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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早上斯佳丽及时赶到西姆斯太太的裁店,安抚了她,然后拿了订购花边数量和款式的明细单,再赶往车站搭早班火车去高尔韦。斯佳丽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摊开报纸。

 斯佳丽又埋头读起这篇报导。报上对这项正式宣布的消息加油添醋了不少。斯佳丽微笑地看着这一段:“巴利哈拉的奥哈拉,总督府最内层社圈里一颗美丽的星。”“优雅、胆识过人的女骑师。”

 她这次都柏林和高尔韦之行,随身只带了一只小皮箱,所以只需要一名脚夫陪她从车站走到附近一家旅馆。

 旅馆接待大厅挤了人。“捣什么鬼?”斯佳丽嘀咕道。

 “赛马会的关系,”脚夫说。“你该不会笨到没打听清楚高尔韦现在是什么季节就跑来吧?你一定订不到房间的。”

 无礼的小厮,斯佳丽暗骂,看我给不给你小费。“在这边等着。”她说。她迂回绕行到柜台。

 “我要跟经理说话。”

 不耐烦的职员上下打量她。“是,夫人,请稍候。”说完便消失在一片蚀搂玻璃屏风后面。过了一会儿他带来一名穿黑色礼服大衣,条纹的秃顶男子。

 “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夫人?在赛马会期间,恐怕旅馆的服务有所懈怠,哦,我该说,无所懈怠。有什么不便之——”斯佳丽打断他。“我就是记得这里的服务无所懈怠,才会来这家旅馆。”她人的笑容。“今天晚上我需要一个房间,我是巴利哈拉的奥哈拉太太。”

 经理的假殷勤像八月的水一般迅速消失。“今天晚上要一个房间?这实在不——”柜台职员扯扯他的手臂,经理怒目瞪他。职员在他耳边嘀咕几句,指向桌上的《爱尔兰时报》。

 旅馆经理立刻对斯佳丽鞠躬哈,他的笑容因极力讨好而颤抖。

 “承蒙你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奥哈拉太太,相信你会接受高尔韦最好、最特别的套房,作为经理部门的客人。你有行李吗?有人会替你提上去。”

 斯佳丽指向脚夫。嫁给一位伯爵,面子还大的。“把皮箱提到我房间,我过会儿再上去。”

 “马上办!奥哈拉太太。”

 事实上斯佳丽并不真正需要房间,她希望能搭下午的火车回都柏林,最好是下午的早班火车,然后就有时间换晚班火车回特里姆。感谢上苍,现在的白天很长。我若真需要房间的话,今天晚上十点再要也不迟。现在去瞧瞧修女对卢克·芬顿的印象,是不是像那个旅馆经理那样。真遗憾他是个新教徒。我不应该要黛茜·西姆斯发誓为每一件事保密。斯佳丽迈步朝通往广场的门走去。

 呸!这堆人真臭。他们的花呢衣服一定是在赛马场上被雨淋的。斯佳丽从两个比手划脚谈得脸红脖子的男人之间推挤而过,一头却撞上约翰·莫兰,几乎认不出他来。他面容憔悴看起来有如得了重病。以往红润的脸颊没有半点血,温柔、风趣的眼神也失去原有的光彩。“巴特,天哪!你还好吗?”

 他似乎没办法看清斯佳丽的脸。“哦!对不起,斯佳丽,我通常不是这个样子的,才喝一瓶就像是要被摆平了。”

 大白天的这个时候?约翰·莫兰任何时候都不像是喝酒没有节制的人,更何况现在都还没到午餐时间呢!她稳稳抓着他的手臂。“跟我来,巴特,跟我一起喝点咖啡,吃些东西。”他摇摇晃晃地与斯佳丽走入餐厅。我想我还是得留下来过夜,巴特比花边重要得多了。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等约翰喝下许多咖啡后,她才问出原委,他边说边哭。

 “他们烧了我的马厩,斯佳丽,他们烧了我的马厩。我带狄翰去贝尔布利比赛,那根本不是一场大型比赛,我想它可能比较喜欢在沙地上跑。等我们一回到家,马厩已烧成一团焦黑。天哪!那种味道!天哪!不管是醒着,还是在梦中,我都可以听到马的哀鸣。”

 斯佳丽张大着嘴,她放下杯子。不可能!没有人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一定是桩意外。

 “是我的佃农干的,还不是为了租金的问题,他们怎么会那么恨我?

 我一直试着去作个好地主,我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他们为什么不烧掉房子?埃德蒙·巴罗斯的房子就是被他们烧掉的。就算把我一起烧死,我都不在乎,只要饶过马。天杀的!我可怜的马招谁惹谁了?”

 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才好。巴特的心血全浇注在他的马厩上…慢着!他的狄翰是跟他一起离开的,他最钟爱、最引以为傲的狄翰。

 “你还有狄翰,巴特。你可以从头来,好好栽培它。它是我所见过最出色、最美丽的马。你可以使用巴利哈拉的马厩。你曾说我的马厩像教堂,记得吗?我们可以在里面摆一台风琴,你可以让你的小马在巴赫的乐声中长大。你不能就这么一蹶不振,巴特,你得咬紧牙爬起来,继续走。我是过来人,我很清楚。你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约翰·莫兰的眼睛像冰冷的余烬。“今晚我将搭八点的船去英国,我再也不要看到任何一张爱尔兰人的脸,或听到爱尔兰人的声音。我在变卖家产时,已把狄翰藏在一个安全地方。它下午已加入定价购买的赛马会,等这一切都结束,我跟爱尔兰的关系就完全切断。”他凄怆的眼神是镇定的,而且是干涩的。斯佳丽几乎希望他再哭一次,有感觉总比没感觉的好,他现在似乎对任何事都不再有感觉,像行尸走一样。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发生了一个变化,约翰·莫兰凭着意志恢复了活力。他起双肩,上泛起微笑,甚至连眼里也有着一丝笑意。“可怜的斯佳丽,很抱歉让你跟着受苦,我真没良心,请宽恕我,我会像以前那样,坚持下去的。把咖啡喝完,好姑娘,跟我一起去赛马场,我替你在狄翰身上下五镑注,当它逞威赛马场的时候,你可以用赢来的钱买香摈。”

