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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秘密流言震动了秦国
 这天夜里,栎城弥漫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和不安。

 金令箭使者带回的消息尚来不及从国府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的小城堡应该是安静如常的。但让秦国人想不到的是,山东六国为了在瓜分秦国的行动中争得各自利益,先行摸清秦国底细,各国在会盟之前便已经向秦国要地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他们潜入秦国,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这些渗透秦国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的结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将六国分秦的消息秘密透漏给他们,希望能分化秦国上层,能瓦解那些顽固的老秦人。

 那时侯,秦国由于长期被魏国封锁在骊山以西,物资匮乏,国弱民穷。所以对这些以经商为名且带来罕见财货的商人格外宽厚,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六国坐探,对他们传播的消息也认为是民间传言,从不在意。按照庞涓事先的秘密指令,六国会盟一结束,便是密探们在秦国各地制造散播流言的发动。金令箭使者黄昏进入栎,是谁都知道的大事。它给了间谍们一个信号,他们出动的机会到了。在夜幕落下的时候,零零星星的店铺里开始有了游的神秘生意人,他们一边买点儿东西一边漫无边际的和店主与客人攀谈,无意中说到“听说”的坏消息;还有一些和栎老秦人有来往的客商,便带着几条干登门拜访老友,在有意打探老友是否知道坏消息的同时,无意的说出六国大兵境的更坏消息。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便在栎城弥漫开来。小小栎城只有五六万人口,居住的都是老秦国的本土之民,他们世世代代都和山东打仗,本来对那国要打秦国这样的消息从来只当作没听见。可这次不同啊,这次是山东六大战国同时对秦国用兵,秦国岂不是面临灭顶之灾了么?那要死多少人哪?城池、土地、店铺、牛羊、老人、孩童,难道都要毁于一旦么?人群之中的慌乱恐惧是相互感染的,弥漫感染中又无形夸大着这种恐惧和慌乱。素来镇静自若的栎城,一夜之间竟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这一切,秦孝公和秦国重臣都无从觉察。慌乱在黑夜继续弥漫着加重着。

 天四鼓时,政事堂书房依旧烛火通明。秦孝公一直在羊皮大图前踱步沉思,时而停下来在竹简上写几个字,便又开始踱步。老内侍黑伯将那一鼎炖牛已经烧了五次,还是依旧放在书案上。黑伯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热,绝不去出声打扰他的年轻君主。相反,看见君主沉重的思虑,他白发苍然的老脸上倒是分外安详。先主献公箭伤发作行将辞世前,曾指着他对这位未来君主说:“黑伯历经秦室三世,忠贞高义,渠梁善待之。”为了这一个嘱托,老内侍黑伯打消了回归西域故土的念头,仍旧留在了新君身边。久经沧海的黑伯对新君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位年轻人竟然具有和他这样的老人一样的深沉,说话极少,大多时间都在书房翻阅那无穷无尽的竹简,忘记吃饭决然比准时吃饭的次数多。凭经验,黑伯知道对这样经常皱眉深思的主人绝不能唠唠叨叨的提醒什么,打碎一件器皿他会一笑了之,可搅扰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在国君沉浸在冥思苦想中时,黑伯永远耐心的肃立在书房外的阴影里,等待着足他醒悟过来的任何需求。

 突然,黑伯听见了什么!一个纵跃,轻轻落在了院中。

 “黑伯,雍城来使么?”秦孝公平静的声音从书房传出。

 话音落点,宫门将领已经大步走入,向亮灯窗户拱手道:“禀报君上,雍城令星夜东来,从秘道入城,请求紧急晋见。”

 “快请。”秦孝公已经走出书房,站在了檐下。

 将领飞步而出。片刻间,脸灰土的一个黑衣人便站在了秦孝公面前“雍城令嬴山夜半唐突,尚请君上恕罪。”

 秦孝公走下台阶,打量着雍城令笑道:“看来,栎秘道太窄了,竟然使一员大将变得土鼠一般。”说着拉起雍城令的手“来,到书房说话。黑伯,来一鼎炖羊。”

 刚进书房坐定,雍城令便急促拱手道:“君上,雍城流言四起,都说山东六国要一起攻打秦国,并秦国!雍城已经有民众逃亡了。我连夜东来的途中,见到沣镐之地的民众也在稀稀落落的向东逃亡。臣下不知究竟出了甚事?再不制止,秦国腹地就要不战自溃了!”

