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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戏楼后台堆了大小衣箱,少年伶人们各自整理自己的戏衣,一件件分别张悬起来,有五蟒服、五彩绫缎袄褶、云缎褂袍、大小披褂、五龙箭衣,件件金溢彩,魅丽灿烂。“动作快着点儿!收拾好了以后都去排戏练功去!”朱荣仙在院子里朗声吆喝。“是。”

 众人应声,又忙着去整理盔帽靴鞋,还有刀剑戟等兵器。惊又慌地别开脸,故作镇定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笑。

 “这是莲官的衣箱吧?”

 朱荣仙看到一只未开锁的黑木箱,辨认着。

 “是莲官的。”

 老旦梅官一边收拾着马鞭,一边回道。

 “他去哪儿了?”朱荣仙左右张望。

 “他说头疼,要去吹吹风。”武净福官答道。

 “头疼?”朱荣仙一听就急了。“玉官,莲官的药你都带到了吧?”

 “带了。”玉官从他的首饰匣子里抬起头来说道。

 “你先去熬药,熬好了就叫他喝,风寒没治好可怎么上戏呀!”朱荣仙张罗着,忽然看见辰兰格格站在门边,立即堆起脸笑了过去。“大格格,您怎么过来了?这后台又脏又的…”

 “我听说莲官病了?”辰兰轻声问。

 朱荣仙呆了呆,连忙摇着手。

 “只是小小风寒而已,误不了事的!”

 “吃的药若是没有什么效验,就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马上给他请更好的大夫。”辰兰温柔恳切地说。

 “是、是,多谢大格格恩惠!”朱荣仙合讨好地笑道。

 “莲官不在这儿吗?”后台不大,一眼便能望尽,辰兰没看到莲官,神色显得很失望。

 “莲官不在,不知道大格格找莲官有什么事?”朱荣仙含笑问道,忍不住朝辰兰投去探究的目光。

 “没、没事。”

 辰兰摇摇头,双颊泛起红晕。

 “莲官用过晚膳以后就没看见人了,大概四处走走去了,应该走不了多远才对,大格格要等莲官回来吗?”

 “不用了。”她把手中一个纸包往前一递。“这里有茯苓、川贝,都是极好的药材,你给莲官添着吃吧。”

 朱荣仙接过纸包,心中已有了底,脸上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小的替莲官谢谢大格格。”

 “竹子院的明道斋比较冷,香雪坞暖和一点,你让莲官睡竹子院的香雪坞,那里对他的病会好一些。”辰兰好意提醒。

 “是,格格,小的记住了。”

 “那我走了。”辰兰低下头转身离开。

 辰兰一走远,少年伶人们便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又一个格格栽存莲官手里了!”秋官掩口笑道。

 “还亲自给他送药来,真是好大的面子呀!”官笑得暧昧。

 “上回不是一个孙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吵闹着要嫁莲官,后来听说被孙大人两个月内火速嫁到南方去了。”玉官轻声轻气地说。

 “多少千金格格痴爱恋着他,随便找个来当老婆,这辈子就不用愁了。”武丑奎官一脸慕羡状。

 “你娘要是把你生得有莲官三分俊就成了!”老生菊宫大笑道。

 “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下九的优伶戏子敢作这种白梦!”朱荣仙一盆冷水泼了过去。“就算莲官在京师的名气再大,在那些王公贵族眼里也就是一个优伶戏子罢了,再多千金格格喜欢他有什么用?还不是镜花水月!你们还真以?那些千金格格喜欢莲官,他就有办法娶得到吗?在这里发大梦还不如练功去!”

 一班少年伶人噤声住口,大气不敢透。

 “要不是莲官带着你们这些小师弟,你们哪有机会出王府的堂会?如果不想象你们其它的师兄那样只能在戏园里混饭吃,就多努力一点!”朱荣仙在莲官的衣箱上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咱们作戏子的,生不能入家谱,死不能入祖坟进祠堂,你们哪,别想着要攀权附贵。想着用你们的一招一式去闯出名气,努力去挣钱比较要紧,挣了钱就去买宅子、置田产,老了才不会无处安身。人各有命,咱们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各安天命吧!”

