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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吃饭不是为了味蕾
 产和绯闻的双重压力,让彭赛赛变得更加抑郁,病愈后头一天上班的时候,竟然忐忐忑忑怕和同事们见面。她卡着钟点儿,直到八点差几分才磨磨蹭蹭来到病房里。

 这一天,机器猫刚把一头发染成了酒红色,中间还有一绺挑染成金黄,穿了一条破牛仔脚边着,腿上还戳了好几个大窟窿。上身穿了一件短短的紧身薄衣,灰不灰,黄不黄,低领肩。两边的耳垂上夹了两个黑塑料的大海星,再配上她那副粉红边框的小眼镜,十足的一个卡通人物,新造型引得护士们一片哗然。

 护士长拧着眉毛朝机器猫看了半天,不说话,有个护士问:“机器猫,这又是什么呀?”

 机器猫一边往身上套着白衣,一边得意地说:“不知道了吧?老土,这叫‘哈韩’,最新呀!”

 护士长摇了摇头说:“你就等着吧,医院快有规定了,上班不许穿奇装异服。先把那两个怪里怪气的大耳环给我摘下来。”

 机器猫争辩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管人家吃什么,穿什么?”虽然这么说着,却听话的摘掉了耳环。

 护士长说:“该管的还是要管,穿戴自由,但得分场合。听说电视台就下了名文规定,主持人要着装得体,连衬衫第二个扣子不扣上都不行。这叫职业形象,懂不懂?”

 机器猫眯起眼睛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众人见彭赛赛走了进来,全都一愣,停止了说笑。

 短暂的冷场让彭赛赛窘了一下,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说:“我来了。”众人也像突然解冻似的围上来问候。

 护士长说:“嗯,你的病假还没休完,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彭赛赛说:“在家闲着太难受,再说,我已经全都恢复了,护士长,派活儿吧。”

 护士长宣布说先不给彭赛赛排夜班,让她先上两个星期正常班再说。

 接下来各干各的活儿,发药的发药,做治疗的做治疗,一如往常。大家也和从前一样有说有笑,连吴红芳也走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打过招呼之后,吴红芳似乎想和彭赛赛说什么,却言又止地站了一会儿,走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机器猫凑到彭赛赛的身边,向她透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她自己的,她现在真的谈恋爱了,找的是娱乐圈里的一个“北漂”现在正在北影当群众演员。另一条消息是火星蟑螂已经出院,出院前在病房的楼道里贴了一张《正义宣言》:“坚决与不良风气决战到底,不把造谣生事者揪到光天化之下誓不罢休。”彭赛赛听了苦笑着摇头,这个蟑螂也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说话做事竟还这么冒冒失失,不管不顾,真让人没办法。

 从表面上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彭赛赛却觉得每一个人的神色里都藏着一点小心翼翼,最突出的感觉是,没有人提到她的产和手术,连“恢复得怎么样”这句话都不敢问。幸好火星蟑螂已经出院,避免了不少尴尬。

 好容易盼到了下班,彭赛赛已经累得酸背疼,到底歇了近一个月了,一下子跑来跑去八小时,还真有点不适应。可累归累,却不想回家去。

 霓虹灯下的城市永远没有夜晚,街的人来来往往。

 为了让城市亮起来,街道两边便道旁的护栏上,都装上了灯箱广告,人走在上下左右的光亮中,就像是在舞台上攸着时装秀。

 彭赛赛沿着华灯初上的街,慢慢地走。

 临近“三·一五”所有的商店都在大张旗鼓地打假促销。彭赛赛偶尔也选中一家商店进去转转看看,没什么可买再出来。突然非常迫切地想随便拉个陌生人交谈交谈,想想又觉得可笑,才知道什么叫喧闹中的空落落。

 彭赛赛在一家快餐店里吃了份盒饭,然后竟不知不觉来到关自云住处附近,这个单身女硕士一天忙到夜,也不知这个时候在不在家,彭赛赛试着拨通了关自云的电话。

 关自云是彭赛赛的小学同学,虽然从上了初中就不再朝夕相处,可好多年以来,彭赛赛一直把关自云视如同胞姐妹。关自云三十未嫁,也成了彭赛赛的一块心病。

 去年夏天彭赛赛过二十九岁的生日,关自云顶着大太阳跑了好几家商场,选购了一件水晶工艺品做生日礼物,是一对正在KISS的男孩儿女孩儿,用彩盒装了,再用彩带系好,小心翼翼地捧着直奔彭赛赛的家里。

 彭赛赛给关自云开了门,关自云一边高声唱起:祝你生日快乐…,一边往屋里走。一句歌词还没唱完,腿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一下子失控,向前栽了过去,要不是被彭赛赛一把拉住,肯定摔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回头一看,绊住自己的是一横拴在两边门框上的七彩丝线,距地面约有两尺的距离,这一绊,丝线已经断成了两截。关自云立马恼火地大叫:“搞什么鬼名堂?你差点摔死我!”

