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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翠薇风萧
 大门外,却立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身着灰布衣袍,项悬念珠,径可逾寸,黄光闪烁,耀眼生寒,一望而知为紫金所制,那引磬,更属特别,径逾五寸以上,柄长两只有奇,银芒四,看来份外碍眼。

 禹氏疾如飘风,飞落门外,灵舒和慕容青娥,也于同时纵落,分立两旁。

 老尼突然一声冷笑,引磬一挥,银光闪目,响遏云霄,使人眼花,半空里,突卷起一股强烈无比的疾,当头疾罩而下,灵和青娥,不由大骇,彼此不若而同的往旁一纵,正待挥掌御敌,禹氏喝道:

 “舒儿和陆姑娘,彼此都不准动手!”

 人影幌动间,一条青影,业已拔空直上,禹氏竟穿过对手攻来的罡风,蓄式不发,似乎不愿攻击来人。

 老尼喝道:

 “不几式,就想逃么?”

 铁柄引磬,如怒龙腾空,倒卷而下,式演“悬岩飞瀑”朝着禹氏背上便打,这一式,手法疾快,除银光缭绕外,几乎看不出任何人影。

 灵舒想不出这样貌像慈祥的老尼,和祖母不知有什仇恨,出手便是如此凌厉毒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凝望场中,一瞬不瞬。

 青娥已靠近身来,淡淡的幽香,使他有所感触,正待和抛搭讪,却闻她悄声相告。

 “仔细体察老人家的一字玄功!”

 禹氏凌空不过丈许,周身已被银光笼罩,老尼那只独特引磬,已巧扣灵台,大病之余,又是徒手,焉能抵御?

 忽闻一阵衣袂震风之声,老尼姑手中引磬,似往旁边一斜,禹氏突从银光里直穿而上,身子一横,抖臂伸腿,人如一只一字,往溪边疾落。

 青娥不住点头,灵舒更是眼笑眉开,暗中喜道:

 “老人家痼疾已除,武功全复!”

 眼前突觉人眼一幌,一股奇疾无比的风力,往自已前搅来,立觉呼吸受阻,无意间,忙把闲云上人,所传菩提妙谛,劈手挥出。

 一阵强烈破空之音,把那奇异风力,迫向两旁,正待还手再击,禹氏已朝灵舒所立之处飞来,笑喝:

 “舒儿不可鲁莽!”

 灵舒不解其意,错愣难明。

 那老尼已笑容面,合手为礼道:

 “贫尼清心,特想瞻仰两位施主武功,果然是家学渊源,别有独到之处,无怪闲云师兄,极力称道!”

 禹氏忙谦虚笑道:

 “大师为武林中有数侠尼,如此赞誉,殊不敢当,老身虽和大师近在咫尺,望庵也会奉香数次,每次都逢大师坐关之期,今侠踪,如不说出,几乎错过机会。”又朝灵舒青娥笑道:

 “这位便是山后的望庵主,舒儿和姑娘,还不拜见么?”

 灵舒和青娥,果一同下拜。

 庵主忙合什还礼,一双锐利目光,却注视在青娥的身上,微笑自语道:

 “明镜多尘,菩提树折,碧落星飞,抑缀抑孽!”

 青娥大感一惊,粉面低垂,凄然不语。

 灵舒怕惹起娥妹妹的伤心,当着人前,又不敢动慰,脸关怀之,却于无意之间,出来。

 庵主笑道:

 “小施主,你近来运气不恶,武功更是突飞猛进,可不许忘了那位指引的人,担着极大的风险!”

 灵舒猛忆及引导自己和青娥相会时,正是一位尼僧,不由恍然大悟,忙施礼道:

 “庵主关怀后进,不遗余力,晚辈终身不忘!”

 老尼姑突变得面庄严,朝禹氏郑重相告:

 “贫尼受师兄之托,照顾两位施主,佛祖慈悲,义不容辞,只是这燕子山附近,据贫尼看来,不久终属是非之区,施主们还是小心为妙!”

 禹氏惊问道:

 “庵主此言,必有所见,固中详情,能否多加指点!”

 “南天八奇,武林中已耳闻其事,他们的来龙去脉,却无人懂得清楚,可是,燕子山前,突来怪丐,单是他那几个徒弟,以师兄闲云上人的修为,就不是人家的敌手,而且,那牛角雕制的牌令,上刻八只星标,分明这就是代表了老丐的身份,与众不同,还有…”

 语声到此,突然而住,老尼却把一双锐利目光,暗往青娥脸上一扫。

 少女也如中蛇蝎,低下头来,不敢注视。

 禹氏也知道此中颇有蹊跷,但她对青娥特具好感,而且深信不疑。

 清心老尼,叹息一声后,续道:

 “继那老怪而来的,可以说是世上最神秘的人物,别的不谈,专就他那份奇快身法,武林中即无敌手!”

