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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星座(1)
 幽灵星座

 在星相学之中,星座分成十二种。

 其中,并没有“幽灵星座”

 幽灵,怎么会和星座发生联系呢?

 既然不会,《幽灵星座》这样的题目,不是根本不能成立吗?

 且慢且慢!

 如果肯定人死了之后有幽魂,古今中外,那么多幽灵(数字之大,无法估计),都还在地球,还是在传说的“间”?

 当然是在“间”

 间是什么意思,单从字义上,就再明白也没有,那是和人的生存空间“间”截然相反的另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根本不在地球上,在另一个星球上!

 还能肯定地说,幽灵和星座之间没有联系吗?

 如果承认了“幽灵星座”这个题目的可能,那么,请定下神来,用心看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任何人,不管他是世界级的伟人,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生的际遇,都不可测。

 有人说:命运是一个写好了的剧本,不过没有人可以看到下一场会怎样。只有到了那一步,才知道会怎么样。而且,全然无法预测,一些看来细小得不能再细小的事,都可以影响人一生的命运。

 每一个人一生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选择细小事情的机会。例如早上起,右脚先下还是左脚先下;出门,决定靠左走还是靠右走,都会影响这个人一生的命运。

 不相信?

 他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绝对无意偷听他人的谈话,可是在他身后的那一对男女,讲话声响了一些(或许由于是周遭的环境太静)。

 他听到女的声音在问:“你是什么星座的…”

 (女的声音很动听,很年轻。他心中笑了一下,那是相识不久的青年男女,在这样的环境中,互相寻找着话题…)

 他听到了男人声音的回答:“幽灵星座。”

 (男人声音沙哑、苍老,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凄凉,和他刚才想象的“青年男女”绝不相同。从声音听来,那男人至少六十岁了!自然,六十岁男人也有资格和少女谈恋爱,可是回答却太奇怪“幽灵星座”那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如果他能在那一-那,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回头去看的话,那么,自然一切都大不相同。

 他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衣着相当入时的少女,正侧着头,一脸惊讶之,像是正在注视着身边的什么,可是她身边并没有人。

 他不大是惊讶!

 这时候,他如果决定不去理别人的事,起身,走开去,只怕过几天,也就会将事情忘得一乾二净。可是他却进一步,向那少女问:“你…刚才好象是在对人说话?”

 原振侠“呵呵”笑着,挥着手,打断了一个年轻人的叙述。喝了一口酒:“你说的这个鬼故事,不算采。”

 那年轻人涨红了脸:“我不是在说鬼故事,是在讲述一件事实。”

 原振侠笑:“你至少要使人家知道,当时你是在什么地方──”

 那年轻人咽了一口口水,有相当惊骇的神情。他的身边有人递了一杯酒给他,他接过来,一口喝干:“海边。我由于…最近感情上有点困扰,所以常在深夜,一个人到海边去静坐。”

 原振侠听到“感情上有点困扰”不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

 那年轻人又道:“我坐在一块大石上,在身后讲话的那一男一女…不…唉,我已经说过了,当我回过头去时,我没有看到那男的,只看到那少女…”

 在听那年轻人讲话的几个人,都现出十分有兴趣的神情。年轻人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振侠微笑:“有点意思了,请说下去。”

 在这间布置得相当优雅的大客厅中,聚集了二、三十人,各人等都有。原振侠对于参加这种聚会,并不是十分热衷,他在这里出现,另有一个连他自己也十分难以捉摸的原因…这似乎很难说得通,但情形又确然如此。

 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容易明白。

 原振侠中午休息时,医院院长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肯不肯接受一项邀请?”

 原振侠笑:“这算是什么问题,当然要看是什么样的邀请…”

 院长也笑了起来:“当然,比起你多姿多彩的各种历险,那可能极乏味…嗯,有一个聚会,估计有十来个年轻人,全是大学生,很想和你谈谈,见一见你…”原振侠哈哈大笑:“我绝不是青年导师,不会教年轻人忠君爱国!”

 院长瞪了原振侠一眼:“那些青年从外国回来度假,其中一个的父亲,是刘心芹。”

 院长说出了这个名字,原振侠“啊”地一声。那是一个本地极有名望的外科医生,已经退休了…那是两年前的事,在绝不应该的情形下退休。他才五十岁,正是人生智能、体力的高峰,而且,在再繁复精细的外科手术中,他也没有出过丝毫差错,都是不断地成功、成功,他被推崇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十名外科医生之一。

 但突然,他却宣布退休。

 他自然有权决定怎样做,但整个医学界却为之震动,都想知道原因是什么。当时,曾有医学界组成的“劝说小组”去和刘博士详谈。小组由十个人组成,院长是成员之一,临时拉了原振侠去。原振侠在所有人中,年纪最轻,在一干老资格的医生面前,他自然没有什么发言机会。

 他对那天晚上的经历,印象十分深刻。因为他本来和别人一样,应该劝刘博士不要退休的,可是结果,他只说了一句话:“刘博士既然决定退休了,何必勉强他再继续工作?”

 当时,院长十分恼怒,甚至拍了桌子:“医生,是一种神圣的职业,有着社会责任。只要还能工作,就不能以私人理由退休…”

 虽然不至于“群情汹涌”但那晚上,不而散,倒是真的。

 而令得原振侠说出了那句话的原因,是刘心芹的神态相当怪。来劝说他的人,不但全是他的同行,而且全是老朋友,有的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同学。

 他很客气地招待着客人,也言笑殷殷。可是,只要话题一触及他为什么要退休,他就一言不发…这种神态,令人感到他心中,有巨大的隐秘,有难言之隐,有不想说出来的苦衷。

 可是当晚,显然只有原振侠一个人,体谅到了他那种心情。其余人,并没有对刘博士的神态付以多大的注意。

 在院长拍了桌子,愤然和所有人一起“撤退”时,原振侠自然也跟着出去。刘心芹有礼地送了出来,手中捏着烟斗,各人纷纷上了自己的车子。花园的大铁门打开,原振侠在打开车门前,向刘博士望了一下,刘博士忽然用手中的烟斗指向他,言又止。原振侠就不进车子,等着他说话,等到所有车子全驶走了,刘博士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

 刘博士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原振侠向前走来:“刘博士有什么吩咐?”

 刘心芹是一个身形高大,面目英朗的中年人,健康情形极佳,有体育家的体型。这时,他现出一种十分深刻的惘:“听说你…有不少古怪的经历…”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那是由于世界上,本来就充了怪事!”

 刘心芹对原振侠的这个回答,大是满意。他不断着烟斗,发出“滋滋”声,也不住点头,表示同意。

 原振侠看到了这种情形,试探着问了一句:“刘博士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怪事?”

