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咸日辇
　玉华山为瑞州最高山，号称“奇、幽、秀、险”以各种怪石闻名天下，山上许多道观，乃是道家圣地之一。不过既然图案写明“玉华山下”三人就在山下转悠了几圈，也未曾看见什么古怪石头，只见了遍地野草野花，开得倒是好看。

　正当毫无收获，方多病正要说李莲花胡说八道异想天开之际，忽听不远处有人道：“就是此处了，鱼龙牛马帮的咸辇就是在此处消失不见。”方多病“咦”了一声，这人声音耳得很，往外一探，居然便是霍平川。只见他和傅衡两人紧装佩剑，正对着山脚一片草地指指点点，听到方多病“咦”寻卫声，霍平川猛地回头，低声喝道：“什么人？”

　方多病奔了出去，叫道：“霍大哥！”自从他参与了新四顾门，便把“霍大侠”称作“霍大哥”新四顾门上上下下，都是他大哥或小弟。霍平川一怔，脸现喜：“方少。”傅衡也是大出意料之外，略一沉，叫道：“李莲花！”李莲花本不愿见到这位少年才高的军师，此时只得冲着他胡乱一笑：“不知傅军师为何在此？”傅衡的目光在展云飞身上连，口中问道：“你们又为何在此？”展云飞简单回答，傅衡微微一笑：“方少能解开绣花人皮之谜，足见聪慧，我等也是因咸辇一事，远道而来。”

　原来近来数月“佛彼白石”百川院下一百八十八辇，已被鱼龙牛马帮攻破第四牢，共有四十位罪徒依附鱼龙牛马帮，不知何人将消息出去，江湖为之大哗。鱼龙牛马帮座下咸辇近来在江湖时有出现，施用一种奇毒，中毒者出现幻觉，神智丧失，听从咸辇驱使，导致江湖中人闻“咸辇”变，视之为洪水猛兽。傅衡率领新四顾门追查咸辇之事，一路追踪，追到玉华山下失去咸辇的踪迹，却撞见方多病一行人。

　“原来咸辇已经开始祸江湖，却不知究竟是何物？”展云飞沉道：“敢问可是一种轻车？”傅衡朗声大笑：“不错，乃是二人所拉一种轻车，四面以青纱掩盖，不知其中坐的何人，一旦路上受阻或者有所图谋，车中往往飞出一种粉末，令人嗅之中毒，神智丧失。”展云飞缓缓地道：“一种粉末？可是一种褐红色的粉末？”霍平川动容道：“不错！难道你们已经查明是何种剧毒？”

　展云飞披散的长发在山风中微微飘动，闻方突然微微一笑：“这种剧毒…”他很少言笑，这一笑让方多病吓了一跳，只听他看了李莲花一眼“李楼主想必比我清楚得多。”方多病又吓了一跳，死莲花对医术一窍不通，怎会认得什么剧毒？却听李莲花咳嗽一声：“那是一种毒蘑菇干研磨成的粉末，入鼻中或者吃下腹中能让人产生幻觉，做出种种疯狂之事，而且久成瘾，非常可怕。”傅衡对李莲花尤其留意，牢牢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可有解药？”李莲花道：“金针刺脑或者可解，但并非人人有效，多半没有解药。”方多病大奇，难道他几月不见，李莲花苦读医书医术突飞猛进？傅衡“霍”的一声一负袖，望天道：“那便是说，成辇不除、这毒菇不除，江湖危矣！”李莲花干笑一声：“这也未必，这毒菇并非生长在中原，它长在东北极寒之地的杉木林中，而且数量稀少，要运入中原十分困难，要大量使用，只怕不能。”

　傅衡眉目耸动：“咸辇非除不可！”方多病却忍不住问李莲花：“你怎么知道这许多…”李莲花正道：“我乃绝代神医，生死人白骨，怎会不知道？”方多病张口结舌，只觉匪夷所思。霍平川目光一直在四周青山绿水间打量：“刚才我们一路追来，到达此地，成辇突然消失，想必在这里左近，就有鱼龙牛马帮的门户。”

