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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八
 他们顺着溪水前进。绕的双月升起来了,光线很亮,给散落的高大树木投下了长矛般的阴影。蓝莓林就在前面。雾气朦胧,漂浮不定,仿佛一个遥远的梦。

 他们步入林中,浓雾在山谷中萦绕,在两个孩子的膝边盘旋。四周散发着绿色植物释放出的淡淡的刺鼻的味道,那种静谧不自觉地影响到了林中的两位少年,风行云和向瓦牙默不作声,穿过那些奇特的植被,顺着水丁冬的声音走去。绳索一般的藤蔓在大树中间绕不清。

 风行云的一只手伸出去提着头颅,尽可能远地离开自己的身体,为了作到这一点,他的另一只手不得不上下晃,以保持平衡。

 你看这些水。他低声音说。他们透过苇叶看去,水中确实闪动着蓝色的荧光,忽隐忽现,像是些易碎的瓷器残片。在月光下,林中的一切仿佛仙境一样美丽。

 这儿这么漂亮,为什么没人告诉过我们?向瓦牙睁大眼睛,带着不可思议般的神色问道,他们为什么止我们到来?想喝一口这的水吗?头嗤笑着说,它正舒舒服服地悬挂在空中,随着风行云走路的节奏晃,它能让你忘却世上的一切烦恼也包括你爱的人以及回去的路。不如喝一口吧那你们就不用进去了他们低身体,静悄悄地在林间穿行。幻一样的月光和雾让他们仿佛身陷遥远的传说中。首先接待他们的是紧贴身旁的哗啦一声响,一个什么大动物跳过灌木跑走了,他们没有看清它,却看到漂亮的虎纹皮在月光下一滑而过。在这座森林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模拟人声的青鸟在他们耳边的黑暗中飞来飞去,狰和野猪,凶狠的狼都在密集的灌木丛下窜来窜去,那里的树下面布了盘错节的黑,里面闪着灯光,缓缓的山坡上熊胆草顶着小小的红色花朵,散发着能令人癫狂的气息。他们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看到那些吐火焰的神兽和凶残的怪物;他们将看到在苔藓和泥坑中滚来滚去的龌龊鬼土,它们有时候会用地底下挖出的大块宝石以及华丽的语言与碰到的猎人换盐和食物,更多的时候却喜欢斜吊着眼睛,偷偷摸摸地爬入营地咬坏马具和皮靴;他们将看到在岩泉间沐浴的山鬼,它们有着女人的漂亮面容和柔软肢,还有那死人的歌喉,它们以橡树的空心树干为宝座,过路的商旅听到它们的歌声后就再也不想回到劳累一生的尘世间去;他们还将看到难得一见的虎蛟,那位兽中之王低垂着头,让它那二十四杈极漂亮如烛台一样的角敲打着地面,在深邃的中沉沉入睡,它们在睡梦中吐出气,这些气息升上地面,就长成了云形的灵芝这一切奇景令人惊叹地没能出现在他们眼前,然而他们不会遗憾马上就要遇到的东西足以使他们终生难忘。

 景慢慢地变了。一苇溪的水逐渐变得断续,宽广,没有界限。他们脚下的土地越来越松软,他们踩在上面就仿佛踩在厚厚的了水的羊地毯上似的。他们来到了沼泽地。低矮的丛生的芦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墨绿色的地衣和苔藓,顶着碎花小伞的黑骷髅蘑菇。现在,在数十丈宽的溪边缘,那些枝叶锦簇的高大乔木在他们头顶上叉起来,形成了一个深绿色的幽长的秘密

 沼泽地里的雾气开始升了上来,那些雾是蓝色的,先是没过了他们的脚踵,接着漫过了他们的小腿,大腿和口,最后像个蓝色的膜一样把他们全包了起来。羽人小伙虽然世代生活在林中,与树木为邻,却从没这么强烈地感觉到森林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珠从草叶上滴下的声音,树木那微弱的呼吸声,他们的脚步在蓝色的水中发出的泼溅声,都成了优美的音乐之声,成了这个活着的沼泽的一部分。

 他们觉得沼泽地里的白光更亮了些,一闪一闪地像个心脏在跳动。

 太阳出来了吗?向瓦牙问道。

 不知道。风行云回答说。

 不知道。悬挂着的头像回声一样重复说。

 他们在这幽绿的里面看不到一丝儿天空,只能感觉到巨大的坟茔四周慢慢地亮了起来。他们已经走了很长时间,无法分辨方向,脚下那发着蓝光的水现在是他们联系外面那个明亮喧闹世界的惟一纽带。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些呻声,他们看到水边的树像人一样,慢节奏地舞动肢。那是些一辈子生活在树林中的羽人也从来没见过的树木。过来过来过来,小孩。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让我们挨近了谈一谈。我们等了几千年了,别让我们再等待。过来过来过来,小孩。

