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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笛翁双童
 “决一死战?这恐怕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无论你决战的对象是谁,他只怕都不会来了。”

 乐白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却让纪空手心中一惊。

 “你的意思是…”纪空手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在今天,在霸上,你都很难见到卫三公子,或者韩信,因为他们儿就不会出现。”乐白得意地一笑,目光凝视着纪空手,观察着他应有的反应。

 纪空手的脸色不变,但他心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事实!对于卫三公子和韩信来说,自己无疑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在如此有利于他们的环境下,他们不可能放弃这个击杀自己的最好机会!”

 他的第二个反应则是:“如果乐白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么卫三公子与韩信现在又在哪里?在干什么?难道说他们要做的事情比毁灭自己还要重要?让自己这个大敌从这个世上消失难道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他的思维在这一刻间陷入了之中,仿佛多了一层淡淡的失落。今的一战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策划已久,苦心经营,就为了在今天报仇雪恨,让登龙图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上。假若乐白所说真的是事实,那么自己忙活数月,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不能接受的一场空。

 事实上这个计划几乎耗尽了纪空手的全部心血,他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将关中一带有劣迹的武林败类一一制服,既有惩恶扬善之心,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想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让汪别离给卫三公子带一个口信,证实他会在今天出现于霸上的这间茶楼。霸上已在刘邦的势力范围之内,就算卫三公子看出了自己设下的圈套,他也会毫无忌惮地赶来,将自己置于死地。而且以卫三公子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一个随时对他有威胁的敌人的,即使自己并非如想象中的容易对付,但却更对坚定卫三公子除掉自己的决心。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纪空手都算定卫三公子今必将出现于霸上,可是乐白何以会给了他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信息呢?纪空手一怔之下,乐白就在此刻动了,而且动的很快!纪空手的触觉感到了虚空中的异动,本能地架刀一格。

 可是这一格竟然格了个空!没有刀剑迸击的声音,没有气流窜动的现象,一条如鬼魅般的人影竟然掠过这数丈楼面,向窗外窜去。

 纪空手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乐白的身形虽然动了,却不是冲前,而是直退,竟然是打着逃跑的主意,是以他刀一格,只能架空。

 不过纪空手认为这一惊还是值得的,这至少证明了乐白是在撒谎!他故意扯一个幌子引开纪空手的注意力,然后趁机而逃,是为了避开与纪空手这等强手强强对抗的局面。

 既然乐白是在撒谎,那么也就证明了卫三公子与韩信都已经来到了霸上,而且就在这附近。

 纪空手想明白了这一点,脸上不住出一丝笑意。他的笑不仅为自己准确的判断感到欣慰,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乐白没有看到纪空手脸上的笑,也没有时间来看纪空手这高深莫测的一笑,他早在与纪空手说话的空隙,就选择了一条最利于自己逃跑的路线。

 一个近乎完美的杀局竟然在纪空手的谈笑之间就已告破,这个残酷的事实在乐白的心中引起了强大的震撼,并且不可避免地让他心生三分恐惧。假若他放手一搏,未尝没有机会,但这突然的惊变已经摧毁了他心中的战意,儿就没有想到与纪空手全力一拼。

 他既然下了决心要逃,当然对周边的环境做到了心中有数,并且在短时间内作出了他自认为是最正确的决定,向南突围!在茶楼之上,纪空手占了东面的方位,按理来说,向西逃窜距纪空手最远,最具有希望成功的一条路线,但乐白深谙纪空手用兵之诡异,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去考虑,而是选择了向南的路线。

 他之所以选择这条实际上是最长的路线,是因为站在这条路线上观战的人是最少的,而且看上去也是最弱的,除了三四个一脸隐忧的江湖汉子之外,居然还有那个看似女人一般的“花蝴蝶”花云。

 所以一经决定,乐白便毫不犹豫地起动身形,整个人就像一支劲箭,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飞退而去…