 一来由于刘博士退休的决定,十分突兀…刘博士出了名热爱工作,曾有十二小时不断施行手术的记录。二来也由于当晚刘博士的神态有异,所以原振侠才这样问。以他对付怪异事情的经验,他想到刘博士就算遇到了什么怪事,也不会怎么大不了。

 刘心芹的反应很正常,他先是侧头略想了一想,徐徐出一口烟,这证明他的确有一点怪事难以明白。可是接着,他却又摇了摇头。

 摇头,应该是否定,表示没有怪事。然而他一开口,却又道:“也许…”

 原振侠给他得莫名其妙,但由于刘博士的一切,都值得令人尊敬,所以他耐着子,等着,等他进一步的表示。

 不过原振侠没有等到什么,刘博士在那大约三分钟的时间中,显然在沉思,决不定是说什么还是不说。最后,他吁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详谈。反正我退休了,有的是时间…”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但他自然也不会刘博士说出什么来。当晚,在他驾车回住所的时候,还曾把刘博士的古怪神态,仔细想了一想,得不出什么结论。他古怪的遭遇极多,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只是偶然想起。可是刘博士也一直没有践“以后有机会再详谈”的约,他也不便贸然去找刘博士。

 所以,当院长向他提及,刘博士的儿子和一些年轻人,在刘博士住所有一个聚会,希望他去参加时,他立即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心想,能和刘博士详谈一下,也是好的…或者可以得到些什么,或许什么也得不到,这就是他感到,出现在这个聚会,连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为了什么的原因。聚会一开始,原振侠就大失所望。

 聚会的主体,全是年轻人,或者说,全是大学生,几乎来自世界各地。他们有的是中学同学,有的本来不相识,由别人介绍来。

 原振侠比他们年长,但也没有大多少,所以相处融洽,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人逐个介绍。反正大家都有洋名,也就叫一通。

 原振侠当然是中心人物。

 令原振侠失望的是,他本来想见见刘心芹博士…博士在宣布退休之后两年来,完全、彻底地退出了任何医学活动,甚至不肯参加医学界的聚餐会,也不和老朋友来往。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所有医学界的人,提起来就觉得怪异莫名。

 有一次,原振侠和几个有名望的医生在一起,提起了刘心芹博士。一个名医愤然道:“他现在的那种情形,不叫隐居,叫逃避!”

 另一个道:“奇怪,老刘在逃避什么?”

 那名医愤然:“谁知道!或许是在逃避外星人的追杀,又或许在逃避感情上的困扰…”

 说的当然是气话,但刘博士行径怪异,很引起他的前同行的物议,而且,没有什么好评。

 在这种场合,原振侠照例为刘博士辩护几句,自然也起不了作用。

 原振侠一到,十来个年轻人就十分热情地围了过来,原振侠正和他们打招呼时,刘心芹博士咬着烟斗,从书房中走出来…刘府是一幢相当大的花园洋房,格局偏于旧式,大客厅旁是小客厅,要通过小客厅,才能到达书房。

 这种设计,有一个好处,是主人在书房的时候,不会受到不相干的来客打扰。

 刘博士一走出来,就和原振侠打招呼,两人之间隔了很多人。刘博士声音宏亮,这证明他健康状况极佳:“小原,你来了!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这老头子,不来打扰你们了…”

 刘心芹年逾半百,当然不再年轻,可是也实在并无老态。原振侠刚想开口留他下来,他已转过身,走进了小客厅。而且,把大小客厅相通的一扇门关上,那分明是拒绝他人去找他的意思。

 原振侠无法可施,好在一群年轻人学识丰富,思想灵活,和他天南地北谈着,倒也并不寂寞。晚饭之后,人人一杯酒在手。

 几个少女商议着,想要原振侠说说他的恋爱故事和恋爱观,原振侠吓得连连后退,退到了一群男孩子面前。

 那一群男孩子,正在轮叙述着“一生之中最神秘的经历”看到原振侠过来,大家都笑:“我们不必说了,什么人能有原医生那么多怪遭遇!”

 原振侠笑:“我算什么,那位先生才真了不起…”

 几个少女也挤了进来:“原医生,那个超级女巫…”

 原振侠不等她们说下去,就向一个刚才在说话的年轻人道:“请继续说下去…”

 那年轻人就说着,说的就是一开始,那年轻人在海边大石上,因为感情上的困扰,在自怨自艾时遇到的奇事。他的叙述本来有点不连贯,经过原振侠的引导,变得有条理得多,听的人也大感兴趣。那几个少女也不再追问原振侠关于“超级女巫”的事,聚会神地听着。

 原振侠反倒对那年轻人的叙述,没有什么兴趣。他缓缓转动着酒杯,心想只怕没有什么机会,再见到刘博士了,不如拣一个适当的机会告辞的好。

 这时,那年轻人在继续着:“我明明听到有人对答,怎么会一转过身去,只见那少女一个人呢?”

 旁边一个看来很调皮的青年嘴:“那不更好!那少女一定很美丽动人,一般爱情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

 叙述的那个忽然住了口,现出了十分不可解的疑惑神情。在别人一迭声的催促中,他忽然喃喃地道:“如果我当时根本不转过头去看,或是看到了只有那少女一个人坐着,也不加理会,径自离去,不知会怎么样?”

 他这样自己问自己,听得各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思。一个女孩子笑道:“现在你有什么不对头?”

 那年轻人缓缓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竟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各人不大哗,在这种全是年轻人的场合,各人尽兴叫着,声音更响亮,绝对达到可以损害健康的噪音程度。

 原振侠很久没有处在那么热闹的环境之中了,他也跟着叫:“你倒真是讲故事的能手,知道在什么时候卖关子,吊胃口…”

 其余的人一边一个,去摇那年轻人,像是这样,就可以把故事自他口中摇出来。

 正在喧闹至不可开的时候,小客厅的门打开,刘博士走了出来,客厅中静下来。刘博士摇头:“噪音不但可以杀人,看来也可以拆楼…”

 大家都笑着,叙述的那年轻人叫了一声:“爸…”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那年轻人原来是刘心芹博士的儿子。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不但令原振侠,也令得所有人讶异莫名。

 刘博士笑地应了一声,顺口问:“什么事那么高兴,吵翻了天?”

 那年轻人道:“每人在叙述怪经历,我在讲…”

 他才讲到这里,刘博士的神情就变了,沉下脸来,声音也十分异样,叫着他儿子的名字:“量中!”

 他这样一叫,客厅中,就算本来还有点声音,也陡然静下来。刘博士竟然又声俱厉地申斥:“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人人愕然互望。在这样一个充了欢乐气氛的聚会之中,绝对可以胡说八道一番,而且,事实上,刘量中…那叙述的年轻人,并没有胡说什么。刘博士的申斥,来得一点道理也没有!

 人人不知如何是好,刘量中喃喃说了一句:“我也没有胡说八道!”

 刘博士握着烟斗,用烟斗指向刘量中:“你说到什么地方?”

 这句问话,在场的很多年轻人,听得莫名其妙。但有缜密推理头脑的原振侠一听,心中就“啊”了一声,-那之间,他至少明白了以下几点:

 一、刘量中叙述的是事实,他不止一次对人讲起,至少,对他父亲讲过。

 二、刘博士在知道了刘量中的经历之后,一定曾严厉告诫过他,不要再向别人提起。所以一听得他又在对那么多人说起,就然大怒,不管是不是会破坏娱的气氛,立时申斥!

 三、刘量中在海边的遭遇,一定十分惊世骇俗,不然刘博士不会止他说。

 可是,明白了这三点,于事无补,原振侠不知道刘量中遭遇到的是什么!

 这时,刘量中还没有回答,原振侠一面心念电转,一面已口道:“他说到转过身去,只见少女一人,未见有别人。”

 刘博士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气。他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神情动作,显然是在说:还好!还好只是讲到这里!

 他仍然沉着脸,样子看来十分威严。别说一干年轻人不敢出声,连原振侠也觉得十分尴尬…事情忽然之间变成这样,三分钟之前,谁也想不到。

 原振侠想了一下,又道:“刘量中,他…海边的那次遭遇…很怪很怪?怪得不能讲出来?”

