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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以男人之心在爱
 第五十一章 以男人之心在爱

 王城到雀离大寺只有四十里地,本来一天就能到。可是为了等吕光,早上拖延了很久才出发,一路上又是速,所以下午四点多就在一个村子前停了下来,要歇息一夜,第二天才能到寺里。

 这个村子很小,所以大群侍从忙碌地在铜厂河边扎营做饭,不一会儿戈壁滩上便出现袅袅炊烟,连排帐篷。

 我被安置进帐篷后就没再出来。虽然渴望去看他,可是现在身份不能暴,只能强忍着。弗沙提婆去白震和吕光那里用餐,他答应帮我把医治跌伤淤青的药膏给罗什。昨让晓宣帮我找最好的药膏,以备可能的需要,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晓宣安排了贴身丫鬟米儿服侍我,也是汉人,是她从长安带来的。没滋没味地吃过晚饭,让米儿把晓宣一大早给我梳的复杂头饰去掉,回复成我最自然的披肩发。天渐渐黑下来,外面传来快的歌舞声和嘻笑声。吕光把礼佛当成郊游了,带了那么多歌伎。不知他在吃晚饭时能不能放过折磨罗什。罗什,跟你在这么近的距离,却无法看到你,安慰你。真恨自己没用,枉有那么多历史知识,却无法救出心爱的人。

 一直心不在焉地盯着帐篷门,时间缓慢流逝,不知枯坐了多久,门帘终于被掀开了。弗沙提婆半个身子探进,脸色酡红,有些跌跌撞撞。我赶紧向他走去,还没到跟前,就闻到强烈的酒气。

 伸手打算扶住他,却发现背后已经有人在搀着他了。黑暗中看不真切,怕被认出,赶紧戴上面纱。

 一袭褐色衣角在眼前掠过,心脏狂跳。那个孤高的身影,支撑着弗沙提婆,油灯昏黄的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上,哀伤的深邃大眼正紧紧盯着我。

 如同被点了道,呆呆忘记一切言语。不过两天没见,为何觉得他消瘦得可怕?

 “艾晴,我把他给你带来了。”弗沙提婆撑着红眼,吐字不清。

 我们瞬间都回过神来,他吃力地搀扶着弗沙提婆进了帐篷,把他放在毯子铺成的简易上。环顾一下,让米儿出去歇息。

 “我告诉你,十一年前我把她让给你,是因为你比我爱她更深更久。”躺在毯子上的弗沙提婆嚷嚷着要起来,被罗什按住。他抓着罗什的僧袍吼“她真不该爱上你,看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几天没合眼,今天还晕倒。”

 罗什温和地看着弟弟,低声叮嘱:“今辛苦你了,快睡罢。”

 “我答应过她,要找个好女人,幸福地活下去。我做到了,可是她呢?”弗沙提婆倒在枕头上,一手还拽着罗什的僧服,眼神离“她爱上你,就注定没有结局。你保护不了她,你什么都不能给。我真不该放手…”

 罗什偏过头看我,任由弗沙提婆抓着他的衣服,什么都不说。眼底的悲伤如江水奔腾,却在他竭力克制下隐入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真不该爱上你…”弗沙提婆放开了手,咕哝着闭眼,再发出几个听不清的音节,息着睡着了。

 我们还在对望着,千言万语在眼神中淌。时间凝固了,喧嚣哑然了,天地间只剩我与他,一直对望到老,没有烦恼,不要未来。

 对望了不知多久,还是开口问他:“身上的伤怎样了?”

 “怎么会晕倒?”

 我们都一愣,居然是同时开口问。

 “我没事…”

 “我没事…”

 又是同时回答。这样微妙的默契,我们都有些发怔。然后,我们盯着对方的眼,同时伸手,拥抱在一起。贴上他膛的那刻,我不敢置信地闭眼。有多久没在这个温暖的怀里呆过了?不愿睁开眼睛,不愿这些只是幻像。这个拥抱若能天长地久,我愿意一直拥到海枯石烂。

 “艾晴…”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由他打破沉寂“为何不回去?”

