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老师(6)
6
离开胜村家的川上在回家的路上绕去了谷口旧书店。在走廊瞥见的女
背影怎么看都像是那位旧书店老板娘,因此,他想确认一下老板娘有没有在店里。
不过,就算老板娘没在店里,也不能证明那个女人就是她。书店是由她和丈夫轮
看管的,说不定人家正在后面忙呢!但无论如何,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他会这么在意,也是因为对老板娘很感兴趣吧?如果她也向同一位老师学书法的话,感觉就更亲密了。在旧书架之间端坐着,散发出娴静气质的她,与学习书法这种事扯在一起,倒也不至于太突兀。
川上好久没来这家旧书店了。这阵子忙着应付文子,又开始学起书法,根本没空逛书店。
从胜村家过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虽说旧书店比其他店开得晚,这时候也有可能打烊了。隔壁店铺的门已拉下、灯也熄了,只有谷口旧书店还开着。店里的灯照着马路,真是太幸运了。
他站在门外张望,一眼就瞥到店后面,老板娘正坐在老位子上。川上毫不犹豫地踏进店里,却有些失望。在胜村久子家看到的女人原来是别人。
川上从眼前的书架开始,依次看过每本书的书脊。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正与她面前的男客说话。男人谈论着经营学方面的书,老板娘只是听着,偶尔低声附和一两句,并没有抬头看客人,还和往常一样,低垂着眼帘。这表情实在太适合她了,她就像明治时期石版画上的美人,眉宇间涂着一抹淡红,那么妩媚动人。
当然,她已经不年轻了,不过三十二三岁的年纪,更让她浑身散发出一股成
女人独有的风韵。丰腴的
体被略嫌朴素的和服包裹着,反而增添了她的
感。
说起和服,他想到在胜村家走廊上看到的女人穿的是水蓝色的外褂。当时有点昏暗,只看到对方的背影,没看清外褂里面的和服是什么花
。不过肯定是外出服。而此刻旧书店老板娘穿的是居家服,就算她在他离开后马上回来,换和服也需要时间,专程绕过来的川上看到的应该不会是这副打扮。再说,川上离开胜村家时,人家的草屐还好端端地摆在玄关呢!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找老板娘聊天的男子和抬头浏览书架的川上两个人。川上突然想知道那名男子是何方神圣。于是他假装找书,逐渐走向店后方,终于来到可以眺望男子侧脸的书架前。
他轮
在书本和那名男子身上巡视,男子二十六七岁,一看就知道是个上班族。脸型瘦长,双肩下垂,个子颇高却很瘦,戴着一副眼镜,长相还不错。男子对着不太有反应的老板娘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瞧他嘴
薄的,一脸轻浮样。
说到轻浮,从男子讲话的模样就能看出他正在谈论有关经营学的书,不过从头到尾只是在引用书本里的内容,完全没有自己的看法,而且专业用语和成语还不时讲错。由于缺乏真才实学,导致他讲出的话根本就前后矛盾。显而易见,他是故意在老板娘面前卖
。
川上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说不定是嫉妒心作祟。川上反省着。然而,这又和嫉妒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因为相较于那名男子的积极、热络,老板娘显得十分困扰。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迁就对方是客人,才不得不听他讲话的。至少在川上眼中看来是这样。男子腋下夹着用谷口旧书店的包装纸包好的书本。
很显然,这个男人对老板娘有意思,只是他的态度未免太蛮横了一点。他想借由自己客人的身份接近她。如果老板娘的反应很热烈,川上或许会因为他们的亲昵而起嫉妒心,可她分明很困扰,这让他不
对男子的不识相生起气来,甚至觉得义愤填膺。
川上甚至想走到两人旁边,问:“有没有跟书法有关的书?帮我找找看好吗?”借此干扰那个男人,替老板娘解围。也不用特地指名书法,哲学、政治、宗教,什么都好,只要说一本不是马上能从书架上找到的书,把老板娘从男客身旁支开就好。
结果,他正打算这么做的时候,男子住嘴了,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谢谢光临。”老板娘落落大方地回礼。
男子出去的时候,往川上这边看了一眼。川上也看到男子的脸了。眉毛稀疏,下巴瘦长,这张脸真令人讨厌。然而,镜片后的目光却十分锐利。也许对方是意识到他的存在才会故意瞪他吧?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门外。
这下子,店里就只剩下川上一个人了,他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假装端详书本两三分钟后,逐渐往门口移动,然后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
川上觉得自己今天算是英雄救美了。老板娘那双极具特色的黑眸似乎也在向他表达着谢意。
既然自己会对她感兴趣,其他男客难免也会对她怀有同样的遐想。书店是她与丈夫轮
看管的,大家当然知道她是已婚妇女,然而一看到她独自坐在那里,一不小心就会忘了吧?他自己如此,别人一定也是。
她丈夫那么阴沉、衰老,光凭那副德
就让人觉得老板娘应该很难抗拒年轻男子的
惑,极有可能红杏出墙吧?