 原振侠问出的这个问题,正是人人想问而不敢问的。所以,有几个人,一起鼓掌,向原振侠致敬。

 刘博士的神情有点怪异,竭力想令事情轻松,但又力有未逮:“没有什么怪,他…和那少女搭讪几句,就回宿舍去了…”

 原振侠立时向刘量中望去,刘量中嘴掀动,没有出声。他立时又望向刘博士,及时看到刘博士,正在向他儿子投以十分严厉的眼色。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心中暗说了一声:“太丑恶了!”

 果然,他听到了刘量中言不由衷的声音:“是啊,既无遇,亦无怪事,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原振侠再睁开眼来,看到他居然还摊了摊手。原振侠不敢得罪刘博士,可是刘量中的态度,却令他忍无可忍:“你在大学学什么?”

 刘量中见到可以转变话题,如释重负:“学的是化学!”

 原振侠发出一下长笑:“你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化学家,可是仍然是一个最糟的说谎者!”

 刘量中陡然红了脸,其余人也发出程度不同的不声。聚会到了这一地步,自然是难以延续下去了。

 刘博士看来也无意挽回,转身又向小客厅走去。一步跨了进去,才停住,一转身:“人人都有权保留一点秘密。年轻人,允许人家保持秘密,这是做人处世之道!”

 大客厅中的众青年男女,面上皆有不服气的神情,可是又没有人敢开口反驳。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觉得自己义不容辞,要身而出“为民喉舌”!他立时道:“人人也都有权说出秘密,允许他人说出秘密,也是做人处世之道!”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居然引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刘量中叹了一声,着手。刘博士转过身来,凝视着原振侠:“对,那要看这个人本身,是想保留秘密,还是想说出来。”

 原振侠的行动,直截了当之至,他立时望向刘量中:“你愿意说出来,还是愿意保留?”

 所有人都向刘量中望去。

 这本来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而且一直到现在为止,原振侠虽然觉得事情有点怪,但也绝没有和什么严重事件,联想在一起。在说话、动作时,也都十分轻松,他也想不出自己的这个问题,对刘量中来说,会有什么为难。

 可是,刘量中却没有回答。

 应该说刘量中没有立即回答。

 他低着头,神情不是很看得真切,但是可以感到他十分为难。然后,在众人的错愕神情下,刘量中声音干涩地道:“我根本没有什么秘密,无所谓保留还是公开…别再讨论了…”

 所有人都静了片刻,然后,有几个人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转换了话题,但是当然气氛也不如前。刘博士走回了书房,刘量中无打采,大家也故意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原振侠首先告辞,和他一起告辞的有好几个人。其余人,显然也不拟多逗留。

 和原振侠一起走出来的几个年轻人问:“原医生,照你看,发生了什么事?”

 原振侠摊了摊手:“可以作一千种推测,也根本无法推测,只有他们父子两人才知道!”

 其中一个道:“在刘量中的叙述中,我听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名词…”

 原振侠点头:“是,‘幽灵星座’!”

 那青年又问:“什么意思?”

 原振侠摇头:“不知道,或许,根本没有意义…”

 那几个青年也没有再问什么。原振侠上车,回家,对于刘博士的态度,仍然觉得十分怪。

 从经过的情形来看,像是刘量中并不觉得事情有什么严重。要不是他父亲突然阻止,刘量中或许会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讲出来。

 原振侠也无法想象,刘量中叙述的那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他听了将近一小时音乐,准备就寝时,电话铃响。他拿起电话来,听到了低了的,显得十分神秘的声音:“原医生,我是刘量中!”

 原振侠立时取笑:“打电话并不犯法,不必把声音得那么低…”

 电话中,传来了刘量中的一下叹息声,仍然得极低:“我有些话要说,电话里又不方便…”

 原振侠看了看时间:“现在?”

 已经凌晨一时了,所以原振侠提醒刘量中。

 刘量中坚持:“现在!有什么地方可以详谈,我要说的话…很多。”

 原振侠心想,刘量中要对自己说什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讲他的那个怪故事,另一个可能,是说他感情上的困扰。

 “来我这里,我的地址是…”原振侠向刘量中说了地址,刘量中不忘说了声“谢谢”

 令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他那一声“谢谢”也是低了声音来说,像是他的处境十分神秘。

 原振侠估计,刘量中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可以到。他换上了一张唱片〈巫师和他的徒弟〉,然后又准备了咖啡,等到要从厨房中出来时,忽然厨房门被人关上。原振侠吃了一惊,已听得门上,传来了迅速密集的敲击声,敲出普通的电码:“猜是谁?”

 原振侠一张口,想要发出高兴的呼叫声,可是随即克制了自己,只是道:“听听那音乐!”

 门外静了一会,才传来了娇媚的声音:“我和你,不是女巫和她的…”

 她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原振侠也在这时打开门来,恰好伸出手指,按向她的上,不让她再讲下去。两人的动作,配合协调之极。

 玛仙半倚着门槛站着,原振侠一望向她,视线就再也收不回来…这只怕是所有男,在这样近距离,看到了像玛仙这样出色的美女之后唯一的反应。

 玛仙明亮的大眼睛忽闪着,伸出舌头来,在原振侠按在她上的手指尖,轻轻了一下,原振侠像是触电一样缩回手来。

 玛仙探头向厨房中看了一看,作了一个鬼脸:“准备招待客人?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原振侠挑战似地望着玛仙:“你是超级女巫,应该知道等一会来的人,是男是女…”

 玛仙一扬眉,看来十分认真地接受了挑战,她跳跳蹦蹦(那真是青春的弹跳),在一张沙发上,用一个看来相当怪异的姿势坐下…盘着腿,却又半侧着身,看来有点像是瑜珈术中的一式。

 原振侠向大门口看了一眼,门关着。玛仙并没有他住所的钥匙,但她是超级女巫,就算不能透门而入,要把门开总也不是难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但原振侠十分高兴她的出现。

 本来,他们两人的关系,有若干程度尴尬,但是在南中国海上,他们并没有讨论过什么,自然取得谅解…把原来可以造成严重纠的事,听其自然发展。而玛仙慧黠可人,虽然“女巫”这个头衔有点骇人,但在经历了“大犯罪者”这样的事情之后,原振侠对将军和特务的反感更甚了。

 女巫,至少是一种神秘力量的操纵者,而不像将军、特务,操纵的是权力。

 原振侠不清楚在巫术中,是不是也有低层向上层屈服的情形,他肯定,在权力操纵上就有。当大犯罪者操纵了最高层的权力时,黄绢几乎没有经过什么考虑,就向他屈服了!

