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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淫媒
 我道:“所以,最基本的,就是先清楚这一点。”

 白素又是可叹,又是可笑:“你以为还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花街柳巷的事?”

 我道:“只要当时的人还活着,我说就有人会记得,七八十年前的风月韵事,还老是有人拿出来津津乐道。”

 白素道:“好,我问你,证实了之后,又怎么样?”

 我道:“这就可以进一步证明玫玲和旧小水仙同是一个人。”

 白素又道:“那又怎么样?”

 我一扬手:,‘我们不是在研究阿佳和玫玲之间的相同之处么,现找到了两点:一,她们容貌相似;二,她们都是德国人,如果我的推测属实,那么,又多了两点:三,她们都当过女;四,她们都用过一个名字。”

 白素再问:“那又怎么样?”

 我笑道:“你这叫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也不知道再下去会怎样,但是发掘到的事实资料渐渐增加,就总会有水落石出之。”

 白素道:“理论上是如此。”

 我又道:“假如玫玲女士是旧的小水仙,也可以解决一些疑团。”

 白素“嗯”了一声:“是,例如她何以不是附近的人,却跑到小地方的医院去待产。”

 我道:“再例如何以孩子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

 白素道:“又例如,孩子的父亲是其貌不扬的亚洲人——我没有歧视之意,但事实上,金发美丽的德国女于,喜欢亚洲人的事例并不多,我们曾假设那亚洲人有显赫的身份,不过是以嫖客的身分,和她相识的。”

 看来,白素已逐渐同意了我的假设,那使我很高兴。可是我又立即道:“不对,女绝少怀孕,她们视怀孕为瘟疫。”

 白素道:“一切假设都需要证实,不然,就算假设到有了结论,也仍是假设。”

 我道:“对,去证实。”

 我再联络小郭,仍然是留言,我找小郭一个得力助手,这助手也帮我处理过一些事。他道:“郭先生走得匆忙,他什么也没有待。”

 我道:“我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我要找一个人,这个人号称花街之虎,是德国汉堡花街上著名的媒。”

 那助手道:“有这样的资料,找人太容易了。”

 我道:“不容易,因为资料是三十年之前的。”

 那助手“啊”了一声,我道:“请你转托德国的贵同行进行,若找不到这个叫鲁鲁的媒本人——他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若以前和他有关系的人也可以,例如他的手下,他旗下的女、业的警方人士等等,总之,以他为中心,一切的人都行。有了消息,立刻通知我。”

 那助手一一答应,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这花街之虎是何模样的,可不可以提供一些资料?”

 我道:“可以,我去问一个三十年前曾见过他的人,然后立刻告诉你。”

 我要问的那个人,自然是牛顿。

 牛顿一听我又要问鲁鲁的事,大是不耐烦(他不知道我正在搜寻阿佳和玫玲之间的共通点),他道:“你怎么对一个媒这样有兴趣?”

 我不理他:“告诉我,他的样子是怎样的?”

 牛顿道:“他高和我差不多,容貌猥琐如鼠,小眼扁鼻厚——”

 我大奇:“是亚洲人?”

 牛顿道:“显然是,可是我并不知是哪一部分的亚洲人,他皮肤黝黑,双手…的指节极大,说话时,一直喜欢拗手指,据说,曾经是军官,很是凶狠。”

 我道:“你见他的时候,他有多大年纪?”

 牛顿道:“三十岁吧,或许还不到。”

 这令我很意外:“那么年轻!”

 牛顿“哼”了一声:“做媒,可不需要十年寒窗!”

 这家伙的态度,竟如此恶劣,我也不客气:“我所做的一切,全部和你有关,所以你要是给我脸色看,只怕有朝一,你会跪在我在前求我原谅你。”

 牛顿发出了几下难明之极的声音,这才道歉:“对不起,我是…想起了阿佳的往事,心中就难过…冲撞了你,对不起。”

 我愤然摔下了电话,随即把这些资料交给那助手。我向白素道:“虽然过去了三十年,但那家伙也不过六十岁,一定可以记起当年的事,说不定,他现在还在从事老本行。”

 白素笑道:“卫斯理万里寻媒,这倒是很好的故事回目。”

 我也笑:“把卫斯理换成白素,更耸入听闻。”

 白素飨我以老大白眼,我哈哈大笑了起来。

 到了第三天,那助手就来电话:“卫先生,你要我的那个人,是业中的传奇人物,他以带了一批越南女进军业而起家,好勇斗狠,武艺高强,法如神,机智非凡,很快就成了一霸,前几年才退休,但仍然在幕后操纵,人面广,势力大,财力更是雄厚。英雄不问出处,他已经是一个大亨了,要见他,只怕不易,他在汉堡,拥有豪华住宅。”

 我笑了起来:“若然德国警察总监想见他,他见还是不见?”