 灵舒念问道:

 “然则师太见着此人?”

 “就在观音暴不久,贫尼想赴燕子山,察看死亡石,突闻蹄声急促,知有人进入山境,遂伏在一座危岩之内,暗窥究竟,一只自身黑尾,头有独角的怪马,背上驼着两人,从山道之上,一冲而至,那份奇快,出人想像之外,贫尼虽是九十来岁的人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怪马…”

 舒儿接口道:

 “这不是马类,恐是江湖传闻中的驳,爪若虎牙,其音如鼓,锯牙力猛,可噬虎豹,只是此物极不常见,纵有,亦难驯服作马,可不知是谁有此功力?”

 老尼朗声笑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无此物,焉有奇缘?”

 禹氏和灵舒,不觉心头一怔,两人连忙用话语岔开,肃容入室。

 庵主也不推辞,进入前厅,青娥忙人室张罗茶水,搴帘一定,庵主立笑向禹氏道:

 “这位姑娘,器极深,和小侠确是天生一对,她与那骑驳的人,想来大有关系,贫尼放心不下之处也就在此,武林中把人幽必,必有隐情,随便救走,已犯大忌,贤祖孙可得提防。”

 禹氏点头叹息道:

 “庵主慈悲为怀,盛情可感,只是,这孩子的身世,纵有难言之隐,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弃她不顾,即令南天八奇,亲到此地,宁可溅血阶庭,也不能他们动她一发。”

 清心神尼含笑道:

 “这么一说,贫尼倒觉惭愧,惟南天八奇武功,绝非尔我所能抵御,小心谨防,有备无患,否则恐于事无补!”禹氏连颔首谢教,庵主立即告辞,转瞬间,又是春光三月,木鱼岭上,紫鹃花开,一片鲜红,使人恋。

 这一天,青娥大清早即进入舒儿房内,倚立前,含笑不语,但浅笑中却含着三分愁态。

 舒儿醒来,不由一惊,忙披衣而起,笑道:

 “你怎的不早点把我唤醒?如此大早,便依相候,有么事么?”

 青娥粉脸微酡,笑答道;

 “老人家一早即到望庵去了,你我何不到山上游游,我有话和你细说。”

 灵舒不由一惊,略事盥洗,遂从后园之内,一道上山,青娥在左,不时望着山上花草出神,形情迥异往日,不待舒儿出语相问,她竟已落下泪来。

 这妮子,颇有三分内向,举步行情,如一朵解语仙花,她和灵舒,在情感上,已是形影难离,半年来禹氏和孙儿,不但饮食起居,全赖娥儿操作,就是武功内力,似乎也因她获益不少。

 可是,这妮子的身世,从不肯吐一言半语,禹氏祖孙,更尽量避免谈及。

 灵舒见她落泪,知有蹊跷,忙问道:

 “妹子怎的?愚兄如有开罪之处,尽管明言!”

 青娥忙揩干眼泪,勉强笑道:

 “你和祖母,对我一片恩情,真是天高地厚,只需稍有人,就不至怀疑你们,妹子自落娘胎,除在母亲怀里,曾得到这种温暖以外,足履所及,尽是热讥冷嘲,只可惜,生来命苦,无法尽情领略人间温暖…”

 灵舒大感一惊,两行热泪,不夺眶而出,立道:

 “难道你要离开我们?”

 “祖母老人家最近与庵主往来频繁,而且半夜三更,也一人独出,妾暗中往随,却发觉庵主和她,竟在灵岩相会,似有急事商讨…”

 “你是说,此事与南天八奇,互有关连…”

 青娥摇头叹息道:

 “这话说来太长,我也只知道一点梗概,所谓南天八奇,据云,是一丐、二僧、两道、三俗,这八人,武功之高,自不必说,而且都有独霸中原武林道的企图。”

 灵舒笑道:

 “你我与世无争,更不想在武功上,逐鹿中原,他们怎样跋扈无礼,都搅不到我们头上。”

 青娥粉脸微酡,两道目光,似乎含着淡淡幽怨,微笑道:

 “看来,他们的举动,你都漠不关心,是么?”

