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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沙都子上完第二节课,到国文系研究室晃了一下再回家。回到家时已经三点了。她估计,如果要在五点钟的时候到达南泽雅子家,必须在四点以前就出发。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决定要穿一件黑色洋装去。如果是平常的话,大概要花三十分钟才能下决定。平常化妆都要花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今天也只一下子就完成了。她在涂口红时想起了加贺以前说过的话。加贺说,化妆是女人的特权,不可马虎。她曾转述给波香听。波香当时笑着说,加贺一定是有恋母情结。

 沙都子打点完毕时,还不到三点半。她打算喝杯红茶再上路,于是走出房间。下楼时看到父亲广次坐在一楼的起居室内。广次身穿衬衫,打着领带,下来的西装上衣随便扔在沙发椅上,好像刚从公司回来的样子。

 沙都子心想,这下糟了。自从为了就职之事而争吵以来,父女两人见面时就很不自在,能免最好。可是她现在又不能回头,只好装出没看到的样子,下了楼梯。

 沙都子背向着广次,开始泡红茶。广次正在看杂志。沙都子觉得广次好像在偷看她,不得已只好问:“爸爸要喝茶吗?”

 “好。”广次望着杂志说。

 沙都子泡好红茶,端过去时才发觉广次已经放下杂志,改看报纸了。

 “T大的加贺,就是你那个朋友吗?”广次突然说。

 沙都子差点把茶杯翻。她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说:“应该是吧!他怎么了?”

 广次指着报纸的体育版说:“这里有全国剑道比赛的报导,加贺的名字就在学生组的决赛人选中。”

 沙都子探头一看,果然报纸上有加贺的名字。于是她说:“他从念高中开始,名字就常上报了。”

 “喔,真了不起。对了,上次你那个同学的命案,还没有结果吗?”

 “嗯,好像还没有。”

 沙都子一直背对着广次说话。她想,父亲一定是看到报纸才知道那件事的。

 “是吗?我觉得这件命案很不单纯呢!”广次说。

 此时沙都子听到广次放下报纸,并起身走开的声音。她终于忍不住而转头说道:“爸爸,关于我去东京的出版社上班的事…”

 沙都子原本以为父亲很想和她谈这件事,可是广次却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好像没听到她讲的话一样。

 沙都子在五点十五分来到雅子家,是所有人中最早到的。以前每次都是祥子最早到达。雅子穿着一套深绿色和服在等候。她带沙都子进到最里面的房间。沙都子她们以前每次来,都是在这个房间里喝茶聊天。

 “老师,祝您生日快乐!”沙都子坐正之后,俯首说道。

 雅子轻轻点头,笑着说:“谢谢。上了年纪还庆祝生日,真不好意思。”

 沙都子觉得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可能是受到祥子命案的影响也说不定。

 接着,沙都子将自己决定要去出版社上班的事告诉雅子,虽然没有直接说出父亲不答应,但在表情和语气上已经表达了自己烦恼的心情。

 “令尊一定很担心吧?我了解他的感受。”南泽雅子面微笑,说道。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应该要信任我才对。”

 “令尊怎么会不信任你呢?他不信任的是别人。”

 “可是…”

 “其实你除了想去出版社上班以外,更想要的是去东京生活,对不对?我想,总有一天你会离家出走的。”

 “唔…”“世事总是难以十全十美。既然你的决意已坚,就放手去做吧!如果令尊同意,就皆大欢喜了。可是我想,他大概很难同意的。”

 “…”“关于就业的事,你们每个人都有烦恼。若生、波香和华江也都很困惑,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藤堂和祥子比较顺利,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

 沙都子心想,祥子从高中开始就凡事都犹豫不决,大家都叫她“没决心的”想不到她在重要关头倒很有决心。

 “加贺呢?”沙都子装出不在乎的样子问。

 “今年春天他曾向我说,想当教师或者警官。后来他决定当教师。不过我认为,依他的个性,应该比较适合当警官,而不适合当单纯的上班族。”

 沙都子也有同感。她想了一想,终于把好几天以前加贺向她表明爱意的事说了出来。雅子笑逐颜开地说:“加贺终于说出真心话来了…原来如此,他很可能是为了你,才放弃当警官的。你知道他妈妈离家出走的事吗?他认为那是他父亲的职业造成的。他父亲是一名警官,所以在他的观念里面,一直认定警官会使儿不幸。今年春天他还在犹豫要当教师还是警官,可见那时他对自己要结婚生子的事还没有什么概念。”

 “那跟表明爱意有什么关系呢?”

 “向你表明爱意,表示他想和你结婚,也就是把你当成他未来的子。因为他不想让你像他母亲那样受苦,所以才打消了当警官的念头。”

 “可是…他说,我要跟谁结婚,是我的自由。”

 “他说话一向都是那样。不过我想,他说的也的确没有错。”

 沙都子一想到加贺是为了她才不当警官的,就觉得心里的负担很重,同时也感到心跳加速。

 快要五点时,其它人才陆续来到。首先是若生和华江。他们两人最近总是形影不离。

 “明天就要比赛了,现在再练也没什么用,不过还是需要准备一下。”若生说着,和华江相视而笑。沙都子心想,看他的样子,明天的比赛大概很有希望取胜。

 接着,藤堂和波香陆续到了。藤堂看来很憔悴,但还是出笑脸向恩师祝贺生日。

 “加贺可能会晚一点来。”藤堂坐到沙都子身边,说道“他好像要练剑。”

 “练剑?今天是什么日子?应该我们这边优先才对呀!”沙都子心中暗暗责怪加贺。

 “好像不是社团的练习活动,是去警察局的道场练。全国比赛就要到了,不能偷懒。”

 “喔,警察局的道场?”