 那助手一怔:“那自然又当别论。”

 在那两天中,我早已把我在德国的关系,过滤了一遍,找出了几个有用的帮手,我提到的总监是其中之一,他本是国际刑警十大杰出于探之一,在我和国际刑警合作的几件事中,都曾和他合作过,虽然他一直升官,并没有联络,但这种大事,他必然乐于相助。

 我决定直接前往汉堡,到了之后,再和总监联络。那助手道:“我们在德国的联络人叫曼达,我会吩咐他来接待你。”

 我道了谢,也知道了小郭仍然去如黄鹤,一点消息也没有。

 三十小时之后,我已到达汉堡,在机场接我的,是一个金发小子,年轻又机灵,一见我就用中国话大叫:“卫先生,你好,我是曼达。”

 机灵的人,总讨人喜欢,这曼达小子,显然化了不少功夫了解我,所以和他谈话,也很是有趣,他首先道:“要找那花街之虎可不容易,他不但架子大,而且防卫很严,住的地方,警卫森严,根本不见人。”

 我先说了警察总监的名字,然后道:“请他出面代邀,不知会不会成功?”

 小伙子以不可置信的神情望着我,忽然道:“能不能带我去,”

 我照实道:“不能,我不想因为这种额外的要求而坏了事。”

 小伙子大是失望,我也只好抱歉。

 到了酒店,和总监联络,毕竟是旧相识,半点问题也没有,他道:“好,叫他来见你。”

 我忙道:“也别欺人太甚,我去见他。”

 总监想了一想,折衷道:“好,叫他派车来接你。”

 事情进行得很快,当天下午,一辆大车子驶到酒店门口,三个高大的美女跳下车来,我知道必有异样的排场,但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我在万众瞩目下上了车,三个美女坐我的对面,奉酒陪笑,殷勤之至。

 我看看她们,全都是绮年玉貌,在花街之虎手下办事,身分自然高贵不到哪里去。红颜薄命,古今中外皆然,我也感叹不了那么多了。

 车行之际,我又想到在德国隐居的铁大将军,心想既然来了,应该和他叙叙旧。

 车行约一小时,驶进了一道又一道铁门,一共三道。道路平坦宽敞,可以看到道路两旁,有不少牵着德国狼狗的警卫在巡逻。

 我心想,这不算什么,我到过一个盗墓大王的豪宅,那外号叫病毒的埃及人,训练猎豹来当警卫,比起狼狗来,气派自然大是不同。

 在道路尽头的建筑物,自然辉煌之至,进去之后,也不必细述其富丽堂皇。出人意表的是,我被引进了一个小客厅中,那小客厅的外面,是一片竹林,清幽无比。客厅中的家私陈列,也全是竹制的、有几件用竹刻成的艺术品一望而知,是明代的作品,更见高雅,但想起主人的身分,我不摇头。

 就在我大摇其头间,一个身形矮小的老人,穿着绸衫,一望而知是他的民族服饰,走了进来。

 其人真是貌不惊人,但却也不能说他猥琐,一双小眼如豆,但很是有神。

 他一开口,更是声若洪钟,听起来,和三十年前的录音,并无不同。

 他先伸出手来,这手,牛顿看不出名堂,我一看,就知道他曾在黑砂掌之类的功夫上,下过苦功。一和他握手,掌心其硬如铁,更证明了这一点。我就道:“阁下的掌上功夫颇是了得,我认识一位武艺前辈,外号雷动九天,毕生专研铁砂掌,成就惊人。”

 鲁鲁立时改容:“那是…我见过他老人家一次,那一次…那一次…”

