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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围裙的母鸡
 《系围裙的母

 农民三十郎,有三个孩子。

 最上头的初美五岁,其次的志津三岁,最小的政吉,还是一个婴儿。可孩子们却没有了妈妈。三十郎那温柔的子,半年前,当院子里的梅花好不容易开了一朵的日子,因为一点小病病死了。就像田里的雪无声无息地融化了一般,一下子就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那之后,三十郎哭了好长时间。哭啊哭啊,哭得泪面,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家里积了尘埃,三个孩子已经瘦成皮包骨了。

 “这可怎么办?我应付不了啊!”一边这样说,三十郎一边干起活儿来了,田里的活儿、照顾孩子、做饭、扫除和洗衣服,全部都是一个人。这样过了一个月,他也病倒了,躺倒在上爬不起来了。这事,村里人谁也不知道。隔壁的人家,离开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加上偏巧三十郎又没有什么亲密的亲戚。

 “这可怎么办?我应付不了啊!”三十郎盯着天花板,嘟哝道。三个孩子在枕头边上哭叫着:

 “饿、饿。”

 就在这时,这个家里来了一只系着围裙的母

 “三十郎,你好!”泥地房间⑧那大开着的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尖锐而又奇怪的声音。

 五岁的初美出去一看,天哪,站在门槛上的,竟是一只背着小小的紫颜色的小包袱、系着雪白的围裙的母。初美瞪圆了眼睛,她以为图画书里的来了。

 “爸爸、爸爸!”

 初美跑到三十郎躺着的地方,朝母一指,呼呼地着气。三十郎用力抬起头,眯起眼睛,朝那边看去。

 母大摇大摆地走进家里来了,把背上的包袱往泥地房间一放,说:

 “三十郎,好久不见了。”

 三十郎不由得一怔。他太认识这只母了。好些年前从院子里的舍逃走以后,就不知去向了。这是一只由死了的子从雏一手养大、盼着下蛋的白来亨⑨。右脚上的红色的脚环,的确是自己系上去的。

 “喂,你这家伙,到哪里去了哟?”

 三十郎急吼吼地问。母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

 “去了太阳的国度。”

 “太阳的国度…”

 三十郎眨巴了几下眼睛:

 “这国度,究竟在什么地方啊…”硬撑着爬了起来,定睛一看,母系的可是一条好围裙。下摆镶着宽宽的花边,有一个大口袋,而且浆得笔。这么好的围裙,就是人的子也很少系过。

 “又不是新年,系着这么漂亮的围裙来了…”

 三十郎一边这样说,一边想,自己现在烧得可不轻啊。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和说话呢?…但是,母伶俐地摇了摇头,清清楚楚地这样说道:

 “哎呀哎呀,主人,安静地躺下吧。从今天开始,屋子里的活儿就全部交给我了。”

 “…”三十郎呆呆地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这么小一只,究竟能干家里的什么活儿呢?

 再说,不是奇怪吗?许久以前逃走的一只,这种时候,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只见母眨巴着那双似乎是懂事的眼睛:

 “去世的女主人,对我十分宠爱。每天给我吃碧绿的青菜,给我喝干净的水,让我住整洁的舍里,千般呵护、千般呵护地把我养大。所以,今天我是来报恩的。好了,让我早点开始干活儿吧!”

 说完,就用嘴麻利地把紫的包袱给打开了。初美和志津情不自地跑了过来。三十郎也掀开被子,把身子探了出来。

 母的包袱里,装着一个非常小的锅。此外,还有红色的针⑩和三团线,白线、红线和黑线。母飞快地把线团和针收到了围裙的口袋里,又用嘴把包袱皮叠得小小的,也收到了口袋里,然后,用翅膀抱起了那个像过家家玩的道具似的锅,说:

 “等一等,马上就给你们熬好吃的粥喝。”