 舒儿笑道:

 “只要有妹子在我身旁,他们的行动,对我不相干扰,我决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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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那一门的侠义道?目前,世道衰微,国家非,未尝不是中了那些古谚毒:什么‘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人人如此,乃变为,强者专横,弱者鱼,人情淡薄,国法然,世之出,即在于人心不震!文仲尼施教,首在于仁,而仁者即爱人之心,那能把你全付精力,专贯注在一女子身上,而且,八奇之来,妾亦难保…”讲到最后,青娥已热泪茔茔,夺腮而下,只说得舒儿羞愧难,赶忙低头认错,青娥始回嗔作喜。

 游遍山南,已达岭端,伫立翠薇岩,听燕语莺歌,黄鹂巧啭,花含笑,春风舒柳,远看田,近览,茫茫大地,意盎然。

 灵舒俊目生辉,不觉恣情陶醉,浑忘一切,正待引吭长啸,无意之间,真气一沉,似觉一股潜力,由鹤口、灵台而达百汇,真气竟源源而上。

 一怔之间,头顶上,似乎轰然一响,丹田真气,失去主宰,于是脑痛头昏,眼花耳鸣,立时晕绝。

 也不知经过了若干时候,耳边突闻有人娇唤道:

 “灵哥醒来!”

 舒儿一看,自己正卧在房里,青娥拿被单将他全身裹定,大肆推拿,手到之处,其热如炙,不由百脉舒畅,一身轻松。

 反观玉人,蝉鬓间,冷汗浸,粉面朱,略带苍白,知道她不惜损耗真元,打通自己道,不由衷心感激,无法形容,忙一跃而起,长揖谢道:

 “一时疏忽,气血冲顶,累卿如此,何以为情?”

 青娥嫣然笑道:

 “这是天大之喜,也可说是人间奇迹,你可知道么?”

 灵舒愕然道:

 “喜从何来?”

 “你腹腔之内,怀有暗疾,虽然未曾发作,一经滋长,则华陀复生,也难保不死,半年来,你所练佛家菩提妙谛,虽有大成,但玄关要,毕竟无法打通,乃至不能发挥这种功力的妙用,但在气上,却是有改进,适才,你无意之顶,真火大炽,一身烧烫,人也晕绝,小妹一时失却主张,只好把你负回,用素女推拿奇术,打通你灵台要,导气归元,引水熄火,手按腹时,已觉积块全消,从此宿疾已除,如能获得名师,则祥麟威风,必能见称一时,安得不贺?”

 灵舒至为感激,正想拉着她的手,不料玉人如中蛇蝎,缩手不及。

 舒儿怃然道:

 “儿女矜持,贵在善用,你我情份如此,并肩携手,自属常事,青妹为何如此重视小节?”

 青娥微笑不答,却把他那裹身被单,取了下来,丢在一边,一双妙目,脉脉含情地不时凝注舒儿,樱微动,似有怀心事,止。

 这种少女风情,最是含蓄,也最人,得舒儿热血沸腾,又怜又爱,心说:

 “女儿家秉于天赋,常常处于被动之间,我何不搂她一搂。”

 蓦地一纵身,双手一合,朝着青娥身上便扑。

 自以为这一下,十拿九稳,对方不会峻拒,不意青娥闪身后退,双掌一合“断碧分山”一股真力,透而来。

 灵舒大吃一惊,翻身朝上便卧,掌风劲疾,贴身而过,断榻穿墙,余劲犹猛,这才知道,她不愿自己挨着她的身体,绝非故作矜持,娥儿也退到壁旁,嘤嘤啜泣,悲痛道:

 “我这番苦心孤诣,除了天以外,恐怕难获得人家的谅解了。但事情发展到最后时,你自会知道个中缘由有自,此时解说,未免太早,木鱼岭云密布,我无法再在此处存身,本待早走,无如和你一样心意,一再拖延,感君之情,惟有期诸来世。”

 这一说,不啻在舒儿顶上,轰了一个焦雷,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嚅嗫道:

 “妹子这一走,是否永远绝我而去?”

 青娥把船脸一抬,苦笑道:

 “人世间,无我立足之地,连尸骨也不能让它存在人间,我不恨人,更不怨天,这一走,我们毕生毕世,自然永无见面的机会了。”

 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一种奇异念头,突然出现在舒儿心上。

 “大丈夫,生不能拔人间疾苦,甚至无法保一全,岂不见笑于后世?五年之内,无论海角天涯,我必须与她会合。”

 想到此处,忽觉悲痛全消,竟把帐上阙光剑,摘了下来,双手递与青娥道:

 “贤妹既有远行,我也无法勉留,阙光剑世之奇珍,行道江湖,正可有助,这原是贤妹身边之物,谨以奉还!”

