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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万圣节晚上,孩子生出来了。莎拉的分娩持续了九个小时。当需要的时候,会给她一”些氧气,在最难受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和约翰尼在同一个医院,一次一次地叫着他的名字,后来几乎不记得这些了,更没有告诉瓦尔特。她认为她不可能是在做梦。“生出来的是个男孩。他们给他起名叫丹尼斯·爱德华·赫兹列特。三天后,他和他母亲回家了,感恩节后,莎拉又开始上课。瓦尔特在班戈尔律师事务所找了个好工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计划到1975年6月莎拉就停止教书。她并不是很想这么做,因为她已逐渐喜欢上了这一工作。

 1975年的第一天,在缅因州的奥提斯菲尔德镇,两个小男孩,查理·诺顿和诺姆·劳森,在诺顿家后院打雪仗。查理八岁诺姆九岁。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诺姆感觉到雪仗快要结束了,于是向查理发起进攻,雨点儿般地投出雪球。查理一边躲一边笑,先是步步后退,接着转过身,跳过诺顿家后院的矮砖墙,向树林中逃去。他沿着一条小径向斯垂默汀河跑去。当他逃的时候,诺姆的一个雪球正好打中他戴兜帽的脑袋。

 查理逃得无影无踪。

 诺姆跳过墙,在那里站了半刻,看着白雪皑皑的树林,听着烨树,松树上的滴水声。

 “回来,小!”诺姆喊道,发出一连串咯咯的叫声。

 查理没有中计。现在看不到他的一点踪影,但通往小河的小道非常陡。诺姆再次咯咯地叫着,犹犹豫豫地迈出一·步。这是查理的树林,不是他的,是查理的地盘。诺姆打雪仗时喜欢赢,但他不想走到树林中,因为查理可能拿着半打坚硬的雪球正埋伏在那里呢。

 不过,他还是往下面的小道走了几步,突然,下面传来了一声吓人的尖叫声。

 诺姆·劳森一下子全身冰凉,就像他绿色胶鞋下踩的雪一样,手里抓着的两个雪球落下来掉到地上。尖叫声再次响起,这次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天哪,他掉到河里去了!诺姆想,从恐惧的麻木中挣脱出来。他沿着泥泞的小道跑下去,路上一股摔坐到地上,他的心狂跳不已。在他的大脑深处,他看到自己刚好在查理第三次沉下去之前把他从河中拉上来,他自己成为《男孩生活》杂志上的一位英雄人物。

 在很陡的小道的四分之三处有一个拐弯,他转过这个弯,看到查理·诺顿根本没有掉到河里。他正站在小道上很平的一个地方,凝视着正在融化的雪里的什么东西。他的兜帽从头上落下来,他的脸像雪本身一样白。当诺姆走近时,他又发出那种可怕尖叫。

 “怎么了?”诺姆一边过去一边问。“查理,出什么事了?”

 查理转过脸,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开着。他想说话,但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发出含含糊糊的咕噜声,一条唾从嘴边下。他只能用手指指。

 诺姆走近仔细看。突然,他两腿一软,咚地一声坐到地上,吓得天旋地转。

 从正在融化的雪中伸出两条穿着牛仔的大腿。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白乎乎的毫无遮掩。一只胳膊从雪里伸出,那只手似乎在叫救命。幸好身体的其余部分被雪盖住了。

 查理和诺姆发现了十六岁的卡洛尔·杜巴戈的尸体,她是罗克堡凶杀案的第四个受害者。

 从杀手上次杀人到现在,几乎已有两年了,罗克堡(斯垂默小河是罗克堡和奥提斯菲尔德镇之间的分界线)开始放松了,以为恶梦终于结束了。

 它没有结束。

 在杜巴戈姑娘尸体发现后的十一天,新英格兰北部受到一场暴风雪的袭击。在东缅因医疗中心的六层,所有的工作都因此受到影响。许多医护人员无法赶到医院,赶到医院的那些人发现要使一切正常运转很困难。

 上午九点后,一位叫阿里森·康诺弗的年轻女工才把斯达特先生的早餐送来,斯达特先生正从一次心脏病发作中恢复过来,要在特别护理室住十六天,这是冠心病人的标准治疗程序。

 阿里森进来时,电视正开着,斯达特先生坐在上,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今新闻”刚结束,接着是卡通片《我的后院),斯达特还没决定是否关掉它。如果关掉的话,他就得听约翰尼人工呼吸器的声音了。

 “我以为今天早晨没饭了。”斯达特先生说,不很高兴地看着他的早餐盘,上面是桔子汁。凝和麦片。他真正想吃的是两个胆固醇丰富的鸡蛋,别煎得太老,还有香甜的油,旁边是五片腌,别太脆。实际上,正是这种食谱才使得他住进医院,至少他的傻瓜医生是这么说的。

 “外面道路很不好走。”阿里森很不耐烦地说。今天早晨已经有六个病人说过类似的话了。阿里森是个开朗的姑娘,但今天早晨她觉得很烦躁。“噢,对不起,”斯达特先生谦恭地说“路很滑是吗?”