 秦孝公霍然站起,略一思忖便断然命令“黑伯,即刻办理几件事。一,立即命得力护卫到栎城内探听动静。二,宣栎令立即来见。三,速持兵符调遣两千骑士,半个时辰后在国府门前待命。四,请左庶长即刻选派二十名干员待命。”

 刚刚走进书房的黑伯,放下食鼎,答应一声,便轻步去了。

 雍城令霍然站起“君上有何差遣?臣当万死不辞。”

 秦孝公手:“你先吃完这鼎羊,攒点儿劲力再说。”

 这时庭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秦孝公眼睛一亮,一员顶盔贯甲的将军已经站在他面前“栎令子岸奉命晋见!”

 “子岸,好快也!”

 “臣巡查到国府门前,恰遇宫使宣召,便即刻来见。”

 “好。”秦孝公面色骤然严峻“可曾察觉栎城有何动静么?”

 栎令沉摇头“臣并未觉察到异样。只是,只是感到今夜街上的行人多了些,往日四更天街中很少碰到行人的。”

 秦孝公微微冷笑“你也忒迟钝了些。栎雍城,乃至整个秦国,已经谣言四起了,已经开始有人逃亡了。一夜之间,谣言遍布秦国,这只能是山东六国的秘密坐探所为,决非有他。秦国不怕大兵境,最怕内部山崩,今夜就是秦国生死存亡的关口,明白么?”一席话语气严厉,神色凛然。

 “是!臣下愚钝,请君上惩戒。”栎令躬身请罪。

 “给你增派两千公室亲军,限你天亮之前,将栎城的六国商贾全部拘起来。然则不许触动财货,不准打杀一个,要他们衣食如常全部存活下来。死伤一个,唯你试问!能办到么?”

 “能!臣下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栎昂领命。

 这时,白发苍苍的黑伯已经无声的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捧着兵符道:“君上,两千亲军骑士已在宫门列队等候。”

 秦孝公点头“黑伯,将兵符交给栎令。子岸即刻行动。”

 栎令子岸接过沉甸甸的青铜兵符,双手一拱“臣告退。”大步而去。

 “君上,臣下想即刻赶回雍城,拘六国商探。”雍城令已经在秦孝公向栎令布置时,感到了事情的急迫和严重,也从新君的论断中知道了危险的根本所在。刹那之间,他对这位年轻国君的刚毅果决与迅疾处置由衷钦佩,匆匆下一鼎肥羊,便霍然起身请命。

 秦孝公拉起雍城令的双手殷殷叮嘱“山兄,雍城是老秦根基所在,也是镇守西部之大本营,决不能被六国商探搅。为了四百年老秦国不断送在我辈手中,辛苦山兄了。”

 “君上,”雍城令眼中泪光闪闪“老秦族百炼铁,嬴山决然不辱君命!臣告辞了。”

 “山兄且慢。”秦孝公回头对黑伯吩咐“立即将我的彤云驹牵来等候。”又回头道:“山兄,我再派二十名特使跟你一起出发,沿途城池各留一名,宣谕公室急令,搜捕拘六国斥候坐探。沿途各城若有阻碍抗拒者,山兄有先斩之权。”说完,回身在剑架上取下那柄铜锈斑驳的古剑,双手捧到雍城令面前“这是先祖穆公留下的生死剑,请山兄持此剑西行。”