 初美和志津蹦了起来。初美下到泥地房间,生起了炉子。志津告诉了母放米的地方。小小的锅里,只放了一小把米和水,母开始熬起粥来了。

 “小小的锅里,一把米。

 小小的锅里,多多的水。

 熬哟,熬哟,

 香的粥,

 这就是的四个人的份儿。”

 不知不觉地,锅子开始咕嘟咕嘟地叫了起来,粥的香味在家里飘开了,初美和志津围着餐盘又蹦又跳,连婴儿政吉也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发出了快活的笑声。三十郎突然觉得像是子起死复生了似的。

 (她活着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的啊。有好喝的粥喝,有好吃的鸡蛋吃…)

 想不到这个时候母说:

 “我去下个蛋,瞧着点火啊!”三十郎目瞪口呆了,母走到泥地房间角落里的稻草堆上,下了一个蛋。这个蛋又大又白,是个非常好的蛋。

 “来,让我用它做个煎鸡蛋吧!请把平底煎锅准备好。”

 听母这么一说,三十郎下到厨房。然后,从架子上把平底煎锅拿了下来。于是,母用嘴把刚下出来的蛋啄开,打到锅里,又唱起歌来了。

 “大大的锅里,一点油。

 大大的锅里,一个蛋。

 煎哟,煎哟,

 煎鸡蛋,

 这就是的四个人的份儿。”

 就这样,当一个鸡蛋煎出了四个人份儿的煎鸡蛋时,三十郎真是惊呆了,他只嘟哝了一句:

 “这可真是一只了不得的母!”

 然而,母的活儿还远远没有完。这回,从后面的田里,拿回来一大葱,做了好吃的酱汤。

 “来来,来做吃饭的准备吧。把茶杯、木碗、盘子和筷子摆好吧。然后,就请吃早饭吧。趁着你们大家吃饭的空儿,我去后面洗衣服。”

 这么说着,母就赶快朝外面走去。

 围着小小圆圆的餐盘,父子四人吃起了久违了的香的早饭。三十郎抱着政吉,一边往他嘴里喂粥,一边想,我这不是在梦里头吧?

 “和妈妈熬的粥一样哩!”

 初美说。

 “和妈妈熬的粥一样哩!”

 志津说。

 三十郎嗯嗯地点着头,心想,就连煎鸡蛋的味道,也和死了的子一样。

 吃完饭,三十郎到后面的田里找母去了。

 一看,嗬,院子里的晒台上,整整晾了五竹竿子洗得白白的衣服,在风中飘着。母在下面轻松地啄着草。

 “连手也没有,怎么能干这么多活儿呢!”

 三十郎嘟哝道。不料母突然抬起头,说:

 “不不,工作这才刚刚开始。”

 随后,母打扫起屋子来了。也不用扫帚和掸子,啪哒啪哒地扇着翅膀,就唱起了这样的歌:

 “垃圾呀灰尘呀,飞走吧。

 变成小虫,飞走吧。

 飞到田那边去吧。”

 于是,家里的灰尘就变成了长翅膀的小虫,从窗户飞了出去。然后,母又给政吉喂了砂糖水,哄他睡下。等政吉一发出了静静的鼾睡声,这回又腌起咸菜来了。从田里摘回来好些小小的茄子,放到罐子里,用盐腌了起来。然后,就煮开了豆子、烤开了年糕片,到了中午,又做饭给大伙儿吃,晚上则是烤干鱼。

 就这样,当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之后,母一边哄着孩子们睡下,一边干起针线活儿来了。它把一大堆挂破了的内衣、掉了纽扣的衣服搬了过来,还要在餐室那昏暗的灯光下忙上一阵子。隔壁屋子里的三十郎和婴儿,早就睡着了。志津“吱溜吱溜”地着大拇指,正在坠入梦乡。只有初美还没有睡,睁着眼睛。母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针和线,用嘴巴干起针线活儿来。

 “母!”