 彭赛赛却在一旁双手合掌,口里念念有辞地说:“上苍保佑,这回就该好了!”

 关自云弯捡起四百度的近视镜,镜片已经摔得粉碎,然后又拾起那个礼品包,打开一看,亲亲密密的两个小孩儿,已经摔得支离破碎。

 彭赛赛笑着走过来,一脸喜悦地说:“一年之内,保你做新娘!”说着神经兮兮地凑近关自云的耳边,说出原由。

 原来闯彩线的做法在民间传已久,也可以算是从前的时尚一种,遇有婚姻阻滞的大男大女,就让他们闯一闯七彩丝线关,闯过了,就能姻缘美满,鱼水和谐。彭赛赛想到这个办法,是受了母亲家邻居柳婶的启发。

 关自云被说得哭笑不得,指着彭赛赛说:“都什么年头了,还有像你这么迷信的老姑婆!”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由衷地庆幸有这么一位古道热肠的闺中好友。

 关自云从电话里听出彭赛赛的声音,马上兴奋起来,冲着电话喊:“喂,你在哪儿?就在楼下?好,你等着,我下去接你!”

 关自云在一家出版社工作,是文学理论室编辑。眼下图书市场最火的都是婚恋、情杀、青春和八十后,文学理论书就像女硕士、女博士一样,都说你白雪,却很难嫁得出去。

 关自云的一居室装潢得非常小资,白门白窗,黑白灰三系列的钢木家具,咖啡的窗帘,地上铺着厚厚的西班牙地毯,为的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躺能坐。

 客厅的一角,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玻璃钢吧台,旁边放了一个黑色高脚吧椅。背景墙上,装饰着灰绿色的文化石,上面悬了一个铁艺的酒架,着几瓶不知什么牌子的洋酒。酒架旁挂着一个非洲人头像的木雕,黑褐色。屋顶上,翠蔓低沉,掩映着绿茵里的顶灯,夜晚独坐,就会有一种坐在花园一角看星星的心境。

 可惜这么有情调的女人,却是一个超级“懒婆”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全都被得杂乱不堪,地是书,成一团的衣服和被单,桌子都是剩下半截的烟头和嗑剩下的瓜子皮。

 厨房谢绝参观,锅碗瓢盆,没一样各就各位,烂了的西红柿,长出叶的洋葱头,变成金黄的芹菜,扔得到处全是。水池子里泡着用过的碗,电饭煲里放着咬了几口的馒头。

 在彭赛赛的印象里,这座温馨的小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是喜迁新居的头几天,另外两三次是在关自云热恋的时候。不过每次保持的时间都不长,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眼下的这个样子才是常态。

 彭赛赛曾经评价说,这房子看硬件女人,可看软件部份就过于“刚”了。

 关自云点头称是说:“这样一来,正合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本意,一个人能包揽乾坤,不亦乐乎?”

 放在客厅一角的书桌上,电脑正开着,彭赛赛走近看了看,好像正在整编什么资料。

 彭赛赛说:“我真佩服你,越来越敬业了。”

 关自云正在开可乐的易拉罐:“哦,真的很敬业哦,我正在整理‘下岗职工’的个人资料,以及他们在职时的表现和下岗原因。可惜有的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你也不是人事干部,怎么还要管这些事?”

 “你真是个老实人,给个锤就纫针,我说的下岗职工,是那些被我炒了的男人和炒了我的男人,我想把他们全都登记在册,等我老了,也好给自己一个待。”

 彭赛赛愣着,好像没怎么听明白。

 “我就是想记录一下,看看这一生在感情上有多少经历,有多少正确的判断和失误,各占多大的比例。或许还可以据此写一本书,书名就叫《恋爱中的女孩儿别学我》。”

 彭赛赛意外地张了张嘴,随后笑了。

 “老天,我只知道你男朋友短平快,还不知道数量这么可观。”

 “哎,哎,这正是我最悲哀的地方,不能说上帝没给我机会,怪我一个也没抓住。如今垂垂老矣,后悔不及了。”

 说着把彭赛赛拉到电脑前,调出一份材料来给她看。

 黎斌男1972年出生南京人大学本科中科院大气物理所技术员。性格内向,少言寡语,爱好桥牌、羽球。

 交往时间:一个月

 片断:驾驶一辆破捷达去长城,半路抛锚。找不到修车店,黎斌骂娘。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柳泉居共进晚餐,把菜吃得一点不剩。黎斌叫服务小姐结账,自己却去了卫生间,直到服务小姐找回零钱,他才翩翩而归。账由我付。