 沙都子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因为加贺竟然对她隐瞒事情。

 沙都子转身问波香,为什么最近都不见她的人影。波香含糊其词地回答:“我很忙,到处跑。”

 除了加贺以外,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了。大家照以前的顺序坐好,一边聊天一边轮喝茶。每人喝过一杯之后,雅子便站起来,准备进行茶道仪式的下一个步骤,也就是每次都举行的“雪花月之式”三个女生跟在雅子后面去帮忙拿东西。

 2

 “雪月花之式”是从茶道中的“花月之式”变化而来的,其实就是一种签游戏。经由一次又一次的签来决定轮到谁喝茶、谁吃糕饼、谁泡茶(包括洗茶碗、搅茶粉)等。签的方式很简单,将数张纸牌放在一个叫“折据”的盒子中,各人再依序出一张就行了。每张纸牌背面都印着松树的图案,正面则各印着“雪”、“月”、“花”、“一”、“二”、“三”…等字眼。中“雪”的人,要吃糕饼;中“月”的要喝已经泡好的茶;到“花”的必须泡茶给下一次中“月”的人喝。到“一”、“二”、“三”…等其它牌的人则什么都不做。

 游戏要一直进行到“雪”、“月”、“花”三张牌都被其中一人中过,才算结束,再由那个人将生日礼物献给雅子。

 “我已经忘记怎么玩了。”若生出不安的表情,看着正在摆茶具的女生们说。他每年都会说这句话,说完就一直搔头。

 “放心吧,玩下去就会想起来的。”华江说。

 “可以开始了。”南泽雅子说。

 众人依波香、沙都子、藤堂、若生、华江的顺序,排成一列坐定。加贺在的时候,就坐在沙都子和藤堂之间。这是他们历年来的惯例。

 雅子将“折据”摆好。那是一个正方形的硬纸盒,长宽各约九公分。盒盖上写了一个“关”字,里面放了六张纸牌,称为“花月牌”每张牌的正面各印着一个字:“雪”、“月”、“花”、“一”、“二”、“三”等。如果人数多于六个的话,就再加上“四”、“五”、“六”…等纸牌。由于每张牌的背面都印着同样的松树图案,所以光看背面是无法区别的。

 雅子再将其它用具摆好,便去坐在华江旁边的主人位上,也就是最靠边的位置。

 (图5)

 在游戏过程中,姿势和脚步都要符合茶道的规矩才行。雅子坐定后,便向波香说:“开始签吧!”

 第一回合的签,只能决定泡茶的人(花)是谁,吃糕饼的人(雪)和喝茶的人(月)还不能决定。因为还没有泡好的茶可以喝,所以第一回合签的目的就是要“花”而已,到的人称为“初花”

 波香拿起折据,打开盖子,牌后再盖上,接着将折据传给沙都子。

 沙都子有点紧张。因为她学茶道已经很久了,动作要是错的话,恐怕会被大家取笑。她接过折据,拿起最上面一张纸牌,背面朝上放在面前,再将折据盖上,交给藤堂。纸牌的正面,现在还不能掀开来看。

 (图6-1)

 就像这个样子,折据由藤堂传给若生,再传给华江,最后传到雅子手中。雅子拿出最后一张牌,将折据放在旁边。大家同时掀开牌面来看。沙都子的是“雪”不过这一次不算,所以不必吃糕饼。此时,隔壁的藤堂喊了一声“花!”

 (图6-2)

 雅子一听,便将手中纸牌放回折据中,然后将折据依序往前传。拿到折据的人就将纸牌放入其中。传到藤堂手中时,依照规定,他除了必须将“花”牌放进去以外,还要从刚才雅子、华江、若生等三人放入的三张牌中,找出数字牌(一、二、三等)来,再从中取一张,拿在手里。这张牌也称为“替换牌”有了替换牌,就不必参加下一回合的签,以免连续中“雪”、“月”、“花”而使游戏过早结束。

 (图6-3)

 当折据传到沙都子面前时,她便将手中纸牌放进其中,再交给波香。

 波香将折据放回原位。藤堂拿着替换牌站起来,走向“泡茶位”去。沙都子看到他站起来时先伸出左脚,已经犯了错,应该先伸出右脚才对。不过,现在这个“雪月花之式”等于是一种游戏,所以也没有人责怪他。

 接下来,换南泽雅子起身,走到藤堂原来的位子上坐下(图7)。

 藤堂在泡茶位上洗好茶碗,用茶巾擦干。此时第二回合的签开始进行,折据很快就传到了华江手中。

 藤堂将茶泡好(用搅拌器将茶粉打至起泡为止),捧在面前。这时其余众人正在看牌。沙都子到的是“花”下次轮到她泡茶。

 依照游戏规则,每个人都要喊出自己到的牌是什么。这一次华江首先喊“雪”雅子喊“月”沙都子接着喊“花”

 (图8-1)

 雅子将“月”牌放下,先伸出右脚,站起身来接过茶碗,然后左脚先伸出,走回原位,开始喝茶。这个时候,波香将盛着糕饼的盘子往华江的方向依序传过去。因为华江到“雪”所以要吃糕饼。盘中有九块樱花形的“落雁糕”是配茶专用的,不太大,一口可以吃一块。

 (图8-2)