 他说到这里,大是感慨:“那一次,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我早已报销了,哪能活到现在。”

 我笑道:“那必定是阁下大有门道,不然,雷老也不会爱才。”

 对方受了恭维,更是高兴,叹道:“雷老一身武艺,也不免与世长辞。”

 我笑道:“人哪有不死的。”

 他一面感叹,一面称是。

 此人的谈吐,竟大是不俗,可称为双面性格之至。

 这家伙眉眼甚,也看出了我大感意外的神情,笑道:“卫先生,我是在江湖上翻滚讨生活的,自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是我佩服的仁人君子,我自然不会无礼。”

 我笑了起来:“太过誉了,你知道我?”

 鲁鲁一场眉:“久闻大名——印支半岛上,有一位奇侠,算起来,可以说是我的堂叔。不过由于我自己没有出息,所以不敢提他的大名。”

 本来,叫我对一个媒有好感,那是难以想像的事,可是越交谈下去,我越觉得这个人另有一种豪气,这种豪气,别说是市并中人,就算成了豪富大亨,也未会有,所以颇令我刮目相看。

 他提及了印支半岛上的奇侠,我心中不一动,失声道:“青龙?”

 鲁鲁点头:“卫先生果然醒目。”

 我望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青龙这个人很是神秘,来历不明,有一说,说他是一国的皇族近支,因为不屑于权力斗争,所以避世。

 对这个说法,我也很相信,鲁鲁说青龙可以算是他的“堂叔”堂叔侄是一种很亲的血缘关系,那么,鲁鲁也是皇族的一员了。

 鲁鲁望着我,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些什么,长叹一声:“辱没祖宗的事,别再提了!”

 一个皇族成员却一辈子在干业,自然辱没祖先之至。可是我转念一想,若是他去建立功勋,视人命如草芥,踏着同胞的鲜血,登上统治者的宝座,自然辉煌之至,但比较起来,何者道德,何者不道德,似乎难以界定。

 当然,我不会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含糊过去,我道:“不远万里而来,想请教一些三十年前的事。”

 鲁鲁陡然震动了一下:“三十年前…我只要还记得,一定奉告。”

 他的这种反应,很是奇特,尤其是在震动之后,立即努力恢复平静,更是令人起疑。我把我说的话,想了一遍,更可以肯定,必然是“三十年前”这句话,引起了他的震动。

 也由此可知,三十年前,必然有些不平凡的事发生过,令他印象深刻。

 我心念电转,但不动声息。

 我道:“当年,曾有一个艺名‘小水仙’的女孩在你的旗下服务。”

 我留意观察只见他外表若无其事,但是左眼眼皮却不由自的跳动了几下,若不是他先有震动,我留上了心,也不会觉察。

 他道:“小水仙?这种名字的女孩,在我旗下,有过好几十个。”

 我道:“总不会同时有两个吧!”

 鲁鲁道:“通常都是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我道:“那就好,我问的是其中两个,她们的本名,一个叫阿佳,在阿佳之前的那叫什么?”

 鲁鲁闭上眼睛,作思索状,可是他闭着眼睛时,眼皮仍在剧烈跳动,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小小的地方出卖了他。

 我敢肯定,他一定一下子就记起来了,可是等了一会,他却道:“三十年前的事,我记不得了,阿佳,我…真是记不得了。”

 我早已料到他会那么说,所以把阿佳的照片取在手中,递向他:“或许这些照片,可以有助你的记忆。”

 他双眼盯着照片,刹那之间,目光中所的神情复杂之至。

 我直接指出:“既然有青龙的这层关系在,我希望我们之间,坦诚相对。”

 鲁鲁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盯着照片,好一会,他才道:“我记起来了,不错,这是小水仙,她原来的名字是阿佳…后来,这女孩不知所终,曾有一个豪客来找过她,却失望而去。”

 那“豪客”自就是牛顿了。

 我本来忽然好奇心起,想问他何以这样的女孩会甘心自愿的去当女,但一转念间,也就明白那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而已,老套之至,何必追问。

 而且,这时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我问的是:“在她来之前不久,也有一个叫小水仙的?”

 鲁鲁有点迟疑:“或许是…这名字很普遍,应该是有的吧!”

