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若我说我是杀手,你信吗?
天将明。
君倾站在棠园的海棠树下,抬手轻抚过头顶的青绿海棠。
有鸟儿停在枝头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君松。”君倾将手垂下来时,唤了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君松一声。
“属下在。”
“天可是亮了?”
“回主上,还未,却也快亮了。”君松看了一眼苍穹,恭敬道。
君倾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面对着他的卧房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淡蓝色裙裳的年轻女子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是苏绯城。
“主上,苏姑娘出来了。”君松见着苏绯城,恭敬地朝君倾道了一声,随即往旁退开,将君倾周身的空间给留了出来。
君倾即刻抬起脚,往卧房方向走了去。
他的肩上及身边没有小黑,他的脚步很是匆匆。
苏绯城见着他这般匆匆的脚步,本就冷冰冰的脸似乎更冷了,似乎不想听君倾率先说话似的,只听她冷冷道:“不用这般着急,死不了,我也不会
死她。”
君倾停下脚步,而后竟是朝苏绯城微微垂了垂首,道:“多谢苏姑娘。”
苏绯城盯着君倾,盯得紧紧,眸中有震惊闪过,而后听得她似嘲讽般道:“我救你时都不曾听到你对我说一个谢字,更不见你对我低过头,现下你这般对我道谢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可是该与我说说她是何人?”
君倾默了默后才淡淡道:“一个故人。”
“什么故人能让你这么紧张?”苏绯城微微咬
,依旧盯着君倾,问。
“这是君某的私事。”君倾态度冷淡“不必要告诉苏姑娘,苏姑娘若是觉得君某出的诊金还不够,君某再加便是。”
“阿倾,你知道我要的根本就不是诊金!”苏绯城声音微扬,眉心微拧,眸中有愠恼,却也有哀伤。
“君某忘了,卞国的安柔帝姬根本就不缺银两。”君倾道得不疾不徐。
“你——”苏绯城将眉心拧得更紧,眸中的哀伤更浓了。
君倾沉默。
苏绯城却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定定看着君倾,扯着嘴角无声自嘲地笑笑,而后又恢复了平
那副冷冷淡淡的口吻,道:“她没事,不用紧张。”
苏绯城收回了落在君倾脸上的视线,她本想径自走了,却还是在再次跨出脚步前道:“全身十处新伤,九处为皮
伤,无大碍,右肩上的伤穿了肩胛,伤了肩骨,需静养,我都替她处理好了,双手掌心无完肤,我也已替她上药包扎好,两
内不可沾水,稍后让君松跟我到风荷苑拿药方,煎了按时让她服下。”
苏绯城说完话,不待君倾说什么问什么,便抬脚走了,却又在走出两步后稍稍停下脚步,补充道:“她已经连续几
未曾阖眼歇过,最好莫扰她,待她醒了再让君松来风荷苑叫我。”
“还有…”苏绯城本还想说什么,然张嘴后却又迟疑了。
君倾随即转身来“看”向她,颇为着急地问:“还有什么?”
苏绯城双手微握着,轻颤着,迟疑着,她似乎后悔了,不想说了,可她终还是转过了身,面对正“盯”着她“看”的君倾,神色沉沉道:“除了这一次十处剑伤与一些陈年剑伤刀伤外,她身上…还有多处…陈年烙伤。”
说到这儿,苏绯城的话竟是有些迟疑停顿,因为就是连她这个见惯了伤残病患的医者,都觉得她所见到的那些烙伤极为残忍。
“烙伤?”君倾的瞳眸睁了睁“多处…是多少处?”
“不下二十处。”苏绯城的声音很沉“除了背上,全身上下,都有。”
那些或大或小的暗红色的疤烙在白皙的皮肤上,即便有了些年岁,让人见着却还是觉得触目惊心,看着那些丑陋的疤,就仿佛能亲眼见到她曾受过非人
待的一幕,撕心裂肺痛不
生,却又无人来救。
究竟是发生过什么,她的身上才会受到这样残忍的对待?