 初美轻轻地唤道。母抖动了一下冠子,向初美看去。然后,吧嗒一声,针掉到了布上,问:

 “唉呀,怎么啦?睡不着吗?”

 初美点点头,小声问道:

 “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母静静地答道:

 “从太阳的国度来的。”

 “它在什么地方啊?天上?”

 “是的。天的尽头。是一个美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地方。我过去被养在这个家里的时候,是一只普通的。虽然女主人非常宠爱我,但我厌倦了那个狭窄的舍。一天早上,我突然想飞上天了。飞上天,奇怪吧?可是呀,我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撒下金粉,那个晃眼哟,我受不了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这时,嗖、嗖,我听到了笛子一样的声音。是从东边的天空传来的。我忍不住了,像公那样大声地叫了起来。然后,就啪嗒嗒地扇动着翅膀,怎么样了呢?身子一下子变轻了,浮到了空中。然后就一直往天上升去了。愈往上升,愈是一片金色,笛声也愈大了,我睁不开眼睛了。我就那么闭着眼睛,升啊升啊,升到最后,就到了太阳的国度。”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美丽原野,结着金子的水果,开着金子的花。太阳在原野当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辉,吹着笛子。它身边,是一大堆魔法的道具。”

 “那是真的魔法道具吗?”

 “嗯嗯、嗯嗯,当然是了。这围裙,这针和线,对了,还有刚才熬粥的锅,全都是从太阳国度拿来的真正的魔法道具。”

 “真的?”

 初美爬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母的那金针。然后,盯着补上了补丁的内衣,嘟哝道:

 (哪来的魔法啊?)

 那补补丁的方法,和死了的妈妈一样啊。不过是用白线一针一线漂亮地上了而已,连一点魔法的感觉也没有。母把嘴贴到了初美的耳朵边上,说:

 “真正的魔法,现在才开始。”

 初美吓了一跳。母一边咯咯地笑,一边说:

 “让你看看吧!”

 然后,把掉了的针回到针上,说了句“拿着这个,跟我来吧”就走了。初美捡起针站起来,跟在母后头走去。可母怎么走进了壁橱里?

 “你到那里头干什么?”

 初美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只见母出可怕的目光,说:

 “嘘——别吱声跟着就是了。”

 初美闭上嘴,进到了壁橱里头。

 “把门稍稍打开一点哟!”

 母在里头这么说了,初美只留下一个榻榻米厚的宽度,静静地把门关上了。电灯的光,像一细细的带子似的照进了壁橱。

 “好,就这样。”

 母一边这样说,一边从围裙的口袋里把包袱皮掏了出来,一丝不苟地铺到了壁橱的地上。初美把针放到了上头,母说:

 “把白线穿到针里。”

 初美从针里拔出一金针,线头,花了好半天才总算把线穿了进去。

 “好吧,可要看仔细了!”

 母用嘴衔着针,趴在包袱皮上绣起花来了。

 一颗小小的、小小的星星。

 然后,母就像唱歌似的嘟哝道:

 “傍晚的第一颗星星。”

 于是,那颗星星亮了一下。

 “把门关上。”

 母说。初美赶忙把壁橱的拉门紧紧地关上了。一片漆黑中,包袱皮上的那颗星星,变成了银色,终于放出了灿烂的光芒。

 “太厉害了!”

 初美叫道。初美忘记自己是在壁橱里头了。她感觉自己是在夜的田里,被风吹着,眺望着天空。风有点凉,有一股雨后泥土的味道。

 啊,过去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夜晚。

 妈妈背着她,在高粱田里,被风吹着…那天夜里,远远的杉树上方闪烁着的傍晚的第一颗星星,和它一样。是一颗温柔的、亲切的、仿佛唱着什么歌的星星。

 “我想要星星。”

 初美说。

 “它只能看。”

 母那嘶哑的温柔的声音,有点像妈妈的声音。

 “这是只能在漆黑的壁橱里看的星星哟!谁也拿不到手里的星星哟!不过,只是看着,心里就会变得温暖起来吧,心情就会变得安详起来吧?”