 少年伶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默默听着朱荣仙的慨叹和训诫,似懂非懂,不过他们心中倒是明白一点——那么多的师兄里头,唯有在京师大红大紫的莲官才是他们追随的目标!

 莲官在竹子院里优闲漫步,竹子院里栽种几百株碧绿的竹子,像翠玉雕的一般,给人一种幽冷清贵之感,两侧长廊上悬褂着牡丹灯,暖融融的灯光将院中清冷的感觉柔柔化去,多了几分宁静温柔。

 出入过不少王公府第,这座庆郡王府安排给他们的住所,是莲官感到最满意也最喜欢的一处。

 一阵冷风越过翠绿竹林轻轻吹来,他深深口气,原本闷热痛的脑袋顿时清醒不少。

 穿过月门,他慢慢走在石卵小径上,荷花院里本植了红花绿草,但此时正是严冬,花朵不开,看上去冷清单调许多。

 “四姊,不是我!”

 垂花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叫喊声,莲官好奇地往外走,看见不远处一道青篱笆内站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子,虽然天色幽暗,但他一眼就认出那女子就是四格格雅图。

 雅图把庶出的弟弟绵怡拉到青篱笆内这处静僻的角落盘问,没想到莲官此时正隐身在垂花门前的龙瓜槐树后头。

 “有人看见你老是爱逗铃儿,还敢说不是你!”她问着。

 “是谁跟你说的?”绵怡气急败坏。

 “你问这话不是很傻吗?”雅图冷笑。“我怎么会告诉你是谁跟我说的?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就行了。”

 “我只是喜欢跟铃儿打打闹闹,又没做什么!”绵怡没好气地哼道。

 “铃儿哪个小丫头怯生生的,看见人就畏缩腼腆,她敢跟你打打闹闹?你当我是傻子吗?”雅图目光凌厉地瞪着他。

 “我就是跟她说几句玩笑话而已,真的没有做什么!”绵怡慌乱地喊。

 “你发誓?”她紧紧盯住他。“你若没做什么,那铃儿怎么会跳井?”

 “她要跳井关我什么事!我不跟你说了,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找我额娘问!”

 绵怡气得跺脚,转身就要跑。

 “你给我站住!”雅图扯住他的手,眼对眼地冷瞪着他。“别以为走了之就什么事都没了!是你干的就承认,否则我要找的人不会是你额娘,我直接告诉阿玛,让阿玛来处置你!”

 “你到底想怎样?”绵怡愕然又恐惧地望着她。

 “我只是要清楚铃儿是怎么死的?”雅图低嗓音,冷冷质问。“说,你是不是玷污了铃儿?”

 在雅图的视下,绵怡恐惧得连气也不敢

 “不说话,那就是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竟令雅图感到不寒而栗。“绵怡,你才多大?十四岁啊!你竟敢做出这种事?”

 绵怡脸色青白,双拳紧握蜷在口。

 “我跟铃儿说…以后她就跟我…我不会让她吃亏的,谁知道她…”

 雅图怒火上涌,气得搧了他一耳光。

 “你打我!”绵怡呆呆地伸手抚向脸颊,两眼一红,就要哭出来似的。

 “我打你是要你认清自己的身分!就算你是主子,也不能没规没炬地欺辱府里的小丫头!”

 “我没有欺辱她!我喜欢她——”

 “你喜欢她就可以来?”雅图压抑着怒气。

 “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不喜欢你?就是因为不喜欢你,所以你玷污了她的身子,她才会含羞自尽的!”