 斯佳丽这辈子从未像此刻尊敬巴特·莫兰这样尊敬过任何一个人。

 她报之一笑。

 “除了付的五镑,我再加五镑,巴特,这样我们就能吃鱼子酱喝香摈。行吗?”她朝掌心吐了口唾沫,伸出来。约翰也吐了口唾沫,击掌,微笑。

 “好姑娘。”他说。

 前往赛马场途中,斯佳丽试着从记忆中搜索出一些曾听说过的“定价购买赛马会”的情形。所有参赛的马都将出售,价格由它们的主人来定。至比赛结束,所有的人都可“认购”任何一匹马,马主人必须无异议地以定价卖出。这不像爱尔兰其他的买卖易,这里不能讨价还价。

 未被认购的马必须由原马主重新认购回去。

 斯佳丽刚开始还不相信会有这么烂的规定,竟然不能在比赛开始前买马。到达赛马场后,斯佳丽问巴特他在几号包厢,她说想先去整理一下仪容。

 他一走开,斯佳丽就找来一名服务人员打听到往办理认购手续的办公室怎么走。她希望巴特为狄翰定下了一个特高的价码,她要把它买下来,等巴特在英国安定下来之后,再送给他。

 “你说狄翰已经被认购了是什么意思?不是得等赛完之后才能认购的吗?”

 戴高顶帽的职员憋住微笑。“有眼光的人不只你一个,夫人,这似乎是美国人的特色,认购的先生也是个美国人。”

 “我付双倍价钱。”

 “行不通的,奥哈拉太太。”

 “如果在比赛开始前,我直接向约翰爵士购买呢?”

 “绝对不可能。”

 斯佳丽失望极了!她非得力巴特买下那匹马不可。

 “容我建议…”

 “哦!请说,我要怎么做呢?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

 “你也许可以问新马主是否肯割爱。”

 “对呀!我这就去问他。”如果必要的话,她愿意付他一笔天文数字。办事员说他是美国人,太好了!在美国,有钱能使鬼推磨。“麻烦你告诉我他是谁好吗?”

 他翻查了一张纸。“你可以在裁判旅馆找到他,他填的住址是那里没错,他姓巴特勒。”

 斯佳丽本来半转了身子准备离去,一听到姓“巴特勒”就踉跄了两步,差点失去平衡。她开口再问时,声音变得异常细小。“该不会是瑞特·巴特勒先生吧?!”

 仿佛过了许久,那人才把目光转回他手上的单子,然后再开口说话。“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瑞特!他在这里!一定是巴特写信告诉他马厩、变卖家产和狄翰的事,他一定在做着我想做的事。他从美国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要帮助一位朋友。

 或者是为下届的查尔斯顿赛马会物一匹优胜马。那不重要,现在甚至连可怜的、亲爱的、不幸的巴特也变得不重要,求主宽恕我。我要去见瑞特。斯佳丽发觉她正在奔跑,奔跑,推开别人也不道歉。让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见鬼去吧。瑞特就在这里,在一二百码之外。

 “八号包厢。”她着气问一名服务人员。他用手指了方向。斯佳丽强迫自己把呼吸调顺,直到她自认已恢复平静。没有人看得出她的心在狂跳吧?斯佳丽爬上两级阶梯,跨进四周旗帜的包厢。前面的椭圆形绿草场地里,十二名穿着鲜衬衫的骑师,正快马加鞭地作最后的冲刺。斯佳丽四周的人高声吼叫,催促飞奔的马。她却充耳未闻。

 瑞特正拿着望远镜观看比赛,双脚不稳地晃动着,甚至在十尺之外她就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威士忌味。喝醉了?这不像瑞特的作风,他一向很节制的。巴特的灾难能让他这么难过吗?

 看着我,她的心哀求着。放下望远镜,看着我。呼唤我的名字,让我看看你喊我名字时的眼神,让我看看你眼中的我,你曾经爱过我。

 赛程结束时,欢呼声、叹息声此起彼落。瑞特摇晃着手,放下望远镜。“该死!巴特,这是我第四次输了。”他笑着说。

 “哈罗!瑞特。”斯佳丽说。

 他的头猛地抬起,她看到他的黑眼睛,那里面没有她,只有愤怒。

 “哟哈罗!伯爵夫人。”他的目光沿着她的小山羊皮靴,扫上羽帽。

 “你看起来很——昂贵。”他猝然转向约翰·莫兰。“你该先警告我一声,巴特,我好待在酒吧里。借道。”他用力推开莫兰,从远离斯佳丽的那一边走出包厢。约翰·莫兰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斯佳丽绝望地眼睁睁看着他没入人群,不泪眼汪汪。

 约翰·莫兰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斯佳丽,我替瑞特向你道歉,他的酒喝多了。你今天遇上我们这两个酒鬼,必然不太开心。”

 “不太开心,”巴特是这么说的吗?“不太开心”被如此糟蹋?我要求的并不过分,只是打声招呼、叫我的名字。瑞特凭什么生气,凭什么侮辱人?他把我当作破鞋般地扔掉后,我不能再婚吗?该死的!他该直接下地狱!为什么他跟我离婚,再去娶一个正宗的查尔斯顿姑娘,生下正宗的查尔斯顿小孩,后教养他们成为更加正宗的查尔斯顿人,都被视为理所当然,光明正大?而现在我为了给他的孩子所有该由他付出的东西而再婚,就被视为不知羞

 “真希望他醉得跌倒在地,跌断脖子。”她对巴特·莫兰说。

 “别这么苛责瑞特,斯佳丽,去年春天他惨遭了一场真正的人间悲剧,和他比较起来,我的遭遇真是微不足道,而我竟然还伤心得死去活来,实在惭愧。我不是告诉过你他要当父亲?悲惨的事情发生了,他太太难产而死,小婴儿也只活了四天。”

 “什么?什么?再说一遍。”她摇晃着他的手臂,因用力过猛,把他的帽子摇落了。巴特困惑而近乎恐惧地看着她。她竟然这么凶悍,这么厉害,他平生见所未见。他重复说了一遍!瑞特的太太和小孩死了。

 “他现在去哪里?”斯佳丽叫道。“巴特,你一定知道,你肯走有点数,瑞特可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斯佳丽。酒吧——他的旅馆——任何酒吧——任何地方。”

 “他今天晚上会跟你去英国吗?”

 “不会,他说要去拜访几个朋友。他这家伙真的很不可思议,到处都有他的朋友。你知道他有一回跟总督去打猎探险吗?听说作东的是某个土邦主。他醉成这副样子,我也很惊讶,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跑去喝酒的。昨晚是他送我回旅馆,把我的,当时他精神好,结实的臂膀足以让人依靠。本来我还指望他陪我挨过这个白天呢。可是今天早上我下楼时,一位旅馆侍者说瑞特点了咖啡和一份报纸在等我,后来不知怎地钱都没付就突然冲出去了。我去酒吧等他——斯佳丽,怎么了?我今天真搞不懂你,你为什么要哭?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说错话了?”