 黄绢的行为,令原振侠失望之极。海棠一被上级召唤,就弃他不顾,反倒可以原谅…虽然那也令他闷闷不乐了好一阵。所以,玛仙出现得正是时候。

 他看到玛仙以这个怪姿势坐下来之后,半仰着头,聚会神,就先过去停止了唱片,一下子变得十分静。

 他注视着玛仙,玛仙渐渐皱起了眉,现出讶异的神情,呼吸也渐渐急促,双颊有一种异样的苍白。而且,尽管她看来仍然极美,但是却无可避免,有一股妖异之气。

 原振侠刚想叫她别再施术…他实在不喜欢玛仙身上,有这种妖异之气透出来。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玛仙已经直跳了起来,叫:“快!要来不及了…”

 原振侠大是错愕,玛仙“跳”起来的情形,也怪异莫名。她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人向上弹起,到了凌空,手脚才舒展开来。于是,落地时,又变得好好地站在地上。

 她叫着,原振侠不知她这样叫是什么意思,她随手一拉原振侠,就向门口冲去。

 她向前冲去的势子十分急骤,眼看要撞在门上,却见她一探手,就拉开了门,闪身而出,把原振侠一推,推向电梯门口。她自己直扑楼梯口,声音一路在她飞奔下楼时传来:“我先下去发动车子,你立刻下来…”

 原振侠在电梯没有到达时,思绪。他知道,玛仙一定是通过了巫术力量,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她要去阻止!

 他能猜到的,只是这一点。他也考虑过要自楼梯上跳下去,可是电梯已经到了。在这种一秒钟都要争取的情形下,乘搭电梯,实在不是办法,单是门一开一关,就能叫人心焦万分。

 等到原振侠冲出大堂,玛仙已驾着跑车,一下冲到他的面前。他立时上车,息未定,居然还不忘幽默:“我以为女巫最快的赶路方法,是骑着扫帚飞。”

 玛仙翻了翻眼:“我注意到,你住所中没有扫帚!”

 她把车子开得飞快,原振侠的身子随着车子的急转弯而摆动。

 原振侠叫道:“至少该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约了我,要找我的…”

 玛仙连连点头:“就是这个人,我感到他会出事,要赶快!这个人…很怪,有一点很怪的怪事,发生在他身上…”

 (原振侠本来想说: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有什么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不过他没有问,因为玛仙把车子开得快绝,而且,那是一条上山的路,盘旋曲折。原振侠可以相信,玛仙有卓越之极的驾驶能力,但也不必冒险,在这种情形下去分散她的注意力。)

 (后来,隔了相当时之后,原振侠还是向她问了这个问题。)

 (玛仙的回答是:你叫我猜猜要来的人是男是女,我就施术,就和这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取得了某种联系,可以知道他会发生些什么事。)

 (玛仙的回答,极其玄妙,令原振侠眨了半分钟眼睛,说不出话来。只好在心中,暗自感叹巫术的奇妙。)

 (而玛仙则说,原振侠不断眨眼睛的动作,可爱极了。使得原振侠在来不及拒绝的情形之下,她已在他的眼上,轻吻了五、六下。)

 原振侠当时“啊”地低呼一声:“刘量中?”

 玛仙并没有回答,原振侠这时,也注意到玛仙走的这条路,正通向刘博士的住所。刘量中刚才那个电话,如果从家里打来,他要前来,自然也会由这条路来。

 那也就是说,他们和刘量中,有机会在半路上头相遇。

 原振侠刚凭推测,得到了那样的结论,就看到前面一个转弯处,一辆车子飞快转出来,车头灯在黑暗中看来极亮。

 玛仙的车子离它约有一百多公尺,玛仙一看到那车子,就发出一下低呼声。那辆车子在转了弯之后,应该驶向前来的,可是它显然在一-那间失去了控制,竟然没有驶到路面来,而是继续向前冲出去!

 上山的路上,一边是悬崖,车子撞在水泥栏上,发出巨响,也令得车子一个翻腾,向着悬崖之下,直跌了下去!

 一切全在玛仙和原振侠两人眼前发生。当玛仙驾着车,在撞栏处停下,两人立时一起跳下车,向下看去时,车子还在半空中,车头灯还亮着,在黑暗的空隙,划出惊心动魄的光柱。他们一口气没透过来,车子已经落地。

 那至少超过两百公尺的山谷,车子一跌下去,结果和所有电影中看到的镜头,完全一样!而且,也绝对可以在物理学上,证明光的速度,比声音快了不知多少!

 他们先看到晶亮的火光一闪,一蓬火柱,冲霄直上。然后,再是一下轰然巨响,那一团火光,熊熊燃烧。

 原振侠震呆得说不出话来,他想问玛仙:那是刘量中的车子?可是,由于所受震憾太甚,竟然出不了声。

 玛仙盯着山下面,虽然隔得远,可是山谷下传上来的火光,还是可以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看起来更是诡异莫名!

 她嘴掀动着,并没有什么声音发出…平常人如果有这样动作,可以视为喃喃自语,可是玛仙,却大有可能,是在念什么巫术的咒语。

 原振侠的直觉是,这种情形的汽车失事,车中人绝无生还的可能。玛仙即使再念什么咒语,也无法令那人死里逃生,真要念,还不如念念“往生咒”来得实在些。可是玛仙却十分认真,一直盯着跌下山谷的那车子…那实际上是一团火。

 就在这时,另外有一辆车子,从那个弯角转了过来,来势也快绝。

 此际,离那辆车子坠山,至多只有两分钟。那辆车子一转了弯就停下,车门打开,一个人忽忙下车。

 原振侠以为那是一个驾车人,知道有车子出了事,下车来看的。他一扬手,向那下车的人叫:“快去报警,有车子跌进了山谷…”

 随着他的叫嚷,那下车的人,向前疾奔过来,自山下面窜起的火光,也可以隐隐约约,映在他的脸上。原振侠向他看去,震呆得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是刘心芹,刘心芹博士!

 刘心芹以一百公尺冲刺的速度奔向前,若不是他陡然之间,看到了原振侠,收住了势子,只怕他会直冲下悬崖去。原振侠要双手齐出,抵住他的口,才能免得两人相撞,刘博士向前冲来的力道之猛,可想而知。

 原振侠和刘心芹面对面,刘心芹又惊又怒,陡然之间,大喝一声,震得原振侠后退一步。

 刘心芹扬起手,看来不知准备如何对付原振侠,但终于只用力一挥手,来到了悬崖边上。陡然之间,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听来令人全身冰冷的惨叫声:“量中…”

 原振侠真的感到全身冰冷!刘心芹在叫他儿子的名字,他和刘量中,可能一先一后,开车出来。

 刘心芹知道在自己前面,不可能有别的车子,知道跌进了山谷之中的,一定是刘量中!

 尽管有过许许多多非常事件的经历,原振侠还是不能想象,两三个小时之前,还是鲜蹦活跳的一个小伙子,如今已经在烈焰的噬下,变成了一团焦炭,生命从此消失!这个人,到此就等于再也没有存在过!

 原振侠看到刘心芹在叫了一声之后,身子慢慢蹲了下来,脸上神情,痛苦之极。

 原振侠明知就算攀下山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总得下去看看才行。

 他向玛仙打了一个手势,可是玛仙根本不注意他,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情,还在注视着渐渐变弱的火团。

 原振侠打量了一下形势,虽然漆黑一片,可是以他的身手,想要落下去,多半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向前跨出了两步,突然之间,跨出去的腿上一紧。蹲在地上的刘心芹,名闻全球的出色外科医生,竟然一下子,抱住了原振侠的小腿,口张得极大,发出一种如同狼嗥样的声音。看起来,像是想在原振侠的腿上,狠狠咬上一口。

 原振侠骇然莫名,叫:“刘博士…刘博士…”

 刘博士嚎叫起来:“你足了?你足了?”

 原振侠不知如何才好:“你先起来,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刘心芹声嘶力竭:“你满意了!要他把心中的秘密向你公开,你满意了?”