 绵怡捣着脸,呆呆出神半天,低声哀泣了起来。

 “绵怡,你给我仔细听好了,咱们家是皇亲近支,做任何事都要谨慎安分,我绝不允许王府里再出这种死奴婢的丑事。念你无知初犯,这一回我能饶恕你,但绝没有第二回可以再饶恕,你这个调戏奴婢的坏毛病最好给我改了,否则绝不轻饶了你!”雅图语调温和带有不容置疑的权威。

 “四姊,我明白了,我会改的。”

 绵怡垂着脑袋,哽咽地擦泪。

 “会改就好。”雅图深深注视着他。“把铃儿放在你的心里,要记得,她是因为你而死的。”

 绵怡浑身一颤,眼睛不自主地左瞟右瞟,在心中害怕地默祷着,求铃儿的魂魄别来找他。

 “你回去吧。”雅图轻轻叹气。

 “是。”

 绵怡低着头、缩着肩,推开篱笆门,一路小跑着离开。

 看着绵怡跑远,雅图慢慢转身走,忽听见戏楼内传出笙萧声,婉转悠扬,绵动人,她知道是“四喜班”在排戏了,在想起莲官的一瞬间,她的角不漾起了微笑。

 垂花门前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她呆了呆,认出是辰兰的声音。

 “莲官,我刚刚到戏楼去找你,你不在,想不到居然在这儿。”辰兰一走出垂花门就看见莲官,太欣喜了,反倒没留意到青篱笆内的雅图,更没有发现已经走远的绵怡。

 雅图下意识地躲到篱笆后,悄悄望去,发现辰兰和莲官正站在龙瓜槐树前说话,她不想被他们发现,却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没事为什么要躲着他们?

 “格格找我有什么事吗?”莲官浅浅笑问。他知道雅图还没有离开,甚至还躲了起来,显然没有想要面的意思。方才听她教训弟弟所说的一番话,挑起了他对她的兴趣。

 “你…还记得我吗?”辰兰好奇地试探着。

 “当然记得。”莲官把注意力从青篱笆处拉回来,温和礼貌地笑道。“您是庆郡王府大格格,先前曾在信郡王府见过一面。”

 知道莲官还记得自己,辰兰既开心又兴奋。这么近地与他站在一起,仰起头就能凝视他慑人心魂的笑?,尤其他笑起来脸颊上深深的酒涡,全都是令她难以抗拒的魅惑力。

 “听说你病了,我想来问问你好些没有?”她问得羞涩,两颊像擦了红红的胭脂一般。

 “多谢格格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莲官客气地笑笑。

 “刚才我带了茯苓和川贝给你,但你不在,我就托朱班主帮你收下了。”

 辰兰抵挡不住他的人笑容,整个人脸红心跳,浑身柔软无力,像要融化了一般。

 “多谢大格格。”莲官依然疏离有礼。

 眼前这位大格格对他的好感是显而易见的,对他来说,这种恋和倾慕是件麻烦事,沾惹上王府格格只会给他多年努力得来的名利和地位带来毁灭,对于这样一段不会有结果、也不会有半点好处的爱情,他是一点也不感兴趣,更不想浪费时间去做这种无谓的努力。

 不过,若是换成了此时正藏身在青篱笆后的那位四格格,那结果可能就不同了。

 她在王府的地位明显比这位大格格重要得多,也有利用价值得多了。

 “莲官,你刚刚…是在看这棵龙瓜槐吗?”好不容易有机会和莲官独处,辰兰拚命想找话跟他聊。

 “原来这树叫龙瓜槐,长得十分奇特。”莲官倒是头一回听说,颇感到新鲜有趣。

 “这种树不多见的。对了,你想不想逛逛花园?我可以陪你走走。”辰兰抓住机会怂恿他。

 “庆郡王府以前是和坤和大人的宅第,富丽珍贵自是不在话下,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

 “今晚月不错,花园里有个邀月楼,正好可以赏月。”辰兰怕他拒绝,急急地打断。

 “格格。”莲官笑容尽敛,声调也低沉了下来。“让王府的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并不好。”

 “你别担心,我不怕。”

 辰兰咽了口口水,故作潇洒地摇手。

 “但是我怕。”他淡漠地说道。

 辰兰尴尬地咬住,局促不安地扭绞着双手。

 “格格,我是没有身分地位的优伶,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莲官明白地说清楚,就是要让辰兰断念、死心,不让她对自已有任何一丝绮思幻想的可能。

 “我…我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辰兰认真地瞅着他。“其实…我嫁过一回了,后来丈夫因病死去,我便守了寡,额娘怕我在夫家过得不开心,就把我接回来住,后我还是得回夫家去的。”

