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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长街之上,一动一静。静则静极,动则惊天。

 范同与范十一、范九面对连环五子布下的“五行阵”都有一种置身漩涡的感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影响,不能杀得尽兴。

 范同显得有些讶然,更有几分吃惊。他的确没有想到这几个江湖二角色一经配合,竟会拥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身法步法如此妙,让人根本无法事先预判出他们下一个动作。最让人防不胜防的是,这几人似乎每个人都有一套损的绝活,一旦使出,总能出其不意,范五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不过,范同在数十招之后,已经清楚,这连环五子招式阵法虽奇,但内力似有不足,百招过后,己方三人必可稳胜券,然而这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出任何意外。

 这种担心绝不是多余的。范同混迹江湖多年,临战经验之丰,少有人及,他一直就有一种预感,认定今的长街形势复杂,敌人绝不仅仅只有现身出来的这几位,甚至连一动未动的无名,也不是敌方真正的主力。

 如果连无名都不是敌方真正的主力,那么谁才是真正的主力呢?

 没有人知道,就连范同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希望这只是自己杞人忧天的想法,他只希望但愿如此!

 范同的剑再一次展开,大开大阖,剑速却慢了下来。随着这剑缓缓地游动空中,浓浓的杀气正一点一点地扩张开来,涌动的压力如山岳般推移而去。

 他已看出,无论自己的剑有多快,都难以对付连环五子这变幻莫测的阵法,与其如此,不如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用内力渗透的方式,控制缩小连环五子活动的范围。

 他的剑风一变,范十九、范九的攻势也随之而动,三人互为犄角之势,顿使这段空间的压力剧增。

 这边的厮杀正酣,那边却静寂得让人心慌,就在一声炸响过后,范增的心头一跳,似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他相信吴法的实力,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他也坚信凭吴法的实力,完全可以摆平眼前的敌人,是以,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无名的身上,不敢有半点的懈怠,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

 等到他蓦然回头之时,他所看到的双无常双钩在手,脸上显出无比惊诧的神色,直直地目光紧盯住人在四五步外的吴法,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

 钩上无血,吴法的衣衫也无血。但在吴法的脚下,却有一串血渍。当范增的目光移向吴法的脸上时,他所看到的吴法,双目之中充了惊异,脸上也渐渐失去它应有的红润与光泽。

 范增的心里一紧,如一块大石急剧下沉。

 吴法竟然死了!这的确是出乎每一个人意料之外的结果,至少这个结果对于范增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他的眼芒极冷,缓缓地从双无常夫妇的脸上划过,似乎想从他们的脸上读出事情的真相,然而,他失望了,因为他已看出,就连双无常自己也未必知道吴法的死因。

 这绝不是范增的臆想,事实上,双无常的确不知道刚才的虚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不明白,所以他们才会感觉到恐惧和惊诧,而且僵立当场。

 在双无常出手之际,他们的确抱着必胜的信心。是以,甫一出手,就用了“勾魂十式”专攻吴法腋下三寸处,他们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他们的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他们惟一求生的机会,只要这腋下三寸的确是吴法的弱点,那么他们就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他们的“勾魂十式”非常霸烈,也确实在一眨间攻到了吴法腋下三寸的空间,但是一入此处,两人顿时感到一股惊人的杀气标出,气势之盛,双钩竟然无法再进一寸。

 “不好!”雄无常大惊之下,已然明白这腋下三寸处绝非是吴法的破绽,不仅不是,而且还是吴法气机的最盛处,凭他夫妇二人之力,恐怕难以摆这股杀气的袭杀。

 以双无常的武功,纵是面对吴法这样的强敌,没有百招之数绝不至于落败,然而雄无常既有先入为主的思想,是以,一上来就全力抢攻,这样反而没有给自己留有一点余地,等到他感到情形不妙时,已经难以身了。

 陡遇险情,雄无常又惊又怒。他惊的是吴法的功力之高,竟然能在瞬息间抢到先机,给予自己致命的打击;他怒的是无名以束音之法传来的消息,竟是假的,以致于让自己夫妇二人身陷万劫不复之地。

 他在仓促之间,已经没有思辨的能力,其实他若用心去想,就应该明白无名绝对没有害他的理由,问题在于,刚才那敛气束音的人,真的就是无名吗?

