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珍珠似的泪水自艾惠玫美丽的大眼睛里簌簌地淌下,她仰着头,
角在不住地袖搐,任泪水
倘,她仍旧哽咽着说下去:“我以为我不会再得到你了,我好恨、好悔,但那么气煞人的忘不了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憎恨我,可是,不管你对我怎么想,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多么想你、多么舍不得离开你。或者你会因此而更鄙视我,更嫌弃我,但我总算说了,总算让你知道了,
后,不论我要不要再嫁人,我这一辈子心愿已了,我
再无他求…”
微张着嘴,两眼发直,仇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么?是实在的么?这些话会是从一个美
、慧黠,一代百毒门首脑的口中说出!而这个女孩子片刻之前,还与自己几乎是仇人,她说的是确实的么?是坦白的么?不然,又是谁给了她如此惊人的胆量?又是一种什么不能明言的伟大力量拉下了少女的骄傲,矜持与含蓄?老天,这是多么火热,多么强烈,震撼啊!又是那么赤
的令人不敢仰视,不敢面对…。
自出道以来,他经过的风险危难多多,在鲜血的迸溅里,在刀光的纵舞中,在发自人们喉头的惨号与生命恐怖的终结里,从来都未使他象目前这般惊骇和失措过,他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一时之间,脑子里浑沌沌的、空
的,象拥
了太多的东西,又是一片空白…。
艾惠玫话声悠然而止,象一抹
云冉冉飘入天际,渺渺忽忽的不知所终,她带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带着一面孔染浸在波光中的期盼与焦急,默默地注视着仇恨,那神情令人颤抖。
良久啊…艾惠玫哀伤地道:“你为何不说话?是我说的太多,亦是你不愿回答?”
机伶伶打了个寒栗,仇恨如梦初醒,他长长
了一口气,舌头上宛如打了个结,道:“艾姑娘…呃!我,我…!呃!我们才认识几天…其实,不过是一面之缘,我并不象你形容中那么完美,呃!我非常平庸,而且,俗不可耐哩…”
艾惠玫一扬头,道:“这不是问题,将来我们有的是时间去相互了解,况且,我相信在这段日子里已经大半看清楚你了!”
仇恨润润
,有些慌张地道:“你别急,还有,我已经结过婚,两房
子与我情感十分深厚,而且,已有了爱的结晶,这样,也委曲了你,如果我们谈到这些,这样做,会对不起她们…”
艾惠玫毫不畏缩地看着他,目光如火,道:“我要嫁给你,只要你要我,我不在乎什么名份,为奴为婢我心甘情愿。我答应为你做一切你所希望我做的事,我会爱你一辈子,永远不变。至于你
子那方面,我会求她们,求她们容纳我…而且,你义夫或许会替我缓解,我已让他老人家回扬州去了,同时还派小萍去伺候…”
仇恨词穷地张了张嘴“啊”了两声,艾惠玫紧紧地道:“你还有什么困难?”
仇恨十分尴尬地
手,嘴巴开合了好几次,
脸窘迫之
,他
红着脸,喃喃地道:“艾姑娘…我…我实在是…”
艾惠玫大眼睛一瞪,道:“仇恨,我们就事论事,你不要推三阻四,绕着圈子说话。现在,你还有什么苦衷?”
仇恨
着手,呐呐不能出言。艾惠玫已急得泪光滢滢地道:“我是‘百毒门’的首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我都不怕羞涩,把心中所有的话都告诉际,而且,你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子汉,又是武林中的翘首,你还有什么不能言、不敢说的呢?”
仇恨一张面庞越发通红了,犹豫了片刻,道:“你,你…你,你不要太傻…”
艾惠玫摇摇头,冷静地道:“我一点也不傻,我清醒得很,就是因为我太清醒了,我才会这样委曲求全,这么低声下气…”
她顿了顿,咬着牙道:“这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你在我心中,我爱你,仅此而已。”
仇恨呆了好一会才嗫嚅地说道:“但…但你是这么美,这么傲,身份又是如此显赫,你大可以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真正可以和你匹配的…”
艾惠玫极其古怪地盯视着仇恨,良久,静静地道:“事实上我不会再去这样做,是不?你很清楚的,当我决定了,我便不会改变,而且,不后悔!”