 “唔。”

 初美点点头,唉地叹了口气,说:

 “你是一个真的魔法师呢?”

 “是啊,我去了太阳的国度嘛!”

 母得意地点点头。然后就用嘴轻轻地擦起星星来了。

 于是,星星消失了。初美急忙打开了壁橱,仔仔细细地朝包袱皮上看去。可是,那里连个针眼儿都没有留下。

 打那以后,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好几次。

 一到夜里,初美就死乞白赖地着母进到壁橱里。然后,看了好几次星星的魔法。不只是星星。母还用白线绣了一弯新月,用红线绣了虞美人草的花。虞美人草的花,像血一样红,当看到它在风中瑟瑟发抖时,初美心头涌起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的悲伤,变得恐惧起来。此外,母还用黑线,绣了小小的黑马。

 黑暗中的黑马,鬃风招展,向着遥远的黑森林奔了过去。初美不知为什么喜欢起那马来了。觉得如果骑上那马,心中就会充了勇气似的。

 ***

 就这样,好些天过去了。

 自从母来了以后,三十郎的家里被整理得整整齐齐,脏东西被洗得雪白,吃饭的时候,餐盘里摆着好吃的煎鸡蛋和咸菜。三十郎恢复了健康,又能下田干活了。孩子们也变得像妈妈活着的时候一样的活泼了。这全亏了母的精心照料。母还收集万年藤的藤蔓,给婴儿编了一个摇篮,用刚下的蛋给他们烤烤饼。

 三十郎下田的过午,三个孩子把母烤的烤饼吃得一片也不剩。母的烤饼,又热又厚,还浇着甜甜的糖汁。那味道,初美和志津不会忘记了。晚上,钻到被窝里,两个人面对面说了起来:

 “今天午后茶点的烤饼可真好吃啊!”“嗯,好吃。”

 听了这话,三十郎的脸沉了下来。然后,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这样说道:

 “死了的妈妈啊,做了好吃的,一直要拿到田里来的!”

 然后,他又小声说,才不会那么周到呢。

 从三十郎拖着三个孩子、卧不起的那个时候算起,已经有半年过去了。三十郎有点忘记那时受过的苦了。下饭的菜总是鸡蛋和咸菜,让他渐渐地觉得厌倦了。孩子们一天到晚总是恋着母,也让他觉得没意思。一到晚上,初美就和母一起钻到壁橱里,发出莫名其妙的快乐的笑声。还有,初美时不时地会一个人冒出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来,像什么“黑马朝东方奔去了”什么“傍晚的第一颗星星,是雪白的,如果关上壁橱的门,就是银色的了”一旦陷入那样的沉思,就会一脸的寂寞,唱起这样的歌:

 “月夜月夜的虞美人草田,

 红色的、悲伤的虞美人草田。”

 看到初美那个样子,三十郎担心了。他总觉得惟有初美会被带到一个不知远在何方的世界去。

 (它果然是一只有魔!)

 这么一想,他就更加讨厌那只母了。他讨厌那黑眼睛,讨厌那雪白的翅膀,讨厌那鲜红的冠子。而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围裙。

 “明明不过是一只,却非要假装成女主人…”

 这样的一天早上,村里杂货铺的大婶出人意料地来到了三十郎的家里。

 “三十郎,我有话对你说。”

 大婶在门口的横框上坐下了,打量了一圈家里,说:

 “一个人,干得不错嘛!”

 三十郎抓着脑袋“哪里哪里”地笑着。

 这个时候,母正在后面洗衣服。初美正在摇弟弟的摇篮。志津还在吃早饭。大婶瞅了孩子们一圈,像是要说什么秘密的好话似的,装模作样地说三十郎耳语道:

 “你一个男人,要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呀!”