 “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啊,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娇憨着用艾晴的方式回答这个我不愿触及到的问题。

 “可你涉险来此,罗什无法保护你…”他郁闷地吐出一口气,眼里似有责备,更多却是无奈。

 他右边颧骨上有一处擦破了,有点红肿。心疼地抚摸上他的伤,脸上却仍是笑着:“你别忘了,我虽然不是仙女,好歹是来自未来。就算无法带你走,但自保足够了。”

 “艾晴!”他握住我抚在他脸上的手,眼光在我脸上盘旋。艰难地咽着嗓子,声音有些沙哑“罗什不走,是因为…”

 “我明白。为了理想,为了使命。我不会再叫你放弃了,是我太贪心,想改变历史跟你双宿双飞。你的未来,我只是一知半解,所有的记载不过寥寥几字,而且还很多讹传。所以我想逃,因为对未来有太多恐惧。可是我却忘了,你不是普通男人,离开理想与使命,你便不再是你。无论你的记载有多少不实,有一点是肯定的:你所翻译的佛经,优美简雅,历经一千六百五十年,仍然广为传诵。命运既然如此安排,我就要顺应它,而不是逆天而行。”

 离开他的膛,痴痴地凝视他如水的清澈双眼。这个男人,如果能少爱他一分,我是否还有那么大勇气不顾一切地跟着他?“可你别再说那些话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听你那么说,真的很难过…”

 他伸手抚摸上我的脸,歉疚而痛心。嘴角颤抖着,眼里闪动刺人的亮光:“对不起…”

 “没事。”摇摇头,依旧笑。这是在逆境中的自我保护。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笑着面对,哪怕对现状毫无用处。“我来的时代,女能自由做主,不需要事事依靠男人。所以我有自己的主见,你说什么都无法阻挡我。就算以后会跌得头破血,也是我自找的,与你无关。所以你不用给我承诺,不用保护我,更不用担心我会怨你。”

 “艾晴,你,唉…罗什怎可能如此不负责任?”他气急,声音不自主地提高。喉结上下剧烈起伏,眼里晶光更甚。猛一口气,放开我,踱开几步,背对着我。他的肩膀仍是微微颤抖,盯着油灯喃喃说“罗什说那番话,确是想你走。受怎样的屈辱,我都无惧。可是,罗什不能让你受哪怕一点点难堪。若是今之事发生在你身上…”

 他顿住,半仰着头费劲地呼吸。半晌后待到呼吸渐平,才转头面对着我,眼里又出我不忍目睹的孤寂悲伤:“你抛弃家人离开未来更优越的生活,来此与我相守,我怎不知你做的牺牲?可是,罗什是如此无能…”我张口要说话,却被他打断“弗沙提婆说的没错,罗什既然无法保护你,只能让你走,让你自己保护自己。”

 已经对自己发过誓,不再流泪。却在听了这番话后轻易打破誓言。他果真是为了赶我走而说出那番绝情的话,这对我比什么都重要。靠近他,轻轻抚上他消瘦的背,柔声唤:“罗什,你不是的…”努力地微笑,把泪笑回去“你是我见过最有毅力最坚韧不拔的男人。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的生命中不再需要我为止。”

 “怎可能不需要?”从未见他如此急躁过,猛地一把抱住我,俯身埋首进我的发丝“从你走后,罗什就没有合过眼。两里一直扪心自问:到底对你是何种心思?这二十多年来,将你放在心中如同佛祖一般念想。只要未破戒,这念想便只有佛祖知道。佛祖慈悲,容我每想你一刻。能这样想一辈子,罗什就心满意足了。”

 他离开我的肩,仔细凝视,骨节细长的手指滑过我的五官,两行泪顺着脸颊滚下,聚集在透着青色胡茬的削尖下巴:“破了戒后,念便从此无法浇灭。以前想你便可足,是因未曾得到过你。如今,享受过了人间极至欢乐,罗什才明白自己有多贪心。我想要的,不止是想你。你的身,你的心,我都要。可是,这般思想,让罗什不寒而栗。你在罗什心中,竟然比佛祖还重要了。这如何可以?这怎么向佛祖求罪?于是罗什寻出理由安慰自己,你是仙女。既是佛祖遣来,佛祖便不会怪罪。”

 “知道你真正来历后,罗什照理应该向佛陀忏悔。却是先想到你原来并没有仙力,这样跟着我只会受苦。那番话,是罗什平生说的第一次妄言。这心如刀绞,言不由衷的苦楚,竟如此之甚。你离去的两里,罗什居然连经文都无心再念。卧在与你绵过的榻上茶饭不思,后悔让你走。这般煎熬,此生从未尝过。”

 怪不得只两,他便消瘦得如此可怕,眼里还带着血丝。他经历的痛苦,比我更甚。哽着嗓子,唤一声:“罗什…。。”

 他稍稍离开我,将左手袖子挽起,那块艾德莱斯绸绑在他的上臂,鲜的色彩衬着他麦色肌肤,异常美丽。他眼神刚毅,定定地说:“弗沙提婆给我的时候,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一定在默念着要我坚持下去。罗什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你从哪里来,你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到罗什身边,给了我这辈子都不敢奢求的男女之爱。这些,已经足够了。”

