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下午三点过后,慎介跨上脚踏车出外用餐。他骑到门前仲町一家自己时常光顾的天丼屋吃迟来的午餐。他还是第一次独自到这间店来,因为他以前总是和成美一起去。
离开天丼屋之后,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便把双手分别
进斜纹棉
两侧的口袋。两只手分别握住东西。一拔出手,两手都抓着手机。左手是黑色的,右手则是银色的。他把银色的放回口袋。
黑色手机是慎介的手机。他要用这支手机试拨成美的电话,不过他猜想电话九成九不会接通。
他料中了。听到的是一如往常语音信箱留言说明,说明对方目前在无法接听的地方,或是对方关掉手机电源。慎介立即挂断电话,接着当场便删除手机里记录的成美电话号码。
慎介感觉有些落寞,不过也仅只如此。他对这件事下定决心之后,心里也感到愉快,决定以后不再思考成美的事。
然后慎介把黑色手机放入
袋,再从右边
袋掏出银色手机。这当然不是他的手机。
这支手机是几天前自称瑠璃子的女人留下来的。那天晚上慎介把她的手机带回来,等待手机铃响直到天亮。他不认为是瑠璃子不留神忘记带走,而解释成是她留下了联络方式。
不过,从那天至今他过了好几天,手机却从来没有响过,她本人也没到店里去。但慎介依然相信那支手机是与她保持联络的唯一方式,所以他昨天到便利商店购买充电器,好让那支手机维持能随时通话的状态。如果手机电池没电,就会切断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联络方式。
慎介一回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下体至今还会有疼痛感,而且几乎又要
起。慎介不
陷入幻想,想象她以嘴对嘴方式喂他喝下的
尾酒,那味道在口中扩散,身体逐渐发热。瑠璃子柔软的嘴
、光滑的肌肤,以及进入她体内的快
,这些回忆犹如篆刻般深深地刻入慎介的身体。
慎介想见瑠璃子。他殷切地期盼着,可是却没有其他方法。
她留下的手机,只记录了一组电话号码。但即便拨打这个号码,也不知能不能找得到她。
慎介操作手机找出了那组号码,然后按下拨号键,把手机贴近耳朵。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铃声响起,响了第三次、四次,第五次响到一半,似乎接通了。“您好…让您特地打来真是抱歉,现在我无法接听。请在哔一声后留下您的姓名、联络事项与电话号码,之后我再回电给您。”
慎介在听到哔声前就切断了通话。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语音信箱的应答语。从知道手机里记录的那组电话号码时起,他就立刻拨过了。之后不论打几次,总是转到这个语音信箱的应答语。
实际上,在慎介第二次拨打时,他曾经留言:“我是‘茗荷’的雨村,请与我联络。”虽然不知道她记不记得“雨村”这个姓氏,但只要听到“茗荷”就应该会知道是谁。
问题在于瑠璃子究竟听了他的留言没有。因为慎介听到的语音信箱应答语,似乎不是瑠璃子的声音。慎介对于自己的听力颇具自信,如果是同一个人他绝对会听得出来。
纪录的电话号码大概是另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如果是这样的话,收到陌生男子的留言,电话号码的主人应该会感到害怕吧。这么一想,打第三次时起他就再也没留言了。
可是为什么老是无人接听呢——
这件事情也很让人匪夷所思。对于慎介来说,即使接听电话的人不是瑠璃子也无妨。因为那支手机记录起来的号码,号码的主人一定认识瑠璃子。虽然或多或少会让对方起疑,但随便编个理由,应该就能问出瑠璃子的联络方式。
然而,对方不接电话慎介就束手无策了。
慎介把电话放回
袋里,跨上了脚踏车,往自己住的大楼方向踩下脚踏板。
在他骑车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虽然已经接近自己的住处,他也没有减慢脚踏车的速度,就这样笔直前进。不久之后,他抵达葛西桥道,交通号志灯亮起红灯。这是他第一次刹车停了下来。
他趁着等待红绿灯时拿出皮夹,皮夹里放了一张便条纸。
木内
彦中央区日本桥滨町2—×GardenPalace505
这是前几天江岛告知慎介木内
彦的联络方式时,他随手写在便条纸上的字。
他并没有打算要与木内见面。纯粹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木内住在什么地方。去岸中住的地方也是一样,当慎介对某人感到在意时,便会想去看看那个人的住处。这或许是一种怪癖,他总觉得见到对方的住处,应该就可以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当然这不过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罢了。
当慎介知道车祸与两辆车有关时,有一件事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岸中玲二只攻击他呢?如果是要为老婆复仇,照理应该也会向木内报复才对。难道岸中认为他是那场车祸直接肇事者,所以要负起全部的责任吗?