 “怎么说,孩子们也需要一个妈呀!”

 等等…

 三十郎嗯嗯地点头,大婶这回往初美的方向瞟了一眼,大声说道:

 “是吧,你们想要一个新妈妈吧?”

 初美和志津吃了一惊,沉默地看着大婶的脸。可是,杂货铺的大婶已经不去管孩子们了,转过脸来,对着三十郎,又这个那个地说了老半天。到最后,这样说道:

 “不管怎么说,下个星期天到我家里来一趟,见个面。”

 三十郎“啊啊、啊啊”地含糊地应着。

 那之后没几天,三十郎的家里要来新娘子的事,就定下来了。

 ***

 过了年,山上的雪化了,梅花陆陆续续地开出花来的时候,三十郎家餐室的挂历上被画了一个红色的记号。

 “这天,要来新妈妈哟!”

 三十郎告诉孩子们。初美是一种奇怪的心情,志津则已经是喜不自了。

 “新妈妈,穿着什么样的和服呢?”

 一天,志津眼睛闪闪发光地嘟哝道。初美像是知道似的摇摇头,说:

 “白色的西服呀!头发上着好些白色的花来呀!”

 完事之后,那白色的花能分给我一些吗?志津认真地问。小姐姐像个小大人似的“这个,”歪着头说“如果不是个乖孩子,就不知道了!”

 然后,初美和志津又说了很长时间新妈妈的和服、头饰什么的。于是,初美的心情就变得亮堂起来了。

 听说新妈妈来的那天,要来好些客人。还听说那天,初美、志津和政吉都要换上出门才穿的衣服,还要摆宴席大吃一顿。那个日子,渐渐地近了。历上的红圈,在三个孩子的眼里一闪一闪的。

 “新妈妈来的那天,有什么好吃的哪?”

 一天,志津在泥地房间里一边拍球,一边嘟哝着。

 “甜的煎蛋呀。”

 初美说。母在角落里重复了一遍:

 “是呀,甜的煎蛋。”

 “还有哪?”

 被初美这么一问,母想了一下,歪着头,这样回答道:

 “首先是红小豆饭。

 然后是鸭儿芹汤

 和盐烤鲷鱼。

 面拖油炸虾和豆金团[11]。

 初美瞪圆了眼睛。

 “这些全都是母做吗?”

 “当然是了。”

 母得意地昂起了脯:

 “这样的菜,除了我,还有谁会做?”

 初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声:

 “是呀。”

 可是,婚礼那天的菜单,已经老早就定好了。

 它们是:

 红小豆饭和鸭儿芹

 鲷鱼生鱼片和丸子

 干炸和炖

 这菜单,是上次来的那个杂货铺的大婶定的。

 “婚礼的准备,就全都交给我吧,三十郎,你就安心地当你的新郎倌吧!给三个孩子穿上好衣服,告诉他们一定要老实。”

 热心过头的大婶,来的时候,不是打开房间里壁橱的门数数有几个座垫,就是打开碗橱,点点有几个茶杯和盘子。然后,走的时候肯定要看那母一眼,嘟哝一声:

 “又肥了不少!”

 头一个想在婚礼那天杀这只母做菜的,就是这个大婶。当她对三十郎说了之后,三十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虽说有点心疼,但又想,这样是再好不过了。

 ***

 好了,明天就是新娘子来的日子了,这天,母对孩子们说:

 “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从今天开始,有好多事要准备。你们来帮个忙好吗?”