 “当然,”阿里森说,态度缓和了一点儿。“如果今天不开我丈夫的汽车,我永远赶不到。”

 斯达特先生按了一下按钮,让他的升起来,这样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吃早餐,使升降的电动马达很小,但声音很响,电视机声也很响——斯达特先生有点儿聋,而且正如他告诉他子的那样,另一帐上的家伙永远不会抱怨声音太响,也不会要求看看别的频道有什么节目,池认为这玩笑很不得体,但当你心脏病发作不得不和一个植物人同住一间屋时,你要么学会一点儿黑色幽默,要么发疯。

 阿里森给斯达特先生摆好盘子,在马达和电视声中提高嗓门说:“在山坡路上有许多汽车翻了。”

 另一张上的约翰·史密斯轻声说:“全部十九,快点,我的女朋友病了。”

 “瞧,这凝不错,”斯达特先生说。

 “你听到什么了吗?”阿里森说,怀疑地环顾四周。

 斯达特先生松开边上按钮,电动马达的声音消失了。电视上,艾默·福德正冲巴戈斯·邦尼击,但没中。

 “除了电视声,什么也没有,”斯达特先生说“你听到什么了?”

 “我猜没什么。一定是风吹窗户声。”她感到她的头越来越疼——要做的工作大多,又没有人来帮她——她使劲太阳,好像要在头疼扎之前把它赶走。

 向外走的时候,她停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另一张上的人。他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儿不同?好像挪了挪地方?肯定不是。

 阿里森走出房间,来到走廊,推着早餐车继续向前走。这是一个可怕的早晨,一切都了套,到中午时,她的头疼得咚咚直响。她情有可原地忘记了那天早晨在619房间听到的一切。

 但随后几天,她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注意史密斯,到三月时,阿里森几乎确信他伸直了一点儿——改变了一点儿医生所谓的胎儿姿势,改变不是很大,只是一点儿。她想跟谁谈谈这事,但最后没这么做。她毕竟只是一个帮厨女工而已。

 这不关她的事。

 他猜这是一个梦。

 他在一个黑暗森的地方——像一个走廊。天花板高得看不见,消失在阴影中。墙是黑色的钢板,向上伸展着,他独自一个人,但远处飘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他很熟悉,在另一个地点。另一个时间对他说过。它呻着,在黑色钢墙之间回,像他童年时的那只鸟。那鸟飞进他父亲的工具棚,不知道怎么飞出去。它慌了,四处飞,吱吱喳喳绝望地叫着,使劲撞墙,一·直撞到死,这个声音和那只乌的吱喳声一样,有一种注定要完蛋的调子。它永远逃不出这个地方。

 “你对你的生活做个计划,然后尽力而为。”这幽灵般的声音呻道“你只想尽力而为,可那孩子回到家,头发长得到股眼了,说美国总统是一头猪,一头猪!妈的,我不知道…”

 注意,他想要说。他想要警告那个声音,他却保持沉默。注意什么?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谁,虽然他隐隐约约觉得他曾经是一个教师或牧师。

 “天。天哪!”远处的声音尖叫道,这是一种迷茫。大难临头的声音。“天…”

 接着是一片沉默。回音消失了。然后,它又慢慢开始了。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有多久,在这个地方,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他开始摸索着向前走,喊叫着(也许仅仅在他大脑中),可能希望和说话的那人一起走出去,也许只是找些安慰和听到回答。

 但是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回音的回音,然后完全消失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在这阴暗的走廊中走着。他渐渐明白,这不是幻觉、海市蜃楼或一场梦——至少不是,通常的那种梦,他似乎走到了中间地带,处在世界之间。但他是在走向哪一个世界呢?