 他无法知道,只知道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直罩其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脖子,几窒息一般,吴法那惊人的掌力如利刃般穿透双无常所布下的气机,正疾奔雄无常的口而来。

 雄无常的心中涌出几分苦涩,刹那间万念俱灰,他心里似乎已然明白,自己若能活下来,就绝对是一个奇迹。

 奇迹的出现,通常都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寄希望于如此细微的概率,只不过是人心中一种聊胜于无的心理。

 但这一次,奇迹真的出现了,就在吴法的巨掌仅距自己的前不过七寸处时,雄无常陡觉压力一减,竟有一种龙出浅滩的轻松感觉。

 惊魂未定间,雄无常出于本能地向吴法望去,他实在搞不明白,吴法何以会在关键时刻放过自己,直到他看到地上溅着一串血渍,他才晓得另有原因。

 “你是谁?”范增对着死去的吴法问了一句,他看上去显得非常平静,但谁都可以听出范增的声音里有一腔悲愤之情,毕竟他与吴法兄弟相识多年,乍见吴法因为自己而丢了性命,心中着实难过得紧。

 他这一问令双无常夫妇都吃了一惊,心中暗想:“此人和死人说话,不是神经,就是有病!”两人相望一眼,顿时意识到此时动手,正是制服范增的一个机会。

 不过,幸好他们没有动手,因为,范增的问话居然有人回应,而且就在吴法的身后。

 “我这人对名利不感兴趣,是以杀人之后,从不留名,但既然是范相问起,我若不说,岂不大不恭敬?”一个人随着吴法的尸体缓缓倒下之后显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紧握的长剑拖地,剑锋之上,赫然染上了血渍:“我姓李,名世九,对范相来说,原本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相信过了今天之后,范相这一生一世都很难忘记了!”

 范增的眼中暴闪出一股凌厉的杀意,冷冷地盯着李世九,打量良久,才摇了摇头道:“你认为你还能活得过今天吗?”

 李世九淡淡而道:“我不知道,虽然我是一个无名之辈,但别人若想杀我似乎并不容易!”他显然十分的自信,这不仅是因为他是龙赓的剑庐童子,而且他知道龙赓既然来了,就绝对不会坐看自己死去。

 一个默默无闻的剑庐童子,竟然能够一剑击杀名天下的吴法,这实在让人不可思议。且不说二者在武功上的差距,单是吴法在江湖中的名气李世九就无法望其项背,难道这真的是一个奇迹,又抑或只是一种侥幸?

 这世上绝对没有太多的奇迹,也不会总有侥幸存在,李世九之所以能够一剑击杀吴法,其实全是龙赓在幕后一手策划。

 以龙赓的眼力,当然可以看出吴法武功中的真正破绽,他故意将吴法气机最强处说成破绽,是希望双无常能够全力出手,吸引吴法的注意力,与此同时,他却将吴法真正的破绽用敛气束音的方法告诉李世九,让他在最佳的时机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所以可以这样说,真正杀吴法的人,不仅仅只有李世九,它还需要龙赓的眼力和预判能力、双无常的掩护、加上吴法的轻敌之心,有了这几样因素的存在,吴法想不死都不行。

 范增的眼里跳出一丝疑惑,他原以为,能够杀掉吴法的人,纵算不是绝顶高手,也应该与吴法的功力在伯仲之间,然而眼前此人,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名气上,都不足以对吴法构成威胁,但他杀了吴法,这不得不让范增产生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范增的眼芒缓缓从李世九身后的人群中划过,并没有察到任何的异样,有一个人的相貌似有相识之感,但范增却没有太多的留意,因为他认得此人正是五湖居的老板王二麻子。