 青娥一怔神,惨笑道:

 “怎么,难道你生我的气了?”

 舒儿朗声大笑,笑声中充着无限凄凉,答道:

 “彼此有心,尽在不言,只要愚兄稍有人,除了感激以外,相信还不至于恨你!”

 “那么阙光剑你就留下,见剑如同见人,岂不也好?”青娥已泪眼模糊,语带呜咽。

 “也好,剑这就算你赠我之物,但我必须用东西和你换,也使你观物思人。”

 青娥见他说得激动,已把娇躯缓缓靠近,面愁苦道:

 “我这一身,一辈子也近不得人,怀念,只有增加你自己的痛苦,我希望你水远把我忘记,一朵有毒的玫瑰,只能让它存在山中,如果把它当作香花供养,那无异于自讨苦吃,你知道么?”

 灵舒笑道:

 “感情这东西,非常微妙,世上不少的人,偏愿自讨苦吃。”

 他突然把身上的乌蛟革囊,从项下取出,脸严肃地递与青娥。

 她意想不到会有这一着发生,脸上表情,综错复杂,身子缓缓后移,娇躯已带着微抖,有气无力的道出:

 “这是天地瑰宝,金石之英,你腹内毒痈,我怀疑就是此物所治…”

 “惟其如此,更非赠你不可。”

 “那何必糟塌这种灵异之物?”

 舒儿正道:

 “金石为盟,永结同心,如背誓言,明神共殛!”

 育蛾脸庄严道:

 “难道你不顾及陆家子嗣么?”

 “天如见怜,我和贤妹终必有相见之,若是前生孽债,陆家子嗣,终必不昌,彼此只要尽其义所当为,于愿已足,何必顾及其他?”

 “既如此说,慕容青娥生是陆家人,死为陆家鬼,金石革囊,与君相见之,也许是小妹骨灰,入君祖萤之时,祖母跟前,恕我不能亲自拜别。”

 语罢,接过革囊,立朝着灵舒,盈盈拜了下去。

 灵舒也连忙答拜。

 生离死别,不尽绵,略整行装,即匆匆就道,灵舒却随后跟送。

 娥儿含泪阻止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珍贵之物,速宜检点,木鱼岭终非久居之所,如有急变,可找兰陵老人,恳其受业,或可有助!”

 所谓兰陵老人,在娥儿心目中,虽是极为钦仰的人物,然其真实出据,却又不知其然。

 走上翠薇岩,舒儿只好到此止步,在夜幕低垂中,一声呜咽珍重,一条淡蓝俏影,立冲空而起,几个起落,即消失不见!

 灵舒心情沉重,颓然落坐岩头,姹紫嫣红,入目都是凄凉景

 正悲伤之际。

 突闻异啸连连,那声音来自东北,宛如两军阵前,冬冬战鼓频响。

 舒儿不由一愕,暗道:

 “这就奇了,难道她所忖度的事,果能丝毫不?我倒要见这几位武林魔,是怎样的一种作法?”

 暗里一提真气,把身子朝上一拔“白鹤穿云”又轻又快,几个起落,立朝东北赶去。

 就在望庵后,一处广阔场中,已聚集了不少武林人物。

 灵舒暗里一瞧,不由倒一口凉气。

 原来一白身黑尾,头生独角的怪马上,坐着两位少年男女。

 那女子,面罩黑纱,鹅黄紧身细袄,百摺淡绿罗裙,削肩蛇,圆,身影极为动人,星月之下,见到这种俏丽风姿,如芍药烟笼,使人怦然心动。

 身后,那少年,却是猿臂蜂,武生装束,但偏生得死眉死眼,令人惹厌之极。

 灵舒一见,不由心中一惊,暗度道:

 “这两位少年男女,不知是何人物,却有这般气势。”

 原来他们坐骑左右,还分立着两位残废老人,和两位垂髫少女,似是马上人的护卫一般,严神戒备。

 自己这边,祖母禹氏和清心神尼,还带着望庵的几位女尼弟子,均列阵以待。

 首由那黑纱少女抢先发话,她未语先笑,赛似无数银铃,分从四方八面骤然挥动,那声音,清越急剧,漾长空,飘飘白云,似乎受着风力一吹,震得纷飞四散。

 清心神尼和禹氏,彼此对望一眼,舒儿暗中叫苦不迭道:

 “敌众我寡,而且还有这般功力的人,不必手,已成败局!”