说到这里,艾惠玫用手抚抚微见散
的鬓发,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显得特别的妩媚俏丽。她舐舐嘴,又道:“我可以离开‘百毒门’,放弃宫主的地位,和你一同回扬州那个家,去见那两位姊姊,假如她们不愿,我可以祈求她,哀恳她,人心总不是铁铸的,是不?”
仇恨
手,苦笑道:“这样对你太委曲了…”
艾惠玫“哼”了一声,道:“我都不在乎,我想,你也应该可以释怀。”
仇恨有些眩惑地闭上眼睛,低沉地道:“但对你‘百毒门’怎么处置呢?”
艾惠玫平静地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停了一会,她又道:“现在,你该没有困难了吧?”
仇恨喃喃地道:“我只是觉得太突然,太突然了…在这段极短的时间以前,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这种发展,这不象是真的…”
艾惠玫低柔地道:“但这是真的,而且,对我来说它并不突然,它己经酝酿很久很久了,自见到你才开始决溃,就象洪
的奔腾。在我心中,你的影像十分熟悉,十分亲切,宛如我们相识已久,宛如我们在千百年前已彼此相属。在赌棚初次见你,我就有这种感觉,它令我震撼,使我几乎不能自制…”
忽然,她又抬起头来,悠悠地道:“你答应了?”
仇恨期期艾艾地道:“我认为,你该再考虑考虑…”
艾惠玫冷然道:“问题不在我,而在你!”
心腔在剧烈地跳动着,冷汗涔涔,仇恨慢慢地道:“让我们先了解一个时期,行么?”
艾惠玫踏上一步,面对着面,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放明白点,我已将一切的尊严与人格摆在你的面前,你要就收它入你心,否则,你用脚践踏于地,那样,我死也无憾!”
仇恨浑身一机伶,
口道:“你千万别如此…”
艾惠玫显得冷静无比地道:“你答不答应?”
仇恨叹了口气,低下头说道:“我,我答应…”
艾惠玫全身猛烈地一抖,长长呻
了一声,瘫痪似的突然倒地。仇恨慌忙将她抱起,焦急地道:“你怎么了?艾姑娘,哪里不舒服?你的脸好苍白…”
星目微睁,
息吁吁,那一张美
的面庞略带一股凄
得令人痛心的幽怨,她半启朱
,疲乏的道:“我好…我好累…象走了千万里路忽然躺在一张柔软的
上…又宛如突然卸掉肩头上沉重的负荷,很疲倦,但却心明神逸…”
仇恨关切地道:“可要到榻上歇息会儿?”
艾惠玫摇摇头,舒适地闭上了眼,道:“不,我就要你这样抱我,我觉得好平静,好安全,象一只暴风中躲进港湾的小船…”
她悠悠地,又道:“好象我们十分接近,没有丝毫距离,象是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
是这么亲切面熟悉了,是吗?仇哥哥!”
仇恨点点头,道:“我有一种感觉…”
艾惠玫温柔地道:“你说。”
仇恨有些赧然,悄悄地道:“我觉得…好奇妙,太奇妙了…”
深情地笑了,艾惠玫
足地依偎在仇恨的怀里,翠绿色的氤氲缓缓向他们包围,因他们笼罩,而翠绿色闪泛着隐隐的喜悦与安详,有如一片朦胧的雾,这雾,又多使人沉醉。
夜长,人却难寐啊!