 “吃了会发胖吗?”华江说着,拿起一个入嘴里。

 “很甜吧?”若生问。

 华江边嚼边点头。

 坐在泡茶位上的藤堂,拿着替换牌站起来“呼”地吐了一口大气,可能是由于过分紧张,什么步法和姿态都不顾了,好像逃跑一般走到华江前面的位子坐下。这个位子叫做“临时位”泡完茶的人必须坐在临时位上等候下一个步骤。

 (图9)

 接下来,藤堂将手中的替换牌放入折据内,再将折据向前传。刚才到“雪”的华江将“雪”牌放进去,把那张替换牌拿起来,再往前传送折据。刚才每一个到“雪”、“月”、“花”的人,此时都可以将手中的牌换成数字牌,也就是替换牌。原本到数字牌的人,此时要将牌放进去。例如,若生刚才到数字牌,这时只要将牌放到折据里面去就行了。接着,雅子把手里的“月”牌放进去,把那张数字牌拿起来当作替换牌。当折据传到沙都子手中时,里面只有“雪”和“月”两张牌,没有数字牌可换,于是她将折据先传给波香,让波香把手中的数字牌放进去,再拿回折据,用“花”牌换来那张数字牌。沙都子拿到的替换牌是“三”

 (图10)

 现在轮到沙都子泡茶了。她拿着替换牌,先伸出右脚,站起身来,走到泡茶位上去泡茶。此时,坐在临时位上的藤堂,便走到她留下的空位上坐下。

 (图11)

 雅子喝完茶,将茶碗放回原处。沙都子拿起来洗好,用茶巾擦拭。这个时候,波香再度拿起折据,开始传递。现在折据内照理说应该只有“雪”、“月”、“花”三张牌了。波香、藤堂、若生三人各自取了一张。等到沙都子泡好茶,放下搅拌器,将茶碗捧在面前时,三个人就开始报出手中的牌。

 “雪!”若生边喊边用左手抚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有点害羞的样子。

 “月!”波香接着喊。

 “又是花!”藤堂以厌烦的语气说道。

 “今天老是由藤堂泡茶。”雅子笑着说。

 “好像是命中注定的。”藤堂说着,表情也柔和了一些。

 波香上前拿了茶碗,再回到原位喝。此时华江也将糕饼盘传到了若生的手里。

 (图12)

 “好像很甜的样子,明年改用咸酥饼好吗?”

 若生平常喜欢喝酒配咸酥饼。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泡完茶的沙都子吐了一口气,先伸出左脚,站了起来。走到泡茶位要先伸右脚,离开泡茶位要先伸左脚,这是规矩。她认为自己没有犯任何错误,所以心满意足地走到临时位坐下。

 沙都子坐好之后,将手中纸牌放回折据,再将折据往前传过去。和刚才一样,拿着数字牌的人将牌放进去,持有“雪”、“月”、“花”等牌的人就将手中牌换成那些数字牌。刚才喊“花”的藤堂,拿到数字牌之后就站起来,走向泡茶位。

 (图13)

 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咚”的一声。

 本来低着头的沙都子,听到这声音就抬起头来,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茶碗翻倒在榻榻米上。那是她刚才泡茶用的茶碗,也是雅子平常引以为傲的珍品之一。过了两、三秒,她才看到波香那异乎寻常的姿态。

 波香的上半身往前弯下,背部向上拱,烈地起伏,好像呼吸很困难的样子,全身痉挛不止。

 “波香!”

 最先跑过去的是藤堂。他边喊边把波香扶起来。然而,波香只是睁大双眼,茫然望着空中,手脚仍旧不停地颤抖。沙都子也跑过去,抓起波香的手,边摇边喊:“波香!波香!”

 可是,看样子波香已经无法回答了。她的身体逐渐僵直。

 “不要动她,让她躺好,赶快打电话到医院去!”藤堂说。

 华江和若生站起来,可是两人都说不晓得电话在哪里,于是南泽雅子急忙跑出房间去打电话。华江和若生再度坐下。

 藤堂下波香的外衣。沙都子扶着波香,让她慢慢躺下。

 “是癫痫症吗?”华江小声说道。

 谁也没有回答。大家似乎都已经感到事态的严重

 波香的痉挛慢慢减弱下来,但脸色愈来愈坏。沙都子焦急地直喊她的名字。

 不久,波香停止痉挛,同时也停止了呼吸。

 华江发出尖锐的哭喊声。

 沙都子也大声尖叫。不过,她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叫些什么,只觉得头昏脑,阵阵晕眩,几乎可以说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她只隐约地知道周围有许多人在走动和谈话,警车的汽笛声似乎正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你还好吗?”

 这个声音让她清醒过来。她转过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加贺的脸孔。加贺正紧皱双眉,很担心似地望着她。

 沙都子整个身子放松下来,倒向加贺的怀里。

 3

 沙都子觉得自己坐在南泽家的客厅中,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从刚才自己被扶到这里来开始,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她完全不晓得。客厅里所有的人都一言不发,静坐不动。

 雪月花游戏的参加者之中,除波香外,只有南泽雅子不在这里。

 加贺一直守候在沙都子身边。他好像只知道波香已死,还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情形。

 门钮转动的声音,似乎让大家都吓了一跳。南泽雅子开门进来,说道:“警察来了。”

 雅子的脸色惨白,但声音一点也没有颤抖,只是有点沙哑。紧抱着华江双肩的若生,出讶异的表情看着雅子说:“警察怎么会来?”

 藤堂也站起来走向雅子,好像也有同样的疑问一般。

 雅子表情镇静,以平板的语调说:“医生检查过波香的身体,说可能是中毒死亡。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必须通知警方,所以我就打电话去了。”

 “中毒?”加贺问“波香是喝了毒药而死的?”