 原振侠心头一阵绞痛,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下。刘心芹这样指责他,他当然不愿意承当,可是如今,对着一个受了如此沉重打击的父亲,又何必为自己辩护什么?

 他俯下身,用力扶起刘心芹,可是刘心芹双腿软得站不稳。他双拳如雨点一样,在原振侠身上-打着,同时嚎叫:“都是你们这班人,尤其是你!你们,你,杀了量中!他因为你的好奇而死…”

 原振侠声音发颤:“你…”他陡然叫起来:“玛仙,你能令他镇定一下?”

 玛仙直到这时,才把视线自山谷下的那团火上收回来,她一言不发,走过来,把手按在刘心芹的后脑上。刘心芹立时停止了叫喊,双眼有点发直,抓住原振侠衣服的手已松开,身子摇晃,站立不稳。

 原振侠忙扶着他,在路边坐下。他双手抱着头,自喉际发出可怕的“呜呜”声,听了令人心为之碎!

 原振侠向下指了指:“我下去看看。”

 玛仙一扬眉:“看什么?”

 原振侠想不到玛仙会那么尖锐地反问,苦笑了一下。的确,下去看什么呢?看烧成废铁的车子,还是看烧焦了的刘量中?

 他只好苦笑:“总要下去看看。”

 玛仙突然之间,现出了相当怪异的神情,又向下面的火团望去。火团已经熄灭,在黑暗中看来,只有一点暗红在闪耀。玛仙紧蹙着眉,像是有十分难以明白的事,在困扰着她。

 原振侠问了她几次在想什么,她都没有回答。这时,刘博士却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向悬崖冲了过去,原振侠吃了一惊,连忙拉住了他。刘博士紧抿着,也不出声,可是却用力挣扎,他的力度大得出奇,原振侠几乎拉不住他。

 幸好,这时恰好有一辆巡逻警车经过。车上的警官、警员,跳下车来,问明白是什么事,立即召救伤车。玛仙趁混乱时,悄悄在原振侠身边道:“我们回去吧,事情和我们无关!”

 原振侠奇怪玛仙何以会这样说,忙道:“也不能说全然无关…虽然刘博士的指责我不接受,但是…如果不是我说了几次,要刘量中把话说出来,刘量中不会找我,也不会有惨剧发生,所以…”

 他说到这里,才向玛仙看去,看到玛仙的神情,像是十分恐惧。而她又不想自己恐惧的神情显,正在尽量掩饰…但由于她心中的恐惧,一定极甚,所以她的掩饰,不是很成功。

 原振侠一看到这情形,心中讶异莫名。玛仙也会恐惧?会有什么事令玛仙恐惧?这实在是不能想象的事!

 不但在玛仙原来的性格之中,只怕就没有恐惧这回事,而且她现在,又掌握了巨大的、奇妙的巫术力量,还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

 可是原振侠又可以感到,她真正在感到害怕!

 一时之间,原振侠也住了口,不知如何说才好。玛仙仰头望向他,美目之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采,她再次轻声说着:“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

 一个警官走过来:“不,小姐,你们是目击证人,请和警方合作。”

 玛仙叹了一声,转问原振侠:“那我们不如攀下去看看了!”

 那警官的年纪很轻,他一面请玛仙和警方合作,一面视线已停在她脸上,再也移不开去。他一听得玛仙说要“下去看看”不吓了一大跳:“小姐…那太危险了…”

 原振侠正想下去,却立时道:“好…”那警官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玛仙向他嘲也似,笑了一下,令得那警官无缘无故红起脸来:“我和你们一起下去…”

 原振侠已经开始行动,虽然是悬崖,但那并不是什么穷山恶水,毕竟只是城市中的山头而已。对于曾在新几内亚腹地,攀登过可怕的“缺口的天哨”进入过“鬼界”的原振侠而言,自然不算什么。要不是他要照顾同时向下落来的玛仙,速度还可以更快。

 玛仙下落的速度也很快,动作俐落。反倒是那警官,有点笨手笨脚,狼狈不堪!

 二十分钟之后,原振侠拉住了一株小树,身子向前一,一跃而下,已到了失事汽车的旁边。

 玛仙跟着跃下,原振侠过去扶住她。当他的双手,扶住了她的时,竟发现她的娇躯在微微发抖。

 原振侠立时向玛仙投以询问的眼色,可是玛仙却转过头去,有意避开了原振侠询问的眼光,这更令原振侠大惑不解。

 玛仙已轻轻推开了原振侠,脚高脚低,向前走出了几步,来到了离失事汽车极近处,原振侠也跟了上去。

 汽车已变成了焦黑的、难以形容的不规则的一团,有一些零件散落在周围。

 车子虽然已全然不成形,但是还可以看得出,车门没有打开,那也就是说,驾车人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逃生。

 原振侠和玛仙不约而同,一起俯身,想自被挤得变形的车窗中,去看看车中的情形,但是光线实在太暗,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上面,又隐隐传来刘博士充痛苦的嗥叫声。原振侠突然冲动起来,问着玛仙:“你是女巫,既然没有能力阻止惨剧发生,至少现在该有能力,看清楚车厢中的情形…”

 玛仙明亮的眼睛望向原振侠,眼神之中,大有责备原振侠不应该这样说的意思。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我当然看得见,你自己看不到,怪谁?”

 原振侠着气:“他…刘量中…在车内?”

 玛仙的声音,平静地出奇:“是,烧焦了。驾驶盘嵌进了他口,他尸体…已不像什么。”

 原振侠自然可以知道“尸体不像什么”的意思。想起刘量中不久前,还在谈笑风生,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发出了一下呻声。

 直到这时,那警官才算是落了下来,着气:“这…车子驾驶人,你们认识?”

 原振侠和玛仙都懒得出声。原振侠自然也承认,刚才对玛仙的指责毫无理由,可是他情绪激动,也不知如何开口道歉才好。玛仙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循着刚才落下来的路线,向上攀去。

 等到他们又到了路边,刘博士已被救伤车载走。也聚集了更多的警员,有照明设备自上而下去,可以看到毁到不成形的失事汽车。

 有更高级的警官到场,认识原振侠,说了几句话。玛仙神态疲倦:“我们可以离去?”

 原振侠早就感到玛仙神态有异,也想和她单独相处。高级警官道:“当然可以…”

 他们一起上了车,仍然由玛仙驾驶,两人一言不发。一直到了原振侠住所之外,车停下,玛仙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的声音中充了歉意:“对不起…”

 玛仙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这时,天色已经——亮了,淡淡的曙,映在她的俏脸上,看来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美丽。

 她淡然道:“没什么…女巫只不过是女巫,不是万能的。”

 原振侠下了车,绕到车子另一边,要替玛仙开车门,可是玛仙却摇了摇头。原振侠大是愕然:“你…”他只讲了一个字,就被玛仙截住了话:“我不上去了,有机会,再来看你…”原振侠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自然不能强拉玛仙上去,事实上,他也绝没有那样的打算。可是玛仙就此离去,却也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玛仙突然在他住所中出现,刘量中车子失事,是一宗意外,如果没有那宗意外,玛仙难道也只逗留几分钟就离去?

 而且,在这宗意外中,玛仙的神态,有相当多可疑之处。她曾现出极度的恐惧,还努力想掩饰恐惧。原振侠还准备问她干甚么,可是她竟然表示要离去!