 “大格格的意思是,因为你已出嫁,不算庆郡王府的人了,所以即使跟我私下里不干不净,也玷辱不了庆郡王府吗?”莲官气地一笑。

 “你、你…什么不干不净啊,我又没有那种想法…”辰兰被莲官的话羞得脸通红。

 “格格,恋优伶换来的下场你应该见过不少才是,我说这些是为了你着想。”

 莲官的话淡如轻风,但尤如利刃般斩断了辰兰的绮念。

 她想起礼亲王家的七格格也对莲官万分着,不但赏银大把挥洒,还扬言非莲官不嫁,后来被礼亲王关锁起来,不许她出门一步;还有孙大人的女儿,痴爱着莲官,也是一心想嫁他,孙大人感到脸上无光,便将女儿随便订了一门亲,远远地嫁到南方去。

 辰兰怔忡地仰望着他,谁要他天生了一张让女人心神漾的俊美脸孔,随意一个眼神、微笑,深陷的酒涡、隐隐微的虎牙,都那么令人失神陶醉,他是生来让女人爱恋的,也是生来让女人心碎的。

 她也是女人,如何逃躲得了这场宿命?

 “我明白你的顾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痴傻地呆望着他。“可是你知道吗?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什么身分,名声、地位,放在你所爱的人面前,都会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

 莲官微讶地挑高了眉,神情好像听到了什么破天荒的大笑话。

 “幸好我还不准备爱上任何人,对我来说,名声和地位都是我苦熬了八年才得来的,如果爱上一个人就要失去得来不易的名声和地位,那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轻易爱上不该爱的人。”

 他躬下高大的身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辰兰听懂他的暗示了,他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为了他的“事业”着想,他不可能爱上“她”这个不该爱的人。

 如此直接的拒绝,让她一颗心都为了。

 “格格,天色已晚,我明有戏,要先回房休息了,你也该回去了。”莲官淡漠地垂眸。

 辰兰彷佛被他施了咒般,点点头,转过身木然地离开。

 莲官吁一口气,视线转向青篱笆后面躲着的人影,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悠哉的狩猎笑容。

 “是谁躲在这里偷听?”

 他笔直地走过去,一边故意低声喝问。

 “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娇小的身影怯怯地从青篱笆后头走出来。

 “四格格?”他故作吃惊。“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要躲起来的,我只是刚刚在处理一点事情,后来看见我大姊跟你在说话,我不好意思过去打扰,所以才…躲起来。”雅图很少面临过眼前这样的窘境,手足无措得像个做错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

 “所以…我跟大格格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讶异地挑眉。

 雅图的眼神闪闪躲躲。

 “你能不能不要跟我大姊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他弯下来?近她问。

 雅图看见那张俊脸与自己相隔不到几寸,连他的睫都看得一清二楚,顿时间心慌意起来,思绪一片空白。

 “说啊。”他凝视着她失神呆怔的脸,虽然不是令人惊?的绝美女,但清澈慧黠的双眸、小巧的鼻梁和丰润的红,再配上一股少见的灵秀气质,竟让他心神一,泛起某种陌生的感受。

 “你…千万不要跟我大姊说,说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她不敢看他的双眸,垂眼望着地面,在他迫人的凝视下费力地说着。“也请你千万不要…对我以外的第三个人说起这件事。”

 “这是你的请求吗?”他低低轻笑。

 雅图悄悄抬头轻瞥他一眼,只见他角褂着不怀好意的笑,凝视她的眼神添了几分轻佻,与先前跟辰兰说话时的疏离淡漠截然不同,然而这个模样的莲官,在红融融的牡丹灯下,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请你保全她的面子,算是我的请求吧。”被他这样看着,她连呼吸都无法顺。

 “好,我答应你。”他悠然浅笑,忽而俯身贴近她耳语。“其实你刚才在『处理的事情』我也听见了,我想庆郡王府要照顾的『面子』还有这一件吧?”

 雅图错愕地睁大眼,哑口无言。

 他居然听见了?

