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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唔,你是说局长这个位子我现在还不能坐是吗?”

 “再等三年罢,这三年里每年做一桩善事,助学赡老,扶弱济贫,可消抵你之前的恶业,如照做则遇事吉,谋事成,老而安。”我指着他的院子说:“你命属水,缺真之气,把院子里的大树和葡萄砍了,把这个客厅的窗户改大一倍,卧室要向,另外,你的办公室也要向而且最好是用大窗。”

 “唔,这些都好办,可是再等三年,我岂不是要放弃现在的大好机会?三年后我年龄上没有优势了,恐怕到时无法转正了。”周正虎怅然若失。

 我劝解他:“世上的事从来就是有得便有失,有赢便有输,有幼便有老,道家讲‘生者寄也’,人生不过是寄存在尘世上的一个物件,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是过眼烟云,最终都逃不掉一个生死轮回,何必贪恋虚无缥渺的东西呢?”

 “唉,天一兄弟,你不在名利场中,不知其中滋味啊。”周正虎慨叹道。

 我说:“人不求名夕阳远,求得虚名近夕阳,这是名,稻粱本为养生物,休为粒米动刀戈,这是利,想明白了这些,名利这东西也不过是口袋中的空气,你自以为袋中,伸手一摸却是空空如也,人生什么都重要,又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做一个自由自在佛。”

 周正虎频频点头说:“天一兄弟,你这么年轻竟然有这样深的见解,很是难得,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如果五年前认识你就不会做那件蠢事了。”

 五年前?我暗笑,五年前我不过是懵懵懂懂一少年,认识我又有何用。世间事没有早晚,只有放得下放不下,如果事事放不下,早晚都不得净业。

 电视里正在播《三国演义》,主题歌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杨慎的这首临江仙写得真好,一首词就把世三国全囊括了。我说:“这个歌唱得真不错。”我想和他随便聊聊,看看能不能把话题扯到孙发财的工地上去,我要借机把邱宇的事捅给周正虎,我想他一定能帮上忙。

 周正虎并不关心电视剧,看着我的脸问:“有没有法子破解?比如做法事?花多少钱都行。”

 我摇摇头:“做法事是除魔驱,法事怎么能驱得了心魔?这事不是一朝一夕都消解得了的,我们俗语说,一次错十次改,急则生祸,不可病急投医。”

 “唉,一朝失足十年恨哪。”周正虎长叹一声,脸上是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没有五年前那次急功近利,你岂能那么快坐到副局长的位子上去?没有副局长的位子哪有今天的再次升迁?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得到了,已是枉得,现在只是还回去罢了,何必耿耿于怀?我想他未必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利蒙眼,不愿去想而已。

 这时,我听到他的院门响了,有人进来。他拍拍我的手,一脸的杀气说:“天一兄弟,今天的事,利害关系你是明白的,就到此为止,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有时间我们再聊,你记住了么?”

 我连忙表白说:“你放心,做我们这行的有规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出得此门便是陌路,我不会记得你跟我提起什么。”

 他点头:“唔,那就好。”

 正说着,小雅提着许多菜走了进来说:“周局,我听说你的辣子做得是一绝,我专门买了只本地小,一会给我们一手吧?”

 “唔,好啊,你去厨房准备好,一会我亲自下厨,给天一兄弟做几道好菜。”

 小雅很高兴的进了厨房,周正虎看着她的背影说:“这丫头不错,我一直想认她做干女儿的,你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我给你们做个媒?”

 我懂他的意思,这是在笼络人心呢,还是怕我把他的秘密出去。我知道小人常戚戚这句话,想彻底打消他的顾虑是不可能,事关生死的大事,谁会轻易相信别人?

 我笑笑说:“我有女朋友了,不过我认了她做姐姐,小雅姐对我有恩,你放心,如果她做了你干女儿,我会像对她亲爸一样对你。”

 周正虎稍稍放下心来说:“这样也好,那以后我不叫你兄弟了,就叫你天一吧,我得送你件见面礼,这里有个BB机,你拿着,我们今后联络方便。”

 周正虎从电视柜里拿出一个崭新的BB机递给我,是双排汉显。我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再三推辞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大都朋友很少,用不到这个。”

 周正虎唬起了脸说:“这叫什么话?我们以后不是朋友了吗?别跟我客气,拿着。”

 我还是不敢拿,父母从小就教我,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要想问心无愧,先得心底无私。收了他如此贵重的东西,那以后我还怎么做到与他泾渭分明?