 “艾晴,罗什对你的感情已无处遁形,只能向佛祖坦言:我是爱你的,以男人之心在爱着,爱了二十多年。不是因为你是仙女,不是因为你诡异的来历。而是因为你是艾晴,那个从年少时就悄然走进罗什心中,爱傻笑大咧咧却勇敢坚强的女子。”

 “罗什…”笑望着他,却怎么止不住泪水滴落,如瓣瓣莲花洒在衣襟。这是他第一次说我爱你。如此坦言,对他来说,是多么艰难。这一番话,比世间最美的甜言语都让我心醉。

 “所以,罗什不会再逃避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再找什么可笑的理由。本想让你远离这一切困厄,可你仍然来了。艾晴,罗什不愿也不想逃避自身使命。但罗什乃自私之人,你既然来了,罗什便不想再放你走。只是,罗什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更无法给你承诺。这之后的路只会愈加难走,你还要与我一起坚持么?”

 我鼻子,稳一下心绪,强行挂上笑:“有两位比你晚几百年的汉人高僧寒山和拾得曾有过这样一番对话,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说: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握住他的手,把坚持与希望传递给他:“所以我们要担心的不是明天会怎样,也不是虚空的承诺,而是今晚上有没有睡好。我们都要养足精神,才能好好对付明天。历史很快便会证明,吕光不过是个小丑,你才是传千古的人。”

 “艾晴,送你来罗什身边的人,无论是何目的,罗什都要感激他。”他用力拥吻着我,炽热的落在眼睛、眉毛、面颊上,烧出一片片的红霞。这是我们之间最心心相印的吻,能让我们坦然面对外面的风雨。“好,那我们就一起去面对。我们都要吃好睡好,明天才有力气。”

 突然传来弗沙提婆的哼哼声,我们都吓了一跳,赶紧分开。我都忘了这帐篷里还有他在。仔细看他,还在睡着,打着微微的鼾声。我们对视一笑,突然想起来,一直没顾得上问:“弗沙提婆怎么了?为何会喝得这么醉?”

 “吕光要让我再破酒戒,他挡在我面前,喝光了所有人桌上的酒,直到吕光在王的劝阻下罢休为止。”

 暖涌过,接着是心痛。他,唉…“虽然从来不说,但是骨子里,他其实是爱你的…”

 “我知道…”罗什为他盖上毯子,眼里出疼惜,看着弟弟的睡脸,微微感叹“我也是…”

 站起身,他再度拥紧我:“现在倒是真的想睡了,太长时间未曾睡过。”放开我,温柔地说“罗什回去自己帐篷了…”

 我抬头,有些错愕:“你…你让我跟他呆在这里啊?”

 “别忘了,你现在是他夫人。外面都是吕光的人,我做兄长的,在弟弟帐里逗留时间过久,会引人怀疑。”

 “可是我…他…”

 “我相信自己的弟弟…”顿一顿,再叮嘱“早点歇息,一定要好好睡。明天,我们都有更艰难的事要面对。”

 “罗什!”喊住要走的他“你身上有跌伤,还有你脸上的伤,我给你涂了药膏再走罢。”

 他笑了,从怀里拿出我交给弗沙提婆的药膏,在我面前晃一晃。“已经逗留太久,一定得走了。放心,回去后我会记得上药。”

 “那,你一定得涂啊…”

 他似乎想起什么,停住脚步,从左手上褪下那串玛瑙臂珠,套在我手上。那串珠子对我来说太大,绕了两圈,他帮我系上搭扣,笑着说:“后索改成两串罢,我和你各一串。”

 我点点头,看到他脸上突然浮现调皮的神色,俯身在我上偷偷掠过。不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剩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回味这情人间的亲密小动作,抚着自己的,傻傻地笑了…

 尽管弗沙提婆醉得不省人事,我还是蒙着面纱去下人的营帐里把米儿叫来一起睡。不是担心弗沙提婆,而是为了他那善解人意的子。米儿是她贴身丫鬟,虽说是派来服侍我,难保有别的用意在内。不过她的大度让我感激,能这样让丈夫带着一个女子出行,还冒充是她。所以我也得做得光明正大,让她放心。

 这天晚上我睡得极沉,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昏天黑地了。连弗沙提婆醒过来几次呕吐,都是米儿伺候的,我第二天听米儿说起才知道。我只记得睡之前唯一的念头:我要养足精神,明天继续F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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