隔天,川上照例去拜访客户,大约四点回到银行,刚到文子的电话就打来了。像平常一样,她用的是化名。
“喂,你今晚过来一下。”文子劈头就是这句话。
“这个嘛,今晚我有别的事情要办。”
川上将听筒紧贴耳朵,以防周围的人听到女人的声音。三点一过,银行不会再有客户上门,职员们正在进行当天的结算。
“我有急事要跟你商量,希望你无论如何来一趟。”文子坚决地说道。
川上没有问是什么急事,因为他觉得周遭人似乎会察觉他在讲什么,也怕总机小姐在一旁偷听。
所谓的商量,恐怕又跟钱有关吧?文子每次要用钱的时候都会说“有事商量”这种谈话内容若是让总机听到,事态就严重了,不知总机会怎样宣传呢。之前他已经跟文子
代过了,白天不要打电话到公司,但她总是不听。
“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要是在电话里跟她啰唆,旁人很快就会听出不对劲。因此他故意表现出好像在和客户应答的样子。文子就是看准了他的弱点,才会打电话到公司找他的。
“下班后哪儿都别去,马上过来哦。”
“嗯,我了解。”
“为了等你,我今天会晚点到店里去。听清楚了没?”
“知道了,就这样吧!”
“哈哈,你还真是正儿八经的呢!”
川上答应了,文子因此心情大好,笑嘻嘻地把电话挂了。
川上偷偷地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回手边的单据。当然,那上面的数字没能立刻进入他的脑子里。
认真追究起来,他会被文子欺负到这步田地,几乎可以说是拜昨晚去的那家旧书店的老板娘所赐。因为他在文子身上发现了熟悉的影子,才会不小心陷进去的。跟文子发生关系,也是因为暗藏在内心的对老板娘的渴望一直无法得到
足所产生的移情作用。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时的放纵竟会使他陷入这么深的泥沼。
天黑以后,川上前往文子的公寓。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夜晚还是很冷,房间里点了煤气炉。
文子上身穿着红色
衣,底下套着好似祭典时穿的蓝色紧身棉
。她对配
没什么品味,不过因为身材高挑,反而穿出一种野
美。紧紧包覆着双腿的紧身
部位的
线好像快绽开了。
她在电话里说会晚点到店里,可都这时候了还这副打扮,看来很可能今晚直接请假了。
“你说有事要商量,是什么事?”
“喂,人家需要用钱,你帮我想想办法。”文子面
担心之
说道。
旧书店老板娘的眼皮总是透着一抹淡红,怎么眼前这个女人涂成整片吓人的青色?
“做什么用?”
“我想跟珠惠投资开酒吧。有一间不错的店铺在转让,我们打算买下来。”
珠惠也是“Lullaby”的陪酒小姐,跟文子感情很好。
“那家店很小,位于涩谷某幢大楼的二楼,只有两坪大。刚开始由珠惠担任妈妈桑,再请一个女孩子过来帮忙。”
“你不去那里上班吗?”
“早晚都会去的,不过起步时先待在‘Lullaby’,只提供资金方面的协助。一下子走掉两个人,‘Lullaby’的妈妈桑会气炸的。”
“共同投资通常都很难收场,友谊很快就会变质。而且,你一心以为会赚钱,要是赔钱了怎么办?光是如何分担损失,你就会跟珠惠吵翻天。”
川上尽可能不去问她需要多少钱。这次跟以前不一样,绝对不是采买新和服那样的小数目。
“人家珠惠才不是那种人呢!以她的个性,要是赔钱的话,一定会自己全部
收。更何况,那家店开了绝对能赚钱,珠惠手上有不错的客人。而且店面小,所以不管任何时候都会客
。我偶尔也会过去帮忙。”
“会那么顺利吗?”