 雅子轻轻点头说道:“听说很可能是那样。”

 “可是…怎么会呢?”

 雅子摇摇头说:“不晓得。警方正在调查。刚才向我问了一些话,还说等一下要来向每个人问话。大概快来了。问的时候,大家要照实说。”她说完便坐在沙发椅上。

 此时门又开了,一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官走进来说道:“对不起,现在要检查大家身上的东西。女生请照女警的话做。男生麻烦跟我来一下。”

 藤堂、若生、加贺跟在这警官后面走出去。两名身材结实的女警走进来,向女生们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就开始进行搜身。每人全身上下和所带的物品全都经过详细的检查。沙都子猜想她们是在检查看看有没有人身上带毒药。

 搜身的结果,并没有找到毒药。女警致歉后就走了。不久,男生们跟着刚才那位警官走进来。

 “有没有怎样?”华江很小声地问若生。

 她的双眼已经哭肿了。沙都子听到她说的话,也听到若生以若无其事的语气回答:“大概没什么问题。”

 年轻警官见大家已坐好,便说道:“现在要向大家问话,谁先来都可以,有没有人要先来?”

 “我。”藤堂说。

 警官带着藤堂出去之后,沙都子听到若生小声地说:“谁知道茶里有毒呢?”

 沙都子对这句话很有同感。她想,大家的看法大概也都一样吧?

 “那些茶粉是我昨天才买来的。”雅子紧握着手帕说。

 沙都子心想,她的意思就是说茶里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其它人大概都不会认为茶里无毒吧?

 藤堂在十五分钟后同来。他进来时表情僵硬,脸色苍白,似乎很紧张的样子。刚才那警官跟在他后面进来,望着华江和沙都子,问道:“哪一位是相原小姐?”

 “我。”沙都子说道。

 警官带她来到命案现场隔壁的房间。这房间约有八个榻榻米大,以纸门和邻室相隔。里面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年约三十五岁,身穿褐色西装,戴着眼镜,不像刑警,倒像一个大公司的职员。他看到沙都子,就点头说:“请坐!”

 另一个刑警年约三十岁,看起来很阴险的样子。沙都子决定不看他。

 “请问…”戴眼镜的刑警说“今天是你们老师的生日吗?”

 “是…”

 “你们在玩什么雪月花…游戏吗?我不懂那是什么游戏,可以当做是茶道中的一种仪式吗?”

 “可以。”

 “听说玩到一半时,金井波香小姐喝下茶就死了…你知道死因吗?”

 “是不是中毒?”

 “医生说,好像是氰酸钾中毒。”刑警说这话时毫不动容,但沙都子听了,却忍不住全身发抖起来。

 刑警继续说:“金井小姐喝下茶后,毒立刻发作,因此毒药很可能是放在茶里。关于这一点,你有没有意见?比如说,你有没有看到她喝茶以前吃下什么东西?”

 沙都子想要回忆当时的情景,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好摇摇头说:“那时我到‘花’,忙着泡茶,没有时间注意别人。”

 “哦,我刚才听藤堂说,除了泡茶的人以外,其余的人都面对同一个方向坐着,所以没看到金井小姐的样子。既然连你也没看到…算了,到底是怎么吃到毒药的,调查一下就可以明白了。除了今天以外,你最后一次看到波香,是在什么时候?”

 “上个礼拜,在她住的地方。”沙都子想了几秒钟以后才回答,同时也想起来,那是参加祥子丧礼回来后的事情。她们那次在白鹭庄听到了古川智子的重要证言。

 “关于上次那件命案…”刑警似乎很感兴趣地说道“我听南泽老师和藤堂说过了,你好像很热心在调查。有什么线索,可以说来听听吗?”

 “也不是什么线索啦…”沙都子接着就把以前古川智子和佐山刑警说过的话告诉了他。

 “当金井小姐知道上次的命案很可能是谋杀时,有没有什么反应?”

 “大概和我同样吃惊吧!”沙都子想了一下才回答。

 接下来,刑警询问了一些有关波香的日常生活、友情形、常去的地方等问题。沙都子知无不言。她很希望自己提供的资料能够帮助警方早查明真相。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有关今天举行的那个茶道仪式,叫做什么…”刑警的语气和刚才有点不同。

 “雪月花之式吗?”

 “对了!在这个游戏的过程当中,轮到谁喝茶,是完全没办法预料的吗?”

 “是的。谁喝茶完全由签决定,事先不可能预料得到。”

 “以那纸牌来决定吗?”

 “对!”

 “泡茶的人是你,当时你有没有发觉,茶碗或其它茶具上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异常…”沙都子实在想不出来,只好说“已经记不清楚了。”

 沙都子回到客厅。大家的表情都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华江站起来说:“情形怎样?”

 沙都子说:“没什么。”

 接下来换若生出去。沙都子坐到沙发椅上。

 藤堂望着地毯说:“他们问了你很多问题吧?”

