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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外章:永生
 一晃到了2008年的春天。

 某个周末的午后,我忽然心血来,开始整理糟糟的电脑桌抽屉。

 眼镜盒、扑克牌…我一样一样地将这些杂物归类,有张照片从小本子里面掉出来。

 我拾了起来,哦,这是我那张后背照,还有简心蓝的签字。

 我笑起来,可笑容越来越僵硬了:与过去说再见,至今已有**个月了,可我总有些事情搞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幻觉?我的梦境中有时候还会出现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是谁?为什么简心蓝对我了如指掌,可我对她一无所知。她是谁?她是通过什么手段了解我的?我还没有为任何一次心理咨询发表过文章,她到底是通过谁认识我的,又为什么想要调查我?

 我有个坏毛病,不明白的事情我都会反反复复去想,难以自拔。我好不容易把简心蓝给忘掉了,现在又被这张照片,把回忆都给勾了起来。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解决办法。

 于是,揣着这张照片,换好大衣,参差咖啡馆,找到了段老板。

 段老板是个快到五十岁的五短汉子,留着寸头,头发很硬。他有时候戴眼镜,多数时候不戴,他的视力很好,所以让人觉得那就是个摆设。他的肤黑黝黝的,和善的笑容下面,藏着股子精明劲和神秘感。

 在过去,我和他之间存在着某种共生关系: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把各种客户介绍给我,相应的,我的咨询场地也经常被安排在他的咖啡馆。咨询时候那点小小的茶水咖啡费用,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他真正的目的,是利用我,来帮助他巩固自己身后庞大的人脉网络。

 撇去这点小龌龊不谈,我俩本身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很懂得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而且知识也堪称广博。

 时值冬天,暖气又出了点故障。因此我来的时候,咖啡馆里并没有客人,空的,倒是正合我意。

 吧台很大,而且很高,他个子却很矮。我看了好半天,才找到人。

 “段哥,你在门上个铃铛干吗使,进来人了你也不瞧瞧?”

 “哟,小艾,是你呀。”他从吧台后面的书本堆里抬起头“今晚怎么有空,喝点什么?”

 “老样子,”我在高脚椅上坐下,也觉得有点冷“赶紧把暖气修修吧,今年倒寒。”

 “嗯嗯。”他咔咔地拿冰锥着冰块“佛珠卖得怎么样啊?”

 “呵,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你会知道这事。”

 他透过厚厚的镜片翻了我一眼:“这世界上没有秘密。你有好几个月没接我介绍的咨询工作了,我当然知道你去干了别的。不过这样也好,工作嘛,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咱们还是朋友,这一杯算是我请你的。”

 “谢谢,段哥,今天来找你有事。”

 “嗯,准知道你有事,说吧。”

 “记得你过去做了二十多年的人事工作,对吧?”

 “嗯!”他提起这总是很得意“没错,25年零8个月。”

 “所以你有很夸张的人事网络。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现在除了这咖啡馆,其实还在干着老本行。”

 “对,你小子眼力不错。不过我也干不了多少年了,很多档案问题慢慢都会被电脑记录所取代。我现在所能做的,算是收尾工作吧。”

 老段是个很神奇的人,他并非干部,也算不上手眼通天,可是别人干不了的事情,交给他没准就行。有些人提前退休,他给改成正式退休;有的人许多年没有保险,他能想办法给补上;甚至于你想办病退,他也能翻出历史的老底来篡改一番。毫无疑问,没有广泛的人脉,这样的事是做不来的。

 每次出门,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一只厚厚的公文包,包里有一个夹层放着几万块钱,中间则是厚厚的一个人又一个人的档案袋;他随身装着十几支笔,还有从各地方各部门搞到的历史文件。

 他的副业,说得好听了,就是修正他人的历史…与我关注他人未来的目的截然相反,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吧,”段老板和我相处很直接,连敞开的公文包和那里面的几万块钱,都不避讳我“有什么要我办的?”

 “我想叫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

 “你先看看这个。”我把照片递给他。

 段老板一看便坏笑起来:“哎呀,这是谁的感小后背啊?”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好意思了,唯唯诺诺。

 “嗯,”他把照片还给我“没懂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让我查谁?”

 “查这个拍照片的人。”

 “我说小艾,你不是拿哥哥我寻开心吧?”段老板把冰锥一扔,当啷啷响“你这照片是站着拍的,又不是让人给下了药,你让我去查,这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别急啊,我让你查的,确实就是这个拍照的人。是个女的,叫简心蓝。”

 “哦?”段老板递给我纸和笔,这是他的规矩,要办什么,一定要写下来,说了他也不一定记得住,写下来最靠谱。

 于是我把简心蓝的姓名,工作地点等,写在了纸上。

 段老板瞅了瞅,揣在最里侧的衬衫口袋里,又问:“呃,你想知道关于这女人的什么。”

 “她的一切。从小到大,她在什么环境下长大,上什么学校,跟什么人来往,来往的人里,有没有认识我的。总之,凡是她的历史,或者和我有关的,我都想知道。”

 “好吧,我尽力而为,不过这种事我也没把握。”

 “好,拜托你了,多少钱?”