 那些令人不安的东西又回来了。它们像幽灵一样落到他前后左右,直到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围起来,他几乎可以看到它们。全是炼狱的低语声。一个轮子在黑暗中转啊转,是个命运轮,红和黑,生命和死亡,转得慢了下来,他赌什么?他记不住也不可能记住,因为赌注就是他的生存,进来还是出去?必须做出选择。他的女朋友病了,他必须送她回家。

 过了一会儿,走廊似乎亮了一点儿。起初他以为这是想象、是梦中之梦,但过了不知多久,这亮光大明显了,不可能是一种幻觉。走廊的体验越来越不像梦。他几乎能看到墙了,那种单调的黑色变成了一种暗灰色,三月里一个温暖多云的黄昏的颜色。他似乎根本不是在一条走廊中,而是在一间屋子中——层薄膜像胎盘似地里着他,他像个即将出生的婴儿。现在他听了别的声音,不是那种回音,而是低沉的声音,就像无名的诸神用不灵便的舌头发出的一样。慢慢地,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他几乎能分辨出他们在说什么。

 他开始时不时地睁开眼(或认为他在这么做),他真的能看到说话的人了:明亮的。幽灵般的身影起初没有脸,有时在屋里移动,有时俯身看他。他没有想到跟他们说话,至少开始没有。他以为这是死后的世界,这些明亮的身影是天使的身影。

 脸像声音一样,开始越来越清晰。他曾经看到他的母亲,俯身慢慢对着他的脸大声说着什么毫无意义的话。还有一次是他父亲,还有学校的戴维·皮尔森,还有一个他逐渐认识的护士,他相信她的名字是玛丽或玛丽亚。面孔,声音越来越近,挤在一起。

 别的一些感觉不知不觉产生了:他觉得他变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信任它。他似乎觉得不管这变化是什么,都不是好事,它意味着悲哀和不幸。他带着一切进入黑暗,现在,一无所有地走出黑暗——只剩下一些极度的陌生感。

 梦正在结束。不管以前如何,梦正在结束。现在房间非常真实,非常近。声音,面孔

 他在走进房间。突然他想转身逃走——永远回到那个黑暗的走廊,黑暗的走廊不好,但总比这种悲哀和大难临头的感觉好。

 他转身向后看去,是的,它就在那里,房屋的墙壁在那里变成黑的钢,一帐椅子旁有个角落,进进出出的人都没注意到它,那里有个入口,他猜那是通往永恒的。另一个声音就是去的那里,那声音是——

 出租汽车司机的声音。

 是的,现在他想起来了。坐着出租车,司机在抱怨他儿子的长发,抱怨他儿子认为尼克松是一头猪。然后是山坡上并排的车头灯,白线两边各一对碰撞。不疼,但知道他的大腿猛撞在出租车计程器上,了臼。有一种冰凉的感觉,然后是黑暗的走廊,接着就是现在这情景。

 选择吧,内心深处在低语,选择吧,否则他们会为你选择的,他们会把你撕扯出来,就像医生用剖腹的方法从母亲的子取出婴儿一样。

 这时莎拉的脸浮现在他面前——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虽然她从没俯身看过他。她一定在什么地方,担惊受怕。现在她几乎已经是他的了,他感觉到了这一点,他要向她求婚。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次比以往更强烈,并且和莎拉织在一起。但是,对她的渴望更强烈,于是他做出决定,他转过身不理那个黑暗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时,那地方已经消失了;椅子边除了光滑的白色墙壁,什么也没有。不久,他逐渐明白这房于是什么地方——毫无疑问,它是一间病房。黑暗的走廊淡化成一个梦幻似的回忆,从没被彻底忘掉过。但更重要,更直接的事实是,他是约翰·史密斯,他的女朋友叫莎拉,布莱克奈尔,他遇上了一次可怕的车祸。他猜自己能活下来一定是很幸运的,他只希望他的所有器官还在,还能正常运转,他可能是在克利维斯·米尔斯社区医院,但他猜更可能是在东缅因医疗中心,他猜他在这里已经往了一段时间一他可能昏了一周或十天。该出院了。

 该出院了,这是约翰尼睁开眼睛时的第一个念头。

 这是1975年5月N7。斯达特先生早已出院回家了,医生命令他每天走两英里路,少吃含胆固醇的食品,屋子另一头是一个身患癌症的老人,注了吗啡后正在睡觉,除此之外,屋里空的。这是下午三点十五分。电视机上盖着一块绿布。

 “我在这儿。”约翰·史密斯声音沙哑地说。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他自己吃了一惊,屋里没有历,他无从知道自己昏了四年半。四十分钟后,护士进来了。她走到另一张的老人那儿,给他换了一瓶吊针,走进浴室,拿着一个蓝色塑料水罐出来。她给老人的花浇了水。在他的桌子和窗台上,有半打多束花和二十多帐慰问卡。约翰尼看着她做这些日常工作,并不急于再次试试他的声音。