再加上他很在意小塚说的话。小塚说木内很“奇特”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交通号志转成绿灯之后,他再度骑起脚踏车,穿越葛西桥道,笔直地朝北方前进。虽然经过好几个红绿灯,即使是红灯他也直接闯过去,幸好没有车子冲过来。
在清洲桥道左转往西前进。跨过清洲桥,再越过新大桥道,就是日本桥滨町二丁目了。
GardenPalace建在滨町公园正前方,整栋建筑差不多有七层楼高,这栋大楼的外墙有种金属的质感,隔着滨町公园可以看见位于对面的明治座剧场。
慎介将脚踏车停放在路上,走进大楼。进去之后右侧是管理员室,左侧则有一扇自动玻璃门。玻璃门对面则是会让人误以为是饭店大厅的门廊。
管理员室有一名身着制服的白发男人,低着头不知在写些什么,因为感觉到有人的视线盯着他看而抬起了头。
慎介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走了进去。进到大楼内,看到某个角落邮箱并排着,位置正好是周围看不到的死角。
他找到号码是五〇五的信箱。信箱上没有名牌。
慎介偷偷地用手指伸进投递口。今天的早报还没取走,邮件放在早报上,手稍微伸进去似乎就拿得到。
他确认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后,把手指深深伸进投递口内。当指尖碰触到邮件,他以食指和中指夹住,小心翼翼地将邮件
了出来。
收获是二封白色信封的信件以及三张明信片。慎介匆匆看遍一轮,所有的明信片都是DM。只不过内容令人目瞪口呆。全都是高级的男装店或饰品店寄来的,尽是些不会寄到慎介邮箱里的明信片。
慎介看到二封信封的寄件人栏后,不由得大吃一惊。两封信上写的都是银座知名俱乐部名称,是每个在银座工作的人一定知道的超高级俱乐部。
里面大概是付款通知单。由于是寄到自宅,多半不是招待客人才去那里。慎介透过光线想窥看信件内容,但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江岛说木内
彦只不过是个小职员。这种不景气的时代,居然有普通上班族能在高级的店家购物,并且在高级俱乐部进出,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当然,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如果只因为对方是个上班族,就断定对方的经济情况不佳,这样未免也太过轻率。然而,木内
彦一年多之前才引发死亡车祸。按照常理,他在公司里的立场应该不太妙才对。
由于在这里待太久管理人可能会起疑,于是慎介把邮件放回原处,走回玄关。管理员室的门开着,管理员正好走出来。这个
头白发的男人手拿着扫帚和畚箕,他瞥了慎介一眼,大概是误解慎介的身份,还说了声“辛苦了”
到了晚上,慎介拨了一通电话,打给之前在“Sirius”的同事冈部义幸。
“真难得呢。”冈部知道是慎介打电话来后诧异地说。
“我有事拜托你。”
慎介说完,顿时陷入沉默。冈部摆明了抱有戒心。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沉默寡言、观察力过人,第六感敏锐的男人。
“如果是很棘手的事情就饶了我吧!”冈部说。讨厌的事情就会清楚说出来,也是这个男人的特征。
“抱歉,可能真的有点棘手。”慎介老实地说。
冈部在电话的另一端叹了一口气。
“总之我先听听看,怎么了?”
“你以前说过你认识在‘水镜’工作的人吧。”
“‘水镜’?啊,有是有…”
“水镜”是寄付款通知单给木内
彦的两家店之一。
“记得你说他是负责舞台工作的人吧?”
“没错,有什么事吗?”
“可以介绍那个人给我吗?”
冈部再度沉默以对。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过了一会儿,冈部以低沉的声音说。“你有什么阴谋?”