 小雅从厨房出来,看到我在推让,走上前,把BB机接过来说:“天一,周局把你当自己人,你也不要见外了,拿着吧,你干这行没有个通讯工具也不方便。”

 她哪知道这份礼物的深意,不由分说到了我的包里。

 在周正虎家吃完饭,周正虎说要与小雅谈点事,让我先走了。我也没有多想,包里揣着他送我的BB机,像揣了颗炸弹一样离开了他的小楼。走在街上,夜风拂面,寒气人,我裹紧了外套。刹那间忽觉得不妥,周正虎和小雅两个孤男寡女在家里,小雅会不会出什么事呢?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心情郁闷起来,但是想想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叹了口气,快步走向一个电话亭。

 小雅的事不需要我担心,她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孩,我该担心的是阿娇,我觉得自己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没见到她了,她怎么样了呢?我给她的宿舍打电话,这么晚了,我想她应该回学校了。

 电话响了许久都没有人接,整个宿舍的人都不在。

 我站在电话亭里发呆,等了一会接着打,还是没人听电话。我拨男生宿舍的电话,想让我的室友乔好运去帮我找一下阿娇。乔好运听到我的声音很激动,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他前程似锦,我是落魄潦倒,强烈的自卑感让我从不愿去见他们,当然他们也找不到我。

 “天一?是你吗?真是你?这段时间你死哪去啦?我们想死你啦——平,天一来电话啦?”乔好运不容我说话,在那边大喊大叫。他喊叫让我有了温暖的感觉,眼睛不由得了,三年同窗,三年室友,每分每秒都已经深深烙进了记忆了,美好的情感是不分身份地位的,如果我现在是一个乞丐的话,我相信他们仍不会从记忆里把我抹去,仍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大喊大叫,热情如故。

 李平的声音:“天一,你小子太不仗义了,一走就玩消失,害我们天天给你烧香,还好,你终于显灵了,你现在哪里?”

 我说:“我想请你们帮个忙,去找一下阿娇。”

 “这个没问题,你来学校门口等着,我们都想你了,要见你一面,不过,别忘了买二斤猪头,哈哈…”那边挂上了电话,大概是怕我推不去学校见他们。

 我也想他们。我扔下话筒,朝学校的方向快步走去。

 自从被逐出校门,我这是第一次回学校,走近校门口,看着门楼上“大都师范大学”那几个镏金大字,恍若隔世。乔好运他们不知是如何买通的保卫,都已经站在那里等我。我没有看到阿娇。

 乔好运冲上来抱住我,狠命拍我的后背,李平围着我转圈,郭民生呲着牙傻笑…然后我们所有人都紧紧抱在一起,全是不隔心的兄弟。自从离开学校,我的心就上了一把锁,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能恢复少年的纯净天真。

 学校不远处有一家小饭馆,李平提议说:“喝酒去,今晚不醉不丈夫。”

 我问:“阿娇呢?见到她没有?”

 “天一,你小子不地道了吧,重轻友啊,我们兄弟在一起,不要提女人。”乔好运说:“是不是不为了找阿娇就不来了?”

 我面失望:“你们没去找阿娇?”

 “当然找了,她还没回来,等我们喝完酒再说,走,别扫兴。”郭民生说。

 不是我要扫兴,见不到阿娇,我根本就提不起兴致。我想回家看看,也许她在家等我呢?

 我说:“这样吧,我们买些猪头,去我家喝去,喝醉了就不要回学校了。”

 “什么?你在大都有家了?那还愣着干嘛?走,抄他家去!”乔好运喊道。

 于是众人浩浩杀到我家里。

 进了小区,清冷的月光下,我看到小区的石几上坐了一个人,长发披肩,紧裹风衣。我的心一紧,忙跑了过去,我想一定是阿娇在等我。

 走近前才看清,是齐玉儿。她看到我,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跌倒。她腿说:“坐麻了。”

 我扶住她,不解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齐玉儿活动了一下腿脚说:“我散步路过这儿,想顺便来看看你头上的伤好些了吗,见你没回来,月光又这么好,就坐了会。”说着她打了一声很响的嚏。

 她在撒谎,我猜她应该来了好长时间了。那么阿娇肯定是没回来,要不然她们是能碰上的。我的心一沉,不由着急起来,心情也变得忧虑,我埋怨地说:“这么冷的天,你竟然坐在石头上,你看感冒了吧?去我家暖和一下,我给你找点板兰喝。”

 她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既然看到你了就不用去你家了,我该回去了,你自己注意休息。”乔好运他们围上来:“天一,介绍一下,这个妹妹是谁呀?”