 斯佳丽涕泗滂沱。“哦!不,不,不,最最亲爱的约翰·莫兰,巴特。

 你没说错什么。他爱我,他爱我,这是我所听过的最正确、最美妙的事。”

 瑞特回头找我,那就是他来爱尔兰的动机,并不是为了巴特的马,他要买马的话可以邮购。他一恢复自由身就来找我。他肯定一直都是要我的,就像我要他一样。我得回家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可是他能找得到我。婚礼的消息让他震惊,我很高兴,但这吓不倒他。任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瑞特·巴特勒才不管什么爵位、白鼬皮或冠冕。他要我,他会来找我。我知道。我就知道他爱我,我一直都没猜错。我知道他会去巴利哈拉。我得赶快回家,免得他找不到我。

 “再见!巴特,我得走了。”斯佳丽说。

 “你不留下来看狄翰赢吗?我们的五英镑怎么办?”约翰·莫兰摇着头。斯佳丽已走远了。美国人!人的典型,可惜他永远都无法理解他们。

 她晚了十分钟错过了开往都柏林的直达车,下一班要到四点才开。

 斯佳丽懊丧地咬着嘴。“下一班往东的火车什么时候开?”铜栅后面的男人动作慢得令人发狂。

 “要是你赶时间的话,你可以先搭到恩尼斯再换车。这列火车是往东到阿森里,再折向南到恩尼斯,有两节新车厢,也很舒适…或者你可以搭往基德尔的火车,不过汽笛已经响了,你恐怕搭不上…还有开往图阿姆的火车,短程路线,偏北方向,不过它的引擎是西部干线最好的…夫人?”

 斯佳丽泪如决堤把那个人的制服都了,她向那人诉说着行路难。“…两分钟前我接到电报,说我丈夫被一辆运牛的马车撞伤,我必须赶上去基德尔的那班火车!”从那里到特里姆和巴利哈拉还有一大段距离,必要的话她就步行走完余下的路程。

 每停一站都像是一种折磨,令她心急如焚。为什么不快一点?快!

 快!快!她的心跟着车轮的节拍叫喊。她的皮箱还留在高尔韦铁路旅馆最好的套房里;在修道院里,双眼红肿的修女正在赶花边。这些都不重要了!她一定要赶回家,等瑞特。要不是约翰·莫兰这么晚才把一切都告诉她,她早就搭上了往都柏林的火车。瑞特也可能在火车上,他离开巴特的包厢后,可能会去任何地方。

 火车花了将近三个半钟头才到达莫特,斯佳丽下了火车。现在已过四点,但至少她已在回家的路上,而不是在刚离开高尔韦的火车上。

 “请问哪里可以买到好马?”她问站长。“不管要花多少钱,只要是有马鞍、缰绳,跑得快就行。”她还要赶将近五十英里的路。

 马主人想要讨价还价。卖马的乐趣一半不就在讨价还价中吗?他在国王马车酒馆给在那里的每个人买了一品酒后,问他的朋友们。

 那个疯女人扔了一把金币给他后,就像被魔鬼追赶似地跑掉。而且还用跨骑的!他不想说她出了多少花边,也不想说她多长的一截腿上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东西遮盖,只有一双丝袜和一双连在地板上行走都嫌薄的靴子,更别说踩在马镜子上了。

 七点不到,斯佳丽骑着跛了脚的马经过一座桥,进入马林加。在一家出租马车行,她将缰绳交给一名马童。“它没瘸,只是有点不过气来和虚弱了点。”她说。“让它休息够了,就会像平时一样健壮起来。如果你肯将你为要军官保留的猎马卖一匹给我,我就把它送给你。别说没有,我曾跟几个军官一起打过猎,我知道他们在哪里租马。五分钟内把新的马鞍换好,我会另外给你一个几尼。”七点十分她又上路了,还有二十六英里路,这回她得到指点,不走大马路,而是穿过田野抄捷径。

 九点,她经过特里姆城堡,骑上通往巴利哈拉的路。她全身肌都在酸痛,骨头像要散了似的,可是只要再赶三英里路就到家了。薄雾蒙蒙的暮色温和、轻柔地笼罩了眼睛和肌肤。天上开始下起雨。斯佳丽往前倾身,轻轻拍打着马颈。“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在米斯郡算是跑得最远、最受青睐的好马,瞧你跳跃的动作,多像匹冠军马。现在我们小跑步回家,你该休息休息。”她半合着眼,头也垂下来。今晚她会像没睡过觉似的呼呼大睡。真难相信早上她还在都柏林,早餐后到现在,已在爱尔兰跑了个来回。

 骑士河上有座木桥,过了这座桥就是巴利哈拉了。距小镇还有一英里,再走半英里到十字路口,然后骑上车道,就到家了。五分钟,顶多再有五分钟。她坐直身于,舌尖顶着牙齿作出得得声,轻足跟催促马儿加速。

 发生什么事了?有点不太对劲!巴利哈拉就在眼前,窗里没有半点灯光。平常这个时候酒馆应该亮得像满月才对。斯佳丽用靴子踢一下马腹,骑过五栋黑漆漆的房子,看到大公馆车道前的十字路口聚集了一群人。红外套,是义勇军!她已经声明过此地不他们,他们还来干什么?真讨厌!偏偏在今天晚上,在她快累趴下的时候来。难怪酒馆会黑漆漆的,爱尔兰人不愿意为英国人倒酒。我这就去把他们打发走,镇民的生活才能恢复正常。真希望我的样子不这么狼狈。内衣都出来了,谁还会听你的命令。我最好走过去,至少裙子不会到膝盖上。

 斯佳丽勒住马,准备跨下马背时,腿疼得她忍不住要呻。她看到一名士兵——不!一名军官——离开十字路口那群人朝她走来。好哇!她正想痛骂他一顿,此刻的心情正适合骂人。他带人来她的镇,挡住她的路,害她进不了家门。

 那名军官在邮局前打住,他至少该有走到她面前的风度。斯佳丽僵直地走到宽街中央。

 “你,还有马,停住,否则我就开。”斯佳丽霎时停祝不是因为军官的命令,而是他的声音。她听得出那个声音。天哪!那声音是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的。一定是她听错了,她只是太累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像在做恶梦。

 “其他人,待在屋里的人听着,如果你们把科拉姆·奥哈拉神父出来,就不会有麻烦,我有逮捕他的拘捕令,他若自己出来投案,就不会有人受伤。”

 斯佳丽直想发笑。怎会有这种荒唐事!她明明没听错,就是那个声音没错,上回这个声音还向她表白爱意呢!是查尔斯·拉格兰,她生平第一遭跟不是她丈夫上的男人,现在竟从爱尔兰最远的地方跑到她镇上要逮捕她堂哥。真是荒谬!太不可思议了!至少她可以确定一件事——如果她没在他面前羞愧而死的话,查尔斯·拉格兰就是全英国军队里,唯一会照她的吩咐行事的军官。滚开!离开她、她的堂哥和小镇远一点!

