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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悠悠生死别经年
 第二章 悠悠生死别经年

 宝大二年,腊月初八。帝,至临安祭祖。

 腊月初十,帝因将还归杭州而亲飨将校,右武勇都指挥使徐绾于席间意图行刺,未果,佯称有疾先出,帝由此而疑之,遂命其即率所部先回。

 徐绾率兵,半路绕行至杭州,即焚掠外廓以叛。左武勇都指挥使许再思起兵相,并与之同叛。叛军兵至内城,锦衣军留守副帅马绰、牙将陈为、潘长等闭门以拒。徐绾,遂退屯杭州城内以北龙兴寺。

 腊月十一,帝携随行三万锦衣军从临安出发返京,始达龙泉,即有快马来报徐绾之狼烟。帝,疾驰而至京城北门外,已然无法入城。

 腊月十二,寅时。我尚在浅眠,见兰辛自外急急奔入,几步奔到我跟前,翻身跪倒,惨呼道:“小主,大事不好了!徐绾兵变,此时,已率四万中军占领了杭州外城!陛下等,都被拦在城门之外!”

 我心内一沉,原来君王离京之,十四心内的预兆,竟是真的。

 我沉声道:“此刻城中,尚有守军么?”

 “回小主,辅国大将军吴怀英虽随了陛下一齐同行,但这城内尚有锦衣军副帅马绰将军等在拼死抵抗。”

 我咬牙再道:“陛下一共留了多少人在城内?”

 兰辛脸色惨白,颤声道:“回小主,奴婢听前面宫人讲,此番圣驾前去临安祭祖,共带了三万锦衣军同去。奴婢也不知道…”

 我点头,这么说,这城内尚有两万锦衣军值守。杭州京城,天子脚下,除了其军锦衣军之外,地方军队,无皇命不得擅入。

 “这会叛军已攻至哪里了?”

 兰辛面无血:“奴婢不知道,只听说朝天门外杀声震天,还有通天的火光。小主,这…这…如何是好?”

 朝天门,是连接内外城的城门之一,想必此刻,叛军已在向内城发起攻击。我扶起她,轻道:“如今这宫内何人主事?”

 “回小主。是大内副总管王如常公公。”

 “快去把他叫来,就说我有话问他。快去!”

 兰辛闻言,狂奔着去了。竟忘了打发小黄门去叫,自己,亲自跑了去。

 我默立在廊下,看着远处的天际。果然,耳畔隐隐传来厮杀之声,战马嘶鸣声,还有淡淡的红晕映在天际,不知道是否就是兰辛所说的火光。

 钱镠,你此刻现在哪里?你是否记得尚有十四在这深宫内?

 许是这一别,就是十四与你的永别了。

 十四,生于这世中,竟,真的不能幸免。我黯然一笑,穿过中庭,只见朱门处,宫人们做一团,还不曾怎样,已一个个哭成泪人一样。

 我低低斥道:“哭什么?城还未破,岂知尔等的命就不保了?此刻,陛下必已收到消息,已经在攻城也未可知!不许哭。谁再哭,本宫绝不轻饶!”

 这是我第一次对这些宫人厉,也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自称主位。危难之时,人心,最为重要。人心一,则自

 宫人们见我突然间象换了个人,再瞧着我脸上的郑重之意,竟一个个真止了哭声,屏息安静下来。

 不一会,王如常便来了。我伸手免了他的礼,正道:“王公公,如今这宫内还有多少人?”

 王如常抹一把汗,苍白着脸道:“回小主,如今各宫各殿留守的宫人加起来,不出千人。”

 我沉声再道:“各宫各殿的主位还有几位在?”

 “回小主,只有您一个。哦,还有,还有元玟小殿下。”

 我不解,厉声道:“冷宫内不是还有一位张淑妃么?”

 王如常见我厉言,不略略变,赶紧欠身施礼道:“回小主,老奴方才倒忘记了她。”提及昔日的张淑妃,语气中,分明隐了一丝不屑的模样。

 我无暇再顾及许多,继续问他:“这会,宫外面还出得去么?”