 原振侠在一-那间,也曾想到过:她生气了?但他立时否定,玛仙绝不小气到这种程度!玛仙的神态,看来十足是想逃避甚么!这令得原振侠好奇心大炽。

 原振侠仍然拉开了车门,盯着玛仙。

 玛仙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直视着前面,并不看原振侠。

 以原振侠和玛仙的稔程度,他也不必长篇责问,他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可以预期玛仙不回答,甚至可以接受玛仙,像一个任的少女不顾而去。但是他再也想不到,玛仙竟然作了那样的回答!

 玛仙的回答是:“你太喜欢追问‘为什么’了!你已经问得令刘量中遭到了意外,还要来问我?”

 玛仙的话,令得原振侠在-那之间,呆若木。他直了直身子,正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呼”地一声响,玛仙踏下了油门,跑车像箭一样向前出去!

 原振侠呆立着,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他定过神来,他才极其恼怒,不可克制地大叫:“我要你说明白…尽管你是超级女巫,你也无权胡说八道!”

 这时正是清晨,宿舍附近十分寂静。有几个晨运爬山的老人,骇然地瞪视着他,不敢走近来。

 原振侠悻然挥着手,回到了住所,洗了一个脸,坐着生闷气。好一会,才能把自那个聚会一开始,到玛仙留下了那两句话离去,一切经过想了一遍。

 他感到自己对刘量中的死,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想到这一点,他心情才好过了一些。天色也已大明,他也不准备睡觉,又把几个疑点,整理推测了一下。

 他推测,刘量中在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声音得十分低,自然是怕人听到…这一点,实在不是很合理。刘府的房子很大,刘量中要找一处地方打电话,而不被人听到,再容易不过。除非刘府的所有电话,都有盗听设备。

 而事实上,刘量中的电话,还是有人偷听到了…刘博士偷听到的。这就是为什么,刘量中和刘博士,会先后在山路上疾驶的原因。

 原振侠肯定,刘量中疾驶,是要来找自己,目的是:他有很多话要对原振侠说。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在聚会中,刘量中就有很多话要说,被刘博士突然出现而阻止。当时的情形是:刘博士不让说,刘量中想说,但是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

 假设在聚会散了之后,刘量中经过考虑,认为还是应该把那番话说出来,所以才来找原振侠。那么,刘博士追在后面,目的自然一样是要阻止刘量中说话。

 原振侠的心中,也就更疑惑。

 在聚会中,听刘量中要讲的话,讲了一个开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么,为什么刘博士一定不让说(不让说的手段,且十分恶劣)?刘量中如果能再讲下去,那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这个问题的答案,由于刘量中已经死了,能回答的,只有刘心芹博士。

 刘博士不肯让他的儿子说,自己当然更不会说,只怕从此成谜。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苦笑了一下。而且,他也想到,他总是要再和刘博士见面的,若是刘博士再责怪他害死了刘量中,他就要反击,指出一个事实:如果不是刘博士开车在后面紧追,刘量中不必把车子开得那么快,那就不会坠崖失事!

 刘量中汽车坠崖,当然是意外…可是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不苦笑,那真是意外吗?他只不过叫玛仙猜一下,等一会来的人是男是女?玛仙已经预知了意外的发生!

 能被预见的事,自然不能算是意外。就算要通过巫术力量才能预知,那也不是意外。

 刘量中的车子失事,必然会发生!那由一种不知什么力量造成!

 原振侠感到心情越来越沉重,一直推测下去,有许多疑点,也可以刃而解。例如:玛仙为什么恐惧…她感到了那股力量的存在,如果她同时感到,那股力量强大而可怖,超越了她所掌握的巫术力量,那么,她自然有理由害怕。

 在旧问题中,又产生了新问题:那股力量是什么?从何而来?由谁掌握?

 当阳光照进来之后,由于一夜失眠,再加上心中疑团太多,原振侠很有点头重脚轻,但他的健康,自然可以支持一天烦忙的工作。他灌了两大杯咖啡,驾车到医院,才一进医院大楼,就听得扩音器不断在叫他的名字,要他到院长室去。

 原振侠走进院长室的时候,看到昨晚见过的那高级警官也在。院长着手:“真想不到!真想不到!警方要你去…认认尸。”

 原振侠皱眉:“我和死者没有亲属关系,甚至于只见过一次…”

 院长道:“刘博士…一清早就转来本院,精神极差。你目击失事,只要…”

 院长讲到这里,那高级警官接口:“只要你认明一下那辆坠崖的车子,和车里一具尸体就可以了。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认的,我未曾见过一个人的身体,被烧得如此彻底…”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车子…上来了?”

 高级警官的神色也相当疲惫,点头,甚至懒得出声。

 原振侠也只是作了一个手势,搭乘警车,再到了失事地点。

 车子(一堆废铁)已被吊车吊了上来,车门还是没有开。从变了形的窗框中看进去,驾驶位上,有着一团焦黑色的东西。绝没有人看到了这样焦黑色的一团,会联想起那是一个人变成的…一个年轻、漂亮、生龙活虎的男孩子。

 原振侠深深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感到眼珠有一阵异样的刺痛。

 一个警官过来,问他一些例行的问题,原振侠一一回答着。过了大约几十秒,他才睁开眼来,视线仍然停留在尸体上。他忽然心中问自己:“死者的头部呢?头部如果还在,至少有一点迹象,怎么看上去,像是根本没有头?”

 他的思绪十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这样想?视线所接触到的那团东西,实在一点实感也没有。原振侠努力使自己僵硬的颈子转动,不再去看那焦黑的尸体。

 这时,一组消防员正想把车门开来,一个有经验的警官道:“尸体烧成了那样,要是一经震动,会散裂开来。那…我经历过一次…再也没有比发生那种情形,更可怕的了…”

 其余人,只要略想一想,谁都可以想象到那种可怕的情形。要是内脏没有烧焦,随着身体的破裂而出来…这只要想深一层,都会令人呕吐!

 一时之间,大家束手无策,有经验的仵工,也不知如何走尸体才好。

 原振侠强忍住了呕吐感,心想,要是玛仙在,不知道能不能把车门开?

 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向车门望去,发现车门虽然关着,但是门锁部分,并不是太扭曲。说不定锁没有坏,轻轻一拉,就可以拉开门来。

 他向前走出一步,由于他并无把握,所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想做什么。他自车框中伸进手去,想自内扳掣打开车门。

 原振侠手伸向通常车子开车门处,略一摸索,-那之间,他脸色变得苍白之极。

 在他身前的两个警官陡然一惊,失声道:“医生,你不舒服…”

 不但他脸色难看至极,接下来,他发出的那一声尖叫声,也是难听之极。令得所有的人,都几乎立时挪动身子…移动转离开了他一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原振侠也不知道!

 听来有点不象话,原振侠要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尖叫?会脸色变得那么难看?应该说是,他不能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在感觉上,在一伸手进去,想从里面把车门打开时,摸到了一只手!

 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他的手指皮肤触觉,在-那间传向他大脑的信息,的确在告诉他:你摸到了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

 这是极度又极度的意外,所以以原振侠经历怪异事件的丰富经验,在一-那之间,也如此失措。

 可是他立即镇定了下来。经验和知识都告诉他,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不可能摸到一只完整的手!