 她放下缰绳,大步往前走。“查尔斯?”

 就在她叫唤他的同时,他也高叫:“站住!”同时朝天放了一

 斯佳丽一缩。“查尔斯·拉格兰,你疯了是不是?”她吼道。第二声没了她的声音,只见拉格兰好像跳到了空中,随后又摔在了地上,四脚朝天。斯佳丽拔腿就跑。“查尔斯,查尔斯!”她听到子弹咻咻而过,夹杂着嘶吼声,但她全然不顾。“查尔斯!”

 “斯佳丽!”她听到了“斯佳丽!”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斯佳丽!”这个微弱的声音发自查尔斯口中,她在他身旁跪倒。他脖子上的伤口血如注。衣襟已被溅红了一大片。

 “斯佳丽亲爱的,趴下,斯佳丽亲爱的。”科拉姆在附近某处,但是她现在不能看他。

 “查尔斯,哦!查尔斯,我去找医生,我去找格雷恩,她会救你。”查尔斯抬起手,她双手握住它。泪水已爬双颊,但斯佳丽并不知道自己在哭。他不能死,查尔斯不能死,他是这么的可爱,这么的专情,对她是这么的温柔体贴。他绝对不能死,他是个温文儒雅的好人。四面八方传来可怕的巨响,某种东西从她头上飞过。天啊!发生了什么事?那是声,发生战了,英国人要屠杀她的同胞。她绝对不容许他们在这里撒野。可是得先替查尔斯求援,有人在追逐,科拉姆正在吼叫。哦!

 主啊!求你帮助我,我该如何制止这种情况,哦!主啊!查尔斯的手变冷了。“查尔斯!查尔斯!不要死!”

 “神父在那儿!”有人叫道。弹从巴利哈拉房子黑暗的窗口出。

 一名士兵晃了几步倒下。

 一只手臂从后面抱住斯佳丽,她举手捶,反抗这看不见的攻击。

 “亲爱的,现在先不要挣扎,”瑞特说“趁着这个好机会,我来扛你,把身子弯下。”他把她扛到一边肩上,一只手臂住她膝盖后方,半蹲着跑入阴影处。“哪一条路可以离开这里?”

 “放我下来,我来带路。”斯佳丽说。瑞特把她放下,大手搭着她的肩,急切地把她拉近,短促而坚定地吻她,然后放开她。

 “若在未达到我今天来的目的之前就中,我会死不瞑目的。”斯佳丽可以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走,斯佳丽,带我们离开这里。”

 她牵着他的手,带他闪入两栋房子之间狭窄黑暗的通道。“跟我来,从这里可以通到一条步林道,那里很隐秘,不会被人看见。”

 “带路吧!”瑞特说。他缩回手,轻轻推了她一下。斯佳丽渴望握住他的手,永远不放开,可是声又响又近,她不加思索地往安全隐蔽的步林道跑去。

 树篱既高且密,斯佳丽和瑞特跑了几步就躲入步林道内,战声已变得模糊不清。斯佳丽停下来气,看着瑞特,了解到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她的心里充了喜悦。

 可是那似乎遥远的声却又唤起了她的注意力,她突然想起查尔斯·拉格兰已死了,她亲眼目睹另一名士兵倒地,大概也死了。义勇军在追捕科拉姆,对她的镇民开,或许要打死他们。她可能会被打死——瑞特也不能幸免。

 “咱们得回大公馆,”她说。“到了屋里就安全了。我得警告下人们赶快离开巴利哈拉,等这一切结束了再回来。快!瑞特,咱们得快点。”

 她正想跑,瑞特抓住了她的手臂。“慢点!斯佳丽,我看还是不要回那里,我刚从那边过来,黑漆漆的房子里,空无一人,门全都敞开了,下人早就跑光了。”

 斯佳丽猛扭手臂,挣脱他的手。她惊骇地呜咽,起裙摆撒腿就跑,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猫咪。猫咪在哪里?瑞特还在说话,但她没心思听。她要找她的猫咪。

 步林道后面,巴利哈拉的宽街上躺着几具尸体:有五具穿红外套,三具穿农夫的布衣。书商横躺在窗子被打得稀烂的窗台上,口角出的血冒着泡泡,他正在念祈祷文。科拉姆·奥哈拉与他一同祷告,当他断气时,在他额头画了个十字。迅速变黑的天空里高挂着月亮,银色月光照在碎玻璃片上,发出淡淡的光芒。雨已经停了。

 科拉姆三大步跨出小房间,抓起放在炉边的扫帚,入炭火中,霎时发出僻僻啪啪的声音,然后冒出火焰。

 科拉姆跑上大街,火炬掉下来的火花飘在黑长袍上,他头的白发比月光还亮。“来抓我啊!你们这些英国屠夫,”他咆哮着冲向荒废的英国教堂。“为了爱尔兰的自由,我们就死在一块吧。”

 两颗子弹穿入他宽阔的膛,他跪倒在地,随即挣扎着站起,往前踉跄了七步,又有三颗子弹中他,使他往右、往左、再向右转了三圈,终于倒在了地上。

 斯佳丽奔上宽阔的前门石阶,冲进黑暗的穿堂,瑞特跟在后面与她仅隔一步距离。“猫咪!”她尖声叫唤。“猫咪!”她的声音在石阶与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回音。“猫咪!”

 瑞特抓住她的臂膀,在阴影中,只能看到她惨白的脸和暗淡的眼睛。“斯佳丽!”他大声他说“斯佳丽!克制一下自己,跟我走,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下人一定早已听到风声跑光了,这栋房子不安全。”

 “猫咪!”

