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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哈林顿府是一栋由波特兰石头砌成的大房子,离已利哈拉不远,只隔一个名为派克角的村庄。人口处没有门或门房,只有一对未修饰也没标记的石柱,所以很难找。碎石车道绕过一个宽湖,转入石屋前一片铺着碎石的平地。

 一名仆役听见马车声,急忙从前门走出来。他扶斯佳丽下车,再把她交给站在门厅里等候的女佣。“小姐,我叫威尔逊,”她行了个屈膝礼说道。“你要先休息一会儿,还是要跟其他人见面?”斯佳丽选择跟其他人见面,于是仆役领她顺着过道来到一扇通往草坪的敞门。

 “奥哈拉太太!”艾丽斯·哈林顿大声招呼道,斯佳丽这才清晰地记起她。“矮胖”、“跌进沟渠”都不足以形容她,艾丽斯·哈林顿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胖嘟嘟和一个大嗓门。她踏着令人意外的轻盈脚步走向斯佳丽,大声说她很高兴见到斯佳丽。“希望你对槌球有兴趣,我的球技很差,我的队友都乐于摆我。”

 “我从没玩过。”斯佳丽说。

 “那最好!你会有新手的好运。”她递了木槌给她。“绿条纹的,和你最配。你有一双很不寻常的眼睛。过来跟其他人见见面,给我可怜的队友一个机会。”

 艾丽斯的队友中——现在是斯佳丽的队友,有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身穿一套花呢服,艾丽斯介绍他是“史密斯。伯恩斯将军”还有一对二十出头的夫妇——爱玛·福尔威奇和齐泽·福尔威奇,两人均戴眼镜。

 将军把对手介绍给她,夏洛特·蒙塔古,一位又高又瘦、有着一头梳得漂漂亮亮的灰发的女人,艾丽斯的表弟德斯蒙德·格兰特利,跟艾丽斯一样胖嘟嘟的;以及一对高雅的夫妇吉纳维夫·贝内特和罗纳尔德·贝内特。“多防着点罗纳尔德,”爱玛·福尔威奇说“他会耍诈。”

 槌球好玩极了!斯佳丽心想,刚修整过的草坪气味比花还芳香。

 她的竞争本能在第三局发挥到极点,当她将罗纳尔德·贝内特的球远远追出草坪,将军大喊一声“打得好!”并拍了拍她的肩头。

 球赛结束后,艾丽斯·哈林顿请他们去饮茶。茶几摆置在一棵硕大的山榉下,树荫下凉爽宜人。约翰·莫兰的出现令斯佳丽眼睛为之一亮。他坐在长椅上,正在聆听旁座年轻女人说话,同时向斯佳丽摇手招呼。这场聚会的其他客人也在那里。斯佳丽认识了子型的俊男弗兰西斯,金斯曼和他太太,她也令人信服地佯装记得艾丽斯的丈夫亨利,他也参加了上次巴特家的打猎活动。

 巴特的女伴显然很不高兴话头被人打断,但仍表现出冷淡的优雅风度。“尊敬的易莎·费恩克力夫小姐,”艾丽斯喜滋滋地介绍道。斯佳丽投以一笑,仅说了句:“幸会,”就不再理会对方。她很清楚这位“尊敬的”小姐不会喜欢被入直接以易莎称之,不过也不能要别人叫她“尊敬的”呀!尤其她的表情好像巴不得约翰·莫兰把她拖到树丛里,不敬地强吻她似的。

 德斯蒙德·格兰特利替斯佳丽搬了一张椅子,问斯佳丽是否要他为她拿些三明治和糕点来。斯佳丽大方地应允。她注视着这群被科拉姆称为“贵族”的人,暗自想道,科拉姆这个猪脑袋,他不该这么顽固。这群人确实好。她确信今天可以过得很愉快。

 茶会结束后,艾丽斯·哈林顿带斯佳丽上楼去她的卧室。这段路很长,要经过破旧的接待室,走上铺着破旧狭长地毯的宽楼梯和宽敞、未铺地毯的走廊。房间虽大,但家具却少得可怜,壁纸颜色也退得惨不忍睹。“莎拉已将你的行李整理好。她七点钟上来为你洗澡更衣,方便吗?我们八点开饭。”