 他在飞退的同时,还不时地注意着纪空手的一举一动,看到纪空手挥刀架空的一幕,他甚至在心中不住想笑,不由为自己超常的应变能力感到一丝得意。

 眼看他就要越过人群,向窗口纵去之际,就在这一刻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挤入了一个压力奇大的空间。

 这段空间不大,只是到窗口七尺之内的距离。乐白观察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可是现在,他至少感到了有三道杀气在瞬间爆发,直迫自己的要害部位而来。

 他的心蓦然一沉,感到自己正掉入一个事先设计好的陷阱中。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噬着心灵,让他有一种极端的悔恨与恐惧。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看不上眼的这几个江湖汉子,发动了一个让他足以遗憾一生的杀局。

 这几个人绝对不像他们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迟钝,攻势一旦起动,不仅速度奇快,而且杀气十足。每一个人似乎都有非常丰富的临场经验,出手无不极具威胁。他们的剑锋划过虚空,形迹不仅诡异,而且剑锋透发的压力充斥了周遭每一寸空间,就像是一张张开的巨网,正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乐白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惊骇,惟有出剑!他的剑如灵蛇般在虚空扭曲,极度的恐惧发了他潜能的极致,一剑划过,竟然格挡住了三件自不同角度、不同路线挥出的兵刃,同时曲身一弓,斜弹三尺,与对方分开了一定的距离。

 “好!不愧是乐白!”这三人顿感手臂一麻,没有想到乐白这一剑竟然如此妙而霸烈,不由得同时喝了声彩。

 乐白并不因此而得意,听到喝彩声,他的心情仿佛比先前更绝望了,因为他已看出这三人都是经过易容打扮而成的,同时更听出这三人就是知音亭的“乐道三友”!执琴者、弹筝女、箫书生,这三人无疑是当世之中少有的高手,放在平时,以乐白的身手,也许可以与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人一较高下,但若是这三人联手,就算是最乐观的估计,只怕乐白也毫无胜出的概率。

 所以乐白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纵身疾退,一扭身,又向楼梯口飞扑过去。

 这楼梯口上却站了一个老者,以及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三人很早就上了茶楼,只是一直都不引人注目,显得有些多余,但在这一刻,乐白感到自他们身上透发而出的凛冽杀气。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吹笛翁,而两个少年乃是他精心培养的笛童。一老二少并肩而立,沉稳凝重,战意发,似乎已经算到了乐白会以他们作为突破口。

 乐白在空中扭动了一下肢,只扭动了一下,随即他的整个人立刻刹住身形,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吹笛翁面前。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这一老二少手中的铜笛。

 “乐爷的眼力真是不错,一眼就看出我们爷仨是不中用的家伙,所以就毫无敬老爱幼之心,直杀过来。嘿嘿…说不得我这个老头子也要拼死一搏了,万万不可堕了我知音亭的名头。”

 吹笛翁故意装出一副老态龙钟之相,慢条斯理地唠叨着,似是对乐白说,又似是对身边的两个笛童说,可是双眼一翻,抬头望天,又装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倒像是一场有趣的表演。

 “如果有谁敢说吹笛翁是个不中用的家伙,那么这个人也实在是狂妄至极了,乐某自问还没有狂妄到这种地步。不过,你既然挡了乐某的去路,那乐某纵然技不如人,亦只有拼死请教了!”乐白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楼上的动静,看到自己孤身一人置于众敌之中,形势之凶险,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此刻的心态近乎绝望,不知为什么,在他入楼之前,还以为卫三公子的计划十分完美,一旦行动,纪空手无疑是九死一生,难有作为。可是当他进入得胜茶楼时,却发现自己每走一步,都异乎寻常的艰难,受制于人,有一种捉襟见肘的感觉。

 此刻的楼上,无论是纪空手,乐道三友,还是眼前这一老二少,假若是单打独斗,对乐白来说都有一定的把握,可是在众敌环伺之下,他很难做到心如止水,全力以赴,是以他想以言语套住别人,然后再与吹笛翁一搏。