 去看望彭赛赛,交谈愉快。黎对方登月宣称,即将公派英国留学。此事纯属虚构。

 分手理由:此人虚荣、表里不一、过分重视钱财。

 彭赛赛说:“想起来了,还能记起这个人,长得白白净净,文气的。你跟他分手的时候,连方登月都说可惜。”

 关自云说:“是呀,现在想起来,这家伙还不错,没有硬伤。脾气好的人就不能骂人了吗?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再者,男人爱钱、喜欢吹吹牛,很普遍。”

 彭赛赛说:“是呀,还说不定那天吃饭的时候,正巧他的钱带的不够,出国的事也许是真的,后来又黄了,你呀,真没准是冤枉人家了。”

 关自云连连摆手:“快别这么说,这么一说,我更要后悔了。”

 “能不能重新再来?”

 “不可能了,就算再找回来,也没有当初的感觉了。现在想起来,他对我真的不错,至少每次见面都看得出他是从心里头高兴,我当时怎么就黑眼白眼的看不上呢?”

 彭赛赛说:“你的条件太苛刻了,天底下哪儿有没缺点的人呢?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嘛,赶快悬崖勒马,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关自云说:“难哪!我自己一身的毛病,就必须找个好一点的男人,也好让我近朱者赤,变得优秀一点。可惜他们一个个比我毛病还多,让我见了就害怕。”

 彭赛赛笑了起来说:“别逗了,像你这样的女强人,能怕谁呀?”

 关自云点着头又翻了一页。

 范文祺男1970年生北京人(自称前辈是清末翰林院编修)大学本科某重点高中化学老师

 性格开朗爱好集邮、京剧、民乐,(笛子吹得还可以)

 交往时间十天

 片断:去长安戏院看京剧《四郎探母》,就杨四郎是不是叛徒引发争论,各持已见,中途退场。

 我说更喜欢响乐,比民乐恢弘,气派。范斥曰:崇洋媚外。

 去范文祺家,范母说:“你们是不是在家吃饭?如果吃,自己做。”告辞离去。关开玩笑说范氏母子很相像,不苟言笑,一脸巫气。范大怒,指斥:“这就是女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难养也!”

 分手原因:与之相处,感觉一下老了二十岁。其人思想传统老化,骨子里男尊女卑,没涵养。

 彭赛赛说:“这个不可惜,你们俩一个男尊女卑,一个女权主义,是合不到一块。”

 关自云纠正说:“喂,我可不是女权主义呀,人文主义还差不多。”说着又调出一个。

 赫占全男1964年生大连人大专离异中国轻工业进出口公司业务处处长特点三大

 呸,懒得说他!

 彭赛赛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关自云说:“过去好几个月了,我还是一提他就脑袋疼,狗大的一个小官儿,狂得像个总统。是那种高喊环保,却到处拉屎的王八蛋!”

 彭赛赛笑了起来说:“难怪没人敢娶你,骂人骂得这么狠。你跟他交往了多久?”

 “还多久?只见了一面,后来又通过一次电话,就完了。”

 “交往这么短却恨得咬牙切齿?是他炒的你吧?”

 关自云连连摇头说“谁炒谁呀?真要是嫁这样的人,我宁可去下地狱。”

 中介红娘是关自云的一个大学同学,所介绍的成功男士是个处长,有钱、有权、有车、有房、有才华、有见识、条件一,稍嫌不足的是年纪稍大,离异,有个十多岁的女儿。

 关自云一听就打退堂鼓。

 红娘说:“如今的行情,男人四十都抢手。你再好好想想。”

 关自云还是连连摇头。可那个红娘特别尽职尽责,过了没几天,明着说过生日请关自云吃饭,暗地里是安排她和那位男士见面。

 处长赫占全身披蓝呢风衣,翩翩来迟,初次见面头一句话就是“要不是主人这么热情我真不来了,下午刚开完会,明天就要飞新西兰。”

 红娘特意把两人请到小书房,自己钻进厨房,烹制晚宴。

 “听说关小姐学的是心理学专业,还是个硕士?不过就我们单位的情况看,学位高的人不一定业绩出众。”赫处长的开场白说得像招聘处的考官。

 关自云已经听红娘介绍说处长的学历只是大专,一听这话就差点笑出来,使劲忍住:“是,知识越多越没用,我早有体会。”

 “听说你现在正在研究日本文学,去过日本吗?”

 “听说有不少人研究太阳系,那个地方谁都没法去。”

 赫占全笑了:“果然名不虚传,好口才。”

 “惭愧,您的意思是,别当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关自云仍然忍着笑。

 “日本我去了好几次了,大概七次。哦,不对,是八次。大阪、东京、北海道,不过这些地方我都不太喜欢,我更喜欢北欧的一些国家,像丹麦、瑞士、挪威…”

 “哦,如果有出国的机会,我最想去柏林。”

 “为什么?”