 斯佳丽告诉艾丽斯,她很满意这些安排。

 “桌上有书写用具,那一张桌上也有几本书,不过如果你需要别的东西——”“不用了,艾丽斯,你还有其他客人,别为我耽搁了。”她随便抓起一本书。“我等不及要翻来看,我好久以前就想看这本书了。”

 她真正等不及的是赶快摆艾丽斯对她的胖表弟德斯蒙德不停的赞美。难怪她会迟迟不敢开口邀请我来,斯佳丽心想,她一定是知道德斯蒙德不是个令女孩脸红心跳的白马王子。我想她一打听到我是个有钱的寡妇,就急着为他牵红线,怕被别人捷足先登。可悲的是,艾丽斯,你表弟一点机会都没有,一百万年之后也没有!

 艾丽斯一离开,被派来服侍斯佳丽的女佣即叩门而入。她行个屈膝礼,热切地微笑。“我很荣幸来为奥哈拉族长更衣,”她说。“行李什么时候会到?”

 “行李?什么行李?”

 女佣抬手捂住嘴,懊恼地呻一声。

 “你最好坐下来,”斯佳丽说。“我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

 姑娘十分乐意遵命。斯佳丽一听到许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心情便沉重起来。

 最糟的是并没有什么打猎活动。打猎活动是在秋天和冬天举行的。上次约翰·莫兰是为了向他富有的美国客人炫耀他的马,才特别安排一场。还有另一个差不多糟的消息是,女宾客早餐时需要盛装,午餐要更衣,午后要更衣,晚餐要更衣,同样的衣服绝不穿第二次。斯佳丽有两件白天穿的连衣裙,一件晚礼服,以及一套骑马装。就算派人去巴利哈拉,也拿不到其他更体面的衣服。她身边带的这几件也是裁师斯坎伦太太连夜赶制出来的。为美国之行做的新衣服则已全部过时。

 “我想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斯佳丽说。

 “哦!不行!”女佣嚷道“你千万不能那么做,奥哈拉族长,你干吗要在意别人怎么做呢?她们只是些英国佬。”

 斯佳丽对女孩微笑。“你是想告诉我,我们是在同一阵线的,莎拉。

 你怎么知道我是奥哈拉族长?”

 “米斯郡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奥哈拉族长,”姑娘骄傲地说“每一个爱尔兰人。”

 斯佳丽莞尔一笑,她的心情已经好多了。“莎拉,把住在这里的英国人的事都告诉我。”斯佳丽确信这里的下人一定对每个人都了若指掌。他们一向消息灵通。

 莎拉没让她失望。下楼吃饭时,她已对任何可能碰到的势利攻击有了万全准备。她比其他客人的母亲还了解他们。

 虽然如此,她仍觉得自己像是住在穷乡僻壤的穷白人。她对约翰·莫兰大为恼火,他只说了一句:“白天穿轻便连衣裙还可以,晚上用餐时再穿的话就跟没穿一样了。”其他女人都打扮得珠光宝气,严然女王派头,斯佳丽心想,她却把珍珠和钻石耳环留在了家里。而且她的礼服一看就知道是乡下裁师做的。

 斯佳丽咬咬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兴地玩。很可能下次就不会再有人邀我参加聚会了。

 事实上让她开心的活动有很多。除了槌球,还有湖上泛舟、箭比赛,以及一种叫网球的游戏,据别人告诉她,后两者是最近才流行的游戏。

 星期六吃过晚餐,每个人忙着在客厅的一大箱戏装中搜寻。大家无拘无柬他说着俗笑话,作些滑稽的动作,畅快欢笑,处处令斯佳丽羡慕不已。亨利·哈林顿给斯佳丽套上一件裙裾特长、钉亮片,金光闪闪的斗篷,戴上一顶假珠宝皇冠。“这一来你就成了今晚的泰姐妮亚。”他说。其他男男女女也各自找了一件戏装穿,大声喊出他们的身份,然后在偌大的客厅内相互追逐,玩起可以临时参加的捉藏。

 “我知道这种游戏很蠢,”约翰·莫兰戴着纸糊的狮子头面具,以抱歉的口吻说“但今晚是施洗约翰节前夕,谁都可以疯狂一下。”

 “你可把我害惨了!巴特,”斯佳丽向他抱怨。“你对女士根本就是见死不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需要一大堆的衣服更换?”