 我道:“一定有,因为那豪客指名要找小水仙的时候,你曾问他要找的是旧的小水仙,还是新的小水仙。”

 鲁鲁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深处,隐藏着诈,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

 他一面笑,一面拍着自己的头:“那多半是太久了,我无法记得每一件事。”

 我扬了扬眉,取出了玫玲的画像来:“或许,这可提醒你的记忆。”

 他定定地盯着画像看,眼皮跳动,我也不去催他,过了一会,他才道:“是,我记起来了,这小水仙,方走不久,阿佳就来了。我初见阿佳,还以为是小水仙,回来了,她们极相似,尤其是亚洲人看起来,更分不清楚,就像欧美人分不清亚洲人一样,所以,我也就替她取了小水仙这个名字。”

 鲁鲁的话,听来天衣无,很是自然,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点破绽。

 我疾声问:“那旧的小水仙到何处去了?你是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便找人顶替她的名字?”

 鲁鲁淡然一笑:“这些女孩子,来来去去,谁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然,怎么叫江湖飘泊呢?就算名字相同,也不算什么,在汉堡叫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我了一口气,知道要对付他不是易事,我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请你把有关旧小水仙的一切,详细告诉我。”

 鲁鲁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已是三十年前的事,而且,我根本就不留意她们的生活。”

 我道:“不,这一个有点特别,你一定对她有特别的印象。”

 鲁鲁反问我:“例如——”

 他越是这样吐吐,就越是使我感到其中必然有巨大的隐秘在。

 我叹了一声:“我想清楚一些事——这些事已过去了三十年,就算在当年是十分重要,但现在你说出来,也不要紧!”

 鲁鲁瞪了我半晌,才道:“你认为如此?”

 我讶异:“难道不是如此?”

 他突然的显得很是疲倦,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忽然取过一只竹筒来,打开,酒香四溢。对这种酒香,我绝不陌生,红绞最嗜这种土酒,鲁鲁的故乡,离苗疆也不是大远,所以有着共通点。

 他连喝了三口酒,我在这时说了一句他故乡的谚语:“随着时间的逝去,世上再也没有重要的事。”

 鲁鲁笑了一声,把竹筒递给我:“可惜时间过得太慢了!”

 我一面喝酒,一面心中一动:“你是说,三十年还不够久,其中还有些人和当年的事有关,故说不得?”

 鲁鲁紧抿着嘴,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看他一副态度坚决的模样,就道:“你如果是不肯说,我只好去找青龙了。”

 鲁鲁忽然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可是声音乾涩之至,一面笑,一面还念念有辞:“青龙,青龙,他当然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哈哈!哈哈!”

 他的态度怪异莫名,我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只好随便问:“他…青龙做了什么?”

 鲁鲁道:“青龙一生,丰功伟绩,不知做过多少大事,他什么事都做过了,好事坏事也分不清,你要找他,请吧!”

 我说要去找青龙,本来是略有威胁之意在的,因为青龙神通广大,谁都要买他的账。谁知道却引来了鲁鲁一阵牢,而且看来他没有惧怕的意思,这不令我有点下不了台。

 但这种尴尬的情形,也有一个好处——为了掩饰尴尬,一些平时要考虑一下才说出来的话,这时就会冲口而出,说了再算。

 我就在那样的情形下,大声道:“小水仙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扯皮条的结果?”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并不想到过这句话说了,会有什么结果。我的用意,只是要打击一下鲁鲁的气焰而已。

 却不料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坐着的鲁鲁,陡地跳了起来,势子极猛,连他坐着的椅子,也一下子被带得向后跌了出去。

 他跳了起来之后,看情形是要向我扑过来,我在那一刹,真想翻身避开去,可是转念间,我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我不能示弱,所我以仍然定定地坐着,而且冷冷地向他直望。

 我和他本就相距不远,他一跳起身,身子向前倾,伸手已然可以碰到我,但突然之间,他身子一,直直地站定,盯着我看。

 我不知道这一句,刺痛了他什么,但是我却可以肯定,这句话令他有这样的反应,其间必然还有我参不的原因在。

 我说了一句:“好身手!”

 我心中只是急速地在转念,该如何继续发挥无意中说的这一句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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