“临风阁”名如其所,是一处
洁明敞,又带着几分飘逸韵味的地方,建筑的格局也显得特别的古朴强浑,线条简单而有力,稚微中,含蕴着突出的拙实感…。
它是用桶木原干叠架起来的一座正方形楼阁,分上下两层,下层只用台抱的四
极大木拄为支撑,没有隔间及墙壁。四周半垂着宽长阔大的垂帘,光洁润滑的地板滑打得紫褐透亮,却仅有四张兽腿矮几似的椅子并排中间,一列特大特宽的原木楼梯延展上层,楼阁之上,也与地下一样简洁明净,只是地下铺了层锦毡,矮几改成八角檀木镶嵌云石面的高桌面已,在这里,可以看见绵亘迄逦的景
一角。
仇恨抵达“临风阁”的时候,早已有四人在坐,备占一张兽腿矮几似的椅子。
第一位是一位老妇人,这位妇人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浓密却微显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软髻,簪髻的却是一
五寸长的蛇形黑木簪。她的面庞清瘦而白晰,生着一双女人少见的漆黑剑眉;丹风眼,略
了些的鼻梁,一张两边嘴角微微下垂的嘴
,穿着一袭纯白镂着金丝边的衣裙,双手空空,安详地
提
前,形态雍容,气度高华,然而却有一种镊人魂魄的威仪。
第二位,身材雄伟高大,穿着灰色绿绣金边长袍,年约六旬左右的老人,面孔五官轮廓突出,面如满月,浓眉,风眼、通天鼻、四方嘴,颔下蓄着一把灰苍的长髯,整个形态中,
出一股无可言喻的威凛,沉猛与雍容之气,就宛似一座撑天的巨山。
第三位与第四位是仇恨熟悉的人,前者是可扎钦汉,后者是冯奇。
老妇人开始仔细地端详起仇恨了,于是,每看一次,神色便缓和一分,到后来,简直已带上笑容了。她缓慢地说道:“仇恨,你过来坐下。”
仇恨谢了座,过来端正地坐好。老妇人笑了,道:“仇恨,我先替你引见一下。”
首先,她自我介绍道:“我叫申无痕,昔年有个‘铁拐仙娘’的匪号,如今,大家都叫我‘铁拐婆婆’。”
指着第二位花甲老人道:“他是我的老伴,姓展名伯彦,终年独坐寒江垂钓,因此,武林中人送他一个‘寒江钓叟’的绰号!”
接着,又指着第三位、第四位道:“这两位就不必我多费
舌了,你们原是旧识。”
仇恨没有打岔,是一种倾耳聆听的模样。
申无痕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道:“惠玫这孩子是我侄女,也是个私生女。她的母亲,早年和我是非常要好的结拜姊妹,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当然也有着一般少女的憧憬与幻想,那真是一段做梦的日子…后来,惠玫的母亲认识了一个男人,是一个相当英俊出色的男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们由相识而相恋,好得不得了,惠玫的母亲便也和许多痴情的少女一样,终于奉献出她的贞
。可憾又可倔的是,这个男人对于她,并不似她对这个男人般的真心真意,等到惠玫的母亲有了身孕,尚在编织着另一个美梦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不告而别,从此音信俱无,遗弃了惠玫的母亲,以及还未临人世的惠玫…”
仇恨道:“典型的负情故事,前辈,亘古以来,这样的错误便不曾停止,在天涯海角的每一隅都循环反复地发生,值得惋叹的是,当局者往往沉
不悟,待到猛省回头,却已悲
铸成,无以为补了…”
申无痕点着头,道:“正是如此,惠玫的母亲便也走上了这类结局中大多数受害者所循环的道路——自杀,她是服毒而死的,由我去收的尸。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副惨状,尸体全身浮肿,肌肤透着乌紫,原本娟好的五官极曲得整个变了形,七窍中全凝着血渍,连嘴里的舌头也都啮烂了,这证明她在临死前是受了多大的痛苦。那时,惠玫才刚
周岁,抱在一个
娘怀中,见到我,便张嘴憨笑,可怜的孩子,尚不知小小年纪,已失怙恃,更何从明白人间世上这般辛酸与险恶呢?”
仇恨道:“那个男人,实在可恨!”
申无痕道:“是可恨…我是接到我这位小义妹通过专人送来的绝命信之后,方才知晓一切的,当我专程赴去,则除了收尸入殓,任何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对于死去的人,我无力为助,但对活着的人,我却多少能以发挥作用,小惠玫的将来自然由我承担,那个负心汉,我也饶他不过,就在惠玫母亲死后的第三个月,那负心汉便被我夫妇追上围住,却算他命大,只留下一条右臂,仍被他活命逃逸…”
仇恨道:“前辈是如何找着那人的?”