 “哦!天啊!你需要吗?我从不去注意女士们穿什么,真搞不懂她们在忙个什么劲。”

 等大家玩累了,漫长的黑夜降临了。

 “天黑了,”艾丽斯高声嚷道。“咱们看篝火去。”

 斯佳丽感到一阵内疚。她应该待在巴利哈拉的。根据农家传统,施洗约翰节前夕几乎跟圣布丽吉德节一样重要。篝火象征一年的转捩点,今晚是最短的一夜,也是保护牲畜、农作物的精神象征。

 家庭聚会搬到了黑暗的草坪上进行,大家观赏远处的火光,倾听爱尔兰双人对舞曲的乐声。斯佳丽知道她应该待在巴利哈拉。奥哈拉族长应该参加篝火的庆祝仪式,而且当太阳升起,让牛只从篝火灰烬上跃过时,她也该在常科拉姆告诉过她不该去参加英国人的聚会。不管她相信与否,古老的传统对爱尔兰人而言是重要的。他这么说使她深感不悦。迷信不能操纵她的生活。可是现在斯佳丽怀疑她是否错了。

 “你为什么不参加巴利哈拉的篝火晚会?”巴特问。

 “你为什么不参加你的?”斯佳丽忿忿地反诘。

 “因为他们不我。”约翰·莫兰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着强烈的感伤。“我去过一次。我以为赶着牲畜踩过灰烬的仪式背后可能有某种意义存在,也许是对它们的蹄有好处或什么的,所以就异想大开,想用马来试试看。…“结果有效吗?”

 “我永远得不到答案,因为我一赶到,晚会的愉悦气氛马上就变了,我只得离开。”

 “我早该离开这里的。”斯佳丽说。

 “别说这种荒唐话,你是这里唯一真正的客人,也是美国人。你是万丛野草中的一朵异国红花,斯佳丽。”

 她没想到这点。这倒有点道理。人们总喜欢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这时她的心情好了起来,但不久又被尊敬的易莎小姐说的话破坏“他们不是有趣的吗?我真羡慕爱尔兰人这种异教徒的原始庆祝方式。假如他们不是这么又懒又愚蠢的话,我倒不介意在爱尔兰住下来。”

 斯佳丽暗自发誓,一回巴利哈拉就向科拉姆道歉。她不该离开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同胞。

 “人生在世,谁能不犯过错呢?斯佳丽亲爱的,你只有从过错中取教训,否则又怎能长进呢?快把眼泪擦干,骑马到田里去看看,雇来的小伙子们已经开始堆干草了。”

 斯佳丽亲了亲她堂兄的脸颊。他没幸灾乐祸他说:“我早就警告过你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斯佳丽收到两张她在艾丽斯·哈林顿家认识的人寄来的请柬。她编了一些呆板、适当的理由,回函谢绝。等堆干草的工作告一段落,她叫雇工去整理屋后遭受破坏的草坪。明年夏天,它就会恢复原貌了,到那时猫咪就可以在那儿玩槌球,这游戏的确好玩。

 小麦已成转黄,几乎可以准备收割了。这时一名信差骑马送来一张字条给她,他在等待斯佳丽写回函的空档,径自跑进厨房要一杯茶“或更适合男人喝的饮料”

 如果方便的话,夏洛特·蒙塔古愿来拜访她。

 夏洛特·蒙塔古究竟是谁?斯佳丽绞尽脑汁想了十分钟,才记起在艾丽斯·哈林顿府认识的那个朗、谦逊、年纪不轻的女人。蒙塔古太太不像别人在施洗约翰节前夕如野番般疯狂追逐,斯佳丽记得她吃过晚餐后便告失踪,但她毕竟是英国人。