 就算是手,也早应该是烧焦了的手,而烧焦了的手,没有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摸得出那是一只手来。所以,自然而然的结论是:刚才摸到的,是一件摸上去,很像是一只冰冷的手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单靠触觉,不是很靠得住,得要看一看才行。

 于是,原振侠就准备缩回手来。

 从他不可控制地尖叫,到这时候定过神来,只是极短的时间。其余的人,被他吓得不知所措,别说采取行动,连出声的人都没有。

 原振侠的手才一动,突然之间,他心中所感到的恐惧,甚至令得他发不出尖叫声,而只是从心底深处,发出了一下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呻声!

 幸而这时阳光普照,要是三更半夜,原振侠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抵受得住。

 抵受不住的最后结果,是昏过去,而最坏的结果,则有可能被吓成程度不同的各级疯子!

 他的手才一动,他就肯定,刚才摸到的,真是一只冰冷的手!

 令原振侠肯定,他刚才真是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是因为那只手动了起来。不但动,而且还了一样,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他的手中!

 原振侠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把那不知是哪里来,到了他掌心中的东西握住。

 (他一直不肯承认,那是由一只冰凉的手给他的。)

 同时,他的支持能力也到了极限,身子向外一侧,跌出了一步。可能由于他手的动作,带动了车门,车门随着他外跌而打开。

 原振侠没能站稳,一跌出,就半蹲着身,右手紧握着拳(由于掌心中有那东西),姿势相当怪。但也由于如此,他才能看清车门打开后的情形…这时,如果他看到一只手爬出来,他也不会再感到什么恐惧,他的恐惧感早已到了顶点,完全麻木了!

 他没有看到什么手,或者,根本没有手。在毁坏了的车厢之中,是一团焦黑了的尸体。

 原振侠宁愿刚才的一切,那种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的感觉,只是一场噩梦。此际既然没有手,自然是噩梦已经醒了!

 可是,他紧握着的拳头之中,分明有一样东西在!

 阳光灿烂,可是原振侠还是感到遍体生寒,当每个人的视线都投向他时,他还得竭力装出镇定的神情。他紧握着拳,没有勇气打开手来看看,在那么怪异的情形下,到了自己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绝不可能存在的冰冷的手,过来的东西…虽然小得可以握在拳头中,但也可能是任何怪异。确然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才能打开手来仔细看看。)

 (原振侠当然不是没有这个勇气,但是他至少需要定一定神。)

 (而这时,他未能定过神来,所以他仍紧握着拳。)

 他深深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在一-那间,他只觉得耳际有许多嗡嗡的声响,像是有许多人在对他说话,可是他却一句也听不清楚。

 这时他心中想的,只是一件他听过的事,那位先生记述过的一种情形…人脑在接受了外来信号之后,会作出错误的判断。

 例如人面对镜子,看不到镜中的影像,又例如一直以为手上有一只蛾停着,等等。他希望如今手中握着东西的感觉,和刚才碰到冰冷的手,也全是由于这种“错觉”!

 可是,有东西在手的感觉,又那么实在!

 原振侠再深深地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听出四周围的确有不少人,在向他发问。有的是在问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有的在问他,是不是肯定这辆车子冲下山谷。

 原振侠已然有了足够的镇定,可以一个个问题回答。同时,他心中不断在想:我手中握着的是什么?

 他这时,故意不打开手来看,反倒将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感觉也更实在。

 他感觉得出,那像是一小片,有着尖角(六角形、正方形,或五角形)的一片…金属?玻璃?一时间不能肯定。

 那一小片东西,本来应该相当凉,但现在在他的手中握得久了,就有点温热。看来,那是相当容易传热的物体。

 这一切感觉,都十分普通。令得原振侠骇异的是,当他紧握着那一小片东西的时候,他竟然不是十分能够肯定地,感到一阵又一阵轻微的颤动!

 什么叫作“不是十分能够肯定地感到”?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总之是一种十分模糊,但又实在存在,实在发生的一种感觉。

 起先,他以为那是自己在发抖。但是他随即知道不是,的确有极轻微的颤动,发自那一小片东西!

 原振侠不知道自己回答了多少问题,大约已令得所有人满意了。一个警官向他示意,他要做的事已做完了。他也看到,仵工已经把烧焦了的尸体,用白布小心包了起来,放进了黑箱。

 烧成了那样不成形的尸体,连解剖的价值都没有,而且也绝不适宜给死者的家人看到。原振侠长叹了一声,一个警官来到他身边:“原医生,送你回医院去?”

 原振侠略想了一想:“不,送我回宿舍去…我太疲倦…没法子工作。”

 警官谅解地点头,请原振侠上车。

 原振侠一直紧捏着拳,不打开来,一直到了住所的门前,他用左手在右边袋中,取出钥匙来开门,右手仍然握着。等到进了屋子,原振侠来到了桌前,将右拳放在桌上,深深了一口气。他的手指,因为用力握拳,已经握了很久,而十分僵硬,以致摊开手指的动作,相当缓慢。

 在手指慢慢摊开来的时候,他真愿意手心中什么也没有,一切全是幻觉。

 可是,他还是看清了手掌心中的那一片东西。那是一小片东西,等边六边形,每边不会超过一点五公分,极薄,既非金属,亦非玻璃,或者说,既是金属也是玻璃。

 那一小片东西相当怪,所以要比较详细来形容一下…面积不大“厚度”极薄…约莫十分之一公分。看来一面是玻璃,透明的,另一面是一种深灰色的金属。在金属板上,有一点(极小的一点)随着那一小片东西的移动,而滑来滑去,那一小点是深黑色。

 怪的是,那深黑色的一点,虽然会移动,却全然不受控制──或者说,不合常理。

 这又需要详细解释一下。

 那一小点,当然是一粒细小的物质。能移动,当然是玻璃和金属片之间,有可供它移动的空隙。

 (“玻璃”、“金属板”都还只是假设,原振侠那时,还不能肯定那是什么物质。)

 两层薄片之间有空隙,一小粒物体能移动。当拿起那薄片时,向哪一边倾斜,那一小粒东西,就应该向倾斜的一边滑下去才对…这是地心引力作用,和牛顿运动定律的共同结果。没有甚么物质,可以不遵照牛顿运动定律运动!

 可是那小黑点却不一样。

 当薄片平放着,它静止不动,只要一动薄片,它就动,可是全然没有规律。不论薄片如何倾斜,它有时向下,有时向上,有时向左,有时向右,有时“躲”在一个角落,很久不肯再动,有时,就在薄片之中,飞快地转动,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原振侠看得目瞪口呆。从第一个印象起,到勉力镇定下来之后,都使他感到:那小黑点是活的!像是一只极小的、活跃的硬壳昆虫,被困在那两片薄片的空隙之中!

 他立即想到了跳蚤,这种小虫,甚至可以被训练来作表演。

 但他当然立时推翻了自己这种想法…那小黑点比跳蚤小得多!