 “柏林最有名的是啤酒节,街的人喝得烂醉,一嘴的胡话,谁也不笑话谁。”

 “哈哈哈哈。”

 头一个回合,没分出胜负。

 赫占全去了洗手间。红娘从厨房溜了过来问:“怎么样?”

 关自云微笑。

 红娘以为有戏,添油加醋地说:“他刚才悄悄告诉我,这个人可以考虑,脑子够用。”

 关自云还是只笑不说话。

 第二轮大战开始。

 “你的条件不错,怎么到现在还没成家?是不是感情方面受过什么刺?”

 有没有搞错哟?初次见面问这样的问题,弱智!

 关自云想了想回答说:“可能是,老遇上一些特聪明或者自以为特聪明的男人,相比之下就觉着自己像笨蛋,真的有点受刺。”

 “关小姐真的很独特,谈吐不俗,快人快语。”

 赫占全说着凑过来想拉关自云的手,关自云闪开了。

 赫占全一笑说:“想听听关小姐对婚姻的看法。”

 关自云说:“我没结过婚,谈不出具体的看法,从大的方面说,我相信婚姻代表私有制,最终会走向消亡,不过那可能是一亿年之后的事。”

 赫占全说:“我们不做这么有前瞻的讨论,说点现实的。我觉得女人走进婚姻之前,应该有三种准备。”

 “什么准备?”

 “独立、自强、自爱。”

 关自云觉得这就是当官男人的可爱之处,就连谈恋爱的时候,都忘不了给你上政治课。

 “首先说独立,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有的女人结婚就是为了改善生活水平,提高社会地位,太不可取,一个女人,尤其是知识女,不应该把结婚看成发财致富的机会。”

 “OK,理论上成立。”

 “女人自强,无论婚前婚后都很重要。事业上没什么成就的女人婚后应该尽量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否则男人会把她当成一个家庭妇女,事业有成的女人在婚后应该学会持家,不然男人会觉得她不是个女人。”

 “哦,这大概就叫综合素质。”

 “自爱这一点是大多数女人忽略的东西,其实婚后的女人爱丈夫、爱家庭就是最好的自爱,整天在外边骂男人,传播家丑的女人最不自爱。我前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哈哈哈哈!赫处长,我看您应该改改行了,去当一个社会学教授不错,您对婚姻的理解和分析不但辟,而且还有新意,最重要的是能学以致用。”关自云很认真地说。

 “是吗?看来我今天真是找到知音了。还有,我主张男女双方在结婚之前,应该做婚前财产公证。”

 关自云知道谈话已经进入了实质阶段,点头说:“的确,这种做法是社会进步的具体体现。不过我没什么财产,所以对我不重要。”

 “有一点我得向你说明一下,我现在有两处住房,一套大的四居室给我母亲带着我女儿住,我自己住的是一居,如果结婚,也只能住在这儿,当然也可以把家安在你那儿。总之,希望你对此不要有什么不愉快。”

 “现在谈这个为时太早吧?”

 “不,我这个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边,免得留有后患。还有,我和所有的男人一样,第一爱自己,第二爱女儿,那种要在家里称王称霸的女人,我是绝对看不上。”

 关自云真想甩给他一句“去你妈的!”拂袖而去。可戏刚演到精彩处,又有点舍不得走。

 和一般未婚女人相比,关自云算得上阅人多矣,可还从来没遇上过像赫占全这么直截了当、这么自以为是、这么牛B、这么善于用理论把自私高尚化的家伙,真可谓集戏剧、文学、审美于一身,说他出类拔萃,一点都不为过。

 关自云笑了笑,煞有其事地说:“我也有我的条件,第一我不爱做饭尤其不能给别人做饭,第二我不爱洗衣服尤其不能给别人洗衣服,第三,我不习惯别人用我的马桶尤其不能让男人用我的马桶。”

 赫占全认真地问:“真成了一家人,也不许男人用你的卫生间?”

 “呃!雷打不动,不会改变。”

 赫占全笑了:“你这丫头真机智,想住大房子不直接说,变相地给我出难题。好吧,房子问题可以再议。另外两点也好办,洗衣服做饭的事请个保姆来做。”

 关自云咳嗽了两声说:“你说第一爱自己,第二爱女儿,够自私的了,可恰好我比你有过之无不及,我是第一爱自己,第一百第一千还是爱自己。彼此彼此啦,算不得什么缺点。”

 赫占全不屑地一笑说:“关小姐没结过婚,所以才会说这样的傻话,其实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结婚之后,只爱男人,不爱自己。”

 关自云真不知道赫占全凭什么这么自信?就凭他是个芝麻粒儿大的处长?一个狗处长就能让天底下的女人全都上赶着他五体投地?呸!臭美去吧!