 他脸色一变,颤声道:“回小主,锦衣军副帅马绰将军已在凤凰宫四周,安排了重兵驻守,此刻宫墙之外,全是逃难的难民,还混杂了乔装改扮的叛军也说不定。将军待,咱宫内所有人等,非他许可,一律不得打开宫门,也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略略点头,如此非常情形下,也只能这么做。皇宫苑,乃天子之所,岂能轻失轻离。再说,外城已失守,宫内这么多人即便出了宫门,内城一旦再破,这么些个人,一样逃不出。暂且先闭宫自守,静观其变,应是眼下最好的应对之策。

 我轻道:“去,去多派几个宫人,到天册殿把元玟殿下接到紫宸殿来,本宫要亲自看护。快去吧。”

 王如常看看我,眼中,俱是深意,应声,朝我再施一礼,复命去了。

 但,不到腊月十五晚间,王如常再次来报,一见他仓皇的神色,未及开口,我已然有了不好的预知。

 果然,他一个踉跄,翻身跪于我跟前,惨声道:“回小主,方才马绰将军派人来,来报,内城…内城已失守了!”

 我不也变了,咬牙道:“马绰人呢?”

 王如常不断试着冷汗,颤声道:“马,马绰将军,正在苦守。”

 “咱们这会,还出得去么?”

 “回小主,眼下四个宫门之外,都有叛军在强攻,咱们想必是出不去了!即便这会子出了宫门,反死得更早些也未可知。”

 大敌当前,王如常言语间,已忘了该有的避讳。

 我脸色一寒,冷声再道:“咱们宫内可还有多少余粮?可供这么些人吃多少?”

 “回小主,老奴大概估摸着,够我们再苦守个十天半月最多。”

 我心内一灰,但面上却不便表,轻道:“你先下去吧。再有变,即刻来报。”

 王如常忙弓身,擦了老泪,再向我深施一礼,急急地退去了。偌大一个宫殿,本就足够他奔忙持的,战事一起,人心一,是非更多。他这个大内副总管之职,行事比起往昔来,想必更艰难百倍千倍。

 但,一连多,城外的援军,久久不能攻入。城内的叛军越来越肆,苦守于凤凰宫外的锦衣军越来越不敌,凤凰宫,眼看就要跟着沦陷了。

 到第十,宫内的宫人们,已然绝望。宫内的灯油余粮等物资消耗殆尽,每只能有一顿饭食,尚不足分给所有人。而宫墙之外,杀戮之音,却近。

 元玟的疹子,所幸不重,我用银针兼汤药治了,已渐渐痊愈。

 三岁的孩童,眨着一双天真的眼眸,陌生地看着我,却因了我的柔语,不时出一丝甜甜的笑意。笑得我心里,仿似看见了元瓘,忍不住将这个小小的粉团一样的人儿,紧紧抱入怀中。

 元瓘,娘亲此生,还能再见到你吗?

 是否当一别,即成永诀?

 如果当娘亲知道,娘一定将你好好地抱入怀内疼一疼,但,世事难料,娘亲对不起自己的孩儿。这么小,就抛下你。

 若娘亲去了,孩儿不必难过。今城虽破,但你的父皇,是顶天立地的好君王,心机深厚,谋略胆识皆过人。他,他定会倔然再起,许你一个太平盛世的大好前程。

 可惜,娘亲看不到那一了。

 元瓘,娘亲,真的好想你。娘亲…也好想念你的父皇。可是,娘亲,没有办法告诉你们两个,娘亲只能把自个的思念,深深埋在自个心内。

 如果有一,等你长成昂藏七尺的好男儿,不要因了娘亲的此番之劫,而怨责于你的父皇。自古女子如衣衫,自古亦如是,何况他是一代帝王。如果,有一,你也遇见了自个的心上人,记得,要好好对待她。女儿之心,虽皎如明月,亦,脆若琉璃。

 宝大二年,腊月二十五。

 除夕将至,但凤凰宫终于要破了。我看着自个面前身血迹的马绰将军,轻声道:“将军请起来吧。”

 马绰却不肯起。半百的男儿,须发皆已斑白,面的风霜之,复沾着血渍,竟对着我,泣不成声:“小主恕罪,末将无能,内城已然失守多,此刻,恐怕连这凤凰宫也要保不住了。”

 我不动,轻道:“将军有话快讲来,时不等人。”

 马绰惨声道:“回小主,末将今来,便是同小主商量。末将虽无能,但末将纵粉身碎骨,也要护送小主和小殿下安全出宫。”

 我沉声道:“要怎么出宫?”