 瑞特摇晃她。“不要这样,一只猫没那么重要。马厩在哪里,斯佳丽?我们需要马。”

 “哦!你这蠢蛋!”斯佳丽说,她紧张的嗓音里含有浓厚的爱怜。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我必须找到猫咪——凯蒂·奥哈拉,我叫她猫咪。她是你的女儿。”

 斯佳丽双臂被十只手指紧紧钳住。“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他想看清她的脸,但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回答我,斯佳丽。”瑞特再度摇晃着她。

 “放开我,你这该死的家伙!现在没时间解释。猫咪一定躲在某个地方,可是天这么黑,她又孤零零一个人。放开我!瑞特,有什么问题以后再问,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斯佳丽想挣脱他,无奈他的手大有力了。

 “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的声音因焦急而变得哑。

 “好啦!好啦!你该记得我们遇到暴风雨的那次航行,后来我在萨凡纳发现有了身孕,而你没去找我,我很生气,就没立刻告诉你,我怎能知道你没等听说孩子的事就娶了安妮呢?”

 “哦!我的天啊!”他叹了一声,放开斯佳丽。“她在哪里?”他问道。

 “我们必须找到她。”

 “我们会找到她的,瑞特。门边桌上有一盏灯,划火柴就能找到。”

 火柴黄的火苗正好燃烧到他们找到那盏铜煤油灯,井将它点燃,瑞特把它举高。“从哪里找起?”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我们开始找吧!”斯佳丽快步领他穿过饭厅和晨间起居室。“猫咪!”她唤着“小猫咪!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很有力,但不再歇斯底里,这样才不至吓坏小姑娘。“猫咪…”“科拉姆!”罗莎琳·费茨帕特里克尖叫。她从肯尼迪酒馆跑入英国军队里,推挤着往前钻,然后朝倒卧在宽街中央的科拉姆尸体扑去。

 “不要开!”一名军官叫道。“是个女的。”

 罗莎琳跪在尸体旁,双手覆住科拉姆的伤口。“啊—呀!”她呜呜哀号,身体不住地左右晃动。声停止了,士兵纷纷把头转开,这是对她的悲伤最起码的尊重。

 她用沾着科拉姆鲜血的温柔的手指合上他的眼睑,用盖尔语轻声道别,然后握起闷烧的火炬一跃而起,挥动它让火焰复燃,火光下她的脸极其骇人。在士兵未来得及开之前,她已一溜烟闪进通往教堂的通道。“为爱尔兰和它的烈士科拉姆·奥哈拉!”她胜利地高呼着,跑进火药库,挥舞火炬。沉寂片刻后,教堂石墙碎片随巨大的火球和震耳聋的巨响向宽街。

 天空被火光照得比白昼还亮。“我的天啊!”斯佳丽惊愕得透不过气来。她用两手掩住耳朵狂奔,呼喊猫咪,一个接着一个的爆炸声传出,整座巴利哈拉镇陷入火海。

 她与瑞特跑上楼,沿着走廊来到猫咪的房间。“猫咪,”斯佳丽一次次地叫唤,试图不让恐惧占据她的声音。“猫咪。”墙上的动画图片在灯火下呈现橘黄,熨过的桌布上摆着茶具,被单平平整整地铺在上。

 “厨房!”斯佳丽说“她喜欢去厨房玩,我们下去瞧瞧。”她快步走回走廊,瑞特跟在她后面。穿过放食谱、帐簿和婚礼请柬名单的起居室,穿过通往费茨太太房间的廊道的门,斯佳丽在廊道中间突然停住。她将上身倾向扶栏。“小猫咪,”她轻唤“如果你在下面的话,请你回答妈妈,事情很紧急,小乖乖。”她保持平静的口气。

 橘黄灯光照出炉子旁挂在墙上的铜制平底锅,炉内堆着发出红火的泥炭。偌大的厨房内布阴影,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斯佳丽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她正准备转身,突然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说:“猫咪的耳朵好痛。”哦!谢天谢地!斯佳丽欣喜万分。冷静!保持冷静。

 “我知道,宝贝,那些声音很大很可怕对不对?!你捂着猫咪的耳朵,我现在就从另一边绕下去,你等我好吗?”她若无其事他说道,仿佛真的没什么好怕的。扶栏在她紧握的手中颤动。

 “好的。”

 斯佳丽打个手势,瑞特随她静静地沿廊道穿过门,她轻轻地掩上门。这时她开始发抖。“我真害怕,害怕他们把她抓走或是伤害她。”

 “斯佳丽,听着,”瑞特说。“我们得快点了。”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车道尽头有一团微动的火光,一大群人持着火炬正往这里进“跑!”斯佳丽说。天空的火光照映出瑞特能干、坚强的脸,现在她终于可以看清他,可以依靠他。猫咪安全了。他扶着她的手臂,催促她加快脚步。

 下了楼梯,他们跑过舞厅。头顶上方的塔拉英雄图映着火光栩栩如生。通往厨房侧翼的柱廊闪着炯炯亮光,他们可以听到远处愤愤的怒吼声。斯佳丽关上厨房门。“帮我把门闩上。”她着气说。瑞特从她手中接过铁闩,把门闩上。

 “你叫什么名字?”猫咪问,她从炉边阴影处走出来。

 “瑞特。”他嘎地回答。

 “你们两个以后再作朋友,”斯佳丽说。“咱们得去马厩才行。有扇门和菜园相通,不过它的围墙很高,不知道有没有另一扇门出去。你知道吗,猫咪?”

 “我们要逃跑是不是?”

 “是的,小猫咪,出那些可怕声音的人要伤害我们。”

 “他们有石头吗?”

 “很大的石头。”

 瑞特找到通往菜园的门,探出头。“这样吧!斯佳丽,我把你举到肩上,你爬上墙头,我再把猫咪递给你。”

 “也行,不过也许还有其他的门。猫咪,时间紧迫,你知道墙上有门吗?”

 “有”

 “很好,把手交给妈妈,咱们走。”

 “去马厩?”

 “是的。走吧!猫咪。”

 “走地道会比较快。”

 “什么地道?”斯佳丽的声音开始不稳定。瑞特走回厨房,搂住她的肩。

 “通往下人边房的地道。那是给仆人使用的,这样他们才不会从窗口看到我们在吃早餐。”

 “真可怕!”斯佳丽说“早知道——”“猫咪,请带你母亲和我去地道,”瑞特说。“你介意让我背着你吗,还是你想自己跑?”