 “所谓无利不起早,难得乐爷这么夸赞,想必是想与我们爷仨干上一仗吧?”吹笛翁识破了他的用意,笑嘻嘻地道。

 “若你们定要以众凌寡,那乐某也只好认了。”乐白脸色微红,硬着头皮道。

 “好!就凭你这句话,老夫倒想见识见识乐爷的高招!”吹笛翁的目光似是征询地望了纪空手一眼,见他微笑着点头,当下接受了乐白的挑战。

 乐白心中一喜,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他缓缓地深了一口气,将全身功力提聚于手臂之上,剑身轻颤,发出“嗡嗡…”龙之声,杀气渐向虚空弥漫…

 他能被卫三公子看重,担负入世阁卧底的重要使命,又号称“入世阁三大高手”之一,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实力,何况这一战关系到自己的生死,他没有理由不全力以赴。

 不过他没有轻敌,虽然眼前一老二少并不起眼,但吹笛翁的笛技,无论在音律上,还是在武道上,都是当世一绝。

 随着杀气一点一点地向虚空渗透,吹笛翁的脸色亦变得愈发凝重。他没有动,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铜笛,而身边的两个笛童相互错换位,身形由慢至快,极有默契地走出了一套玄奥神妙的步法。

 乐白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三人连体式的阵法,那两个笛童就像是一个巨人的手臂,而吹笛翁却是这巨人的心,心静而手动,用心驭手,在动静的对比下,简直将攻防之道演绎至了一个极致。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目力又欺骗了自己,至少来说,这一老二少远非自己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这三人之间似乎非常默契,单是这份默契,便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而在这默契之下形成的攻防,无疑是惊人而有效的。

 但乐白已无退路,惟有出手!他的身形迅速趋前,剑锋刺出半空,突然脚力一收,往后疾退。

 他这一进一退,看似有些神经质,但在众人的眼中,却无不惊叹,因为明眼人一看便知,乐白不愧是剑道高手,他的举动意在打对方攻防的节奏。

 无论是多么熟练的阵式,无论是多么妙的配合,它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攻防节奏的多变,毕竟多人配合远不及一人那般自如,而且心境不同,身手高低不同,意识不同…诸如此类的东西,决定了每一个人读解搏战内容的能力,是以乐白此举无疑找准了对方的“命门”

 但吹笛翁显然有自己的攻防节奏,根本就不为乐白的行动而动,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步点,一步一步地向乐白进,三笛横空,压力密布,无形的杀气笼罩了整个空间。

 乐白一退之后,随即毫不犹豫地反身疾进,剑锋如一道划破长空的幻痕,星光点点,攻向了靠左的那个笛童。

 “叮叮…”一连串的暴响,剑与笛在空中不断地点击,劲气四散,像是一道道升腾于夜幕苍穹的烟花,沉寂的虚空似在刹那之间被一股无穷的力量打破、撕裂。

 乐白没有达到打对方节奏的目的,却认准了自己剑锋所向正是对方最弱的一环,他发出了疯狂而凌厉的攻势,希望能突破一点,然后再控制全局。

 有两道暗劲从他的身体两侧涌到,笛影重重,更带出没有规则的音调,乐白虽惊而不,将之捕捉得清晰至极。其实在他决定动手的那一刻,便已经把全身所有的感官功能调至最佳的状态,让自己的每一神经紧绷,渗透入虚空,去感受这空气中的每一丝异动。只是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而且攻击的都是自己必救的要害部位“围魏救赵”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吹笛翁三人对配合战术的深刻理解。

 乐白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心动人动,身体突然如陀螺般旋转,单足立地,脚与剑同时发出了攻击。只是他手中的剑攻向了吹笛翁与右边的笛童,而腿依然不依不饶地直攻左边的笛童。