 她把水罐放回去,来到约翰尼的边。她要翻一下我的枕头,他想。他们的眼睛短暂地对视了一下,但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她不知道我醒了,我的眼睛以前也睁开过。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她一只手放到他的脖子后面。手很凉,很舒服。约翰尼知道她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去年六月四一只眼睛差点儿失明。一次爆竹事故。男孩的名字叫马克。

 她抬起他的头,把他的枕头翻过来,又把他放平。她扯扯部的尼龙制服,转身要走,然后又很困惑地转过身。也许是意识到他的眼睛里有某种新东西,某种以前没有的东西。

 她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又转身要走,他说话了:“你好,玛丽亚。”

 她呆住了,他可以听到她的牙齿突然剧烈地撞在一起,发出叭的一声响,她的手按着房上面的口,那里挂着一个金十字架。“噢我的天哪!”她说“你醒了。我就觉得你看上去有所不同。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大概我听见过吧。”说话非常困难。他的舌头像条懒虫,似乎唾没有使它滑润起来。

 她点点头:“你已经醒了一会儿了,我最好下去到护士办公室,找到布朗医生或魏泽克医生。他们会很想知道你醒来了。”但她还是多停留了一会儿,着地看着他,使他感到很不安。

 “我长出第三只眼了?”他问。

 她神经质地笑了:“没有…当然没有。请原谅我。”

 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窗台,他的桌子就在窗台下。窗台上是一棵退的紫罗兰和一张耶稣的画像——是他母亲喜欢的那种耶稣画像,耶稣看上去正准备参加球比赛。但这帐画发黄,而且四个角都卷起来了。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护士!”他喊道“护士。”

 她在门口转过身。

 “我的慰问卡在哪里?”他突然不过气来“那个人收到的那种…没有人寄给我一张慰问卡吗?”

 她微微一笑,但它是装出来的。这是隐瞒什么事的那种微笑。突然约翰尼想要她站到他的边,他要伸手摸她。如果他能摸到她,就会知道她在隐瞒什么。

 “我去叫医生。”她说,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就离开了。他看着紫罗兰,看着发黄的耶稣画像,困惑而又害怕。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睡着了。四

 “他刚才是醒的,”玛丽亚·米查德说。“他非常清醒。”

 “好吧,”布朗医生说。“我不怀疑你的话。如果他曾经醒来过,他可能还会醒来的。这只是一个…”

 约翰尼呻了一下。他的眼睛睁开了,这眼睛半向上翻着,出眼白。他似乎在看玛丽亚,眼睛逐渐清晰起来。他微微一笑。但他的脸仍然很松弛,好像只是眼睛醒来了,其它部位仍在睡着。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他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的内心

 “我想他会好的,”约翰尼说。“一旦他们清理受伤的角膜眼睛就会像新的一样好。应该是这样的。”

 玛丽亚大口着气,布朗看着她:“怎么啦?”

 “他在说我的儿子,”她低声说。“我的马克。”

 “不,”布朗说。“他只是在说梦话罢了。别大惊小怪,护士。”

 “是。好吧。但他现在没睡着,对吗?”

 “玛丽亚?”约翰尼间,小心翼翼地微微一笑。“我打了个盹是吗?”

 “是的,”布朗说“你在说梦话,把玛丽亚吓了一跳,你做梦吗尸

 “不…我不记得了,我说什么了?你是谁?”

 “我是詹姆斯·布朗医生,跟那个歌手同名,不过我是位神经科医生。你刚才说:‘我想他会好的,一旦他们清理了受伤的角膜…’是这么说的吗,护士?”

 “我的儿子要做那种手术,”玛丽亚说。“我的儿子马克。”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约翰尼说。“我猜我是睡着了。”他看着布朗。他的眼睛现在很清澈,也很惊恐。“我抬不起胳膊。我麻痹了吗?”

 “没有。试试你的手指。”

 约翰尼照办了,手指都在动。他微笑了。

 “好极了,”布朗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约翰·史密斯。”

 “很好,你的中间名呢?”

 “我没有中间名。”

 “很好,谁需要中间名呢?护士,请你下去看看明天神经科谁值班。我要对史密斯先生进行一次全面检查。”

 “是的,医生。”

 “你给山姆·魏泽克打个电话。他可能在家里或高尔夫球场。”

 “是的,医生。”

 “请别告诉记者…千万别告诉!”布朗仍微笑着,但很严肃。

 “当然不会的。”她离开了,白色的鞋发出吱吱的声音。约翰尼想,她的小儿子会好的,我一定要告诉她。

 “布朗医生,”他说“我的慰问卡在哪里?没有人给我寄卡吗?”