 “回小主,末将准备亲率五千锦衣军,自北门杀出一条血路,将小主和小殿下护送出宫,乔装成百姓,遁入寻常人家,先藏起来,再派数十个一等一的好手,时刻护着,但等陛下等自城外攻入,即刻再护送小主见驾!”

 “将军胜算多少?”

 马绰脸一灰,低声道:“回小主,末将此刻人手分散,四个宫门皆有贼子,能够集结起来的只有五千人最多。北门的叛军最少,末将等,拼死要将小主等护送出宫!”

 “北门有多少叛军?”

 “回小主,大约是七千人不到。”

 我沉,这么说,他们是以少敌多,还要拖着我等病弱妇孺。恐,胜算几无。

 见我不说话,马绰连声高叫着:“小主不是说,时不等人?请小主早作打算!再迟,就怕…出不去了!”

 我回身看向王如常道:“王公公,这宫墙外护城河,可是活水?”

 王公公诧异不已,似不知我因何要如此问,复又于此时问出。欠身答道:“回小主,是活水。此水,自曲水引入,绕宫外一周,再复入钱江。”

 我点头,再问:“宫内,可有暗渠通往宫外?”

 王如常似才明白一点,皱眉道:“回小主,是有几个暗渠,但建造时,为防刺客趁虚而入内,每个暗渠与护城河相连处,均窄小仅能供一人潜水而过。”

 我即刻起身道:“公公带路,本宫这就去看看。”

 话音未落,已径直在前走。

 约莫行了一炷香功夫,终于行至宫墙尽处,果真,这宫内竟真有暗渠通往宫墙之外的护城河。水系相通,则此计,便可行。

 我转身刚想开口,只见远处又奔入一名将领,未等我开口,几步奔至马绰跟前,跪地急道:“将军,弟兄们快要守不住了!恐怕叛军,即刻就要破宫而入了。”

 马绰登时变了。天子之所失守,是何等大事,更何况这宫内尚有几个主位,更遑论多少雕梁画栋,倾国珍宝。

 此时,他先前的计策已然来不及实施了。他呆呆地望着我,猛得间的佩刀,高声喝道:“老子跟他们拼了!小主放心,但凡末将有一口气在,也要保住小主和小殿下!”

 我厉声喝道:“尔等要去哪里?!”

 马绰目眦裂:“末将去跟他们拼了!”

 我喝道:“匹夫之勇,复有何用?!”遂,冷声再向面前几个人喝道:“马绰、王如常、兰辛听命!”

 三个人登时愣住,不觉被我语气中的气势震住,竟都屈膝跪倒于我跟前。

 我抬头望着苍穹,扬声再道:“尔等听着,本宫知历法天象,不出一刻,午时一至,这头便要被天狗没,届时,我吴越大地,虽是白昼,却将伸手不见五指!”

 “尔等,只有不到半炷香时间,半炷香之后,天色将重又恢复如初!而,天色乍黑,敌军必然猝不及防,因着白昼作战,敌军将士更不会随身携带火把灯烛,尔等,正好趁着黑暗行事!”

 “兰辛宫人,你为元玟殿下准备一只木盆,再派几个识水性的宫人将其送至暗渠。马绰将军,你则派数个锦衣军好手,于宫墙之外,等在暗渠与护城河相连处,但等小殿下一出,即趁着天色骤黑,敌军猝不及防之际,护送小殿下上岸。”

 “尔等,快去!不得有误!如有耽误,本宫先杀了你们!”