 他绝不容对方有息之机,惟有如此,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乐白的这一招有些出乎吹笛翁的意料之外,对吹笛翁来说,首尾衔接畅,攻守天衣无,是他创立这种阵式追求的境界。为了这个阵式,他花费了十年心力,最终得以完成,并且演示给五音先生鉴看,可是五音先生看后却不以为然,点评道:“阵式已近完美,几无缺憾,但既为三人阵,武功却各有高下,倘若是我,只攻一点,当可破之。”

 吹笛翁对五音先生自然是有着高山仰止般的崇敬之情,当然对他的点评心悦诚服。不过他又想到:“世上能如五音先生这等大见识的人毕竟不多,用之于次一的高手,未必就全然无效。”他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是他的心血所凝,倘若就此舍弃,实在心有不甘。

 是以此阵用于乐白身上,原想乐白纵有识破此阵的见识,也无破阵的能力,却不料乐白用如此一式怪招紧追不放,迫得自己身边的笛童顿有手忙脚之感。

 这不得不让吹笛翁有放弃新阵的想法,身为一高手的他,其本身的实力绝不在乐白之下,此番多了两人,倒有了画蛇添足的感觉,反而间接限制了他功力的发挥,这是吹笛翁始料不及的。

 “孩儿们,退下吧!”吹笛翁暴喝一声,长袖卷起,向乐白脸上拂去。

 衣帛之物,本十分柔软,但在吹笛翁的劲力吹鼓下,恰如游龙飞奔,风势猎猎,由不得乐白不理。

 乐白只有退,但只退了一步,手腕一振,剑锋宛如一阵骤风中的暴雨,密密地划过虚空,在空中布下了一层紧密得不能透风的罗网。

 如雨点般的剑芒,在这一刻振出千万条很有弧度的幻影。幻影的中心,构成了一个高深莫测的黑,就像是幻兽张开的大嘴,噬着即将入网的猎物。

 “叮…叮…”一连串爆裂如山崩地裂般的闷响传出,其声之大,恨不得让人捂住耳朵。

 但虚空之中只见剑舞笛飞,杀气如水般倾泻一地,带出几窒息的压力。

 这无疑是五大阀主之下的次一高手之间的决战,对于乐白来说,他也许在出剑之前还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战,但与吹笛翁手数十招后,他已置生死于不顾,而是以一个真正的剑手身分,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搏杀。

 死可以重于泰山,亦可轻如鸿,作为剑手,作为武者,他们追求武道的境界。当在生命与荣誉面前需要作出两难的抉择时,他们会义无反顾,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自己曾经拥有过的荣誉。

 乐白无疑是这一类人,而吹笛翁正好也是,所以他们之间的决战,已远非用“生死”二字可以比拟。恰当的说,这是一场比生死决斗更为残酷十倍的战斗。

 连纪空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眉间生出一丝担忧之。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认识到乐白的实力,知道这是一场谁也输不起的决战,因为这场决战不分胜负,只分生死。

 吹笛翁苦斗良久,嘴角处陡然生出一丝生涩却又难得的笑意。在杀气漫天的空间里,乐白没有看到,但乐道三友却捕捉到了,都轻舒了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一直悬空的心。

 因为他们实在是对吹笛翁再熟悉不过了,从无知的小儿到双鬓俱白的老翁,他们共同走过了五十载风风雨雨,所以乐道三友一看到吹笛翁嘴角上的这一笑,就知道他已有了取胜的把握。

 的确,当吹笛翁接下乐白第七十四剑时,他以异常敏锐的触觉感觉到了乐白密不透风的剑势中竟然出现了一丝小小的隙,这绝对是一丝足以致命的隙。

 吹笛翁将这一瞬即逝的现象归于乐白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态,谁都懂得,高手相争,冷静是必不可少的,但若在众敌环伺的情况下仍保持这种静如止水的心态,实在是难上加难。是以吹笛翁开始耐心地等待,等待这个机会的再一次出现。

 《灭秦记》卷五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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