 此刻风行云左手拿着弓,觉得自己仿佛拿着的一纤细的苇杆,一折就断。在这里,在这座林子里,仿佛充了各种可能织着各种力量。走在这片树林中,他觉得自己无比渺小无比微弱。

 你害怕吗?他问向瓦牙。

 向瓦牙咬着牙埋头前进。花。他说,那朵爱情之花。我要摘到它,把它带给我的姑娘。他对周围的东西视而不见。

 头现在在他们的手上发出鼾声,它看上去惬意得紧,风行云叹了口气,换了把手去提那颗散发着浓烈臭味的圆东西。

 沼泽里的水现在汇集在一起了,形成了一片浅浅的但是面积很大的水潭。他们哗啦啦地踩着水走。那些水都泛着强烈的淡蓝色荧光,顺着他们的小腿下来。风行云踢到了一块白色的岩石,石头在水中滚动了一下,冒出了一串气泡。他发现那颗石子有些古怪,它有两个拳头并在一起那么大,在水中呈现一种奇怪的蝴蝶形的对称形状。

 他立刻明白过来,那是块白色的骨头,一节脊椎骨。他们抬起眼睛,立刻发现这片水潭底下埋藏着散落一地的巨大骨头。它们那么巨大,不符合比例,只可能是巨人的骸骨。它们躺在水下鱼一样沉默不语,像是酣战刚罢的棋坪上的棋子。漂亮的蓝色莲花绕在骸骨上,有多少骨头就有多少花,它们漂浮在水面上吐着淡黄的***。

 嘿,见过这些东西吗?风行云把头摇醒。它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别打扰我,你们自己玩吧。它说,又合上了眼睛,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骨头的隙中散落着生锈的铁剑和碎裂的铁制铠甲。他们好奇地前行,随后在水潭中央的浅水洼里,在那些破碎的骸骨团团围绕的剧场圆心处,他们看到了一颗巨大的头颅骨矗立在那儿。

 从骷髅的大小比例来看,这个夸父生前一定像座丘陵一样高大。此刻它深黑的眼窝中灌了水,已经死去的眼睛却闪着光。一顶破碎的铁盔依旧扣在它上面,沿着中脊伸下一块厚厚的铁板遮蔽着它那凹陷的鼻梁骨。风行云和向瓦牙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敬畏之感,带着一种莫名而来的尊崇慢慢地靠近了它。一柄十字形长剑在黑暗中慢慢展出来。

 在看到它之前,他们早已知道它在那儿。那柄剑就像在完成一项完美的礼仪,它笔直地高傲地在头颅骨的额头上,像栖在旗杆顶上的鹰。他们靠得更近的时候,听到一声轻响,剑柄上飞起一扇翅膀,仿佛一只发着光的纤细昆虫,那玩艺儿有着绝妙的人形,翅膀透明得看清上面的丝丝脉络。它飘闪着一对大眼睛,瞟了两个家伙一眼,倏地沉下去点了点水面,飞跑了。蓝色的水面上留下一道之字形的波纹。

 那是什么?向瓦牙惊叹着喊道,老实不客气地拍打着头的脸部把它醒。过了这么会儿工夫,他已经不再一看到它就吐了。

 是树灵,头颅在他们背上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每一棵树都有一颗树灵,树死了的时候,它们也就死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至少我住的那棵树上就不长这种东西。风行云嘟囔着说。他呼了一口气,四处望了望,不过在这样的林子里,没有这些小东西才叫奇怪呢。他看到到头顶上的枝叶中,那些茂密的黛绿色叶片后面,无数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看着他们,那些目光仿佛虫在他们背上爬动。

 向瓦牙试探着伸长胳膊去够那柄长剑的柄。风行云后退了一步,颇有兴趣地看他的努力。出乎他的意料,长剑应手而起,那一瞬间仿佛一股云气从颅骨上那道深深的剑痕中氤氲而起。

 向瓦牙用两只手捧着它。那柄大的剑看上去仿佛比他身子还要高大,得他呻起来。成片的红色锈迹血一样顺着剑身淌下来,沾了向瓦牙的胳膊。

 向瓦牙把它提在手里,轻轻地挥舞了一下,水潭上空响起了一道锐利的风,低低的垂在水面上的树枝一阵抖动,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向瓦牙捏着它。感觉到一股难以描述的力量,无穷的力量顺着冰凉的剑柄源源不断地传递而来。我觉得自己是一名战士。他着气说,趔趔趄趄地挥动着那把剑说。

 把它放下吧,风行云说,太重了。我们还有好多路要走。不。向瓦牙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虎头蚂蚁般的固执拖着那柄剑走了起来,我要带回去作个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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