 我吱唔着不知该如何介绍她。齐玉儿看到这么多人,诧异地问:“你们是谁呀?”

 “我们是天一的同学,上他家喝酒来了。”

 “我是天一的女朋友。”齐玉儿不假思索地说:“天一,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先回家,我去饭店叫外卖。”

 齐玉儿一点都不见外,俨然女主人,转身施施然向小区门口走去。

 李平捶了我一拳说:“行啊你,有家有女人,还有个千娇百媚的阿娇,你把我搞晕了,到底谁是正宫啊!”我尴尬地笑笑,把包和钥匙交给他说:“你们先上去,我去买酒。”说着快步追上齐玉儿。我得把齐玉儿支走,那帮同学个个吊儿郎当惯了,我怕一会儿齐玉儿下不了台。

 “玉儿,你回去吧,我去买菜。”我说。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家里没个女人照应着,等会儿你们都喝大了怎么办?你去陪他们,这事还是我来吧,记着把板兰给我冲好就行了。”齐玉儿淡淡地笑着,月光下,笑容如花般圣洁。

 我说:“我女朋友可能会回来,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有女朋友,她叫阿娇,也在大都师范大学读书。”

 齐玉儿停住脚步,仍然笑着说:“我知道你有女朋友啊,等她来了我再走。”

 这回轮到我诧异了:“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

 “给你收拾房间我看到了嘛,很多女人用品。”齐玉儿淡定地说:“你回去陪客人,我很快就回来。”

 齐玉儿的背影消息在转角处,一个从小就缺少父母亲情的女孩,却有着别的女孩没有的温情和慈怀,我很钦佩她的处世态度。我想既然她把我当成好朋友,我也要像对一个亲人那样去关心呵护她。

 回到家里,乔好运几个人正在胡吹海侃,郭民生捧着从我包里翻出的易经在看,见我回来,他说:“天一,给我算一卦,看我能不能留校。”

 他家在甘肃,从上大学起就不想再回去,所以学习非常用功。他认为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才能有糖吃,所以学习成绩优秀,为人处处谦卑,尊敬师长,常做好事,早入,当班长,该努力的他都努力了,该争取的他都争取了,如果学校有一个留校名额,那肯定是非他莫属。

 我说:“还是不算的好,卦上的示意会让你无所适从,顺其自然吧。”

 乔好运他们一听算卦,也来劲了,怂恿说:“算一卦,天一给他算一卦。”

 我被吵得没辙了,只好给他测了一卦。他摇卦很虔诚,每一摇都是双目紧闭,口中默念我教他的仪规,他做事一向是一丝不苟。我一写完卦就看出这卦不好,他摇出的是《渐》卦,问事业,官星为用神,子孙爻持世,世克应,求官无着。不用再往下断了,他留校的希望为零。我看看他,他眼里是期待地看我,所有人也都在等我揭开谜底。我不忍心把结果告诉他,心里纠结得难受。

 我再三看卦,希望能找出利好,但是没用,原神伏,忌神大旺,处处是凶象。不光不利事业,也无财运,卦象示意他毕业后会有一番挫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连工作都找不到。

 若是为不相干的人占卜,不管吉凶,我把卦的指示说明白了就成,可郭民生是我的同学,他又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我怕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一时失心智,酿成大错。为人指点津的是易经,但若要解人心结还得是卦外的工夫。我得承认自己远没达到可以替人消解心魔的高度,所以只能逃避现实。我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了,于是把纸成一团丢进废纸篓说:“时间太晚了,天地混沌,卦象不清,改天早晨我们再测吧。”

 众人起哄说:“你该不是和天桥下面那些江湖骗子一样吧,只会蒙人,来真的就不行了。”

 我讪笑着去收拾餐桌。

 郭民生跟过来说:“天一,是不是卦不好?没事,有话你直说,我不介意的。”

 我说:“你瞎想什么呢,八卦讲得是洁静微,洁是心里干净,静是环境安静,是断卦精准,微是注意时间细节。十二个时辰里,戌亥子三个时辰正是天地混沌,交接之时,卦是不准的,所以我不能把模棱两可的卦象告诉你。等哪天你有空,你自己来,我帮你好好测一测。”

 在易经里,洁静微并不是如此解释,而占卜的忌时除了子时是交接天地混浊不可占卜外,其它时间都是可以的。为了不让郭民生陷入绝望之中,我只能篡改经义,假传圣旨了,好在他不懂易经,可以蒙混过关。

 有些事,你明知是错的也要去做,违心不违理,善意的谎言应该不算积了恶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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