“我哪有什么阴谋呀?”慎介的声音含着笑意。
“不,最近的你很奇怪。不但质问由佳小姐一些怪问题,又去为难江岛先生。”
看来在吧台工作的冈部,把慎介在“Sirius”的各种打探行为尽收眼底。他果然是个精明的男人。
“这是有原因的。”慎介说。“我想你从江岛先生那里听说过了。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以来,我大脑的记忆有点奇怪。我想靠自己的力量
清楚,所以才会到处问不同的人事情。”
“这点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江岛先生跟我说,叫我不要理会你,现在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安定,不能随便刺
你。”
“如果照这样下去,精神状态一辈子也安定不下来。喂,拜托你。帮帮我啦。”
冈部又闭上了嘴,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吭声,他的低声呻
透过电话传了过来。
“为什么希望我介绍‘水镜’的服务生给你呢?”冈部问。
“想打听某个时常光顾那间店的客人。”
冈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雨村,你也是知道的吧。以酒吧维生的人,不能随意
漏客人的资讯,即便是同业也一样。”
“所以我也只能千拜托万拜托了。只要你帮我介绍,我会好好向那个人说明,不会造成你的麻烦。”
“有可能吗?看看最近的你就知道了,你绝对会把对方惹
的,绝对会。”
“没问题的,我保证。”
“这种话不可靠。”冈部清楚宣告。
这次轮到慎介陷入沉默。他思忖着如何能说服冈部。
“喂!”他说“拜托啦。”
“不要再勉强我了。”
“我也曾经为你勉强过自己呀。”
这句话似乎效果不小。冈部顿时语
。
冈部也明白慎介指的是哪件事。数年前,冈部身上背了大笔负债,为了偿债,他盗卖“Sirius”采购的酒,只有慎介发觉这件事。慎介为了不让这件事
馅,协助他篡改估价单和账簿之后,劝冈部与江岛商量负债的事。成果便是冈部高利贷方面的负债解决了,而且盗卖这件事也没被揭穿。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慎介随即否定。“我也不想去挖出那些陈年往事。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我可是真的拼了老命。”
冈部又低声呻
。
“我知道了啦。”他放弃了。“我会试试看。”
“不好意思。”
“只不过,我拒绝替你介绍,我会帮你问,这样比较不会被怀疑,可以吧?”
“可以,也只能这么做了。”已经无法再继续勉强冈部。
慎介说他想了解木内
彦这名顾客,在哪间公司上班、从事什么职务、通常和谁到店里去、最近的样子奇不奇怪。只要能问出任何和木内有关的事,不论什么事情都可以。
冈部表示自己虽然不太愿意,仍会努力试试,然后挂断了电话。
在那天夜里,冈部就回拨电话给慎介。星期六也是“水镜”的休息
,比较容易逮个正着。
“木内这名客人确实时常到‘水镜’去,频繁的时候是一周二、三次,通常是一周一次。”冈部的口吻比刚才柔和,慎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冈部接着说。“老实说,我问他认不认识木内这个客人时,没想到他轻易地就告诉我很多事情。看样子,那名叫做木内的人,算是个相当奇特的客人,在银座好几间店都小有名气。”
“是个怪人吗?”
“不是这个意思。他的真面目不为人知,先说知道的部分好了。首先,他任职的公司是帝都建设,职位不明。年龄大约三十岁上下,所以应该是一般职员。多半独自一人去喝酒,不过,偶尔也会带朋友去,这时候也都是木内付账。”
“所以他并不是去招待客人啰。”
“没错。一个晚上账单超过二十万元也是稀松平常。”
“那钱从哪来呢?”
“帝都建设也不是大公司,即便薪水再优渥,一晚花二十万元谈何容易?然而他账单却从未迟缴过。所以对于酒店来说,他可说是一名贵客。”
慎介心想这也是当然的,如果有这种客人光顾“茗荷”妈妈桑千都子大概会喜极而泣吧。
“不过听说他们也是忧喜参半。当那个叫做木内的客人前来时,之前是常客的帝都建设高级干部,顿时全都不见踪影,导致店内大大亏损。”
“他们是因为不想到一般职员也去的店里喝酒吗?”
“店家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吧,只不过似乎没人接受。”
“嗯。”慎介愈听愈觉得奇怪。“木内从何时开始到‘水镜’去的呢?”
“听说是在半年前左右。”
车祸毕竟都经过一年多了。尽管如此,引发死亡车祸的人,有办法这样花天酒地吗?
“他本人有提及自己可以这么挥霍的原因吗?”
“这部分好像没提到。有好几次酒店小姐都开玩笑似地问他哪来的钱花天酒地,结果听说他很不高兴地说:‘这和你们无关。’”
慎介发出了不知该说什么的哀鸣。他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问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我跟你讲白一点,因为木内是很特殊的客人,对方才当成笑话说给我听,你别再拜托我同样的事了。”冈部说道。此时从声音听起来感觉他有点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