申无痕恨声道:“这小子遗弃惠玫母女之后,独个儿潜到边
山城去逍遥快活,他有名有姓,且属同道中人,加以不肯安分,要找他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恨只恨我那小上七岁的义妹事先没有托我为力,否则,尽可在悲剧酿成前将那人抢回,迫其就范,便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凄惨了…”
仇恨道:“前辈怎会与‘百毒门’扯上关系呢?”
申无痕道:“这一点,我稍后会告诉你,这个负心汉名叫司马长风,乃是司马长雄的嫡亲胞弟。司马长雄的身份你已清楚,用不着我赘述。就在我夫妇追杀司马长风后的第二年,可扎钦汉和冯奇联袂上门寻仇,要替司马长风报仇,我们
战了三天三夜,彼此却未能分出胜负,由于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在不打不相识之下,我们结成了很好的朋友,从此两人经常是我家座上客…”
申无痕顿了顿,又道:“惠玫七岁那年,司马长雄押着司马长风至这里负荆请罪,忏悔一切,并愿负起‘杖期夫’之责,抚养惠玫。老身感于玫儿幼失双亲,成为无父孤儿,今其父既愿改过,自然不能阻挠其骨
重逢相聚。于是,允其所请,让他带走,可扎钦汉初冯奇自愿前往充任监护,若发现司马长风对玫儿略有
待,即将她带回中原,于是,玫儿也就拜在老可扎膝下作一螟蛤义女…”
说到这里,申无痕突然长叹一声,道:“真是狼子野心,就在玫儿十五岁那年,司马长风领着玫儿回来了,同行有老可扎和冯奇,还有司马长雄,看身见玫儿长成,自然是欣喜莫名,接纳了他们,当然,我们也接纳了友情。所谓
子回头金不换,司马长风虽然遗弃了我那义妹,但他总算天良末昧,能抚育遗孤成人,也差堪告慰在天之灵,谁知竟不是那么回事,原来他们是怀着野心前来。不久,便在饮食里面掺着‘七绝去功散’,使我夫妇及老可扎、冯奇武功全失,最后,终于
出了狰狞面目,
我们
出武功,进而占据了这块土地,作为‘百毒门’的总坛,捧玫儿登上门主宝座,蚕食武林各大门派。幸好,玫儿秉承了她母亲那份敦厚,曲意维护我们四老安全,不久,他们先后解去可扎钦汉和冯奇的毒,让他们参与工作,老友情笃,为了我夫妇的安全,便以玫儿的护卫身份踏入江湖,替他们开疆拓土。金陵失利,他们才知道最大的强敌不是武林各大门派,而是你。所以,才设计将你俘虏以除后患,也为统一武林铲除障碍。其实,玫儿早存恢复我夫妇武功之志愿,只是司马老贼解药诊藏秘密,也是事情凑巧,近
才让玫儿找到,不但解除了我夫妇身上的毒,也同时救了你,这便是我们的一段恩恩怨怨!”
申无痕一口气说完这段内情,便开始仔细地端详仇恨,笑了笑,说道:“你喜欢玫儿吗?”
仇恨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喜欢。”
申无痕点点头,又道:“你会待她好一辈子?”
仇恨舐舐
,低沉地道:“如若能以结合,夫
之间自当相
互爱终生。”
申无痕满意地笑笑,接着道:“假若你能娶得我家玫儿,你可不能稍稍欺侮她,否则,老身势必与你誓不两立。”
仇恨道:“在下明白。”
沉思了一会,申无痕又一一问明了仇恨的家世、出身、籍贯等等,未了,她颔首道:“你这孩子还不错,我相信你该是可靠及可信的…”
她顿了顿,微带伤感地道:“我老伴今年六十一岁,我也
五十了,我两口子结婚一生最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玫儿虽非我出,但我们待她胜似亲生,我们把她交给你,望你善待于她。她从小失母,
情难免有所偏激,
后也许会使些小
子,也盼你看在我四个老人家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不一定似我们一样这般供着,嘴里含着,只要你不欺侮她,我四老也就心安了…”
拾翠楼上。
倚着一排巧致的朱拦,而朱栏围筑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仇恨目光深沉地凝注远天浮云。如今正是黄昏,云朵儿有如绵絮,又象烟霭,那么层层卷卷的簇拥着,重叠着一团团的,一条条的。浅嫣的晚霞便将它带着些儿暗紫的,含着些儿苍郁的色彩,淡淡浓浓地涂抹在这些云朵儿上面,于是,极西处映现着说不出的悲凉味儿,没来由的给人们心头上也蒙上一丝丝的帐惘与迷茫。
这真有些奇妙,仇恨怔怔地回忆,就在昨天以前,他与她尚是强仇大敌,他是她的俘虏,就那一夜的工夫,冤家变成了亲家,俘虏变作了座上娇客,不管这种转变是在一种什么情形下所铸成,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但却已几乎成为事实了,到现在,仇恨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艾惠玫,他只明自在化解了一场干戈之后,他已不再憎嫌她、讨厌她,但爱呢?谈到爱,却似乎仍然差上那么一截,尤其是,他自从勉强许诺了这场婚事之后,心中老是纠
着一种愧疚的感觉,这感觉悠悠忽忽的,却是那么
深蒂固,那么牢不可破,他晓得,这是因为魏苇和雪儿而起。不可讳言的,他爱两位娇
。三人的感情已经融为一体了,这应该己成定局了,但突然发生的这件事却好生令人困扰,令人尴尬,又令人无奈。他决不会辜负魏苇和雪儿。又待如何去向她们解释呢?