 分手的时候,赫占全要开车送她,关自云谢绝了,赫占全想和关自云握握手,关自云却胳膊一扬,说了声拜拜,转身走得没影儿了。

 第二天上午,关自云正在编辑部上班,赫占全从机场打来电话。

 “什么事?”关自云公事公办的腔调。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会儿,想听听你的声音。”

 “哦。”

 “我昨天又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们的事,总的说来我喜欢你这个人,当然这并不是说你这人没有缺点,而且缺点还很突出哟!你是个能言善辩,不太听话的女孩儿,是不是?不过没关系,年轻嘛,可塑强,我有信心。”

 “呵呵。”

 “看得出来,你这个人的,我虽然比你年纪大,可也不落伍哟。”

 “是吗?”

 “我在想,等我出国回来,我们应该有进一步的接触。”

 “哦?”“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没必要你躲我闪地捉藏。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更开放一点,更大胆一点,步子迈得更快一点?”

 “不懂您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是否可以先磨合一下,这种情况普遍。”

 “您是要买新车吗?”

 “关小姐真逗,总爱开玩笑,其实我的意思你明白。”

 “不明白。”

 “你真是个坏丫头,非我说出来,我是说,我们可以先试婚,这对保障将来的婚姻质量有好处。”

 “啊!很遗憾,我最近刚刚查出有病…”

 对方愣了五秒钟,然后一下子挂了电话。

 关自云还没说完,彭赛赛已经笑得着捂起了肚子。

 关自云不笑,一脸严肃地说:“我最近悟出一个道理,二十五岁以前的女人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她们有青春做资本,三十五岁以上的男人不知天高地厚,因为他们越来越接近成功。”说话的神情像个哲人。

 彭赛赛点着头又问:“你在电脑里注明三大,三大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官大,脾气大,架子大?”

 “NO!NO!NO!三大是指大肚皮、大腮帮、大眼袋。”

 彭赛赛一时没听明白,愣了几秒钟,突然笑爆。

 这一天,彭赛赛留宿在关自云家里。说起彭赛赛和方登月的关系,关自云劝彭赛赛说:“上次你跟我说了那两条短信的事,我也气得够呛,真想劝你把这个坏家伙扔掉。可过后想想,没准是我们错怪他了。”

 彭赛赛无奈地点点头说:“算了,这件事我也想通了,夫一块过日子,各自凭良心,没这种事更好,有这种事,管也管不了。”

 关自云拍了拍彭赛赛的胳膊:“丁克,你这么想有点消极,表面上无所谓了,心里还是一个大疙瘩。不如换个角度考虑问题。现在短信天飞,什么垃圾都有。那天我们编辑部的一个疯丫头,一边发短信一边念,什么让你老婆下岗,让你情人放,空了半边别急,小女子我上!”

 “太过分了吧?怎么能这样?”彭赛赛惊叫。

 “人家就是这样!还说批量生产,短信群发,一共发给了十九个人。有人劝她别开这种又损又毒的玩笑,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不管,就是想看热闹,看他们一个个后院着火,飞狗跳。”

 “我看这女孩八成是有精神病,至少有点心理阴暗。”彭赛赛这么说着,心里却轻松了许多,方登月生意上来往的人那么多,真保不准也会碰上这样的二百五。

 这一晚,彭赛赛没有对关自云讲起绯闻的事,至于为什么没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倒是听关自云说了编辑部女孩的故事,彭赛赛真的像是丢下了一个包袱,竟一觉睡到大天亮,连个梦都没做。

 早晨起来,彭赛赛对关自云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自云,你真应该开通一条女热线,你天生就是那种为别人排忧解难的料儿!”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方登月提前十五分钟来到医院,接彭赛赛一块回家。刚结婚的那阵子,方登月接彭赛赛倒是常有的事,后来慢慢就取消了这个惯例。

 看见方登月来,护士长有点意外却非常高兴,像娘家人似的对方登月说:“方总,谢谢你对赛赛这么关心,赛赛可真有福气,等医院再评五好家庭的时候,我一定投你们一票。”

 其他的护士小姐,也都热情地跟方登月打招呼,可彭赛赛还是觉得大家的神色有点怪。

 两个人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方登月习惯地把一只手搭在彭赛赛的上,样子很亲热,可彭赛赛却浑身上下不自在,不知道背后站着的人都是什么眼神。

 两个人回到家中,彭赛赛一眼看见客厅的地上放着两盆怒放的蝴蝶兰,一深一浅的玫瑰红,花心处是白的。每盆都有六七支花,每支花上都有五六朵花,或张张扬扬地争奇斗,或羞羞答答地含苞放。花下边的叶子扑扑噜噜地长了盆,碧绿中凸现着一叶筋,叶面上还浮着一滴滴的小水珠儿。

 彭赛赛有点忘情地走了过去,俯下身在花间闻了闻,嘴里还情不自地“呀!”了好几声。

 方登月在一边有点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比水泡的花强多了,泡的花最多开不过两三天,盆栽的花期至少也有两三周。再说,花谢了还有叶,还有,好好护养,年年都会开。”说着还从厨房里拿出一只打气的压力壶,了两下说:“瞧,连这个都给你准备好了,工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怎么样?够周到吧?”