 “嗯…”沙都子觉得头部隐隐作痛。她用手指按住眉头,看着身旁的加贺。

 加贺双臂叉于前,正在闭眼沉思。

 “加贺…”沙都子说。她很想听听加贺的声音。

 “事情的经过情形,我刚才已经听大家讲过了。”加贺闭着眼睛说。

 “那…”

 “明天再说吧!”加贺说“今天不要再讨论了。”

 若生回来之后,华江和加贺也接受了警方的查问。加贺虽然案发时不在现场,但也被问了许久,甚至比华江还久。

 等到大家都被问完话时,已经快要八点了。五个人一起走去车站坐车。电车上乘客很少。他们五人并排一列坐下。

 “可能是自杀吧!”若生首先开口讲话。

 “反过来说,也可能是被人谋杀。”藤堂说。

 “不可能!”华江说“如果是谋杀,那就表示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下了毒。”

 “会不会是没有目标的胡乱杀人?”若生着嘴说。

 “你的意思是说,是一个跟我们完全没有关联的人下了毒?如果是这样,老师昨天买的那包茶粉就有问题了,很可能是买来以前就已经被下了毒。”藤堂说道。

 “以前曾经有人想胡乱杀人,而在巧克力糖里面下毒,也有的是在罐装果汁里面下毒。如果波香的情形也是那样,警方一定很快就可以查出来的。”

 “是呀!”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就是自杀吧?”若生说。

 没有人回答他,沙都子心想,如果是谋杀,那么除了刚才藤堂所说的特例以外,凶手一定是在这几人当中,但这似乎不太可能。那么,就只能认为波香是自杀的。可是,波香应该不会自杀才对。她绝对不是那种会自杀的女人。

 沙都子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不了解波香了。她望向加贺。加贺仍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4

 第二天早上,沙都子醒来时,觉得头很晕。她昨晚回家后,喝了一些白兰地,想早点睡,却又睡不着。好友之死,令她伤心绝。

 弟弟达也送来一份报纸,又出去了。

 沙都子躺在上,打开枕边的台灯看报纸。

 今天是十一月三。社会版上刊载了昨天波香命案的新闻,并用了很大的篇幅说明雪月花游戏的过程。警方似乎尚未断定是自杀还是谋杀,也没有提到上次祥子的命案。

 她看到波香的脸部相片下方,写着“金井波香小姐,二十二岁”不悲从中来,心里想着,波香不在人世了,今后再也听不到波香的声音了,难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达也来通知她,说加贺打电话来了。

 沙都子起身披上睡袍,走到外面走廊上接电话。

 “是我。”加贺说“看过报纸了吗?”

 “看过了。”

 “可以出来吗?我想见你。”

 沙都子答应了,并且约他在S车站旁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这家咖啡厅叫做“记忆”时间是十一点,加贺正在吃三明治和咖啡。不知道这是算早餐还是算午餐。

 他吃完之后,喝了一口开水,向沙都子说:“我看到报纸上面写着,警方从茶碗中验出了氰酸钾,可是茶粉里并没有掺毒药。”

 “我看到的报纸也是这么写。”

 “这么一来,若生的胡乱杀人之说就不能成立了。毒药是在雪月花之式的进行过程中加入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什么也不知道。从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只能认为那是波香自己下毒的。可是,我实在不了解她为什么要自杀。”

 “也许和祥子的命案有关吧?犯罪者因悔恨而自杀的例子很多呢!”

 沙都子大惊说道:“你是说,谋杀祥子的人是波香?”

 “白鹭庄除了房客以外,其它人不能随便进入。所以,波香其实也很可疑。”

 “可是,推算出来的行凶时刻是十点,当时波香和我一起在‘波旁’喝酒呀!”

 “推算的时刻并不一定准确。也许那时祥子在睡觉,波香回到公寓后,再把她杀掉。这是很可能的。”

 “这种说法太过分了,又没有证据。何况,波香是她的好朋友。”沙都子说着,觉得头又痛起来。

 “就因为是好朋友,事后才会悔恨而自杀。不过,这些都只是想象而已,实际上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波香是自杀的。会有这种说法,是因为从当时的状况来看,任何人也无法预料轮到谁喝茶,应该没有人能够随心所地对她下毒,所以才会猜测她是自杀。”

 “除了一个人之外,其它人都没有办法针对她下毒。”

 “对!除了你之外。你在泡茶时,一听到波香喊‘月’,就立刻下毒,这是很简单的事。”

 “你在怀疑我吗?”

 “警方应该会认为你最可疑。也许他们正在跟踪你呢!”

 沙都子不由得看了一下四周。加贺又说:“可是,如果你想杀波香的话,根本不会用那么容易被人看穿的方法。如果你认为警方会这么想,而故意用那种笨方法,那未免太冒险了,你应该不敢如此做。警方一定是这么想的,我的看法也是一样。当然,我本来就没有怀疑过你。既然波香的死不可能是被人谋杀,也不是意外事故,那剩下的,就只有自杀了。”

 “猜她是自杀,还有一个理由。”沙都子注视着加贺说“在场的每一个人,彼此都是好朋友,不可能有人想杀她。”

 “其实我们并不了解其他人心里在想什么。虽然波香很可能是自杀,但我们完全不晓得她自杀的原因。祥子的情形也是一样。即使是好朋友,也无法完全了解对方。举例来讲,你能说你完全了解藤堂或华江吗?”