艾惠玫是一个美丽而又娇
的女孩子,又有显赫的事业为背景,几位武林早一辈的霸才支撑,无论哪一方面来说,也是一般草莽男儿,江湖好汉追逐向往的对象。但她独独在那种特异的情形之下看上自己,若是光凭外在的容貌与风范来解释这道理,未免太过浮浅,但这总是已经成为实在的事,想来想去,只能说是一个“缘”字了,不知多上万年年或多少千年之前,那段丝线约莫已系在他们彼此的足踝上,这或是那白胡子的月下老人在恶作剧,或者,真是缘分早已注定…
轻轻柔柔地,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唤仇恨:“想什么?”
仇恨如梦初醒,侧过脸来,唔!是艾惠玫,她仍旧是一袭纱雾似的翠绿衣裙,云髻高挽,一支翡翠风钗斜
发间,两串珠坠在耳下轻轻摇晃,显得她的容貌越发美袍绝伦,清丽无双,好一个人间仙子。
仇恨吁了一口气,低沉地道:“你真美…”
艾惠玫带着羞涩地一笑,轻轻垂下头项,低柔地道:“怕比不上那两位姊姊”
仇恨有些窘迫地
手,苦笑道:“哪里,你们是同样清秀聪慧,只是我太
俗了。”
艾惠玫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秋水也似的双瞳凝注着仇恨,好一阵,她悠悠的,却又略显激动地道:“为何如此说?你是多好、多诚,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看上第二个人,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太长…”
她顿了顿,又道:“人与人相处,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生感情,但是,也可能只需一刹便会深爱至死,在瞬息中求得永恒…”
仇恨默默颔首,道:“我同意你的见解,常常,我也有这种感觉…。”
艾惠玫似是玩笑又似认真地道:“对很多个女孩?”
仇恨怔了怔,忙道:“不,我是指同
之间的情感。”
艾惠玫十分信任地点点头,道:“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风
好
之徒,而且,我也知道你用情很专,因此,我便毫不保留地做了,我永不会后悔,我一定可以与你生活得很愉快,很幸福、很美满…”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忧戚地一笑,道:“只是,不晓得你的那两位能不能容我?”
仇恨咬咬下
,道:“我想,她俩应该可以。”
艾惠玫闭闭眼,道:“我会去恳求她们…女人在这一方面都是绝对自私与嫉妒,这或者会很困难,但我要不顾一切去做,她打我、骂我,我也全认了…”
仇恨摇摇头,笑道:“玫,别说得那样可怜,她们不会那样做,她们都很温柔。”
她轻轻偎在仇恨怀中,低低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力求得她们对我的谅解,我一定使自己全力喜欢她们,也要她们喜欢我,我答应你永远不会为这些事感到烦恼,我们共同为你营筑一个小小的,温馨而甜蜜的家,仇,你高兴么?”