　“我们几人人手不足，既然知道在此地，我定要招集人手，广邀天下豪杰，和鱼龙牛马帮会一会，问一问他们角帮主门下做出这等事，究竟是什么用意！”傅衡冷冷地道“今到此为止，不过既然展兄说寻到身带毒粉的女子尸体，我却要登门瞧上一瞧。”他扬眉看着展云飞“蕲家不会不吧？”展云飞淡淡地道：“傅军师要看，我自不便说什么，请。”傅衡也不生气，朗朗笑道：“我知我一贯惹人讨厌，哈哈哈哈…”几人谈论已毕，缓步往蕲家神仙府方向走去，渐渐走出去一两里地，李莲花脚下微微一顿。傅衡、霍平川和展云飞突然转身，施展轻功悄悄往来处掩去。方多病奇道：“咦？哎呀…”他突然明白——原来他们几人庄咸辇消失之处高谈阔论，说了大半天，那里若是有门户．里面的人必定听见了。一旦他们离开，多半门户里的人就要出来张望。所以聪明如傅衡，江湖经验老到如霍平川、展云飞．都是不约而同往回摸去，打一个回马。

　李莲花看着那几人远去．脸上一直带着很愉快的微笑，方多病瞪眼问道：“你在笑什么？”李莲花道：“没什么，我看到傅军师年轻有为，武功高强，总是很高兴的。”方多病哼了一声：“但我却觉得他好像不大喜欢你？”李莲花道：“啊…这个嘛…这个…”方多病得意洋洋地道：“那是因为本公子秀逸潇洒，聪明绝顶，比之你这不懂医术的庸医对四顾门来说重要多。”李莲花连连称是，脸出敬仰之。

　此时午时已过，光渐渐偏西，玉华山山峦墨绿，在光下晕上一层暖，衬之蓝天自云，望之令人心畅快。方多病和李莲花望了山景没多久，傅衡三人已经回来，霍平川腋下还夹带了一个人。方多病大是惊奇，等奔到眼前一看。霍平川腋下那人眉清目秀，生得俊美绝伦，看这张脸皮。便是从未见过，也认得出这就是“江湖第一美男子”魏清愁。“魏清愁？”李莲花和方多病异口同声地问。

　霍平川微微一笑，拍了拍腋下那人，将他提起来摔在地下：“没见到鱼龙牛马帮的门户，却看到这厮鬼鬼祟祟躲在大石头后面，顺手抓了来，展兄却说他杀了身带毒粉的女子，这下定要问个清楚。”展云飞的表情大是缓和，想必抓了魏清愁，对他来说很是安慰。

　“你杀了一个身上绣着咸辇字样的女人？”傅衡俯下身问。魏清愁哑被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说不出半句话来。傅衡柔声道：“只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我就给你放手一搏的机会，否则他妈的我一刀宰了你。”他容貌俊朗，衣着华丽，此时骤地说出这种语言，却让人只觉痛快，不觉俗。魏清愁点了点头，傅衡一手拍开他道，喝问道：“那女人是谁？”

　“她是…我的子…”魏清愁沙哑地道。众人面面相觑，方多病惊奇之极，张大了嘴巴：“她…她都七老八十了，你子？”魏清愁点了点头，虚弱地道：“她叫刘青，我十八岁那年死了师父，是她收留了我…我娶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已四十一岁…”霍平川心道：你师父是我杀的，但你既然娶她为，怎会不知道她的年龄？众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方多病问道：“你既然有子，那怎地又出来骗人，要娶我那表妹？”魏清愁问道：“你表妹是谁…”方多病喝道：“我表妹自是蕲兰的女儿蕲如玉，你为何要骗她？”魏清愁脸现凄然之：“我…本是真心娶她。若没有青…青下在我身上的毒…毒…”他极其俊美的脸上出一抹凶相，狰狞地挣扎了一会儿，才息着接下去道．“青在我身上下了一种剧毒，我每都要吃那种蘑菇…没有那种蘑菇，我就活不下去。那天和青决裂，我们两败俱伤。我被如玉所救，本想蕲家偌大财富，只要我摆了刘青。有什么东西买不到？但是我错了．那…那种蘑菇，世上罕有。只有青…青手中才有。她跟着我派出去买蘑菇的人到了蕲家，她威胁我跟她回去。我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但我万万不能再和她在一起，所以…所以…”他看向展云飞，颤声道“我知道我娶如玉，她一定会来。所以才…才假扮新娘杀了她…”展云飞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若是真有良心，怎会割下你夫人的人皮，放在你心爱女子的边？”