 少女笑声陡歇,马鞭突朝庵主一指,大声喝问:

 “老尼始,你已犯下弥天大祸,可知道么?”

 清心神尼,合掌施礼道:

 “姑娘,出家人长斋礼佛,与世无争,双手不沾血腥,何曾患下什么滔天大祸?”

 驳旁那红衣少女咤道:

 “你敢顶撞我家小姐么?大约活得不耐须了。”

 那两位残废老人,一是独臂,一是跛子,都生得兔掀鼻,怪里怪气,独臂接腔大:

 “出家人敢打诳语,除把她擒缚以外,还须将这小小寺观烧光。让秃驴们安身无地!”

 清心神尼淡然一笑道:

 “施主们如此恶语相加,总得有个缘由,否则江湖上便无是非了。”

 独臂老人,哼了一声道:

 “我问你,灵岩里的异兽,是何人打死?”

 “十余年来,贫尼从未进过灵岩,更不用说打死什么恶兽?”

 驳上,突响起那少年的声音:

 “苏世伯,不用和她多讲,此处方圆数十里,就只有她知道武功,而且那婢手上,带着钢手镣,无人协助,根本不可能困,山奇武猛绝伦,功力不高的人,连近身都无异送死,更别说把它杀掉,她想赖,可不行。”

 少女接口笑道:

 “不是这老姑子,就是那老妇人,大江以南半边天,就没有人敢和我们瞪眉攒眼,看她们这种阵势,还想和我们为仇作对呢?”

 驳旁,突响一阵银铃似的娇笑道:

 “只需小姐开口,小奴准把她们擒献驳前,让它得顿美食。”

 只听得舒儿全身泛起一阵疙瘩,暗惊道:

 “原来这是一班率兽食人,和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武林里如让他们横行,人间恐无噍类。”这一想,不由热血沸腾。

 他心灵上本感到无比空虚,眼前,他惟一亲人,就只有这位年迈祖母,无意之间,放眼看去,她似乎和星光一样平静,低眉垂目,绝不为对方气势所慑服。

 黑纱少女,唤了一声“秋娥!”

 “婢子应命!”红衣女身形矫捷,舒儿几乎未曾看清她如何扑到驳前。

 “把对方拿下喂驳。”少女如斩金断铁般,出语嘱咐。

 柳微折,香风四起,红衣女竟倒纵而出。

 这种身法,几乎使人见所未见。

 她轻飘飘的划空而起,身子仰卧,似沿着一道弧线,纵向对方。

 落地之间,如秋风吹落叶,听不出半点声息。

 “好一式平地风云!”

 禹氏发出一声叹息,似在叫破对方。

 红衣少女,愕了一愕,旋复娇笑道:

 “这么老的人,早已该死,只是费我半天手脚,让驳儿不能得顿美食,未免白花力气!”

 清心神尼座下女弟子彗贞,心中恼怒,朝着恩师合掌一礼后,竟走了出来。

 “你比老姑子好多了。”

 语声犹漾长空,一条红影,早朝慧贞扑到。她在庞主座下,报首席弟子,武功也有十来年的火候,赶忙往斜刺里闪避,腾身一掌“灵龙舒爪”势挟风雷,这种内家真力,如被打实,就是一块石牌,也得震为粉碎。

 望庵的女弟子们,都发出一声欢呼,以为师妹必胜,不料掌风打在那红衣少女的身上,对方竟丝毫不加理睬。

 “格格”两声娇笑,似值燕侣鸳俦,恣情眷之际,发出一种极为足的笑声。

 红衣女微扭柳,前扑之势,并未稍锻,竟朝着慧贞掌风猛扑。

 这位年青女尼,不由心头大骇,掌力吐实,朝对手背上一拍。

 掌走纯,巧含内家罡力,却不料对方身子,似是柔若无骨,只觉她的肌肤,软绵绵的动了一动,立将全部掌力,轻轻卸掉。

 慧贞正待撤掌后退,变式反击,腹之间,被人轻轻一拂,立觉一腹风,透体而过,登时全身酥软,功力顿失。

 少女一横腕,抓着慧贞身子,往那怪驳前面一抛。

 陡闻——

 “冬冬”两声怪啸,有如战鼓齐鸣,那似马非马的恶驳,业已人立而起,两道红光,从它凶眼出,那身子似乎立即暴涨很多,前爪宛似虎牙,着慧贞抛来的身子,一阵挥动,但见僧袍片片,血雨粉飞,眨眼之间,活生生的一位妙龄女尼,除留着身上几块破布外,竟得尸骨无存,恶驳意犹未足,砥舌张嘴,怪啸连连。

 清心神尼和禹氏,往前扑救,却被那独手跛足的两个怪物,分别挡住。

 这一尼一俗,均有七十余年的修为,而且武功奇诡,但拳风足影,连环招式,都被对方封回。

 慧贞被恶驳撕食之后,红衣婢秋娥往前一扑,朝两位残废人娇笑道:

 “不劳两位前辈动手,婢子自可把他们一一打发!”