 联想到了“小昆虫”原振侠又镇定了很多,虽然一切仍然如此诡异,可是昆虫没有什么可怕。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小黑点,那是由于它形体太小,但可以利用显微镜作进一步观察。

 原振侠是医生,有倍数高达两百倍的双筒显微镜。他连忙找了出来,把那片薄片,放在显微镜下,着亮灯,调节着焦距。

 那小黑点,在放大了一百二十倍之后,原振侠仍然不知道它是什么。

 当然,可以肯定那绝不是昆虫。因为它只是深黑色的一团,呈不规则的圆形。放大之后,可以看到黑色略有深浅不同。

 原振侠轻轻移动薄片,令那小黑点移动。小黑点移动之际,形状略有变动,可是变化极微。由于在显微镜之下,所以那小薄片,这时看来,和生物学上常用来作显微观察的“切片”十分相类似。

 原振侠终于伸直身子,长长吁了一口气。他足足看了那小黑点超过半小时,可是却全然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他有足够的怪异经历,也有着极其丰富的想象力,可是却实在对这个薄片,无以名之,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那薄片,不是在那样怪异的情形下到他手中的,他或许不会那么在意。他盯着那薄片,思绪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才好。

 由于长时间注视显微镜,他眼睛十分疲倦,所以,他闭上了眼睛,手指在眼皮上轻轻抚着。他闭着眼,可是在他眼前,仍然可以看到那个小黑点。

 那是十分普通的感觉…任何人,在注视了一件物体若干时间之后,再闭上眼睛,就仍然可以“看”到那东西在眼前(人人都可以做这个实验…闭上眼睛,当然不是真正看到,而只是感觉看到)。所以,原振侠一点不以为异,仍然闭着眼,休息着。

 可是在过了至少三分钟之后,他“眼前”的那个小黑点,并没有如常地消失,仍然十分清楚。“看”起来,就像是睁着眼在看一样!

 当原振侠感到这一点时,他睁开眼来,眼前黑点消失。再闭上眼,黑点依然出现,有时静止,有时移动。可是既然用显微镜来观察,都不明白那是什么,这种闭上眼睛的感觉,自然更不能判明那是什么。

 在接下来的两小时之中,原振侠没有再去看那薄片,他做了很多不同的事,甚至曾小睡了一下。可是只要他一闭上眼,那小黑点就固执地在他的“眼前”出现,令得原振侠更不由自主,伸手在眼前挥动,想将那小黑点挥去。

 他是医生,首先想到:这种不正常的情形,是不是一种病症?

 如果是病症,他自然首先想到“飞蚊症”那是一种视觉上的毛病,没有什么大碍,患者会觉得眼前总是有一只“蚊子”在,或远或近地移动。那是由于眼球内的玻璃体中,飘浮着细小的浑浊物而引起的。

 原振侠想到这里,又闭上眼睛一会,否定了自己的“诊断”

 他是在闭着眼时,才“看”到那个小黑点,并不是睁眼时才看到。多半是对那小黑点印象太深刻了,他想。

 在那时候,原振侠对那小黑点,并不是太在意。下午,医院催他回去,在忙碌的工作中,虽然一闭上眼,小黑点就出现,他仍然不在意。

 原振侠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才离开医院。他走向停车场,在经过一个十分阴暗的角落时,他陡然呆了一呆,眼睛睁得极大,定定地望着前面,神情十分怪异。而且,用一种看来十分诡异的动作,伸手向前挥动着、抓着。

 这时,如果他身边有人,看到他这种情形,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他眼前实在什么也没有!

 然而,在原振侠看出来,却看到那个小黑点,就在眼前…本来是闭上眼“看”到的那个小黑点,现在是,在黑暗中,他看到了小黑点。

 那仍然是十分难以形容的一种感觉,黑暗中,应该看不到黑色的一点。可是原振侠却清清楚楚,看到那小黑点在眼前,他甚至不由自主,想伸手把它抓在手中!

 他停了没有多久,又向前走,等有了灯光,小黑点反倒消失。闭上眼,它又在。

 原振侠开始感到有点困扰,而且,莫名其妙,感到了焦躁和不安。甚至令得他呼吸加速,可是却又全然说不出原因来。

 原振侠加快了脚步,快到停车场了,他身后突然传来了呼叫声:“原医生!原医生!院长到处在找…”

 原振侠站定脚步,用手在脸上抹着,他十分疲倦,只想回去休息。可是那呼唤的声音却又十分急促,使他不能不转过身来。

 一个医院职员奔到了他身前,重复着刚才叫的那句话。原振侠叹了一声,再走向医院建筑物。才一进去,就看到院长大失镇定,团团转,一见了他,一把抓住:“快跟我来…”

 院长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走,原振侠只能猜到有急事,但不知道是什么事。一直到进了电梯,院长才缓过一口气来:“刘博士企图自杀…”

 原振侠吓了一跳!下午,在医院,他曾好几次企图和刘博士接触,可是由于院长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连他也不能例外。

 原振侠本来想要硬闯进去,但是想到刘博士才有丧子之痛,情绪一定极坏,见了自己,只怕会引致他更加沮丧。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也就忍住了没去见他。这时他听到了刘博士自杀的消息,当然吃惊,望着院长说不出话。

 院长说:“他是医生,要结束自己生命,比普通人更容易──”

 原振侠失声道:“他…他…”

 院长不由自主抹了一下汗:“还好,护士发觉得早。唉,他竟然偷偷藏起了一大瓶安眠药!”

 原振侠和院长,这时一起跨出电梯,原振侠不埋怨:“院长,病人就算藏起了一大瓶安眠药,充其量不过是意图自杀,不等于他一定自杀…”

 院长低了声音:“他情绪那么低沉,藏起安眠药,当然是立意自杀。”

 原振侠站定脚步:“那我去也没有用,我不是精神病专科,我…”

 院长闷哼一声:“他指名要见你!”

 这一点,倒很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刘博士要见他,目的何在?是再将他痛骂一顿,把刘量中的意外算在他的头上?还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他了一口气,跟着院长,一起走进了刘博士的病房。刘博士面色惨白,半躺在上,两个体力壮健的护士,坐在边上。

 院长来到前:“老刘,原振侠来了…”

 刘博士疲倦地睁开眼来,口角牵动了一下,眼珠转动着,声音低沉:“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院长像是想表示不同意,可是却没有说什么,和那两个护士作了一个手势,三个人一起走出去。

 原振侠站在病面前,刘博士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可是却看得出,他心情十分激动。因为他的眼皮在不断跳动,面也不由自主在搐。

 足足等了五分钟之久,刘博士仍然不出声。原振侠轻轻咳了一下,刘博士并不睁开眼来,但声音相当清楚:“原医生,量中…在失事前,曾打了一个电话给你?”

 原振侠心中不十分反感,因为从种种方面来看,刘博士都在干涉他儿子的行动。先是在聚会中不让他畅所言,又大有可能偷听刘量中的电话,刘量中驾车来找自己,他又跟在后面。虽然说他是刘量中的父亲,但一向喜爱自由、不受任何拘束的原振侠,也觉得太过分了!

 所以,尽管刘博士这时的神态,十分值得同情,原振侠还是十分不客气:“是!我相信,他在电话中说些什么,你一定通过某些装置,早已听到了的…”

 刘博士震动了一下,长叹一声,仍然不睁开眼,讲的话,也像是自己在喟叹:“真不明白,现在年轻人…为什么总不相信父亲。”

 原振侠闷哼一声,没说什么。

 刘博士的那个问题,可以写一篇论文,绝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现在也绝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场合,所以原振侠不出声。

 又过了足有两分钟,刘博士才又道:“他在和你通电话的时候,把声音得十分低…”

 原振侠又忍不住说了一句:“知道有人偷听,谁都会那样!”

 刘博士陡然睁开眼来,用一种十分异样,难以形容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看出他想表达什么,可是又无法确切知道他的用意。

 刘博士沉声问:“在电话里,他向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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