 初美和志津点点头。开始蹒跚迈步的政吉在万年藤的摇篮里,着指头。母对初美和志津说:

 “先把糯米和小豆泡到水里。志津,你到田里你爸爸那里去一趟,青菜和芜菁各要一篮子。初美,你去鱼店,把鲷鱼和虾定下来。我哪,这就去下蛋。这下可要忙起来啦!不是说明天有二十几位客人吗?这可是一项大工作。”

 母急匆匆地向泥地房间角落里的稻草堆跳了过去,花了比平时要长许多的时间,产下一个白白的大蛋。

 然后又接着不停地忙了一天。在两个小女孩的帮助下,做出了迄今为止谁也没有看见过的漂亮的菜。

 傍晚,从田里回来的三十郎瞪圆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呢?婚礼不是明天吗…而且,婚礼的菜我,全都委托给岛屋家的大婶了呀!”

 三十郎不高兴了。

 “再说了,明天中午吃的东西,为什么这么早就做出来啊?会走味的哟!”

 这时,母毫无顾忌地走到三十郎的面前,说:

 “主人,你不用担心。我的菜,是魔法的菜啊。到明天中午为止都是热乎乎的。”

 “你的魔法已经够多了!”

 三十郎一脸的不快,把目光岔开了。这一个星期以来,三十郎尽可能不去看母的脸。因为一看到那亮闪闪的黑眼睛,那雪白的围裙,心里就会一阵疼痛。三十郎每一天每一天都会对自己说:

 (它是一只普通的母。它是一只普通的母。)

 然后,又会这样说:

 (哪一家不宰做菜呢?)

 这天夜里,等大家都睡下了,母和初美又钻到了壁橱里。

 壁橱里,是一块打开的包袱皮,放着红色的针。从房间里透进来的、像细细的发带一样的电灯的灯中,母在包袱皮上绣了白色的星星、红色的虞美人草和黑色的马。一次绣了三个东西,这还是头一次,初美开心得不得了。当把壁橱紧紧地关上,星星闪耀出银色的光辉、虞美人草的花火一般地燃烧起来、黑马眼看着就要跳起来的时候,初美说:

 “我要、我要!”

 于是,母点点头,耳语道:

 “要骑一下马吗?”

 然后,小声地说:

 “咚、咚、咚,黑马,飞起来吧!”

 于是,马就嘶叫起来了,马鬃飘扬起来了。初美突然想,骑着这匹马,能不能见到死去的妈妈呢…就在这时,初美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她醒了过来,初美已经骑在马背上了!母坐在初美的膝上。

 马在漆黑的天上嗖嗖地跑着。远远的下方,虞美人草的花一闪一闪地放光,天上的星星,用铃铛一样的声音笑了起来。马一个劲儿地往高升。星星的光,愈来愈亮,亮得让人睁不眼睛了。

 “抓牢了!”

 母说。

 “看啊,初美。虞美人草变得那么小了呀。红色的虞美人草,再见!悲伤的虞美人草,再见!”

 和母一起向着星星升去,初美固然开心,可是红虞美人草一点一点地变小了,却让她觉得悲伤。她想,那片长着红虞美人草的地方,就是她亲切的家,爸爸和志津、政吉就睡在那里。

 “要是带他们一起来就好啦!”

 听初美这样说,母说:

 “那可不行。明天是婚礼啊,大喜的婚礼,没了爸爸可就套了!”

 马愈升愈高。当淡紫的云彩变成了一片一片的时候,星星像是纷纷扬扬地撒开了散发着一股香味的催眠的粉。因为这个原因,初美困得受不了了。催眠的粉,是一种香粉的味道。初美想把那粉掸开,可是愈掸,愈是飘落下来,不知不觉地,初美的身上和马都变成雪白雪白的了。于是,马像摇篮一样摇晃起来,初美的眼皮发沉了。

 不知不觉地,初美迷糊糊地睡着了。初美、初美,母在梦里面叫着。那声音,渐渐地大了,尖锐了,接着就变得痛苦起来。

 “初美、初美、初美!”

 初美想回答,可是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白色的粉,像雪似的,飘飘洒洒地飘落下来。啊,膝上的母怎么样了呢?什么也不说了,一动也不动了。初美的膝上,不再重了,不再温暖了。初美就那么闭着眼睛,一直在膝上摸索着。

 ***

 “初美、初美。”

 在三十郎的叫声中,初美醒了过来。初美蹲在昏暗的壁橱里睡着了。

 母不见了。紫的包袱皮,还有红色的针和线团,都不见了。

 “初美,快起来!”