仇恨望着艾惠玫双眸中的光彩,面靥上映漾着那未来幸福之憧憬,虽然,未来或许有许多困难与阻碍,但仇恨却不忍说出口来,在这一刹,他决定自己要好好爱护这位娇丽的女孩,不管自己与她是否能顺利结为夫
。
在沉默中,两人心灵相契地依偎了良久,直到连周遭浮沉的暮霭都是那么郁黯了,仇恨才低声道:“惠玫…”
艾惠玫喃喃地应了一声,这两个字出自他口是多么新奇,多温柔,多美妙,自他答允自己的要求到现在,嗯!才如此唤过自己两三次吧!但这两个平素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在他口中呼出,却象是一缕无形而又强韧的丝,
绕着自己,连骨骼都酥了,连心儿也麻了,好神异的爱的力量啊…仇恨轻轻地,又唤道:“惠玫…”
艾惠玫仰起红
的面庞,温驯地道:“有事?”
仇恨点点头,道:“我想,我明天离开这里…”
艾惠玫微微吃惊了,道:“明天就走?”
仇恨笑笑道:“是的。”
艾惠玫一下子挣出仇恨的怀抱,红着眼圈道:“你要走,为何不说‘我们’?而只说你一个人,难道…难道你仍不愿承认我们的关系!要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仇恨连忙摇手,急道:“惠玫,你别误会,我怎愿抛下你一个人离开?我只是担心四位老人家恐怕难舍你随我远离,还有,我这次的行动是作狙击行动,对‘百毒门’作逐个击破歼灭,
出司马长雄以及他的死
出来与我们决斗,你原是他们的魁首,那该多尴尬…”
艾惠玫道:“但是…”
仇恨道:“惠玫,你放心,我决不会辜负你,再说,只要两情长相久,岂在那朝朝暮暮。我们要想营筑温暖的家,就必须歼除这股
恶势力,因为,他们绝不会容许我们存在。”
艾惠玫想想,也的确如此,于是沉默不语。
是夜,在四老共同商议下,艾惠玫列出了几个重要据点作为攻击对象,但是他们却一明一暗的兵分两路,以便暗中接应,最主要的,还是艾惠玫怕仇恨孤身涉险,作成的决议。
中宵的风,吹得有些萧索,夜很深,透着寒瑟,一种令人感到落寞又孤寂的寒瑟…。
景况又似恢复了往昔的岁月,独自飘零于莽莽大荒原,天穹是帐幕,沙坐是席垫,追着落月,
着朝阳,那种逍遥却无定所的日子,很苦,也很自在,但隐隐里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骑在这匹高大强健的骏马上,不徐不缓地往前奔驰着,缺了些什么呢?仇恨夜想:“一条
,一个窝么?不,自己早己建立了温暖的窝巢,娇
爱子围绕,那是多甜蜜的家,一幅写真的亲情图。”
以往,他很少有过这等近乎伤感的想法,孺慕亲情,天伦之
,都是隔着他十分遥远,好象不是他这辈子应该企盼的事,然而,毕竟他已有了家,现在,他脑子里面浮现的,是
儿倚门思盼的情景。
摇摇头,他不
自嘲地笑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着夜风,他深深地
了口气,决定不再去寻思这个问题,他目前需要全神贯注的乃是如何打击“百毒门”实施各个歼灭的工作。
按说,他可以不必这样做,他本意也极不愿卷入武林是非圈,然而,这件事却不容他推拒,甚至稍有迟疑,丢开武林兴亡的前提,对他的本身却有着如芒在背的切肤关系。
仇恨仰着头,向漆黑的夜空呢喃:“但愿这一次能够将
血消弭于无形,还我武林清平!”
幽冥的旷野里,似是对他的呢喃有了回应——仇恨听到一种不属于寂寥大地的音响,隐隐约约地向这边传了过来。
嗯!马蹄声,是他的坐骑驰行之外的马蹄声。
回头望了望,来路上一片黑暗,看不见什么,但是,他可以断定是两乘健骑,正以全力奔跑,仿佛夜追赶前面的什么。
莫非追的是自己么?他摇摇头,似乎不可能,因为这个决定只有四老和玫儿知道,没有
漏的理由。
将马儿侧行靠边,仇恨心中坦然,他有意让路,好叫后面的奔骑抢道先走。
于是,来骑近了,果然是两匹马,两匹
深暗的骏马,鞍上骑士约略看得出体型,都相当高大魁梧。
仇恨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回,他不想招惹什么麻烦,而盯着不相识的人注视太久,在江湖上的习惯来说,往往便是轻蔑与挑衅的表现,他有什么理由去无端生事呢?