纵使苏绯城不喜她甚或说是嫌恶她,可在她见到那些丑陋的烙伤时,她的心还是不由得紧拧了,同情了。
“苏姑娘可看得出大约是何时留下的这些烙伤?”君倾又问。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颤抖。
苏绯城不想答,终还是有些不忍,道:“四年了。”
而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君倾便已转了身,大步往卧房方向去了。
他的脚步,更匆匆。
苏绯城看着他的背影,眸中尽是哀伤,只见她微微闭了闭眼,睁开眼时也转了身,离开了棠园。
卧房里,朱砂在沉睡。
她身上的血水已被苏绯城擦净,伤口全都由苏绯城处理好,苏绯城甚至还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在离开前亦不忘替她将薄被盖上。
医者眼里,似乎只有伤患,而没有敌我。
而屋内除了听话的阿褐依然守在
榻前外,其余的大小家伙们早已散了去睡觉去了,阿褐见着君倾走进来,连忙朝他猛摇尾巴,朝他轻轻地汪了一声,像在讨他夸赞它似的。
可此刻的君倾,不仅看不见,更像连听也听不到了,他没有理会阿褐,而是伸出手努力地朝前摸索着,摸索着走向
榻。
得不到君倾夸赞的阿褐有些失望,却没有胡闹,而是昂头盯着他看,那模样,就像它从未见过君倾似的。
而阿褐的确没有见过这样的君倾,这样着急不已的君倾。
君倾的脚踢到了
前的踏板,让他险些跌倒。
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冷静。
他摸索着坐到了
沿上,朝沉睡的朱砂慢慢,慢慢地伸出手。
君倾伸出的右手在朱砂脸颊边停了良久,才缓慢地将掌心贴到她的脸颊上。
他的手在颤抖,颤抖不已。
他的手似乎想动,却又不敢动,仅仅是覆在朱砂的脸颊上而已。
又是过了良久,只见他将左手也伸了出来,一并贴上了朱砂的脸颊,而后才见得他动作极为缓慢地动了五指,先是抚过她的额,她的眉眼她的鼻
,最后他拇指停在了她的眼角,用左手指腹来来回回轻轻摩挲着她右眼角下的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
朱砂太倦太累,睡得沉,并未察觉到正有人在轻抚她的脸。
而君倾愈是摩挲着朱砂右眼角下的那块伤疤,他的手就愈颤抖,他不舍拿开手,却又不忍扰了朱砂,是以他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汪呜…”阿褐蹲在君倾的脚边,看看他又看看
上的朱砂,像是知道君倾心中有伤悲似的,它将脑袋靠向他的腿,在他腿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我没事。”君倾将手放在阿褐头上,轻轻
了
“只是想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而已。”
“汪呜?”阿褐歪歪脑袋,很是不解。
君倾将手伸到了薄被下,他想握握朱砂的手,然他却先碰到了朱砂手腕以上的些微地方。
他指尖碰到的地方,不是光整的皮肤,而是一块硌手的…疤。
君倾的手猛地一抖,甚至像是被蛰着了一般往后缩了缩手,少顷后才又重新伸出手碰向朱砂手上的那块疤。
他的手依旧在颤抖。
他心里想着苏绯城的话。
他将手往朱砂的手臂上方移了移。
他碰到了一块疤,两块疤,三块疤…
他不敢将手再往上移,而是将手下移,移向朱砂的手心。
他想握,却迟迟不敢握。
因为他碰到了
了她
手的纱布。
她全身都是伤,便是连掌心都全是伤。
君倾只是将手放在朱砂的手边而已。
朱砂沉睡着,君倾身边没有旁人,只见他正努力地睁着眼,就像他在努力地想要看见朱砂似的。
而不管他再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他再不可能看见她。
他的眼睛,从四年前他看着
城血
成河的那时起,就已经瞎了。
君倾静静地坐在
沿上,陪着朱砂,守着她。
他闭起了眼,睫
在轻颤。
他又陷进了回忆里。
又见到你了,这么冷的天,还下这么大的雪,你来这冷飕飕的山上做什么?
你问我来这儿做什么?呵,我也不知道,就是来这儿坐坐而已,来看看雪,这里安静,不会有人来。
也不对,会有人来,至少你我会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说说话?我又有许久没与人说过话了。
这么大冷的天,那些小家伙们也都躲着不出来了,也不知小灰怎么样了。
你说它都当
了?还真快,救它的时候它可还是个小不点儿的,这都已经快一年过去了。
认识你也快一年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叫…我叫朱砂,朱砂
的朱砂。
不说话?我晓得了,大概是你的名字太过难听,所以你不愿告诉我,不妨事,我给你取一个,怎么样?
嗯…你我是因着小灰才认识的,
后…我便叫你阿兔吧,如何?
看你神情大概是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就忍忍,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称呼而已,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就这么定了,这也当做——
你我的秘密了。
我没与人拉勾盖过手印,不若你我试试?
呵呵,你这人不喜说话,却还
好玩儿,好了,你我也算是朋友了,
后若是你有困难需得上我,我做得到的话一定帮你。
若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也可以找我,就到这儿来给我留个信就行,我会看得到的。
好了,我要走了,开
之前我不会再到这儿来,而若是开
之后也未见着我来,就证明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你问我是做什么的?