 他两过枫叶店,都在五湖居中吃饭打尖,是以对此人还有一点印象,当下也不以为意,重新将目光盯注在李世九的身上。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范增看着一脸自信的李世九,冷哼一声道。

 “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李世九不答反问,淡淡而道。

 范增摇了摇头道:“老夫真的想相信你的话,可惜…”他的话只说到一半,突然“蓬…”地一声巨响,碎木横飞,杀气四溢,一条人影如鬼魅般闪出车厢,直向李世九扑来。

 旋风骤起,不是因为来人,而是因为此人手中的刀,此刀一出,天地为之一暗,气息因此而森然。

 明晃晃的刀,挟带着一股悲愤惨烈的情绪,划破距离,划破虚空,连闪十三道杀气,以不同的角度袭向李世九。

 此刀已有必杀之势,如一头神话中的幻兽,意噬一切。

 “砰…”一声炸雷般的惊响,震动了整个长街,仿如地动山摇一般,李世九闷哼一声“蹬蹬…”连退了十数步,脸色瞬息数变,显然遭到重创。

 尘土飞扬,风惨烈。飙扬的劲气犹似暴风般狂烈,吹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李世九却感觉到一把刀横在虚空,刀已出鞘,锋芒毕现,犹如地府中勾魂的旗幡。

 刀形只在空中如昙花一现,好似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刀芒一闪间,天地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包容着世间万物,没了每一个人的视线。

 如此惊天动地的刀,得所有人都不过气来,双无常脸色一变,抢在来人再次出刀之前横在了李世九面前。

 他们夫妇做出如此的举动绝不是因为讲义气,认识双无常的人都知道“义气”二字,对他们夫妇来说只是一记响,从来没有当真放在心上。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都是老江湖了,看出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他们如果还想活着回去,惟一的选择就是与李世九联手一搏,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滚开!”来人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他手中的刀,让双无常不住都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此人个子不高,身材矮瘦,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寒冰,冷得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脸上涌动出一股悲愤的情绪,眼中更是冒出三尺怒火,让每一个见了他的人都以为见着一座火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吴天——”雄无常的心里“格登”一下,终于明白了来人是谁!

 因为只有吴天,才会在此时如此悲愤,才会对李世九恨之入骨,因为死去的人是他的兄弟。

 江湖传言“无法无天”能够得以名扬天下,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吴法,因为吴法所干下的大事,远比吴天要多,然而当吴天真的现身人前时,许多人才真的知道,传言并不可靠,吴天远比吴法更为可怕。

 吴天的可怕之外,就在于他拥有超乎于常人的冷静,面对自己兄弟的死,他虽惊,虽怒,但不方寸,至始至终不失大家风范。正因为他始终保持低调,头脑异常清晰,是以他从不轻敌。

 尊重对手,其实就是尊重自己,而尊重每一个对手,正是一个武道高手得以成功的因素。吴天无疑是在这一方面做得很好的人,是以,当双无常夫妇拦在自己面前时,他压制下心中的怒火,习惯性地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滚开,否则老夫不在乎多杀两个人!”吴天的眼芒一闪,出咄咄人的气势。虽然双无常也是置吴法于死地的祸首之一,但吴天一眼就看出情势十分的严峻,他只有采取惩办首凶、余者不究的方针,争取速战速决。

 双无常迫于吴天的威势,不住再退一步,他们此时进退维艰,都同时瞟了一眼身后的李世九。

 李世九迫于无奈之下硬接了吴天惊天动地的一刀,饶是他内力高深,还是感觉到体内的气血翻涌不断,难受异常,喉头一热,吐出一大口乌血来,然而,经双无常这么缓上一缓,他已迅速调匀了气息,剑横前,脸上分明又多出了几分自信。