 被三十郎这么一说,初美从壁橱里跳了出来。房间里,洒了早上那晃眼的光。被褥已经被收拾好了,穿着出门穿的衣服的志津,在打扫干净了的房间中央又蹦又跳。隔壁铺着席子的房间,杂货铺的大婶把梅花枝到了罐子里。啊,初美记起来了,今天是新妈妈来的日子。

 “初美,去厨房看看吧,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哟。”

 岛屋家的大婶兴高采烈地说。初美从衣柜里取出新衣服,自己穿上了。一穿上那黑天鹅绒的白领子、和妹妹一样的衣服,初美就喜不自了,自己看上去是那么地伶俐。一边扣纽扣,初美一边下到了泥地房间。

 厨房里飘着热气腾腾的人的香味,可是,案板上摆着的,却是丸子、干炸和炖。突然,初美觉得有点不对头。连忙打开碗橱,找起昨天母做好的菜来了。可是,明明收好了的红小豆饭也好,金团也好,暄腾腾的黄的煎鸡蛋也好,连个影子都没有了。初美一下子悲伤起来,叫道:

 “母!”

 接着就奔到了外边。

 初美在院子里找了一个遍。但是,她没有听到往常那个亲切的回答声。相反,梅花树的树下,洒了一地的白色

 这下,初美就什么都明白了。

 跑回家里,初美也不知是冲着谁叫了起来:

 “把母给杀了啊!

 把母给杀了啊!”然后,她就哇哇地哭了起来。于是,岛屋家的大婶跑了过来,摸着初美的头说:

 “初美啊,这是常有的事呀,喜庆的时候,大家都是吃自己家的呀!”

 初美拼命地摇着头。可那不一样啊,那是一只特别的母啊…初美瞪着大婶的眼睛,一边号啕大哭,一边用手噼啪噼啪地打了起来。然后就跑到梅花树那里,蹲下不起来了。

 几乎一整天,初美就那么蹲在那里。

 一股坐到了梅花树下面,不管是谁来叫她也不动。

 “初美啊,新妈妈到了呀,想见你呀!”

 “快过来呀,一起吃好吃的东西呀!”

 岛屋家的大婶用温柔的声音,来招呼三四遍了。她之后,穿着黑和服外褂的三十郎板着面孔过来了,他扯初美的手,可初美还是不动。天鹅绒的衣服上全是泥,一脸的泪水。初美想,我就是死了,也不离开这里了。

 就这样,过去了多长时间呢?当太阳被遮住了、风变得冷嗖嗖的时候,有谁呼唤道:

 “初美!”

 是一个听上去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她看到了穿着白白的短布袜、蓝色草屐带的草屐的一双脚。一股香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初美猛地仰起脸来,一个从没见到过的阿姨,正笑盈盈地盯着初美。她拼命在笑。

 “初美,你怎么啦?”

 她用手摸了一下在头发上的蓝花。啊,新妈妈果然头发上着花来了,初美想。不过,那花只有一朵。穿的也不是白色的礼服,而是紫的和服。初美就那么低着头,说:

 “我最宝贵的母被杀了…被做成了菜,被吃掉了…”

 阿姨静静地听完了初美的话,用嘶哑的声音说:

 “真可怜啊。”

 初美从下面瞪着眼睛似的看着阿姨的脸。可阿姨难过似的,把目光避开了。然后,拿来了一把小铲子,在梅花树下挖起坑来了。初美不吱声地看着新妈妈的手。细细的白手腕,却有劲,一眨眼的工夫就挖好了一个坑。新妈妈把母轻轻地放到了坑里,填上了土。

 “给它做个墓吧!”