 “不要钱。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俩之间是不算钱的。当然反过来,我的事也就是你的事。”

 “行,一言为定。”

 “嗯,”他望望冷清的门庭“唉,今天可真冷,一个客人都没有,我白坐了大半天,走,关门了,你上我家吃饭去。默涵也好久没见着你了,你嫂子也怪想你的。”

 恭敬不如从命,我帮他锁上门,跟他回家。

 还记得那个关于我的身份,最长的谎言吗?说我是卖咖啡豆的,不是本地人。由于一个人懒得做饭,就总是去饭馆。某位咖啡馆的夫二人,总是受我照顾,无以为报,就邀请我一定要来家里吃饭。

 这个谎言,就是嫂子——段老板的太太,拿出来骗女儿默涵用的。

 说到默涵,这个正在上高二的女孩和其他处于青少年期的孩子差不多,感且善变。她对自己可能患有心理问题的说法非常忌讳,实际上随着几次接触,我发现她的问题也不算严重:很多孩子都有的,只是有些孤僻,另外被学业得有些不过气来。这半年多,我帮着老威打点生意,比较忙,也就疏于去关照她。

 默涵身上还有个有趣的地方,那就是她并不随父亲姓段,而是随着母亲姓李。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李默涵。

 她是段老板的亲生女儿,至少他是这么说的——关于这事,我也打了个折扣,因为他是那么的善于篡改历史。不过段老板有着自己的解释:“我不愿意女儿姓段,这姓不好起名字。你说段什么合适吧?我曾想过一个好的,叫段莫愁。两个否定,那不还是肯定嘛!还不如李莫愁好听呢!所以想来想去就烦了,干脆随她妈妈的姓,好。”

 没关系,反正已经都这么叫了。

 段老板在路上,给嫂子打了电话,说我要去家里吃饭。因此一进门,和李姐也是前后脚的。

 “小艾呀,好久不见,我刚买东西回来。买了你最爱吃的三文鱼,再个香酥,默涵也爱吃。”李姐是个特别豁亮的女人,很爱跟我说话,一见面,就忙不迭地往里让。

 我可没瞧见默涵的影子“还没放学?”我问。

 “哎呀,你可真不像是上学的人,今天是周末,不记得了?”

 “哦,我是说,现在的孩子不老得补课吗。”

 “很少有啦。这不是你上学的那个时候,现在管得很严,不许学校随便加课。来来,坐坐,默涵还睡着呢,这孩子跟谁都不亲,就是跟枕头亲。我去叫她起来。”

 “不用了,让她多睡会吧。”我了大衣,放在沙发上“现在孩子上学不易,能睡就睡吧。”

 李姐陪着我寒暄了一会儿,段哥在厨房里喊:“你别聊了,让人家小艾歇会,你赶紧过来搭把手,要不然八点都开不了饭。”

 李姐应声而去,我抬头看看挂钟,五点整。

 夫二人都是厨艺高手,自然轮不着我去帮忙。用不着客气,我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唉,真后悔没带着PSP,电视节目很难让我提起兴趣。

 我不停地换着台,实在有些坐不住了,手边又找不到合适的书,我就站起身,朝李默涵的卧室走去。

 贴着门听听,好像有动静,大概是起了吧。

 男女有别,特别是对待这年纪的女孩,我可不敢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去。

 咚咚咚,我敲了敲门。

 没人理我。

 咚咚咚,又敲了敲门。

 “谁呀?”默涵那熟悉的声音问道。

 “我,你小艾叔叔来了,快点爬起来吧。”

 “呀,叔叔您怎么来了?你稍等,我马上穿衣服。”

 哟?怎么管我叫起叔叔来了,她不总是很不客气地叫我“小艾”吗?

 李默涵说不上很漂亮,不过也是个青春妙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快点吧。”

 她磨磨蹭蹭地在里面穿衣服,一边穿,还一边隔着门问:“叔叔,您来怎么也不先打声招呼?”

 什么时候多了这些规矩,我又气又笑:“找你爸去了,顺便来家看你。”

 “哎呀,你和我爸爸见过面了?”

 废话,我心想,我是个卖咖啡豆的,能不老和你爸见面吗?!

 门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搞什么名堂。

 “穿好没?”我有点不耐烦了“我可推门进去了。”

 “不行不行,”房门震了一下,好像她用力往外推了一把“您等等,马上就好。”

 我只好站在门口发呆。

 忽然,默涵问:“叔叔,辉辉没跟您来吗?”

 “啊?”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谁,谁是辉辉?

 默涵认错人了吧?

 还没等我回答,她用同样充了期待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叔叔,辉辉没来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呃…”我有些不确认地,小心翼翼地回应着“这个,默涵,你知道我是谁吗?听错了吧。”

 “不会呀。”她发出一串娇滴滴的笑声“您不是辉辉的爸爸吗?”

 我歪着脑袋,看着厨房的方向。一阵阵滋啦啦煎炒烹炸的声音,段哥李姐肯定是没听到这番对话,否则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孩子,还叫辉辉?

 我27岁,还没结婚,更别提孩子了。

 我的声音不是有特点的吗?默涵怎么会错,而且错得如此不靠谱,还坚持己见。

 莫非老天爷不再照顾我了,八个月没有出现的幻觉再次上演。

 不,这不是幻觉。

 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我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左手边是厨房,眼前是默涵的卧室,右手边还能看到客厅里的电视。

 假如不是我出了毛病,那么有问题的,就是默涵了。

 我惊异得不知所措。

 她把那个问题,又问了第三遍:“怎么?辉辉没跟你来吗?”

 “没,”我试探着“他忙着呢。”

 “哦,”她听起来有些失落“没关系,您能来就好,我早就想见见您啦。”

 我——真是你想见到的那个人吗?

 反过来想,在门后面等待着我的,又会是谁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

 仅只开了一个小,默涵似乎是很调皮地,把她的小脸蛋从门里透出来,仿佛还在嘻嘻地笑着。

 只一眼,足以让我魂飞天外!

 我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段老板说得很清楚:我的事就是他的事。反过来,他的事当然也是我的事。

 我叹了口气,重旧业的机会,原来就在今晚。

 我有求于段老板,自然就不可能对李默涵的事袖手旁观。

 “叔叔,您发什么呆呀。”她白皙的几乎没有血的小手,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拖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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