 “两位退开吧,他还杀不了我!”李世九显然看出双无常尴尬的处境,朗声道。

 双无常的目光又回望吴天,却见吴天的眼神依旧冷寒人,死死地盯在李世九的脸上,显得异常专注,而他们堂堂黑白府的双无常,在吴天的眼里竟有如无物。

 双无常不由心灰意冷之下,黯然退开,想到自己夫妇二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名头也挣得不少,却在今连逢高手,受人轻视,当真连归隐之心都有了。

 “你很自信!”吴天冷冷地看了李世九一眼:“通常一个自信的人,都必定有所依恃,然而你剑术虽高,还不足以对老夫构成威胁,是以老夫想问一句,你凭什么这般自信?”

 “我不凭什么,只凭一句话!”李世九面对吴天慑人的气势,夷然不惧道:“这句话就是正!”

 吴天一怔之下,冷然笑道:“什么是?什么是正?正之间如何区分?凭什么你就是正,而我就是呢?其实这些问题俱在人心一念之间,由你自己怎么说罢了!”

 李世九淡淡一笑道:“你云我云,人云亦云,并不足以掩盖事情的真相,公道自在人心,绝不是某一个人就可决定得了的。我记得当年有兄弟二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夜闯阿房宫行刺大秦始皇,这等英雄行径,江湖人听了无不翘起拇指,连口称赞二人乃侠义之士,请问阁下,他们是正是?”

 吴天没想到李世九竟然提起他兄弟二人最辉煌的一段往事,心中顿生出一股豪气,道:“当时大秦暴政,百姓如置水深火热之中,但凡是血的汉子,理应站将出来,义无反顾地去做这件事情,我兄弟二人只不过是比别人先走了一步,也算不了什么壮举!”

 “不!”李世九摇了摇头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时的‘无法无天’,一身正气,无愧于‘大侠’之称,哎!可惜的是,只不过短短十数年间,他们却由道入魔,助纣为,让人好不痛心!”

 吴天没想到今一战,竟然引出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不由呆了一呆,怒声斥道:“你放!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这十数年更是隐退江湖,不问世事,何来的由道入魔,何来的助纣为,你这将死之人竟敢放厥词,且看老夫如何收拾你!”

 李世九冷笑一声,音调不轻不重,神情不卑不亢道:“你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又何怕别人评说。我且问你,你说你没有由道入魔,助纣为,那么你这十几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吴天自踏足江湖以来,便以侠义自居,当年更是凭着一腔血,干出了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今陡闻李世九如此讥讽自己,甚至将自己归类于魔一类,心里的怒火早已腾升三尺,若非他静心功夫了得,恐怕早就当场发作起来。

 “老夫这十几年来藏身范府,未出江湖一步,每都是过着谈剑论道的闲适日子,这难道也有错吗?”吴天深深地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才反问道。

 “这当然没错。”李世九淡淡一笑道:“可是范增是何许人也?你与他为友,这就大错特错了!”

 吴天望了一眼范增道:“老夫友,讲究情趣相设,情相合,我与范相多年情,情同手足,难道这还有错吗?”

 “就因为他是范相,是西楚项羽的范相,所以你才错了!”李世九的口齿犀利,款款而道:“项羽此人,天残暴,善喜杀戮,自起事以来,每攻一城,必屠城三。当年破关中,更是杀了无数无辜百姓,掠走许多民间财富,其行径实与大秦始皇无异。你不但不将他除之,为天下百姓除害,反而全力襄助他手下的重臣,这不是助纣为又是什么?”

 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节,饶是吴天如此聪明之人,也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范增情知若是任李世九继续说下去,虽不至让吴天反戈相击,但吴天的心里必生芥蒂,终究会为后种下隐患,是以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之徒,你莫非凭你这一席谎言,就能让吴兄放你一马吗?你实在太幼稚了,须知杀弟之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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