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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迷信&midd
 安安踏进了一座庙,他的眼睛一亮。

 这是一个充了声、光、色彩、味觉的世界。道士手中的铃“叮铃叮铃”地响着,嘴里喃喃地唱着说着,和一个渺杳的世界私语。身上的红袍耀眼似光,和神案前跳跃的烛火彼此呼应。

 那香啊,绵绵幽幽地燃着,青色的烟在清脆的铃声里穿梭着缭绕着上升。屋梁垂下金彩华丽的大灯笼,香烟回绕着灯笼。

 在回廊边的小厢房里,一个红袍黑帽的道士对着上一套旧衣服作法。那是一件男人的汗衫和短,都是白色的。面容忧戚的家属靠墙站着,看着道士摇铃,唱——他用哭的声音唱着: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道士拿着一个小碗,往旧衣服上水。

 安安紧紧牵着妈妈的手,问:“他们在做什么?”

 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另一个小厢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一个脑后束着发髻的老妇人怀里抱着婴儿,婴儿年轻的母亲一脸烦恼地站在一旁。道士手里拿着铃,在婴儿的头上不停地旋转、旋转…

 妈妈注意到那老妇人发髻油亮光滑,缀着一列润黄的玉兰花,注意到那婴儿在苦热的七月天里密密包扎在厚毯中,孩子的脸红通通的,有点肿

 安安仰脸问妈妈:“他们在做什么?”

 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

 安安踏进了一座教堂,他的眼睛一暗。

 黑暗像一道铁做的闸门,一落下来就切开了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门外是阳光灿烂的广场。泉的水放肆地冲向天空,又恶作剧地垮下来,溅回地上。游人像鸭子一样,伸着长长的脖子张望,瞪着好奇的大眼,天咖啡座上是人,大人喝着热腾腾的咖啡,小孩着黏糊糊的冰淇淋。一个披着金发的女孩闭着眼睛,拉着她的小提琴,大脯的鸽子展翅飞来,停在她的琴盖盒上。小提琴的声音真像森林里的小河…

 门里是幽暗的。

 人们屏息呼声地穿过长廊,通往祭坛,那唯一有光的地方。阳光,穿过色彩斑斓的玻璃,在阴冷的板登上投下那么温暖的光泽。小男孩站在黑暗里,仰头看那扇盛着阳光的彩玻璃,数着颜色。他看了很久很久。

 一转身,他看见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东西,黑幢幢的,他一下眼睛。

 墙上吊着一个人,比真人还要大很多,木头做的。没有穿衣服,只是间拦了块布。两手大大的张开,头垂下来。膛上全是血,好像还着。

 安安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紧紧牵着妈妈的手,用颤抖的、微弱的声音说:

 “妈妈,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幽幽的烛光中,妈妈说:

 “他本来是真的人,但这个是木头做的,是假的。”

 “妈妈,”小男孩紧紧挨着,噤声说:“我们出去好不好?他们为什么把他得这么可怕?”

 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

 走出黑暗的闸门,阳光劈头倾泻下来,把小男孩的头发照得晶晶亮亮的。小提琴的乐声从泉那边袅袅飘来。

 爸爸的大手递给安安一支肥胖蓬松的棉花糖,粉红色的。

 妈妈其实是有答案的。

 那个往旧衣服上洒水的道士,在“招魂”渔村的人们,靠在大海的脚边生活。深邃奥秘的大海给予他们丰盛的生,也给予他们冷酷的死;大海不欠人任何解释。妈妈曾经在渔村沙滩上看见一条人腿,一条本来可能黝黑结实,现在却被盐水泡白泡肿的腿。

 谁知道那条腿属于谁呢?

 只是有的丈夫没有回来;有的儿子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是船,和这些丈夫、儿子有关的人,戚苦着脸,就到庙里头去找那黑帽红袍的使者,怀里夹着一包丈夫和儿子曾经穿过的、贴身的衣服。

 那脸通红的婴儿,大概已经哭闹了一天一夜。他的皮肤上也许长了一粒一粒的痘子,他的舌头上也许冒出了一层白膜。或许他什么也没有,只是裹身的毯太厚太紧,使他不过气来。

 可是他的“阿妈”认为他身上附了鬼气,受了惊骇。庙里那个镶了金牙的道士会帮孩子“收惊”出门时,她在怀里攒了一个红包,不小的红包,因为道士在“收惊”之后,还会给她一小包香灰,给孩子泡吃下。

 那吊在墙上、着血的,本来是个“真”的人。他用他特别温暖厚实的手抚摸病人的脸;用他坚定诚恳的声音告诉手握石头的人们,爱比审判重要;用他身上的血和伤痕告诉软弱的人,牺牲有时候比生命还要高贵。

 后来的人,不曾亲眼见过他的人,就用各种材料:木、石、土、塑胶…做成他的形像,架在公路边,让开车的人看见;放在山顶上,让路过的人仰望;吊在黑暗的墙上,让忏悔的人流泪。

 也让一个三岁的孩子颤抖。

 用五色彩石把天上的大补起来,将菜园里的大南瓜一指而变成金光闪闪的马车,人淹进水里转化成一株美丽的水仙花…人们说,这叫神话。

 摇着铃把的灵魂找回来,念一段经把鬼魂镇住,取一支签把人的一生说定…人们说,这叫迷信。

 马利亚处女怀孕,基督在水上行走,瞎眼的人张亮了眼睛,坟破而死人复活…人们说,这叫信仰。

 神话。迷信。信仰。

 妈妈没有答案,因为她自己惑了。

 安安在阳光下着粉红色的棉花糖。

 教堂尖顶上飞下一只鸽子,颈上环着一圈绿光,摇摇摆摆地踱到小男孩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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