 “如果赶时间的话,你最好背我,我跑得比你们慢。”

 瑞特蹲下身,伸出双臂,他女儿信任地走向他的怀抱。他珍惜这短暂的拥抱,小心翼翼地避免把她抱得太紧。“爬到我背上来,猫咪,抱住我脖子,告诉我该怎么走。”

 “经过壁炉。那扇门是开着的。那是碗碟洗涤室。地道的门也是开着的。妈妈去都柏林时,如果我想要出去,我就打开它。”

 “算了吧!斯佳丽,要骂人等以后再骂,我们这两条命想要保住,全靠猫咪了。”

 有着高铁窗的地道,光线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是瑞特健步如飞,一点也不磕绊。他双臂弯曲。双手握住猫咪的膝盖,像马一般飞跑,猫咪在他背上震晃,兴奋得尖叫。

 我的天!我们的生命危在旦夕,这个人还有兴致玩骑马游戏!斯佳丽真是哭笑不得。人类史上可曾有过像瑞特·巴特勒这么痴爱小孩的男人?

 从下人边房,猫咪指引他们通过一扇门,进入马厩围栏。马似乎也处在极度惊恐状态,举蹄嘶鸣、踢踹马房的门。“把猫咪抓紧,我要放它们出来。”斯佳丽急迫他说。约翰·莫兰的遭遇她记忆犹新。

 “你来抱她,我去放马出来。”瑞特把猫咪放入斯佳丽怀中。

 她走入地道。“小猫咪,妈妈去帮忙把马放出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乖乖的等一会儿,好不好?”

 “好,就等一会儿,我不要‘国王’受到伤害。”

 “我会送它去一个好牧场。你是勇敢的姑娘。”

 “是的。”猫咪说。

 斯佳丽跑到瑞特旁边,一起把所有的马放走,除了彗星和半月。

 “没有马鞍也行。”斯佳丽说。“我去把猫咪带来。”他们看到拿火炬的队伍已进入大公馆。突然一条火舌窜上一条窗帘。瑞特在安抚马的同时,斯佳丽跑进地道。当她抱着猫咪跑回来,他已跨坐在替星背上,一手抓住半月的马鬃,怕它跑掉。“把猫咪给我。”他说。斯佳丽把女儿交给他,爬上骑马台,跨上半月。

 “猫咪,你指给瑞特去浅滩的路,我们要去佩琴的家,就是我们常常走的那条路,记不记得?然后走亚当斯城的路去特里姆。路不远。旅馆里会有茶和糕点,不要在路上晃。你为瑞特引路,我会跟上来。快走!”

 他们在楼塔前停下来。“猫咪说她要请我们去她的房间。”瑞特平静地说。从他的宽肩望过去,斯佳丽看到火焰卷上天空。亚当斯城也烧了起来,他们的后路已被切断。她跳下马背。

 “他们就在后面。”她说。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危机迫在眉睫,反而不觉得那么紧张。“跳下来!猫咪,再像只猴子一样爬上绳梯。”她和瑞特先放掉替星和半月,让它们沿河岸跑走,然后跟在猫咪身后爬上绳梯。

 “拉上绳梯,他们就抓不到我们了。”斯佳丽告诉瑞特。

 “但是那样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在这上面。”他说。“我可以挡住他们,不让他们过来;他们一次只能上来一个。别出声,他们走近了。”

 斯佳丽爬进猫咪藏身的小,把她的小女儿紧紧搂进怀中。

 “猫咪不怕。”

 “嘘!宝贝,妈妈可是被吓坏了。”

 猫咪用手捂住格格的笑声。

 人声和火炬越来越近。斯佳丽听出了爱吹牛的铁匠乔·奥尼尔的声音。“我不是早说过,英国人如果胆敢侵入巴利哈拉,我们就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举起手时他的那副表情?我对他说:‘如果你曾经信奉过任何一个神——我是很怀疑的——准备在他怀中安息吧!’然后我就像杀一头肥猪般地拿刺刀戳他。”斯佳丽伸手捂住猫咪的耳朵。我勇敢的小猫咪现在一定怕极了!她从来就不曾这般紧偎着我。斯佳丽在猫咪颈间吹气,小乖乖,小乖乖,左右摇着她的宝贝,仿佛她的两只手臂是摇篮坚固的护栏。

 其他声音盖过了奥尼尔的吹嘘。“我老早说过奥哈拉族长已经投靠英国人了,不是吗?…”“是啊!你是说过,布伦丹,那时我还傻呼呼地跟你争论呢。…”“你们有没有看到她跪在那个穿红外套小子的身边?…”“毙还算太便宜她了,应该用条绳子把她吊死。…”“烧死她,我们要放火烧。…”“带来灾难的丑婴儿才是我们应该烧死的人,那个黑小孩诅咒了奥哈拉族长。…”“诅咒田地…诅咒云和雨…”“丑婴儿…丑婴儿…丑婴儿…”斯佳丽屏住气。那些声音是这么近,这么无人,就像一群野兽的怒吼。她看着绳梯入口旁阴影中瑞特的身影,感觉出他全身绷紧。他会杀死任何想爬上绳梯的人,可是他如果暴了自己又怎能挡住子弹呢?瑞特。哦!瑞特,你要当心。斯佳丽整个人顿时沉浸在幸福中;瑞特终于来了,他是爱她的。

 人群在楼塔前停了下来。“塔…他们在塔里面。”吼声像猎犬对着死狐狸狂吠的声音。斯佳丽的心跳在她耳膜内怦怦震响。奥尼尔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人。

 “…不在那里!绳子还挂在那里…”“奥哈拉族长是个聪明人,她想故意瞒过我们。”另一个人反驳道,随后所有的人都争论起来。

 …“你爬上去瞧瞧,登尼,绳梯是你做的,你清楚它的牢度…”“你自己为什么不上去,戴夫·肯尼迪,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丑婴儿在那上面跟鬼魂说话,他们真的在说话…”“他还吊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一把刀子向你刺来…”“我老妈在万圣节前夕看到他,上吊的绳子就拖在身后,被绳子扫过的草木立即焦枯干萎…”“我感觉背脊凉飓飓的,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假如奥哈拉族长和丑婴儿真的在上面呢?她们把我们害得这么惨,一定得杀死她们…”“慢慢饿死她们,不是跟烧死她们一样吗?乡亲们,去把绳子烧了,她们若想下来,就得摔断脖子!”

 斯佳丽闻到了烧绳子的味道,她真想高兴地大叫。他们安全了!