 望庵余下的三位首座弟子,悲愤异常,这时,已难抑制情绪,竟纷纷出戒刀,朝红衣婢秋娥扑去。

 神尼忙往前一纵,袍袖连展,将三人一举卷回,还怒斥道:

 “谁不听话,以违抗师命论处。”

 红衣婢大声笑道:

 “她们对公子和小姐的宝驳,既愿自送口粮,你无端阻止,只好拿你性命代替,即请发招。”

 神尼怒道:

 “客来投主,未便有僭!”

 “既然如此,就请接招”少女抬手间,四周气流旋动,风柱如山,挟着轰轰发发之声,立把清心神尼,紧紧裹定。

 神尼已知道劫运当头,早已豁出性命不要,手罄一挥,上获顶门,足下却暗含真力,前冲之势,疾如飞天,红白两条人影相对一撞,但闻“啪啪”两声,彼此如中蛇蝎,朝后翻落。

 红衣婢就势疾落,但清心神尼,却连退三步,才将身形稳住。

 不但望庵的门弟子,大惊失,连禹氏也暗里摇头。

 黑纱少女,纵声娇笑道:

 “秋娥,你枉我平一番教导了,鹰翻十八式,为本门独有武功,给她两掌,看她能不能将你震退!”

 “婢子遵命!”

 少女二度进招,鹰翻鹞扑,俏影横空,那身子,似旋风飘叶,在神尼头上,滴溜溜的不断盘旋,俟机而下。

 禹氏大惊,纵身往前一扑。

 陡闻一声狂笑道:

 “你不见得比人高明!”

 声落人到,只闻一声闷哼,这位慈祥面的老婆婆,竟如断线风筝被人震落五丈开外。

 就在同一时间。

 清心神尼,想用“万佛朝宗”的手法,硬接来人一掌,无如红衣少女,身法太诡,双掌陡合,疾驰而下,如流星陨天。

 神尼对空拍出一掌,狂飙掠地而起,猛朝秋娥打去。

 陡觉双眼一花,竟末看出这少女如何落地,人已欺近身前。

 神尼已抱定与敌偕亡之心,毫不闪避,左手引磬一挥,敌人掌力,也恐前。

 双方均惨叫一声,神尼整个身躯,被震出五六步,直的跌落地下,那红衣婢子,也被神尼一引留,击开老远。

 场上人影速晃,哭声大震,清心神尼,心脉已断,鲜血从鼻腔口里,直而出,一声断续佛号,从口里进出之后,立即死亡。

 红衣婢王秋娥,右臂已折,面如淡金,直躺地下。

 驳上两位少年男女,早已跃落,蹲在伤者身前,察看——阵,那少年,咬牙切齿道:

 “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真是可恨已极,居然敢在我苏朗眼前,把妹妹的人,打成这样,我如让她跑走一个,也不算是小相岭门下的首座弟子!”

 语毕,扭头朝那两个残废老人招呼:

 “苏韩两位世伯,烦你们代我点火烧庵!”

 那两位残废老头,忙笑应道,

 “大公子,不劳吩咐,小小一座尼庵,还愁火怕不来么?”跛足老人,蓦地一扬手,三点金星,连番打出,朝着望庵屋顶上直穿而入。

 波波数响,火光一瞥,屋上直冒浓烟,金星点点,连番爆出,火舌竟从屋瓦之下,卷了出来,一霎时,红光烛天,金蛇舞,望庵竟成火诲一片,

 清心神尼座下的三位弟子,慧明慧和慧,见师亡庵毁,一败涂地,知道再出手也是白饶,遂由慧明背着恩师,遗骸正想退却。

 不料那独臂怪人仰天狂笑道:

 “小相岭独门律令,号称天绝,那能容你任意奔逃?”