 “我明白了,加贺。”

 “我约你出来,就是想跟你一起调查真相。因为我只信任你一个人。还有,我相信波香绝对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

 5

 沙都子想起了参加雪月花游戏的其余四人:

 南泽雅子——是大家的恩师,慈祥亲切,在她身边就会觉得有安全感。

 藤堂正彦——祥子的男朋友。高中时是剑道部主将,沉着冷静,成绩优秀,前途无量。

 若生勇——网球好手。有点糊涂,是大家的开心果,只要有他在,气氛就很和乐。

 伊泽华江——若生的女朋友。天真纯洁,活泼可爱,不会隐藏感情,是个爱哭鬼。

 沙都子很伤心,因为加贺刚才显然是在说,杀死波香的凶手就在这四人当中。

 “我也很痛苦。可是,不明不白的事,我一定要查清楚。如果波香是自杀的,我也要查出她自杀的原因。”

 “如果…如果她是被人谋杀的,那凶手杀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现在先别猜动机,因为谋杀动机很可能远超乎我们想象之外。猜测一件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是毫无意义的。我打算先查明到底是自杀还是谋杀。”

 “可是…我想,那不可能是有计划的谋杀。”

 “你的看法也许对,也许不对。不过,我想先确定一些事,所以请你把当时的详细状况告诉我,从雪月花之式开始的时候说起。”

 “好!可是我要事先声明,我并没有怀疑任何一个人。”

 “我知道。我也是。”

 加贺说着,将桌上的牛喝光。沙都子从皮包里拿出一支原子笔,在收据背面写下“波香、沙都子、藤堂、若生、华江、老师”等字,按照游戏刚开始时大家所坐的位置排列(参照图5)。

 “一开始,大家照以前的惯例依序并排就座,南泽老师坐在临时位上,然后大家传递折据牌。藤堂担任初花。”

 “藤堂坐到泡茶位去之后,老师就走到他空出来的座位上坐下,对吗?”

 “对,就像这样…”

 沙都子写下“波香、沙都子、老师、若生、华江、藤堂是花”等字眼,又说:“第二次牌的结果,华江是‘雪’,老师是‘月’,我是‘花’。”

 “于是你出来泡茶,藤堂坐到你的位子上。”

 “第三次,若生是‘雪’,波香是月,藤堂是花。接着就发生命案。”

 “这么看来,要谋杀的确很难。就算下了毒,波香不喝茶的话,一点用也没有。”

 “事先完全不可能预料何时轮到波香喝茶。”

 “那些茶具是谁准备的?”加贺问。

 “所有的女生。”沙都子答。

 “哪个人拿哪样东西,你还记得吗?”

 “好难的问题呀!”沙都子想了一下,说“茶粉和糕饼是老师摆上去的。”

 “是什么糕饼?”

 “落雁糕。那跟命案有关系吗?”

 “还不知道。放糕饼的盘子呢?”

 “把落雁糕放在盘子上端出来的是华江;把茶碗和搅拌器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是我;把花月牌放进折据里的是波香。”

 “哦…让我想想看…”

 “不可能的事,再怎么想也是不可能吧!”

 “曾经有一个学者说,要证明一件事的时候,证明它不可能远比证明它可能还要困难得多。我对这个说法很有同感。”

 “可是,我们现在完全不晓得凶手是用什么方法毒死波香的。”

 “假定凶手将毒药涂在茶碗的某一个部份,喝茶的人如果运气好,没沾到那个地方,就平安无事;如果运气不好沾到了,就会中毒而死。用这种方法也可以杀人吧?”加贺皱着眉头说。

 “那太荒唐了。”沙都子说“我无法想象。”

 加贺拿了收据,起身说道:“走吧!”

 他们走到外面,在热闹的大街上散步。来到一家银楼前面时,加贺站住说道:“对了!”

 “什么事?”

 加贺看着手表说:“今天若生和华江要参加比赛呢!”

 “啊,对呀!”沙都子这时才想起来,今天对若生和华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去为他们加油吧!”

 “嗯…”沙都子本来很想去,因为自己参加剑道此赛时,若生他们也会去加油。不过,她刚才听加贺讲了那些话之后,已经开始对若生他们起疑心了,所以有点犹豫不决。

 加贺好像已经看穿她的心情一般,按着她的肩膀说:“有嫌疑是另外一回事。不管怎样,他们都是我们的好朋友。”

 沙都子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加贺扬起眉毛,好像感到很意外似的,但马上又点点头说:“好吧,我自己去。不过,你打算以后要怎么办?”

 “我要去白鹭庄看一看。我想知道波香生前最后一次走出房间时的样子。”

 “也好。可是我想,现在那里一定有很多刑警在调查。”

 “佐山刑警可能也会去,我想从他嘴里探出一点情报来。”沙都子说完,便与加贺分手,往白鹭庄走去。

 当她踏进公寓门口时,管理员对她说:“警察代,任何人都不准进入金井小姐的房间。”

 “我只要看一看就好,不会碰任何东西。”

 管理员猛烈地摇着头说:“要是发生什么事,警方会怪我的。而且,你光看也没用。”

 这个时候,沙都子看到三名男子走进来。其中两名是她昨天见过的刑警,另一人脸孔瘦削,看来有点神经质,年纪在二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沙都子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人,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年纪较大的刑警向沙都子行礼后,说道:“多谢你昨天的合作。你要去金井小姐的房间吗?”

 沙都子觉得他话中有话。加贺刚才也说过,警方可能会怀疑下毒的人是她,看起来好像没错。

 “只是想看一看。”她讲得很不客气。

 但这刑警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向着身旁那年轻刑警说:“那刚好,我们带相原小姐到房间里看一下。像这种时候,好朋友的观察比亲兄弟还要有用得多。”

 “是呀!”年轻刑警回答。

 旁边那个瘦削男子也点点头。沙都子猜想这个人很可能是波香的哥哥。

 他们来到波香房间前面。那个写着“忌中”的牌子仍然挂在房门上。

 “看样子,她是在这里化过妆以后,才出门去赴约的。”刑警指着矮桌说道。

 矮桌上面杂乱地放着一些化妆品,还有小镜子。沙都子想到波香一向都是这样将东西随便放,触景伤情,不心头一酸。

 “跟平常有什么不同?”刑警说。

 沙都子没有回答。她看到一些衣和丝袜散放在地上,想起了波香平常的习惯就是这样,并没有什么异状。

 “金井小姐好像没有写记的习惯吧?”刑警又说。

 “是的。”那个可能是波香哥哥的人说道。

 刑警打开西洋式衣橱让沙都子看。里面有夏天的衣服,也有冬天的衣服,全都混杂在一起。这个时候,沙都子突然看到一件洋装,而睁大了眼睛。

 眼尖的刑警见状,立刻问她:“有什么发现吗?”