 没有人可以爬上来了。明天她就用地上的铺被撕成一条条,做成绳子。

 劫数过去了,等天一亮,他们一定有办法去特里姆。他们安全了!斯佳丽紧咬着,以防笑出声、哭出声或叫唤出瑞特的名字,让她的喉咙感觉出瑞特的存在,听到空中回着瑞特的名字,听他低沉可靠、带笑的回音,听他的声音叫唤她的名字。

 过了很久,人声、靴子声才完全消退。就连瑞特也没有出声。他静静靠向斯佳丽和猫咪,将母女俩拥入强壮的怀抱。这就够了。斯佳丽头贴着他,这就是她所要的一切。

 又过了很久,猫咪沉重、松软的身体告诉斯佳丽她已经睡着了,斯佳丽轻轻放下猫咪,替她盖上被子,然后转向瑞特,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他的贴在了她的上。

 “就是这种感觉,”亲吻结束后,她颤抖的声音低喃。“巴特勒先生,你真让我不过气来。”

 无声的笑在他中隆隆作响。他挣脱出她的搂抱,轻轻地从她身边离开“离孩子远一点。我们必须谈谈。”

 瑞特低沉、平静的声音并没有吵醒猫咪。他替猫咪掖紧了被子“到这里来,斯佳丽。”说完便退出了壁龛,向窗边走去。映着天边的火光,他的侧影像只鹰。斯佳丽紧随在后,他只需喊出她的名字,她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没人能像瑞特那样叫她的名字。

 “我们会离开这里的,”她站在他身边自信他说道。“女巫的小屋旁有条秘道。”

 “什么小屋?”

 “她其实不是女巫,至少我认为不是,反正那也无关紧要。她会带我们找到那条路。或许猫咪也能认识一条路,她每天都在树林里晃。”

 “有什么事是猫咪不知道的吗?”

 “她不知道你是她父亲。”斯佳丽看到他紧了下颚。

 “你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哪天我得好好打你一顿。”

 “本来我是想告诉你,可是你不给我机会!”斯佳丽激动地说道。

 “我以为你的离婚申请绝对无法获准,不料你却神通广大,而在我回美国前,你却又娶了别人。你要我怎么办?一脸憔悴地抱着裹在围巾里的婴儿,在你家门前徘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真坏!瑞特。”

 “我坏?你不告而别、音讯全无,还敢怪别人。我母亲为你急出了重病,如果不是你尤拉莉姨妈告诉她你在萨凡纳,她恐怕也好不了。”

 “可是我留了字条给她呀!我爱埃莉诺小姐,我绝对不会故意让你母亲担心的。”

 瑞特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窗口闪烁不定的绚丽光线。暮地他低头吻她,双手紧紧地将她抱在前。“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亲爱的、急的、执拗的、美丽的、令人又爱又气的斯佳丽,你知不知道我们以前已经历过一次相同的磨难?不领会对方的暗示,错失机会,以后我们不要再有误会,我们必须制止这种事情,我已经老得经不起另一次折磨了。”

 他将他的、他的笑声埋入斯佳丽纠结的发丝里。斯佳丽闭上眼,依贴在他宽阔的前。塔里是安全的,瑞特的怀抱是安全的,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疲倦、软弱的泪水籁籁滚落脸颊,双肩随之耷拉了下来。

 瑞特紧紧抱着她,摩挲着她的背。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瑞特的手臂带着求夹紧了,斯佳丽感到一种新的、战栗的活力在她体内奔窜。她仰起脸,四片嘴立时贴在一起,阵阵喜悦淹没了对休息或安全感的需求。斯佳丽用手梳着瑞特浓密的黑发,倏而又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下拉,将他的紧紧贴在她的上。直到她觉得眩晕,同时又感觉至“坚强、充沛的生命力。但为了怕吵醒猫咪,她只得把欣喜的狂叫强抑在喉咙里,不敢爆发出来。

 当两人的吻愈来愈切,瑞特倏地离开,紧抓着窗台的指关节泛自发青,呼吸短促。“男人的自制力也是有极限的,我的小乖乖,”他说“而唯一比的沙滩更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石板地了。”

 “说你爱我。”斯佳丽要求道。

 瑞特咧嘴笑了笑。“你怎么会有那种念头。我之所以常常搭那些锵轧锵轧响的汽船来爱尔兰,只是因为我爱极了这里的气候。”

 她哈哈大笑,然后双拳捶着他的肩膀。“说你爱我。”

 瑞特钳住她的手腕。“我爱你,你这个被宠坏的乡下婆娘。”

 他的表情霎时变得僵硬。“如果那个可恶的芬顿胆敢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就宰了他。”

 “哦!瑞特,别蠢了!我根本不喜欢卢克·芬顿。他是个可怕的冷血怪物,我之所以答应嫁他,是因为我以为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你。”瑞特怀疑地扬起眉毛,迫她继续说下去。“呕!我是有点喜欢伦敦…做一个伯爵夫人…而且嫁给他,把他的钱全掏给猫咪,正好可以报复他对我人格的羞辱。”

 瑞特的黑眼珠闪着好笑的神采,低头亲她被钳住的双手。“我一直都在想你,”他说。

 斯佳丽和瑞特并肩靠坐在冰硬的石板上,握着彼此的手,长谈了一整夜。瑞特对猫咪的好奇永远得不到足,而斯佳丽也乐意告诉他,并且看到他在得知了猫咪的所有一切后油然升起的骄傲模样,更是高兴。

 “我会使尽全力让她爱我更甚于爱你。”他警告道。

 “你一点儿机会都没有,”斯佳丽自信地说。“我和猫咪彼此相知甚深,她绝不能忍受被当成小孩子般看待和你的溺爱。”

 “那么彼此尊重的爱呢?”

 “哦!那种爱她才不稀罕,因为我所给她的已经太多了。”

 “咱们等着瞧,我对付女人很有一套,大家都这么说。”

 “她对付男人也自有一套,不消一星期,你就会对她俯首帖耳。曾经有个叫比利·凯利的小男孩——哦!瑞特,你猜发生了什么事?阿希礼结婚了。还是我牵的红线呢!我把比利的母亲送去亚特兰大…”从哈丽雅特。凯利的故事引出了印第亚·韦尔克斯终于嫁出去的消息,又引出了罗斯玛丽仍旧单身一人的消息。

 “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嫁罗!”瑞特说。“她在邓莫尔码头农场花了大把钞票强把稻田一一复耕,和朱莉姬·阿希礼愈来愈像了。”

 “她快乐吗?”