若我说我是杀手,你信吗?
…
朱砂又做梦了,还是这些年来一直
着她的那个梦。
无休止的黑暗以及雨声,冰冷的水,她在往黑暗冰冷的水底沉,不断地往下沉。
她的手往上伸去,像是努力地要抓住什么似的。
她的心底一直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谁?谁的名字?
她一直在唤着谁的名字?
阿…
阿…兔…?
阿兔?
阿兔,阿兔,阿兔!?
心口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疼得厉害,疼得朱砂蓦地睁开了眼,如一条就快渴死的鱼,大口大口地
息着。
她汗
了额头及鬓发,也汗
了背。
每每做这个梦,她都会心悸而醒,可却没有哪一次,她的心像今次这般疼,疼得她近乎不能呼吸。
朱砂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被冷汗润
的额头,而当她将手从自己额上移开时,她发现她的手上竟然整整齐齐地包扎了纱布,她一怔,而后猛地坐起身。
不止是她的双手,还有她身上的每一处伤都被人细心认真地包扎好,便是她右肩上的伤,也整齐地裹着纱布。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什么人帮她换的!?
还有——
这是何处!?她何时到得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来的?
她想起来了,她是跟着小白到了丞相府。
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朱砂如何都想不起来。
在她正
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下
去时,她忽然瞧见了趴在她枕边的小阿离。
小家伙身下坐着一张凳子,双手趴在枕边的
沿上,小脑袋枕在手臂上,正睡着。
他似在陪着朱砂。
窗外正值
落时分,晚霞透过窗户照进屋里,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屋内除了朱砂与小阿离,再无第三人。
只还有一只黄褐色的大狗而已。
大狗趴在小家伙的脚边,也正闭眼睡着。
而就在朱砂这要掀开自己身上的薄被时,只见大狗的耳朵动了动,随之立刻站了起来,边朝小阿离晃着尾巴边大声叫道:“汪汪汪!”
大狗这么忽地一叫,本是睡着的小阿离立刻醒了过来,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摸摸大狗的脑袋让它不要吵,可就在小家伙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坐在
榻上正看着他的朱砂。
“娘亲娘亲!娘亲醒了吗醒了吗!?”小家伙一见着醒来的朱砂即刻变得兴奋不已,连忙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小身子紧紧挨着
榻,小手也紧紧装着铺在
榻上的薄衾,一双黑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砂,紧张关心地问“娘亲的身子还疼不疼?娘亲睡够了吗?娘亲饿不饿?娘亲渴不渴?娘亲的脑袋难不难受?阿离,阿离去找爹爹来!”
听完小家伙一连串紧张关心的问题,朱砂一把伸出了手,在小家伙跑开前抓住了他的小手。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讷讷地看着朱砂。
朱砂堪堪醒来,觉得身子极为疲软,嘴里也干涩得厉害,右肩上的伤亦疼得紧,她没有多大力气,是以她没有着急下
,而是抓着阿离的小手,唤了他一声:“阿离。”
小家伙明显一愣,还是讷讷地盯着朱砂看,讷讷地问:“娘亲是在叫阿离吗?”
“嗯。”朱砂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瞬,小家伙就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一般雀跃道:“娘亲叫阿离了娘亲叫阿离了!娘亲娘亲!阿离在的在的!娘亲叫阿离做什么呀?”
朱砂见着小家伙竟是因着她唤了他一声而已便这般欢喜,心柔了柔,声音便也柔了下来,道:“阿离先莫跑,先陪我坐一会儿,有些话要问阿离。”
“娘亲要和阿离说话吗?”小家伙有些不敢相信地眨巴眨眼,然后用力点了点头“那阿离不走,阿离陪娘亲,娘亲躺下哦,爹爹说娘亲受了伤好累好累,要好好睡觉,阿离不能吵到娘亲。”
“我没事,坐着就行。”
谁知小家伙却猛地摇头“娘亲要躺下,不能坐着的,娘亲不躺下会疼的,阿离不要娘亲疼。”
“…”朱砂无法,只能默默地躺回到
榻上。
小家伙立刻踮起脚替她将薄被拉好。
朱砂看着乖巧懂事的小阿离,不由自主地,她伸出了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
小阿离又是讷讷地看着她,只听朱砂问:“阿离,这是何处?”
小家伙笑得
快,道:“这是爹爹的棠园呀!”
朱砂一愣,又是猛地坐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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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呵呵,小朱砂随了本人的取名废,给我们小倾倾取了一个土不拉几俗不可耐的名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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