 方登月的殷勤,让彭赛赛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明知方登月说花说得无心,却觉得他是在借花比喻婚姻,不但希望它花期长,还要好好养护,年年茂盛。

 彭赛赛笑着眼睛说:“你怎么想起来买花了?这种蝴蝶兰好像是进口的品种,很贵呢。”

 方登月故意卖关子:“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让我说点动听的糊你?”

 彭赛赛也故意说:“先说动听的谎话吧!”

 方登月清了清嗓子说:“不知道拿什么表达我的爱情,知道子最爱花,就买最美的送给她!”

 彭赛赛笑着打了方登月一巴掌:“真恶心,还是说实话吧!”

 方登月说:“昨天铁皮烟盒的饭铺开张大吉,把大家请去撮了一顿。这些花都是人家送给店里贺喜的,庆典完了没地方放,我就给你要了两盆儿拉了回来。”

 彭赛赛故意生气地说:“哼,原来是借花献佛呀?没意思。”

 方登月也装成失落的样子,苦着脸说:“我辛辛苦苦地给你运了回来,你还不高兴,好,下次再也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事了。”

 饭后,两人挤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说了说关自云的婚事。气氛的融洽是近一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

 晚上,夫俩上了,彭赛赛犹豫了一下,还是顺手把灯关了。方登月把背对着自己的彭赛赛扳转过来,紧紧地拥着,还拉了彭赛赛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身上说:“赛赛,你看它多想给你献花呀!”一句话说得彭赛赛有点惊慌,却全身热哄哄的。沉默了一晌才说:“你真的这么想?那就做吧。”

 方登月又把彭赛赛紧紧地搂了一把,然后放开手说:“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能不想?不过我又不敢,出院的时候医生嘱咐过,这个事情最好再晚点。我可不敢拿你的身体开玩笑,算了,还是等你下次复查之后再说吧。”说着吻了吻彭赛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彭赛赛的心里有点苦辣酸甜,感激方登月如此细心体贴,又不知他究竟为什么变得这么细心体贴?很想和方登月亲热,却又不知道真的亲热了会不会和从前两样?尽量不去想摘去子的女人还算不算一个完整的女人,却偏偏不能不想花儿谢落之后,精心养护着和叶的人是一种什么心情?

 尽管七想八想,还是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了个一夜无梦的好觉。

 总公司已经例行公事地来查过维华的账,没什么事。公司照常运行。航船绕过了暗礁,继续前行。

 为庆祝维华公司成立十周年,方登月准备召开一次一百多人的联谊会,表面上是大家一起吃吃玩玩,实际上是要起到风波过后稳定军心,答谢上司,广朋友的多重目的。

 在筹办联谊会的过程中,李晴的公关能力得以充份发挥,不但总公司的几位要人答应一定出席,还请到了好几位区委和工商联的干部以及不少社会名和大公司老总,使这次联谊会的含金量一下增加了好几十个百分点。

 由于办事得力,李晴受到方登月一再的表扬。看着方总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李晴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方登月考虑再三,决定开联谊会的时候带夫人到场。虽然让彭赛赛和张雪一碰面会给他带来一些尴尬,可明文规定职工可以带一名家属,自己不带,反倒显得有点不合情理,而且还会让张雪一会误以为方登月是为了她冷落老婆。再说,张雪一虽然是个张扬的女人,也总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故意出马脚。

 联谊会召开前的那天下午,方登月先陪彭赛赛去医院复查身体。医生说,彭赛赛手术后的身体情况恢复得非常好,除了暂时不宜过度劳累之外,工作生活都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言外之意“手术后应避免过早地生活”这条令,已经彻底地解除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方登月提议去商场给彭赛赛选购一套适合晚上参加联谊会的时装。彭赛赛说:“又不是出席国宴,哪至于那么郑重其事?再说家里还有一两套去年新买的衣服,没穿过。这一回就用不着特意破费了。”

 彭赛赛嘴上说不是出席国宴,可心情一点都不比参加国宴轻松。她知道方登月在这样的场合必定是个众人注目的核心人物,作为核心人物的老婆也必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旁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很少参加际活动的彭赛赛有点为难,不知道自己应该打扮得时尚些好,还是朴素大方一点更相宜。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浅灰的套装穿上,方登月立刻在一边摇头说:“像职业装,不好。”又取出一件深绿色带补花的唐装,还没穿,就被方登月PAST掉。

 彭赛赛坐在沿上,皱着眉说:“我还是别去了吧。那么多的人,都不认识,去了也是活受罪。”

 方登月说:“你这个人从前不是这样,胆子大得连熊山老虎都敢进。现在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你只当他们都是你的病人,没什么话可说,就问他们哪儿不舒服?是胃痛,还是便秘?”