 “简直是如鱼得水。如果能让我早些离家,她宁愿亲自帮我收拾行李。”

 斯佳丽的眼神里是疑问。是的,瑞特说过,他已经离开查尔斯顿了。他以前总以为回到故乡就能安心足地度过下半辈子,但是他错了。“我还会回去,毕竟我还是查尔斯顿人,那里是我的,不过只是去探亲访友,不会长祝”他尝试过,也告诉过自己他需要的是平静的稳定的家庭生活和传统,可是最后却徒增有如双翅被断、无法自由翱翔的痛苦。他恋土地,恋先祖、恋圣西西利亚舞会,恋查尔斯顿。他爱查尔斯顿,天知道他有多爱它,爱它的美、它的优雅、它那略带咸味的和风以及面对失落与残败的勇气。但那还不够。他还需要挑战、冒险,需要那种突破封锁线的刺

 斯佳丽静静地叹了口气。她恨查尔斯顿,而且确信猫咪也会恨那地方,还好瑞特不准备带她们回那里去。

 她小声问起安妮。瑞特的沉默仿佛持续了很久,才怀懊悔、遗憾他说道:“她应该找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上天应该赐予她更好的命运。

 安妮是外柔内刚的人,她的勇气和力量足以让每一个所谓的英雄都自惭形秽…那段时间我简直快疯狂了。你不告而别,没人知道你的下落,我相信你是在惩罚我,也是在惩罚你自己。为了证明我不在乎你的离去,我毅然诉请离婚,就像分割手术一样,一刀两断。”

 瑞特茫然凝视。斯佳丽静静等他说下去。他说他希望没伤害到安妮。他搜索记忆、自摸良心,自省没有故意伤害的企图。她太年轻,爱他太深,以致没察觉到温柔和慈爱只是一个男人的爱的影子。他永远不知道娶了她应该接受什么样的责罚。她的生活是那样快乐。世上最不公平的事,就在于毋需付出太多,便可以让天真、善良的人得到快乐。

 斯佳丽把头倚在他肩上。“让一个人快乐需要付出许多,”她说。

 “我在生猫咪之后,才醒悟到这个道理。我不懂的事太多太多了,从某方面来说,我向她学到了东西。”

 瑞特的脸颊贴着她的头。“你变了,斯佳丽,你长大了,我必须从头开始了解你才行。”

 “我也必须学着去了解你,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不曾想过要去了解你,这一次我会用心去做,我保证。”

 “别太用心,你会把我搞得筋疲力尽的。”瑞特轻声低笑,亲了亲她的额头。

 “不要嘲笑我,瑞待。巴特勒,不,还是继续!我喜欢你的嘲笑,哪怕每次都会被你气疯。”斯佳丽嗅了嗅空气。“下雨了,火应该很快就会被浇熄。等太阳升起后,我们便可以知道还剩下什么东西。现在最好先睡一会儿。再过几个小时,会有很多事要忙。”她的头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颈窝里,打起哈欠。

 斯佳丽睡着后,瑞特把她抱在怀中,再坐到地且就像斯佳丽抱着猫咪那样。在古老的石塔外围,温柔的爱尔兰细雨织就了一幅静溢的帘幕。

 出时分,斯佳丽微微扭动了身子,幽幽醒来。一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瑞特胡子拉碴、眼窝凹陷的脸。她心满意足地笑了,伸了伸懒后又轻声喊痛。我觉得全身酸痛,”她皱眉抱怨道“而且饿死了。”

 “坚持不懈者,你的名字叫女人。”瑞特低声说道。“起来,亲爱的,你快把我的腿坐断了。”

 他们蹑手蹑脚走向猫咪的藏身处。光线虽然很暗,但他们可以听到她细微的鼾声。“她若仰睡的话,嘴巴就会张开。”斯佳丽小声说道。

 “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小孩。”瑞特说。

 斯佳丽忙伸手掩住自己的笑声,随后又拉起瑞特的手走到一扇窗口。眼前尽是一片凄凉惨象,四面八方升起的黑烟,脏了玫瑰的清净天空。斯佳丽的眼睛里噙了泪。

 瑞特搂着她的肩。“我们可以将它完全重建,亲爱的。”

 斯佳丽眨了眨眼睛,将眼泪眨掉。“不!瑞特,我不想重建,猫咪在巴利哈拉不安全,我想我也不安全。这里是奥哈拉家的土地!我不会卖掉,也不会放弃。但是我也不想再要另一栋大公馆或另一座小镇。

 我的堂亲自会去找些农夫来耕地。不管发生过多少杀焚烧的不幸事件,爱尔兰人永远不会放弃对土地的眷恋。爸常告诉我,土地之于爱尔兰人,就像母亲那般重要。

 “可是我不再属于这里了,或许我从来就不曾属于这里过,否则我也不会老爱往都柏林跑,四处去参加家庭聚会和狩猎…我不知道我究竟属于哪里,瑞特,我甚至回到塔拉都不再有家的感觉了。”

 大出斯佳丽的意外,瑞特竟然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你属于我,斯佳丽,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认清这点吗?这个世界的每一处都是我们的落脚处。我们都不是适合家居生活的人,我们是探险家,冒险家,突破封锁线的人。没有了挑战,我们的生命便只剩一半。我们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只要我们在一起,每一个地方都属于我们。但是,小乖乖、我们绝对不属于任何地方。别人也许安土重迁,但我们不是。”

 他俯视着她,嘴角漾着笑意。“我要你在我们开始新生活的第一个早晨对我说实话,斯佳丽,你是全身心地爱我,抑或只是因为得不到我才要我?”

 “哦!瑞特,你怎么能说这种让人厌恶的话!我当然是全身心地爱你,而且永远永远爱你。”

 斯佳丽在回话前瞬间的犹豫,只有瑞特能够听得出来。他把脑袋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我最最亲爱的,”他说“我可以预料我们的生活绝不会枯燥乏味,我已等不及要出发了。”

 一只肮脏的小手扯住他的管。瑞特低头往下看。

 “猫咪要跟你们去。”他女儿说。

 瑞特将猫咪举到肩上,眼中闪烁着父爱的光芒。“准备好了吗,巴特勒太太?”他问斯佳丽。“封锁线正等着我们呢!”

 猫咪兴奋地哈哈大笑,她看着斯佳丽,那双眼睛因即将吐的秘密而熠熠发亮。“旧绳梯藏在我的垫被底下,妈妈,格雷恩要我小心保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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