“一定会成功的。不管是珠惠还是我,对经营酒吧都很有自信。人家也不想一直当陪酒小姐啊,所以,你就帮我出点钱嘛。”
“要多少?”川上胆战心惊地问。
“珠惠出六成,我出四成。以三百万来算的话,珠惠出一百八十万,我就是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我没有那么多!”
“你就想想办法嘛。”
“我没把握。之前我已经在你身上花了很多钱。是啦,在有钱人眼里,那些钱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对我而言,却是沉重的负担。更别说一百二十万了,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坐在椅子上的川上猛摇头。
“那…你能出多少?”文子开门见山地问。
川上本想说我一
都拿不出来,又觉得一开始就吵起来不好,这才改口说五万圆应该没问题,心里想的最大底限是十万圆。
果不其然,文子发飙了,责问他:“我跟你要一百二十万,你跟我说五万是什么意思?”
他的回答是:“没有就是没有。之前我已经尽量
足你了,身为一名上班族的我,再也拿不出钱来了。”
“你总说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好像自己有多伟大似的,可这不是你的责任吗?既然要包养一个女人,尽点义务是天经地义的。”文子嘟起嘴巴。
话是没错啦。可是,他
儿没想到养一个酒吧女要花那么多钱。
更何况,如果文子只忠于他也就算了,他多少也会凑一点给她。问题是她好像还有其他男人,这让川上不
觉得自己是被敲竹杠的冤大头。
可一讲到其他男人什么的,文子就会抓狂,不知会使出怎样的暴力手段。他的手臂和脖子肯定会布
抓痕,体无完肤。就好像狗急也会跳墙一样,被踩到痛处的文子往往会虚张声势,不管不顾地还击,搞不好连脸都会挂彩,到时要如何向
子和同事解释呢?所以,还是不要提其他男人的事比较好,这才是上上之策。
“哼,算了。你一
钱都不用出。”文子瞪着川上说道“你啊,老早就想跟我分手了,想必也不想出这笔钱吧?像你这样的人,我也不想苦苦哀求你。”
“…”“既然如此,请你给我一笔分手费。我马上跟你断得干干净净。”
“分手费吗?你想要多少?”川上绝望地问。
文子的狐狸尾巴
出来了,川上气愤之余,更担心的是她要求的金额。可是,如果让她看出自己很在意的话,她肯定会漫天喊价,狮子大开口。所以他尽可能
出莫测高深的表情。
“也对,你只不过是领人家薪水的,我要是照我想要的讲出来,你肯定又会推三阻四、啰哩巴唆的。也罢,就跟你拿三百万好了。三百万,
个牙
都不够,根本算不上分手费。”
“或许算不上分手费,可我身上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啊!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
“你还真教我目瞪口呆哪。那你是打算一
钱都不出啰?”文子的嘴角
出不屑的笑意。
“我又没说一
钱都不出。问题是,这么大一笔钱我根本拿不出来啊。你也要想想我的薪水有多少嘛。”
“我又没有要你从薪水里拿,你可以叫你老婆想办法啊。之前你不是说她娘家很有钱吗?既然她们家是有钱人,你去跟她哭穷不就好了?”
“这种事我能跟她说吗?她又没有责任。”
川上得知文子的意图,首次吓得脸色惨白。
“既然我都答应要跟你分手了,你老婆当然有义务出这笔钱啰。”文子嘲笑道“你怕老婆,所以不敢讲,是吧?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是个窝囊废。无所谓,分手费的事我直接找她谈好了。我啊,可是一点都不怕你老婆啊。”
“浑蛋,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关系,大有关系。她老公玩
了一个女人,她当然要共同负起责任。”
文子的声音不再尖锐,而是心平气和的。
“结果,我当场就妥协了。想尽办法凑出了三十万,投资文子所谓和友人共同经营的‘酒吧’。若文子真的找上门来,不但我的家庭会被毁,连银行的工作都有可能不保。那三十万中的二十万,是我跟东银座某家专门贷款给‘上班族’的金融业者以每个月十分的高利息借来的,剩下的十万则是我所剩无几的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