 屈指微弹,又是三点金星,手飞出,闪闪紫光,愈散愈大,波波之声不绝。

 三慧只觉一股奇热,如近红炉,肌肤灼痛,眼看就得为这种歹毒暗器所炙毙。

 突然一道银光,匝地而起,如神龙水,星飞河汉,竟住三慧身前,化成一道光幕,只闻咝咝之声,椎心刺耳,火光银芒,略一接触,紫光立往旁震开,如新花炮,引火点燃,爆炸之后,化为无数火花,纷纷飘失。

 恶驳冬冬作啸,震鬣嘶鸣,黑纱女和那少年,大吃一惊,来不及包扎伤患。少女已振袂而起,随手丢了一瓶药,吩咐绿衣婢道:

 “这是紫玉散,撒在伤处,并加服,一七之内,如无变化,必可复元。”

 场子里,敌我双方,均被来人那凌厉城势所慑,剑气倏忽欣然而敛,声如裂帛,三慧身前,竟静立着一位丰神如玉的美少年,目带红肿,粉脸上也微呈着苍白之,显系伤心已极。

 两道耀眼寒芒,竟从少女黑纱之内,直穿而出,她微移、娇躯,款摆罗裙,默默无言的望着来人,似乎浑忘一切。

 原来这身而出的少年,正是灵舒,他在猝不及防之下,绝未料到,祖母禹氏,被人一举震落,赶忙扑上前落,一把将伤者抱住,禹氏一连了两口鲜血,勉强睁开眼来,见是自己孙儿,两行热泪,不夺眶而出。

 舒儿已失了主意,早已痛哭失声。

 禹氏双手微抖,苦笑道:

 “疑儿,不必伤心,敌人狠辣,毒药拳风,双举并发,以祖母所习,绝难作人家对手,而今伤毒业已攻心,不必顾我,赶快逃命去罢,青娥她在那里?叫她好好隐藏,设法逃过一劫。…”

 讲到最后,声音愈来愈弱,喉咙里一声干咽,鲜血从口鼻直,手脚痉挛,双眼上翻,显得痛苦已极。

 灵舒知道情形严重,忙将真气贯注掌心,朝祖母口轻轻贴去。

 这种导气归元,纯祛伤之法,极着效果,无如禹氏不但震伤内腑,还中了一种毒药,内功如何治疗得来?扭搐几下,奇毒攻心,立时气绝。

 舒儿不由抚尸大恸,祖母禹氏,双眸不闭,一种复仇之念,油然而生,他对遗骸叩首默祷,忽又瞥见仇敌用烈火暗器赶尽杀绝,更发了同仇敌忾之念,遂拔取阙光愤而出敌,永字八诀,奇诡绝伦,剑光起落,一举将敌人暗器,纷纷击溃。

 黑纱女默望灵舒半响,竟柔声问道:

 “那死去的老妇人,和你怎么称呼?”

 “她是我的祖母,无端被你手下击毙,这笔账,我得挂在你的头上!”灵舒一时激动,手上阙光剑,出一溜银光,闪闪夺目。

 “这把剑,谁给你的?”少女又问,语声还是那么柔和,夜风吹来,从她头上秀发和她那动人的娇躯,散出阵阵幽香,使人心头一,而袅袅余音,迥环漾,恰似莺声巧啭,清脆悦耳之极,可是,在灵舒听来,却如一把利剑,刺入自己的心房,他朗声答道:

 “这个你管不着!”

 “剑是南天八奇之物,你知道么?”

 语音柔和中带着三分短促,显然地她也有点怒了!

 “绛妹千金之体,犯不着和这种行尸走标卖首的人,互相问答?”那死眉死眼的少年,带着怀轻蔑的神情,一旁嘴。

 灵舒虽系诗礼之家,秉温和,但以猝遭巨变,一种复仇之念,燃烧心头,闻言不由大恕道:

 “不论该剑为何人所有,但陆某并非取自八奇之手,你们谁都不配诘问。”

 少女娇躯,微微一动,复又迸出一声娇笑道:

 “干吗这么光火,我姊姊两人,有生出来,从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讲过一声大话,还好,你遇着我,不忍对你下毒手…”

 那死眉死眼的少年,立即接口道:

 “绛姊,这狂徒,不知天高地厚,确是饶他不得,如任他在此胡言语,岂不有损贵派威名?”