 沙都子摇着头说:“也没什么。不过,我知道这件洋装是她最近买的,她好像很喜欢…可是,昨天她为什么不穿这一件去呢?她昨天穿的是一件深棕色的运动装,那是旧衣服。”

 刑警一听,查看了一下那件洋装,然后以不感兴趣的语气说:“还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吧?女孩子通常爱穿哪件就穿哪件,全看当时的心情而定,不是吗?”

 “那当然,可是…”

 沙都子本来想说,波香一定是为了要穿去参加雪月花之式,才买这件新衣的。参加宴会要穿新衣,是女人共有的心理。可是她又想到,刑警大概难以理解这种事,所以就没说出口。

 接着,刑警又叫她看壁橱里面的衣物,但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这刑警向另外那个年轻刑警使了一个眼色,年轻刑警便去开门。

 “多谢你了。”

 刑警的语气里含有希望她早点离开的意思。

 沙都子临走时,再度环视了一遍室内。她看到桌上那些化妆品中,有口红、眼影膏、粉底霜、化妆水、润肤…等。

 “啊!”她忍不住惊呼道。

 “哦…”年长的刑警说着,便叫那年轻刑警过来,又向他说“把这个带回去化验一下。”

 “这里面是什么?”年轻刑警接过瓶子,说道。

 “不晓得。”年长的刑警回答“也许是氰化物。”

 年轻刑警一听,表情立刻紧张起来,转身快步走出去。

 沙都子想,这两个刑警一定是专程来找毒药的。警方大概认为,如果能在波香房里找到毒药,就可以证明她是自杀了。

 “这件案子也许可以结束了。”刑警好像放下心来似地说道。

 他们走到楼下。年轻刑警正在管理员室里讲电话,刚才那位可能是波香哥哥的人呆立在旁。年轻刑警看到他们走过来,立刻用手捂住话筒,叫那年长的刑警过去接电话。沙都子此时才知道那年长的刑警姓山下。

 山下刑警接过话筒,开始小声讲话。旁边那人走到沙都子身边,以平静而低沉的声音向她说道:“我是波香的哥哥,叫做孝男。”

 沙都子自我介绍之后,孝男点点头说:“波香常提到你。你们高中时就认识了吧?我想跟你谈谈。有空吗?”

 沙都子看看手表,心想反正没事,于是就答应了他。

 山下刑警讲完电话,向孝男说:“谢谢你的帮忙。我们要回警局去了,你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办。”孝男说道。

 刑警们走后,沙都子带着孝男往“摇头小丑”的方向走去。孝男在路上一直问她波香最近的状况和死时的样子。沙都子由于自己也不太了解,只好含糊其词地回答。

 据孝男说,波香除了他这个哥哥以外,并没有其它兄弟姊妹。他们的父亲从事建筑业。而他目前在家帮父亲做事。今天因双亲都在为波香准备丧事,无法分身,所以由他陪同警方来查看波香的房间。

 他们走进“摇头小丑”在最靠里面那一桌坐下来,然后叫了咖啡。

 “我认为波香不是自杀的。”孝男一边说,一边在咖啡里加糖。

 “我也是这么想。”沙都子说

 “对她来讲,在还没有得到剑道冠军以前,是绝对不能死的。因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夺得剑道比赛冠军。家父以前是一位剑道家,由于热爱剑道,所以规定我们兄妹必须学习这门武术。我们从小就在他的教导下苦练剑道。不过,他也知道我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并没有严格要求我。但他对波香抱着很大的期待,总是叫她先练好剑,再做其它的事。波香也很认真,全心全力投入剑道,目标是全国比赛冠军。她曾说,一旦赢得锦标,就要立刻封剑,从此退出剑道界。我想,这大概是一种报复心理。她可能认为,父亲竟然可以为了荣誉而牺牲女儿的青春,这太可恶了,一定要向父亲报仇…总之,她在这个心愿尚未达成以前,再怎么痛苦,也不会去寻死的。”

 “你为什么要找我来谈这些呢?”沙都子问。

 “因为我认定波香是被人谋杀的。虽然你也是凶嫌之一,但我觉得只有你比较可以信得过,所以想向你打听一下,看看其它人哪一个比较可疑。”

 “我完全不知道。要是知道就好了。”沙都子说。

 “听说不久以前,你们有一位朋友死了。大家都认为波香最近的样子和那位朋友的死有关,可是在我的印象里,事情好像不是这样。我记得她从一个多月以前,也就是去参加个人剑道比赛回来以后,样子就变得有点奇怪了。”

 “参加剑道比赛以后?”

 “对!波香曾说,她信心十足,有把握赢得冠军。可是,比赛结果,她却输了。以前她如果比赛败阵,回家后都会向我发脾气,但这一次却没有,只是一直默默沉思,不过,也没有颓丧的样子…她在你们面前,是不是也这样呢?”