 在坑上堆了一个土堆,又上了一枝梅花树枝,新妈妈静静地长时间合掌礼拜。

 打那之后,又过去了好些天。

 院子里的梅花盛开了,又谢光了,当村子里被柔清新的绿色包围的时候,母墓上长出了小草。

 “哎哟,是繁缕[12]呀!”

 新妈妈说。繁缕愈长愈多,冒出了小小的白花,那青新的草,眼看着就在梅花树下铺开了,向着田的方向蔓延过去。

 “可真是奇怪啊!”一天早上,三十郎歪着脑袋说。

 “草一下就长成这么一大片,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繁缕不管你怎么拔,又会多出来,没多久,三十郎家的院子就好像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似的了。

 这时,这个家里的新的女主人,买了三只雏。

 在井边搭了一个新的小舍,女主人精心地照料着雏。

 “用不了多久,就能每天吃上刚下的鸡蛋了。要是三只母每天各下一个蛋,我就给你们做好吃的菜蛋卷。”

 女主人整天都把雏放在院子里。雏们活泼地转着圈子玩,大口大口地吃着院子里的繁缕。那繁缕,又又新鲜,比其它什么地方长的草都要好吃。三十郎家的雏一点点地大了起来,一点点地胖了起来。

 初美、志津和政吉,分别给系上了自己喜欢的颜色的脚环。初美是红色的脚环,志津是黄的脚环,政吉是蓝色的脚环。然后,又把它们分别当成是自己的,宠爱起来。们长出了漂亮的红冠,到了秋天,就会下蛋了吧?

 然而,这一年的秋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是十一月初的一天早上。

 四周的草和树开始枯萎了,三十郎想,必须抓紧时间做过冬的准备了!突然,从屋子外头传来了尖厉的叫声。

 一瞬间,三十郎以为是偷贼了。

 “不好!”三十郎冲到外头一看,怎么样?三只母在梅花树下排成了一列,对着天空,张开了翅膀。母们不停地拍打着翅膀。三只那亮闪闪的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东方天空中的太阳。

 “哎,这是要干什么哪?”

 三十郎这么一嘀咕,三只轻轻地飞上了天空。怎么会呢?三十郎一边想,一边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朝太阳飞去了。”

 他在嗓子眼儿里嘀咕了一声。

 然后,就伸开双手,想去抓那几只,可是怎么也来不及了。三只一下子就飞到了天上。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听到三十郎的声音,女主人和孩子们都冲到了院子里,这时,三只几乎变成了云彩了。女主人急得在那里团团转。三十郎表情复杂地把手叉在前,望着天空。

 高兴的,只有初美一个人。初美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指着天空说:

 “全都去太阳的国度了呀。和以前被杀了的那只母一样呀。去了太阳的国度,在金子的草原上吃金子的水果了呀。”

 初美对着天空,大声地喊了起来:

 “再来呀!总有一天要系着围裙、带着魔法的道具来呀!”

 初美这时就清楚地知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些们会回来的。当自己为难的时候,当志津为难的时候,当政吉为难的时候,那只红脚环的母,那只黄脚环的母,那只蓝脚环的母,就一定一定会系着新的白围裙,来帮助我们。

 初美一股坐到了地上,看着天空,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再见!”

 初美确实听到了母们的翅膀搏击风的声音。还确实听到了它们对着太阳,发出的“咯——”的尖厉的叫声。

 注释:

 ⑧泥地房间:没有有铺地板的土地房间。

 ⑨来亨:著名卵用的一种,原产于意大利的来亨港。

 ⑩又叫针扎、针包,存放针的裁用具。将棉花、绵纱或糠等包入布中,在其上放不用的针。

 [11]金团:在糖煮栗子、豆类中拌馅的一种日本甜食。

 [12]繁缕:石竹科一二年生草本植物,枝端开多朵五瓣白色小花,长于路旁、田间。可食用或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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