 “再问几个问题,”布朗医生圆滑地说“你记得你母亲的名字吗?”

 “当然记得。维拉。”

 “她姑娘时的名字呢”

 “娜桑。”

 “你父亲的名字呢。”

 “赫伯。为什么你让她别告诉记者?”

 “你的通信地址?”

 “RFD一号,波奈尔/约翰尼应声答道,然后停下了。一种可笑的惊讶神情掠过他的脸“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住在克利维斯·米尔斯镇,北大街一一零号。为什么我要告诉你父母的地址呢?我十八岁后就不往那儿了。”

 “你现在多大。”

 “查我的驾驶执照去,”约翰尼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张慰问卡。我在医院到底多长时间了?这是哪家医院?”

 “这是东缅因医疗中心。我们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只要你让我…

 布朗靠坐在一帐椅子上,这是他从墙角拉来的——约翰尼曾在那墙角看到离去的走廊。他在写字板上记着,所用的那种笔约翰尼以前没见过。它有一个很的黑笔杆和一个纤维状的头,看上去像钢笔和圆珠笔的一个古怪的混合物。

 看着这笔就使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约翰尼不加思索地突然抓住布朗医生的左手。他的手臂移动起来很艰难,好像绑着几个六十磅的重物——两个在肘上,两个在肘下。他无力地抓住医生的手,一拉,那古怪的笔在纸上留下一条的蓝线。字

 布朗看着他,起初只是好奇。然后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他眼睛中的好奇被一种恐惧代替。他猛地回手——约翰尼没有力量握紧它——有那么一瞬,一种嫌恶的表情掠过医生的脸,好像他被一个麻疯病人摸了一样。

 这种表情消失了,只剩下惊讶和不安。“你为什么这么做?史密斯先生…”

 他的声音消失了。约翰尼怔住了,脸上显出逐渐明白的神情。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但这是事实,必须说出来。

 “五十五个月?”约翰尼声音沙哑地问。“连续五年?不!天哪,不!”

 “史密斯先生,”布朗说,非常不安。“请冷静,兴奋对你没好处…”

 约翰尼上身从上抬起了三寸,然后又跌落下去,他的脸上全是汗水,眼睛在眼眶中无助地转动。“我二十七岁了?”他说。“二十七岁?噢,天哪!”

 布朗咽了口唾沫,听到滴答一声响。当史密斯抓住他的手时,他突然感到一种不愉快,这种不快强烈到可笑的程度,一系列厌恶的景象涌上心头。他记起了七,八岁时的一次野餐,他坐下,把手放进某个温暖光滑的东西中。他环顾四周,发现他把自己的手放进一个长了蛆的土拨鼠尸体中,炎热的八月、这个尸体躺在一片月桂树丛下。那时他尖叫起来,现在他也有点儿想尖叫——只是这种感觉逐渐消失,被一个问题代替了:他怎么知道?他摸摸我,就知道了。

 二十年的教育抬起了头,他把这念头推到一边。昏病人醒过来,记得昏时他们周围发生的事,这种例子举不胜举。像别的任何事情一样,昏是一个程序的问题。约翰·史密斯从来没有变成过植物人;他的脑电图从没变成一条直线,如果真的曾变成直线,布朗现在就不会跟他谈话了。有时候,处在昏状态就像处在一个一边透明另一边不透明的镜子后面。在旁观者看来,病人是完全没有知觉的,但病人的感觉器官仍在慢慢地运转。毫无疑问,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玛丽亚。米查德回来了。“跟神经科说好了,魏泽克医生正在赶来。”

 “我想山姆只有等到明天才能见史密斯先生了,”布朗说。“我要给他注五毫克的镇定剂。”

 “我不要注镇定剂,”约翰尼说。“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到时候你会知道一切的,”布朗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我已经休息四年半了!”

 “那么再休息十二小时也没关系。”布朗坚决地说。

 稍后,护士用酒擦擦他的上臂,针头扎进去有点儿疼。约翰尼立即感到昏沉沉的。布朗和护士看上去有十二英尺高。

 “至少告诉我一件事,”他说。他的声音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突然这问题似乎显得非常重要。“那支笔?你怎么称呼这支笔的?”

 “这个?”布朗在惊人的高度举起那支笔,蓝色的塑料杆,纤维似的笔尖。“它叫福来尔。现在睡吧,史密斯先生。”

 约翰尼照办了,但这个词跟着他进入梦乡,像一个神秘的毫无意义的咒语:福来尔…福来尔…福来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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