他将坐骑让向一边,但是,后面的双骑并不超越,而且把速度缓下来——极为突死地缓下来。
心里有些纳闷,也立即生起警惕,仇恨没有回头,依旧以原来的速度不快不慢的靠边前行,他已察觉到情势不对了。
后面的两骑跟追了一会,蓦的略为
近,其中一个沉浮稳定的声音响了起来:“仇朋友,且请稍住。”
轻勒缰绳靠停路边,仇恨极过身体,夜暗里,那两匹马也停了下来,约莫和仇恨相距十步,同时,仇恨也发现那两个不速之客只这须叟工夫,竟已俱皆以头巾蒙住了半张面孔。
仇恨轻轻的一笑,道:“是在叫我吗?”
马头较前的一位骑士拱拱手道:“正是招呼尊驾。”
仇恨端详着对方,道:“我们曾是相识的么?”
那人摇摇头道:“不曾相识。”
仇恨“哦”了一声,道:“以前不曾相识,往后可能有见面的机会,否则,两位何苦如此顾忌,不肯以本来面目相示!只怕两位心怀有异吧?”
那人沉声道:“我们实有难言之隐,失礼之处,尚请仇朋友包涵。”
仇恨淡淡地道:“两位找我,有何见效?”
对方缓缓地道:“请问尊驾,夜来‘白石
舍’密议,所谈何事?”
仇恨不觉吃惊,表面上却极为安详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们的底蕴不便
知于尊驾,祈能见谅,方才请教的事…”
仇恨忽道:“两位也是‘百毒门’所属么?”
两个骑土互望一眼,仍由原先说话的人回答:“不错,我们正是‘百毒门’之人。”
仇恨笑笑地道:“贵门的确神通广大,对‘蓝湖’的事了若指掌,神机妙算,倒令我佩服之至!”
那人的语调透着尴尬道:“仇朋友,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要向尊驾请问一桩对尊驾毫无损失的身外之事,但求能以赐告,则感激不尽!”
仇恨摇摇头,道:“非常抱歉,我们谈话的内容,我在道义有上保密的责任,不能告诉两位,更何况,贵门跟我目前处于敌对的立场,我更没有义务告诉你们。”
两人又互视一眼,仍由这一个说道:“希望尊驾再加考虑…”
仇恨温和但却坚决地道:“不用再考虑了,我是无可奉告。”
僵窒了半晌,那人低沉地道:“仇朋友,尊驾既不愿相示,也就罢了,但我们斗胆,却有几句忠言要向尊驾奉告…”
仇恨道:“我在洗耳恭听。”
那人清了清喉咙,神色显得极其凝重地道:“尊驾虽然得到武林帖,也学全了那上面的武功,但是,你应该知道,眼下武林大势已去,各派先后被本门掌握,纵有武林帖,也难号召起来,仇朋友纵然武功盖世,亦未必能挡武林之众,因此,在下劝你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仇恨低沉地道:“什么才是你所谓的上佳之策呢?”
那人略略提高了声音,道:“为求尊驾彻底
离牵连或避免可能遭受牵连,我们诚恳地向尊驾建议——请尊驾即刻返回扬州,回家享齐人之福…”
仇恨笑笑,道:“阁下以什么立场来向我作这种建议?江湖中人以技击武术来维持卖命这一行业,为了生存下去的作为,我活着就要做些事来表现。”
那人窒了窒,嗓门已有些生硬道:“我们是以什么立场忠告尊驾,尊驾不必深问,总之,我们是番好意,尊驾只要放弃与‘百毒门’敌对,可任四海逍遥,五岳飞鹤,实不须凭空白找麻烦!”
仇恨道“当然,我可以视贵门逞恶行为的程度作我今后行动的决定。”
另一个从头开始就未曾发言的朋友,蓦地出了声,火辣而暴烈说道:“仇恨,你现在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沈恨不温不怒地道:“去拜访一位朋友,向他查问一件事,这个答复,你还满意吧?”