 “别紧张,我是可以守得住秘密的人,不但你大姊的事不会说,你弟弟的事我也不会说。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一是会做到。”莲官笑得一派从容优雅,并以有力的眼神向她保证。

 雅图楞楞地抬眸望着他神秘莫测的双瞳,有些慌乱无措,?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令她心慌。

 “四格格——”

 忽地,莺儿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

 “你的小丫头在找你了,快去吧。”他出致命的美笑容。

 雅图忽然醒悟过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心慌意的原因了,是因为莲官反客?主的?势倒了她!

 从小到大,王府里还没有任何人的气势可以得过她,但是到了莲官的面前,她的意志竟会臣服在他之下?

 明明她才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呀!

 “你明得好好表现,你可是我高价请来的。”

 她轻咳两声,仰起下巴,开始摆起格格骄矜高贵、不可一世,不容侵犯的仪态。

 “放心,我演谁,我就是谁,绝对让你值这个价。”莲官自傲地扬一笑,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转身走进垂花门。

 雅图刚刚摆好的格格架势就被莲官这个小动作给摧毁了。

 他捏了她的下巴?

 他居然捏了她的下巴?

 她怔站着,目瞪口呆,双颊莫名其妙地发烫,脑门也开始发

 “格格,终于找到你了!”莺儿提着一只纱灯走向她,见她脸通红,吓了一大跳。“格格,你的脸好红啊!怎么了?不是风吹冻着了吧?”

 雅图缓缓摇头,一颗心仍在不停跳着。

 浑身发烧。她真的病了吗?该不会也和大姊一样,生了相同的病吧?

 庆郡王府悬灯结彩,王府大门前从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涌来了轿马车,将庆郡王府前挤得水不通。

 寿星大阿哥绵恒,领着几个弟弟接待宾客。

 后花园戏楼内早已安置了数十桌酒席,东西两廊垂了珠帘供女眷看戏,在戏台大梁上褂着十多盏玻璃彩穗灯,让整个戏台看起来异常金碧辉煌。

 “八叔,您来了,快请坐。”看到仪郡王永睿带着福晋和儿女们一家人到来,绵恒连忙恭敬地上前接。

 “绵恒呀,都三十岁了,还没生下半个小子来,要争气点呀!”永睿拍着绵恒的肩,呵呵笑道。

 绵恒尴尬地笑了笑。

 “多谢八叔关心。八叔,这儿请,阿玛已经等八叔很久了。”他扶着永睿往台前的正主座走去。

 “绵恒,你额娘的病好些了吗?”仪郡王福晋面带微笑地问道。

 “刚养得好一些了,不过天冷,怕吹风又添病,所以在包间里不敢出来。”绵恒远远看见辰兰,便招手唤她,让她将仪郡王福晋领到垂着珠帘的包间去。

 由于前来祝寿的都是宗室成员、朝廷亲贵,所以人人见了面就是寒暄说笑,绵恒搀扶着永睿一路打完招呼,好半天才走到主桌前。

 “八哥来了!快坐,今儿个可是为了你才请的『四喜班』呢!”永拉着兄长永睿的手,朗声笑道。

 “为了我?”永睿不解地入座。他只接到红帖,并不知道这些堂侄儿、侄女办此寿宴的真正用意。

 “都是我那些孩子的意思,他们怕八哥你近来气闷,知道下月是你的六六寿辰,所以他们就想趁此机会热闹热闹,好让你开开心。”永笑说。

 永睿刚被他的皇帝弟弟革了爵,还罚俸三年,确实是气闷不已,没想到堂侄儿、侄女们对他这样有心,让他万分感动。

 “多亏了这些孩子的一片心,我今自然要敞开怀痛快痛快了!”永睿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别忙着喝,戏还没开?!”永笑着把戏单递给他。“今儿个请来的可是『四喜班』的台柱,我点了出折子戏『小宴』,大戏就让八哥来点吧!”

 “『四喜班』的台柱?”永睿的脸上蓦地涌起一阵惊喜。“是莲官!”