 彭赛赛笑了起来:“讨厌!就知道耍贫嘴,真想不出来你当着手下的员工是什么样?”

 彭赛赛最终选了一件浅咖啡高领衫,外加一件米和金黄两细格子的薄呢外套,穿了一条黑色西,脖子上还加了一条象牙白镶金丝带的乔其纱小方巾,立刻显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方登月点着头,打了一个响指说:“绝对上镜!”

 下午五点,联谊会开始,方登月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男一号,忙着和各路的贵宾握手打招呼。彭赛赛平时极少去方登月的公司,所以连维华的职工也多是第一次见到方总夫人,颇为惊之后,全都连连称赞彭赛赛漂亮,说她像个舞蹈演员。

 这样的话,倒不全是出于恭维。彭赛赛个子高,从小打球游泳练出一副好身材,这几年运动得少了,人瘦了,肌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结实,却反而中和掉一些运动员的硬梆梆,多出了一点女人的柔韧。

 张雪一早就到了,远远地站着和刘鲲鹏说话,两眼却一直盯着彭赛赛。

 早先,她着方登月给她看过彭赛赛的照片,她对这女人的评价是人长得还行,却风韵不足。潜台词就是土了点,没有风度,没有女人味。没想到走进视线的这个女人竟和照片上的判若两人,才知道上了方登月的当。方登月真不愧是情场老手,情人非要看老婆的照片,那就拿张最差的给她看,免得比来比去心里不是滋味。

 张雪一憋着一肚子的火暗暗从这个女人身上找毛病。女人挑起女人的毛病,一个个火眼金晴,就像选时装,一个歪了的针角,一没剪干净的线头,全都不会放过。

 三围适中,两腿修长,身材没话可说。

 一颦一笑既不张狂也不扭捏,哼,还算到位。

 没怎么化妆,脸色略显苍白,但脸部线条清朗,眼睛黑白分明。也就不过如此吧。

 但总还是看着不舒服!对,眉毛没修整过,不够秀气,身材过于拔,不够女人,发型不够时尚,还有那装束,实在没品味,哦,不管怎么说,不过是个护士。

 张雪一舒了一口气,向刘鲲鹏说:“怎么样,我们也该过去和方总打个招呼了吧?”

 张雪一和方登月握了握手,还没说话,突然一惊一咋地“哇”了一声,立刻把周围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哎哟,方总,你夫人怎么这么漂亮?我原来就听说过方总的太太出类拔萃,可没想到美得像天仙一样!”

 说着握住彭赛赛的手:“我叫张雪一,是海天公司的总经理,和方总是生意上的伙伴。方总这人有时候不好说话,等我有求于他又碰了钉子的时候,还得请夫人多帮我吹吹风,说点好话哟。”

 面对这么一个伶牙利齿的女人,彭赛赛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微笑。

 张雪一又明知故问:“方太太做什么工作?”

 “内科护士。”彭赛赛答。

 “呀!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做了护士,实在委屈了,不行不行,护士又脏又累,不能干这个,依我看,这么聪明美貌的大美人,在大公司里做个公关部主任都绰绰有余。”

 彭赛赛被张雪一说得有点窘,隐约悟出这女人的本意是想让在场的人都知道,春风得意的方总,竟娶了一个端屎端的护士做老婆。想到这儿,脸上火辣辣地红了起来。

 方登月似乎没在意两个女人的对话,笑着对众人说:“大家别都在这儿站着,我们准备了中西合璧的自助餐,请大家随便用一点儿。等一会爱运动的人可以去打保龄球、可以游泳,爱唱歌的可以卡拉OK,还有舞会,总之,大家随意吧,祝大家玩得高兴!”