 见我一脸厉,这两人将信将疑地看看天色,竟不敢有违,转身,上马的上马,狂奔的狂奔,一一复命去了。

 我再向王如常道:“王公公,本宫替圣上作主,命你去把冷宫内的张淑妃放了。城将破,孰生孰死,请她自己定夺。并告诉她,毋须担心元玟小殿下,本宫已将她的孩儿送出宫了!”

 “还有,这宫内各宫各殿尚有负责值守的千余宫人,你赶紧传令下去,宫门将破,让他们不必死守,各自找个隐僻处,躲起来也好,或自裁也罢,都不要强求。告诉他们,即便是此刻渎职偷生的,他,陛下也必不会过于苛责,大难临头,逃命要紧。但宫门外即是叛军,叫他们不要硬拼,此刻宫门之外未必是最好的去处。这皇宫大内,宫阙重重,暂且在宫内找个躲命之处恐怕还好些。你,快去吧。差事完了,也不必回来复命了,自个也找个藏身之处躲起来吧!”

 王如常登时落下泪来:“小主的心地,竟真比天上的月亮还要…老奴遵命!”

 我抬头望望天色,老天,你虽只给十四半炷香时辰,但十四此生,已无比感恩戴德!谢谢你让十四得遇凌波师傅,再于此危难关头,赐我天狗的须臾片刻。

 凌波师傅,没想到,你教十四一身的杂学,十四临到死时,再次受用。半炷香虽短,但十四,已足够完成未了之事。

 我抹去泪痕,吩咐灵儿道:“去,为我多拾些碎石来,要能装一箩那么多。”

 灵儿吓得颤声道:“小主要碎石何用?”

 我转身,厉道:“尔不快去!”灵儿登时飞也似地领着几个宫人去了。

 我默默立了片刻,踽踽再向紫宸殿走去。果然,不过一刻钟光景,天色,竟突然间由白昼黑成鸦,并果真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宫人们吓得全都匍匐在我近前,喊什么的都有,一时间,似将我当成神人转世。我冷冷看着,兀自起身,取出火石,燃起夜烛。

 取出一早备好的针线与丝帛,细细地着。

 护城河宽过一丈不止,风高急,趁着天黑,马绰等人,应该能避过敌军,将元玟疾速送至岸边。半炷香虽短,但只要筹划得当,再派人于岸边接应,漆黑中,趁敌不备,便可将元玟藏入城内安全之处。

 果然,不一会,只见兰辛宫人浑身透,面狼藉地自殿外奔入,甫站定,即跪于我膝前,气到极至,竟不能言。

 我不动声的问:“送出去了?”

 她大力点头,复,泪面。我心内的巨石,蓦的一松。只淡淡一笑,向殿内的诸人道:“城将破,你们也各自散去吧。或许找个地方容身,或许自裁,本宫,都不拦着你们。”

 话未落,大殿内,哭声震天。

 我一笑:“去吧。别耽误了上路。”

 随即,低头,兀自着,不再多言。

 果然,不过片刻,殿外的天色,就恢复如初。刺眼的骄,似要将方才被噬的怨怒一齐弥补过来,竟比寻常更晃人眼目。

 兰辛泣道:“小主,后面,我们该如何是好?”

 正说着,灵儿已领着几个宫人,抱了一箩的碎石而入。我轻道:“搁在桌上,各自逃命去吧!”

 灵儿等人,登时哭成一片。我起身,将碎石装入自个刚好的锦囊之内,犹嫌不足,复了些许,再死。一面低低向兰辛道:“你也去吧!”

 兰辛即刻跪倒:“兰辛奉旨服侍小主至今,如今,才懂得小主的为人。兰辛,死也不会再离开小主。”

 我一笑,轻轻扶起她:“傻兰辛,你没有听见外面杀声震天,咱们是女儿家,如果待会贼子进入,又岂是一死能保得住清白?下面的话,何须本宫再多言,你毕竟年长,又是一宫主事的姑姑,危难当头,赶紧领着灵儿等人先逃生去吧。本宫,也要先逃命去了。”

 说完,不再看地上那些半信半疑的宫人一眼,携了装碎石的锦囊,朝殿外行去。

 一直向前走,连走带奔,直奔向昭殿。

 此刻,这座昔日至尊的殿室,已变成一座空城。

 我推开虚掩的外殿朱门,穿过泠洌的寒风,穿过寂寞的空庭,顺着内殿的长阶拾级而上,再,轻轻推开内殿的朱门。

 只听“吱呀”一声,前尘往事,一幕一幕,竟似走马灯一般复现于眼前。

 他俯下身,笑道:“十四,终于来了?”