　这一句话击中要害，魏清愁脸色一僵。方多病本来信了这男人懦弱无用．却突然醒悟这人其实比他想象的更为卑鄙无：“你为何要剥你老婆的皮？”魏清愁不答，狠狠地咬住了牙。傅衡笑道：“我来替你说吧。你无可奈何以下下策杀了刘青，知道杀人，之后定不可能留在蕲家作女婿，所以必须尽可能找到钱和需要的毒菇，你不知道刘青将毒菇放在何处，但你知道她有毒菇的来源，并且那来源和她身上的绣花有关，所以你非杀她不可。杀她之后，才能取得她腹上的图案，描成寻宝图，慢慢寻找金库，又能引开蕲家的注意力。晚些发现蜡烛中的女尸有时间尽快逃走，是也不是？”

　魏清愁哼了一声，环视了几人一眼：“我不过输在…迟了一步．你们找到她的钱和蘑菇了？”方多病瞪眼：“什么钱？”魏清愁大吃一惊，叫道：“她有钱！成堆成山的金子！整整一盒子的干蘑菇！你们没有找到吗？那张人皮呢？那张人皮呢？”方多病踢了他一脚：“你疯了吗？你看到过她的金库？”魏清愁拼命点头，不住地道：“干蘑菇，很多干蘑菇…”傅衡道：“刘青是什么人？她哪里来的金库和毒菇？”魏清愁呆了半晌，突地笑了起来：“哈哈…她说她本姓王，是前朝皇帝的不知道几代孙女。她发起疯来的时候，说她是角丽谯的娘，哈哈哈哈…她和我一样疯，哈哈哈哈…”傅衡微微一凛：“她说她是角丽谯的娘？”方多病和霍平川面面相觑，方多病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你是角丽谯那女妖的后爹，哈哈哈哈…”展云飞微微一哂：“她若是角丽谯亲娘，怎会身上被绣下文字，坐在成辇中为角丽谯买命？”魏清愁恶狠狠地道：“她说角丽谯给了她一座金库，在她身上绣下这些图案，哪一她能解开其中的秘密，她就叫她娘！鱼龙牛马帮的人曾经蒙住我们的眼睛带我们去看过那个金库，里面全是金子、金砖、翡翠、琥珀…还有蘑菇…”说到这里，他嘴角不住出白沫，神情呆滞，喃喃念道，蘑菇…蘑…菇…”

　“角丽谯的亲娘？”傅衡淡淡地道“这女人竟连亲娘都害死，真是恶毒之极．不过听魏清愁所言，若是她故意要折磨刘青。或许真会在咸辇中留下线索。困难的是，咱们要能在玉华山下逮住一个咸辇才行。”李莲花一直站在旁边发呆。看着魏清愁神智尽失，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傅衡突地警醒：“你说什么？”李莲花吓了一跳，东张西望．半晌才醒悟傅衡是在和自己说话：“我说魏清愁聪明得很…”傅衡盯着他看了许久。仰天大笑：“你说的极是，魏清愁怎会知道图案的秘密？怎能赶到这里来？定是有人故意告诉他的，既然有人能故意告诉他图案的秘密，指点他到这里来，那所谓咸辇中的秘密、此地的门户所在都没有再追查的必要了。”他一脚将地上神智不清的魏清愁踢给展云飞“这小人交给你了．平川，我们走！”

　若有人暗中指点魏清愁图画的秘密，那魏清愁就是敌人故意送到手中的羔羊，他所传递的信息便不能用。若有人希望新四顾门将精力集中在神出鬼没的咸辇上或者玉华山下。那自然．是要在其他的地方有更大的作为。这叫做“声东击西”是一种很常见的把戏，所以傅衡马上就走。李莲花看着傅衡的背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他怎么不想…其实说不定魏清愁真的十分聪明…或者说不定鱼龙牛马帮看管金库的美貌女子倾慕傅军师的聪明才智。想暗中帮他呢？”

　展云飞也看着傅衡的背影，微微一笑：“年轻人，有冲劲总是好的。”他看了李莲花一眼．突地道：“你现在这样很好。”李莲花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你也不错，只是若把头发扎起来，就会更好些。”展云飞不答，自地上提起魏清愁，背对着李莲花：“晚上要喝酒么？”

　方多病忙抢着道：“要！当然要！”展云飞嘴角出淡淡的笑意：“那今夜，云阁设宴，不见不散。”那天晚上，展云飞在云阁中喝得大醉，方多病不住问他李相夷究竟如何风神绝代，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李相夷武功很高，当年他不是对手，让方多病失望之极。而李莲花在喝到第十杯的时候已经醉倒，抱着酒坛躺到花坛底下睡觉去了，他的酒量本就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