这一位火
不小,他厉声道:“去看谁,查问什么事?”
盯视着对方的眼睛,仇恨似笑非笑地以左手拇指点点自己的脑门,故意慢条斯理道:“你要问的一切内涵,都蕴藏在我的脑子里,这位兄台,你有兴趣,何妨设法剖开来看看?”
那人双目倏睁如铃,杀气毕
道:“你当我不敢?”
仇恨一晒,道:“不是不敢,怕是不能!”
那人“格崩”咳牙,悍野地叫道:“给你抬举你不受,仇恨,你以为凭你就能横过本门的掌握?”
仇恨心乎气和地道:“横不横得过另当别论,仍然活到如今,可是真的。”
那人怒喝道:“他娘的…”
他的同伴急忙伸手拦阻,边向仇恨赔笑道:“尊驾见谅,我这伙伴就是心直口快,脾气急躁了些,尚请尊驾莫与计较…”
仇恨安详地道:“好说,两位肯搐高手放我一马,业已感激不尽,我又哪里敢向两位有所计较呢?”
这比较深沉的一位忙道:“尊驾言重了,好在我早已经表明在先,我们此来,丝毫未存恶意…”
仇恨点点头,道:“我相信,否则两位早就把我放倒了,严刑
供,还怕我讳隐不招么?”
那人干笑一声,道:“仇朋友,言尽于此,取-之间,尚祈善自斟酌…”
仇恨和悦地道:“且慢,两位。”
对方眼神一凛,形
狐疑,虽仍在笑,但笑得有些牵强了。道:“什么意思?仇朋友!”
仇恨道:“在两位到来之前,我曾聆听蹄声,知道只有双骑,换句话说,似乎除了两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当然,我是指两位的同
而言!”
那人
了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仇恨恨声道:“老实说。我在考虑,能不能把两位的大驾留下来?”
另一个
然大怒道:“你试试看?”
这一位摆摆手,冷森的道:“以你的本领来说,仇朋友,或许可能…虽然你将经过一番周折,但我劝你不必尝试,,因为你会发觉此举徒劳无功。”
仇恨道:“怎么说?”
那人悠悠地道:“来此之前,我们业已考虑到这一层上,固然我们的目的不是狙击于你,但我们对你的各项反应仍作了周详的防范。第一,我们两人的坐骑都是从千百良驹中挑选出来的,脚力极健,起步的冲势尤为猛捷,我想你已注意到我们与你之间的空隙,都是十步,待你稍有动作,我们会在你扑临之前奔出两倍于此的距离,尽你全力追赶,你亦将发现越追越远,永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
仇恨道:“不见得,我的马儿或许不及你的快,但我个人的动作却相当迅速…”
那人冷笑道:“我们相信你很快,然而你不要忘记,当你可以接触到我们的时候,却难保证一击奏效,我们只要有一次招架的余地,便有足够的机会远逸…我想,至少我们能够招架一次!”
价恨想了想,道:“不知你们的坐骑是否如你说的那样神骏法?”
那人凛然道:“我们会让你看到…其二,我们两人此来,都有着不可被俘的誓言,所以,我们全在事先预服了一种潜延
的剧毒,只要天亮以前不能返回服下解药,便将毒发身死。仇朋友,我们也是道上称字号的人物,万一落人你手,不敢说是如何硬朗的英雄,起码熬上一两个时辰的自信还有。”
仇恨慢慢地道:“两位到
看得开,豁得上,听你如此一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悲烈得紧…”
那人僵硬地道:“现在,你可照你的心意行事了!”
仇恨沉
片刻,道:“也罢!两位请回…但我要预先声明,如果两位的坐骑不似你们形容的那般快法…也就是我可以追得上的话,我即将截留两位,而且再不相信两位预服剧毒之说,因为你们在第一项对策上骗我,我就没有理由再相信两位那第二项对策…”
那人猛唿哨出声,齐齐带缰,他们
下的坐骑倏而人立长啸,但人立之后并不象平常的马儿那样再行落地,却借着前蹄扬抬之势,旋风般回转冲刺,但见双骑昂啸,业已消失在黑黯中——蹄声波骤、恍若连串的密雷一路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