 她怎会突然想来拜访?她有什么目的?斯佳丽的好奇心被逗了起来。回函上写着“我们两人都极感兴趣的事”

 她亲自把回函拿到厨房,给蒙塔古太太的信差,邀请她下午过来饮茶。她知道她侵入了费茨太大的领地。她原本只能从上面像桥一样的走廊巡视厨房。可是厨房是她的,不是吗?猫咪可以每天在这里待个大半天,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斯佳丽为蒙塔古太太来访,差点克制不了冲动,穿上粉红色连衣裙,下午的天气比平时暖和,穿连衣裙比穿高尔韦裙子要凉爽一些。

 不过斯佳丽还是把它收入衣橱,她就是她,无需伪装。

 她吩咐厨子烘发酵面包作茶点,而不是她平吃的圆饼。

 夏洛特·蒙塔古穿着灰麻外套和裙子,裙子上的花边绘榴花纹让斯佳丽看得手,真想去摸摸。她从没见过这么厚实而精致的花边。

 老太太掉灰色小羊皮手套和灰色羽帽,然后坐到了茶桌旁的丝绒椅上。

 “谢谢你接待我,奥哈拉太太。我想你一定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讨论天气上,你想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对不对?”蒙塔古太太的声音、微笑中,都带着有趣的挖苦味。

 “我的确是很好奇。”斯佳丽说。她喜欢这个开头。

 “听说你无论在这里或在美国,都是事业有成的女生意人…先别慌!我所知道的,我都会守口如瓶,这是我最大的本钱。另外,我还具有别人所没有的包打听本事,这你可以想象。我也是个生意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跟你说说我的生意。”

 斯佳丽只能讷讷地点头。这个女人到底摸清了她多少底细?她是如何打听到的?

 从根本上来说,她擅于安排事情,蒙塔古太太说。她出身望族,排行老幺,爸爸是家中的小儿子,她嫁的丈夫也是家中的小儿子。早在她丈夫未死于打猎意外事件之前,她就厌倦了那种老是手头拮据的日子,老是得充面子摆阔,过着别人认为有教养的绅士淑女生活,而且老是缺钱用。孀居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难以忍受的贫困之境。

 她所拥有的是聪明、教育、品味和出入爱尔兰上家庭的权利。基于以上这些,再加上谨慎判断和消息灵通,使她开始了这行事业。

 “可以这么说,我是职业的家庭访客和朋友。无论在衣着、娱乐、室内装演、安排婚礼或约会各方面,我都可以为他们提供广泛的建议。不论女裁、男裁、制鞋匠、珠宝商、家具商、地毯商,都付给我优厚的佣金。我的手腕高明而圆滑,我怀疑是不是有人猜得到我是领取报酬的。

 即使他们有所猜疑,也会因为他们不想知道或者对结果相当满意而不放在心上,尤其是这些钱也不是他们掏出来的。”

 斯佳丽感到十分震惊,也被深深吸引祝这个女人为何要告诉她这些?为何偏偏找上她?

 “奥哈拉太太,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才告诉你这些。或许你会纳闷——这是很正常的——我向你提供帮助,是否像常言所说,出于好心。我的心地并不好,除非与我的利益无损。我有个生意上的计划提供给你。你绝对可以参加一场更好的聚会,比起艾丽斯·哈林顿那种寒酸的小女人办的寒酸的小聚会要好得多。你有美貌、头脑和钱,可以成为独领风的人物。如果你肯把自己到我手上,受我调教,我一定能使你成为全爱尔兰最受爱慕、最让人追求的女人。这需要两三年时间。

 到那时包管整个世界的门都会为你而敞开,你可以随心所做任何事。

 你将成名。我也有足够的钱安享晚年。”

 蒙塔古太太面微笑。“我等了将近二十年,才碰到像你这样的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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