 “正是。”永呵呵笑道。

 “你点了『小宴』,我想点的是『群英会』。”永睿当然不会放过莲官最拿手的周瑜了。

 “扮相虽然一模一样,但一个是吕布,一个是周瑜,这可是完完全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物,看的是莲官的功力了。”永笑着在戏单上圈上了《小宴》和《群英会》。

 戏单一送到朱荣仙手里,立刻急如星火地大嚷着。

 “点的是『小宴』和『群英会』!快,『小宴』先开场,龄官的貂蝉,菊官的王允,动作快着点儿啊!”

 正趴着闭目养神的莲官缓缓抬起头来,柔了柔痛的额角。

 “莲官,你的吕布。”朱荣仙走到他身旁谄笑道。

 “知道了。”

 他拎起酒壶一口喝干,随即起身着装。

 紧锣密鼓伴着笙笛管萧声奏响了,乐音缭绕而起,很快就将场中吵吵嚷嚷的声音了下来。

 吕布一出场,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

 戏开了好一会儿,雅图才走进到戏楼的包间,挨着母亲坐下。

 “你怎么现在才来?寿宴可把你忙坏了吧?”福晋慈爱亲热地握住雅图的手,将她半搂在怀里。

 “不忙,零星琐事我都代给安总管了。”雅图笑了笑。

 “雅图这么能干,将来不知道是谁有这个好福气,可以把她娶回家去。”仪郡王福晋取笑道。

 “要把她嫁出去,我还真舍不得呢!”福晋爱怜地看着雅图。

 雅图笑而不语,隔着珠帘望向戏台,看见此时的吕布正被貂蝉的美貌慑得神魂颠倒,而她也发现,呆呆坐在另一侧的辰兰,其实早已被台上的吕布得魂飞天外了。

 “青春正当美年,?何错过佳期?”风倜傥的吕布正在逗貂蝉。

 “易经语云,迟归终吉。”貂蝉羞怯法地垂首。

 “小姐但晓得易经上云,迟归终吉,可知诗经上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看着台上的吕布用大胆而骨的眼神调戏貂蝉,雅图恍惚间彷佛看见了昨夜莲官看她的眼神。

 “只是未遇英雄耶。”美貂蝉娇羞试探。

 “小姐,俺吕布自出世以来,赤兔马踏平天下,画戟震动乾坤,攻于克,战必胜,天下无敌,在虎牢关前三战桃园十八路诸侯,俺吕布可算英雄吗?”已?貂蝉着的吕布吹嘘着赫赫战功。

 “温侯,可算得万将无敌,天下第一英雄耶。”貂蝉布下了情网,等着吕布落入网中。

 “那你就该许…”吕布魅轻瞟,用翎子去拨她。“许配英雄。”接着纵情大笑,轻狂之态毕现无遗。

 貂蝉掩口轻笑,无限娇羞。

 雅图看得心头像小鹿撞般,彷佛化身成了貂蝉,整个人被醺然半醉、眼神气的吕布所惑,忽然想起昨夜莲官捏她下巴的小动作,与此时在台上用翎子轻拂貂蝉下颚的逗方式如出一辙,她一时分不清台上的是吕布还是莲官?是真还是幻?

 台上的貂蝉使出浑身解数吕布,吕布也风地回以暧昧的一连串调情,这出精彩的《小宴》让场内不停声声叫好,下场后,场中仍是一片证赏的议论声和说笑声。

 休息没有多久,轴的大戏《群英会》就上场了。

 周瑜一上来,紫金冠、双花翎、一样的白色箭衣和蟒袍,但儒雅的气质和睿智的眼神,有别于吕布的傲慢张狂与自命不凡,完全就是一个深具谋略、名震江东的水军都督周瑜。

 这一出场得到的采声更?热烈,整个场子几乎要沸腾了。

 周瑜佯醉试探蒋干,卸下蟒袍,抚琴唱——

 文字方块:雅图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沉醉,潇洒得意、气魄非凡的嗓音渗透进她的心里,她恍然地站起身移步到了珠帘前,不由自主地拨开珠帘,想清清楚楚地看着他——莲官?抑或是周瑜?随后,见他拔剑起舞,剑影翻飞,那份自信、优雅又咄咄人的气势,舞了她的心。她的泪水无意识地滑落,震动了她自己,也惊动了包间内的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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