 “怎么?朕的十四儿也学人叹息了?”

 “今夜,朕就效仿前朝的玄宗,为十四的轻舞伴曲可好?”

 “朕,第一次看见十四时起,便不能自持。朕为你一次一次破例,朕也不知道原因。十四愿意告诉朕吗?”

 “好,即便十四给朕饮的是鸩酒,朕也会一饮而尽。”

 “朕,决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朕的十四。”

 …

 未至,恩先断。

 言犹在耳,那些曾经的海誓山盟千般愿,未等到海枯石烂,就已经先腐了。此刻,城将破,既如此,十四就在此与君别过吧。来生,如果有来生,十四,再也不要见到君王!

 此一生,已足以!

 殿外,杀戮之音,越发近了。我只当听不见,解下间的月焰,狠命掷于金石地上。遇着重击,皎皎如缺月一般的月焰,登时裂成数瓣不止。

 我逐个拣起碎片,走至君王常坐的案前,置于一张素白的纸上。再自发上拔下一只金钗,向着自个的腕间,深深刺入,登时,血如注。我将涌而出的鲜血滴入君王案前的砚内,合着原先的朱红色缓缓拌匀,再执过他的御笔,环顾四周,寻找落笔之处。

 寻了半天,只有左侧的粉墙,尚空着。

 我搬了一把椅子,费力移至墙前,奋笔疾书下数行狂草。一笔一捺,尽是十四中汹涌之意,于此刻,于笔下,呼之出。

 遂,掷了朱笔,再环顾四周,小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浅浅一笑,轻移莲足,愈行愈快,行出内殿。

 与君一别,竟成永决。

 十四知道,他,你定会再回来。届时,城必已复,但十四,已等不到彼时。十四,唯有将此刻寥寥数语,留于君作别。

 或许,你早已忘了十四,或许,即便看到这些绝笔,君也不会变。但,十四此刻,好想你,好想那些少年衫轻薄的日子。

 我轻轻在身后,掩上外殿的朱门,一路,向着方才的暗渠疾行。

 寒风泠洌,起了我额际的碎发,也吹起我特意换上的青色罗裙。罗裙单薄,本是春日才服的衣衫,深粉的底裙内是墨绿色的丝履。这一身衣衫,正是当新月池畔初遇君之时,十四的行头。手中锦囊之内的碎石,随着我疾速的脚步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一声,恰似,催促离人上路的鼓点。

 十四,生于世,岂能幸免。但身为女儿,城破,将比死更不堪。

 不知行了多久,仿似有一世那么久,耳畔,只听到身后杀声震天。我回身再看一眼通越门方向,那里,曾是十四的家所在。十四,长于斯,养于斯。

 眼前的暗渠,越来越近了。我快步行至渠前,将手中愈发沉重的锦囊套入间,系紧。纵身,跳入那深不可测的暗渠内。

 冰冷彻骨的水,即刻淹没了十四的身躯,发髻叫水冲散,云丝,倾泻于波之上。宛如那夜,君王长臂一挥,将妾的发丝散开于枕畔。

 十四,曾想过,城破,怎样才能虽死而全身。

 若十四的身子落入那些叛军贼子手中,不知要受怎样的凌辱,十四虽死,也平白辱没了君王的声威和元瓘的身世。只有在这娇小的身躯之上,装上重负,宛如那系在十四心头的千斤之重,才能将十四,死死沉寂于这清冷的暗渠之内。

 妖娆的水草,在我身边散开,绕住我的莲足。冰冷的渠水疾速冲了过来,寂寥的黑暗中,我浅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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