 黑纱女冷哼一声,未作回答,略作沉,仍进出那甜蜜的声音,面对灵舒道:

 “你如遇上了我家妹子,别说你这么顶撞,就是语声高点,她也可立即翻脸杀人,这柄剑,本来与我无关,但是我们奉命而来,灵岩神兽山奇,持剑奉命,幽一位叛师逆父的女子,每半年,我们得来察看一次,不料神兽被人杀死,慕容青娥,也走得不知去向,根据暗中调查,本山附近数十里,于武功的人,除了清心神尼以外,就要算你祖母了,本晚,我们并未打算用强,不料这尼姑和你祖母,竟预先发动,临阵失手伤人,事常有之,而今证物在你手中,足证我们并未料错,你可知道,搭救武林叛师逆父的人,那是一种什么处罚?”

 灵舒怒咤道:

 “以慕容妹妹那等性格,除非她师傅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她决不会叛他,而且人是陆某所放,狒狒也是我亲手所杀,师太和我祖母,对此毫无关联,你们仗着人多,不闻青红皂白,剧下毒手,如今我要复仇雪恨。”

 黑纱女望了望身旁少年,立又扭转头,淡悠悠的问道:

 “看你对她这么袒护,似乎很爱她的了。”

 “爱又怎样?”

 “为了爱,你可没想到性命危险么?”黑纱女的情绪,显得有点激动了,不住的往下追问:

 “大丈夫,生而何,死而何惧?祖母垂暮之年,居然无故惨遭毒手,戴天之仇,不能不报,你再问,也是多余了。”

 讲到此处,遂不再理会,却把阙光朝着那独臂老人一指,剑眉双挑,目眦裂,大声斥咤道:

 “武林败类,快纳命来!”

 少女身后,突然响起一股风声,独臂老人,头上发,竖起,兔张合,从口里出许多白沫,声若狼嗥,大声吼道:

 “小子,我如果不把你得尸骨无存,往后残年,算我白活。”

 黑纱少女,正待开言喝阻,那少年,却在旁边怒声说道:

 “本门声威,向为掌教所重,小相岭与云岭不同,绛妹可得斟酌!”

 这几句话,几乎一字一句,慢而有力,尤以小相岭三字,说得极响,而且声音拖得很长,黑纱少女,柳一长,似待发作,但随即娇笑一声,扭柳,缓步后移。

 那死皮死脸的少年,才勉强地笑了一声,可是脸上如同刻板,毫无表情。

 场上一老一少,却已剑拔弩张,伺机窥敌。

 这独臂老人,盛怒之下,双眸一开一合,出两道慑人的眼神,觑定灵舒。

 这孩子,已悟出菩提妙谛,此刻神仪内蕴,抱元守一,丹田真气,直透十二重楼,最难得是物我两忘,离尘无体,如一颗智珠,活泼无间。

 老人目光,在他的脸上,灵舒恍如不觉。

 那少年,却在一旁提醒道:

 “苏世伯,可得留神,这厮懂玄门佛功,摄魂眼可能难受实效!”

 蓦地老人一声大吼:

 “接老夫一掌!”

 独臂一穿,肥大袍袖,卷起一股狂飙,如惊涛骇,朝陆灵舒的头上,疾扫而至。

 对方把手上的短剑,顺势一举,疾划出一溜银光,含招未吐,突转身形,剑走长弧,风雷并作,朝独臂老人袖口便削。

 这一式,分寸拿捏极准,而且灵舒身法,诡秘逾极,点足游身,只觉一条黑影,在剑芒之中,不住闪动,阙光剑连番挥舞,似有无数剑尖,分从四方八面,排空击来。

 老人把大袖朝前一挥“云障天河”伏身弹足“穿花觅路”这两式,几乎一气呵成,立穿出灵舒剑幕之外,老脸一沉,绽口大咤:

 “且住,老夫有话动问,先行待明白,再行拼命不晚!”

 一溜银光,如飞虹掣电,在独臂老人身前五尺开外,骤然而敛。

 灵舒携剑喝道:

 “老匹夫,自知不敌,想趁机拖延么?今晚,如让你逃出我的剑下,那算你恶运未终!”

 老人磔磔狂笑道:

 “老夫不愿和你这后生晚辈,阵前斗口,只是你这剑路,何人所传?”

 “这个,你不配问,眼前只有你自己知趣,横剑自绝,以谢祖母在天之灵,便一了百了!”

 “苏老大,何必问他?大凉山镇山剑术,除了那吃里爬外的叛逆外,别人绝不会传他。”

 “然则他这一派之主,毫无半点控制能力了。”

 话毕,独臂老人,咬牙切齿,立朝灵舒跟前,恶狠狠的第二度扑去。

 正是:

 青山凝碧血

 剑气震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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