 雍城令当然知道这柄穆公铜剑的巨大权力,也分明感到了新君将稳定西部的重任象山一样在了他的肩上。他恭敬的接过青铜生死剑抱在怀中,向秦孝公双手一拱,大步走出书房。

 国府大门外,黑伯牵着一匹火焰般的雄骏战马在静静守侯,见雍城令出来,躬身道:“大人,左庶长府二十名特使在此等候。”雍城令嬴山眼睛一扫,二十名特使人人身穿软甲,背上各背一个长长的竹筒,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便高声命令:“全体上马!”二十名特使齐刷刷跃上马背。

 此时,雄骏的彤云驹看见了宫门台阶上的主人,不前蹄刨地咴咴鼻。秦孝公大步走下台阶拍拍彤云驹的头,一指雍城令“彤云,你跟山兄跑一趟雍城,有劳了,啊。”彤云驹短促嘶鸣着蹭了蹭主人的脸,便安静下来。秦孝公双手将马缰递给雍城令“山兄,请上马。”雍城令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一抖马缰,彤云驹向秦孝公一声嘶鸣,驰向长街。

 秦孝公正回身,却闻马蹄如雨,又一匹快马飞到。来人翻身下马,拱手高声道:“左庶长嬴虔,晋见君上。”

 “大哥啊?好!我正要请你来呢。走,进去说。”

 “君上四更天需要二十道特使册命,事非寻常。派定特使后我便立即赶来了。”

 秦孝公显然感到高兴——左庶长嬴虔来得正是时候。进得书房,秦孝公便将六国会盟与夜来的危机情况以及自己的部署,匆匆说了一遍。嬴虔听完后,大刀眉拧成了一窝疙瘩,拍案骂道:“魏罂!狗彘不食!秦国那么好?崩掉肥子口狗牙!”秦孝公忍不住一笑“大哥呵,目下是我们腹心疼痛呢,可有良药?”

 嬴虔似乎感到方才有所不妥,肃然正容道:“君上莫担心,且先使国中安定,而后再议对付山东六国。栎与雍城老秦人居多,不易大。目下应急之策,当在拘六国商与秘密斥候之后,即刻派出数十名文吏,到城内国人中宣谕辟谣,大讲六国分秦乃虚张声势,公室自有应对良策等。栎国人久经风,一经国府挑明,人心自安。雍城与渭水平川的安定当也不难,只有北地、陇西、商于几县山高路远,需要费点儿功夫。”

 “大哥所言甚是。此事需要即刻办理。就请你在国府选出干员,半个时辰后到民众中宣谕,务使人心安定。山区边地,国府另派特使星夜前往。”秦孝公起身,郑重的拱手叮嘱“大哥,兹事体大,务请不要假手与人。”

 嬴虔肃然拱手“君上放心,嬴虔当亲率吏员到城中宣谕。”说完大步匆匆出门去了。

 秦孝公送走左庶长嬴虔,沉思有顷吩咐道:“黑伯,给我一身平民服装,我要到城中走走。”

 “君上,你可是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黑伯终于忍不住轻声劝阻。

 “黑伯,你不也一样么?”年轻君主笑了“六国亡我之心不死,吃睡能安宁?去吧。”

 黑伯无声无息的去拿衣服了。这中间,派出去探听城内动静的内侍和文吏纷纷来报,栎城的确是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收拾家当,准备天亮借出城耕耘之机逃走别国;栎令率领两千军士正在搜捕六国商人密探,密探们哭哭闹闹,城中鸣狗吠,国人民户很害怕,几乎家家关门了。秦孝公听得心中不安,更是决心走出国府看看国人成了何等摸样?栎可是秦国和山东六国誓死抗争的根基,栎,秦国岂能安宁?

 这时,黑伯捧来了一身布衣服,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布衣老人,矍铄健旺的神色竟是从脸上神奇的消失了。

 “黑伯?你?也去么?”秦孝公颇感惊讶。

 黑伯点点头“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先人留下的老话。”

 刹那之间,年轻君主的眼眶润了。他默默接过布衣穿好,声音谙哑的说了一句“黑伯,走吧。”便大步出门。当一老一少两位布衣秦人走进曲折狭窄的小石巷时,栎城中的雄开始打鸣了,高高耸立的栎城箭楼已经显出了一线微微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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