 沙都子没有回答,但是心里却在想,波香的确是那样子没错。自从她输掉那次此赛以后,就不再练剑了。

 “我在想,那个时候她除了输掉比赛之外,一定还遭遇了一些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沙都子这时才想起来,个人剑道赛是在祥子死去的一个多月前举行的。波香的样子从那时起就改变了,并不是在祥子死后才改变的。

 “可能是那次的比赛有问题。”孝男以焦急的语气继续说“比赛前波香曾说,她绝对能够赢得冠军。我也认为,像三岛亮子那种角色,只有一些三脚猫功夫,根本赢不了波香。可是,比赛结果波香却输了。她后来也说,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大家也都这么讲。”沙都子说。

 “我总觉得,波香的死和那次比赛有很深的关联,所以才想请问你当时的情形,也许可以从中得到一些线索。”

 “我帮不上忙,真对不起。”沙都子垂头说道。

 “别介意,或许我全都猜错了也说不定。我现在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去看那次的比赛。”

 “为什么你没去看呢?”沙都子问。

 “因为家父说他要去,我就不用去了。他回来以后,很不高兴地向我说:‘波香输了。这次比赛是套好的,不算!’”孝男说着,耸耸肩膀。

 “套好的?怎么会呢?”

 “对啊!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想,他大概是因为比赛结果太令人意外,一时生气才那样说的。啊,已经坐这么久了,我们该走了。”

 他们走到外面分手。孝男往车站方向走去,沙都子则往反方向漫步而行。

 沙都子边走边思考波香的命案。这时候,孝男刚才提到的那句“套好的比赛”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觉得这句话似乎隐含了重大的意义,可是却无法想出到底是什么意义。

 6

 过了两天,沙都子在上第四节课时,坐在旁边的华江向她说:“南泽老师打电话给我,说要请大家明天去她家坐一坐,要早点去。”

 “哦…”沙都子不晓得恩师的用意何在。

 “我想,老师大概是要安慰我们。因为波香死后,大家都心神不宁。”

 “也许是吧…”沙都子含糊其词地回答。

 翌,当沙都子到达南泽家时,加贺和藤堂已经先到了。他们两人各自带着一个手提包。沙都子问他们带那个做什么。两人都回答说,因为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今天晚上,我们要喝到天亮,谈到天亮。”藤堂说着,拿出一瓶进口的威士忌酒来。

 “我才不要呢!”沙都子说。

 不久,若生和华江也来了。南泽雅子端上咖啡。大家有的喝酒,有的喝咖啡,同时开始交谈起来。

 “我认为,我们都想得太多了。”若生说“其实,祥子和波香都是自杀的。说她们不是自杀的人,实在太顽固了。”

 “不是顽固。”沙都子反驳道“她们哪有自杀的动机呢?”

 “即使是好朋友,也无法完全了解对方呀!也许她们有动机,而我们完全不晓得。”

 “可是,总会有一点蛛丝马迹吧?”

 “也可能完全没有。”若生说。

 “波香一定是自杀的没错。”华江说。

 沙都子看看加贺。加贺只是默默地喝着威士忌,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我认为,祥子是自杀的没错。”藤堂说。

 大家听到这句话,都静了下来,不再说话。一会儿,南泽雅子打破沉默,说道:“假使我明天自杀的话,你们猜我的动机是什么?”

 “老师,别开这种玩笑呀!”藤堂轻轻摇头说。

 “其实,我真的常常想要自杀呢…告诉我,如果我自杀了,你们会认为原因是什么?”雅子又说。

 “我认为老师绝对不会自杀。”加贺开口说道。

 南泽雅子笑着说:“你们可以认为,我自杀的动机就是要去先夫的身边。你们都知道,我至今仍然深爱着先夫,可是你们绝对想不到我会因为这个理由而自杀。所以说,她们自杀的原因,你们很可能都知道,只是不晓得为什么那个原因会使她们自杀罢了。至于为什么,大概只有死者本身明白。”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最后一班电车的开车时间也快到了。南泽雅子叫男生送女生去车站坐车。

 沙都子由加贺护送,华江和若生一起走。众人临走前,雅子向藤堂说:“藤堂,麻烦你留下来帮我烧洗澡水好吗?我一个人烧,实在很累。”

 “当然好。我很乐意帮老师的忙。”

 “老师,您现在还用那个澡盆洗澡吗?”华江问道。

 “是呀,没有那个澡盆,我会很寂寞呢!”雅子微笑着说。

 沙都子知道,雅子家的浴室和澡盆都是旧式的,必须用木柴烧热水来洗。不过由于雅子平时都去公共澡堂洗澡,所以那个澡盆并不常使用。以前沙都子等人曾劝她改用瓦斯热水器,但她不听。她说,因为她死去的丈夫很喜欢用那种方式洗澡,所以不能换掉。偶尔有学生或客人在她家过夜时,才会用上那个澡盆。

 沙都子和加贺走向车站。加贺一路保持沉默。沙都子心想,他一定是在思考那两件命案的真相。由于其它人都认为祥子和波香是自杀,所以他刚才大概不敢表明自己的看法。

 “能和你作伴真好。”加贺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沙都子看着自己的影子,说道。

 若生和华江走在他们前面。因为沙都子和加贺走得很慢,所以距离若生和华江愈来愈远。

 沙都子悄悄望向加贺。她看到加贺的眼睛在黑暗中反着月光,显得无比锐利。她想,加贺到底在怀疑谁呢?

 是若生和华江吗?还是南泽雅子和藤堂?

 (或许都不对,他可能是在怀疑我!)

 沙都子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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