 众人散去,方登月把手搭在彭赛赛的背上:“嗯,想吃点什么?走,上那边看看。”说着话,看也不看张雪一一眼,就朝摆放着各种食品和菜肴的长餐桌走去。

 舞会开始的时候,方登月对彭赛赛说:“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一起跳过舞了,来,跟我跳这支华尔兹。”

 彭赛赛苦着一张脸说:“好多年不跳,都忘了。还是不跳了吧。”

 方登月已经拉起子的手,低声说:“就算是摆摆样子也得跳,给我个面子。”

 方登月把子搂得很紧,迈着细碎的舞步,也不做大的旋转,还不时在彭赛赛耳边低低絮语,亲热的样子不像一对老夫老,倒像是一对热恋中情侣。

 彭赛赛的心慌慌的,曾经有过的幸福又全都在舞曲的节拍里一点点来过,她有点眩晕起来,不由自主地把脸贴到了方登月的腮边,竟忘了场边有无数双眼睛,尤其那双女人的眼睛正步步紧跟,一刻不离。

 一曲下来,彭赛赛全身都汗涔涔了,便坐在一边再也不肯起身。下一支曲子响起来的时候,方登月被张雪一拉进了舞池。

 刘鲲鹏走了过来,在彭赛赛身边坐下,因为刚刚见过面,彭赛赛朝刘鲲鹏笑了笑。心里感谢身边有了个人,才不至于在这么陌生的场合过于落寞。

 刘鲲鹏说:“彭护士,我以前见过您,您大概不记得了。”

 这是今晚第二次有人说到护士的字眼。但在彭赛赛听来,感觉却截然不同,前者带着诋毁和轻蔑,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称呼,却带着尊重和友善。彭护士这三个字让彭赛赛如释重负地从方太太的面具中解放了出来。

 “去年我母亲生病就住在您那个医院,我去探视的时候见过您。”

 “可我记不清了。”

 “当然,那么多病人,那么多探视的家属,不可能个个都记得住。”

 刘鲲鹏说着话,一直盯着彭赛赛的脸,眼光很直接,看得彭赛赛有点不好意思。

 彭赛赛听关自云说过,男人直盯盯地看人有三种情况,一种是内心纯朴自然,还没被人情世故改变得圆滑狡诈,一种是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百炼金钢,彻底从字典里抹掉了不好意思四个字,再有一种情况就是那些以“美”为职业的人,比如画家、摄影师、化妆师、模特教练…面对他们认为有审美价值的东西,他们无一例外会像屠夫盯着砧板上的

 彭赛赛觉得刘鲲鹏属于头一类,这个在西北当兵多年的中年男人,身上已经有了点黄土地的醇厚味儿,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憨,却让人不知不觉感到亲切。

 因为说起了医院,说起了曾经看护过的病人,就有了共同的话题,不一会儿,两人竟然像老朋友一样,谈笑自如了。

 舞池里,方登月和张雪一慢慢滑着舞步,张雪一脸色阴沉地低声斥问:“你什么意思?”

 “…”方登月不愿回答,或不屑回答。

 “为什么当着我的面和她那么亲热?”

 “这句话应该由她来问。”

 “你是要成心气死我!”

 “注意场合。”

 张雪一不再说话,找了个机会,故意在方登月的脚上狠狠踩了一下,方登月皱了皱眉,随即出一丝嘲讽的笑,使劲攥了攥张雪一的手,女人脸上的霜冻一下子化开了。

 过了一会儿,张雪一在方登月耳边小声说:“喂,看你老婆!”

 方登月朝场边瞟了一眼。

 “看见了吧,我说她适合做公关小姐真没说错,看,正替你向总经理助理献殷勤呢。”

 “…”“表面上像个良家妇女,实际上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天才呀!”

 正好一曲终了,方登月扔下张雪一,笑着朝刘鲲鹏和子坐的地方走过去。

 回到家,彭赛赛一股坐在沙发上,不停地甩着两条腿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怎么这两条腿就像过电一样。”说着话,一脸的酡红,闪着光亮。

 方登月坐了过来,捏了捏彭赛赛的手说:“以后还真得让你多参加一点社会活动,今天晚上,你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那个女经理漂亮。”

 “也许吧,不过一身的风尘气。”

 彭赛赛想起张雪一穿的那件低背的黑丝绒晚礼服,想起她说话时四下顾盼的目光,觉得方登月说的也许是真话。

 方登月从浴室里洗了澡出来,彭赛赛正坐在那儿看《动物世界》。

 “…春天,是万物生长,水草肥美的时候,也是糜鹿发情的季节,鹿王追逐着那些年轻健壮的雌鹿配,而那些老弱病残的雌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也许正是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决定了这一切…”

 彭赛赛脸上的红润和光泽已经消失殆尽,眼睛里浮起了深深的倦意。

 方登月关了电视,拉着彭赛赛的手走进卧室。

 头那盏浅桔红的玉兰灯,被调成最暗的亮度。

 方登月一向喜欢在这种昏黄的灯光下和女人做。昏黄的微光会把女人的体涂上一层油画般的亮,晶莹而柔和,朦朦胧胧中,那些凹凹凸凸的线条也会随之婀娜起舞,变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美仑美焕。于是那爱也就有了几分沉醉,几分飘渺,几分写意,在这样的意境里笔走龙蛇,行云布雨,让人怎不淋漓酣畅、死?

 方登月把彭赛赛搂在前,轻轻吻着她的头发问:“还记得我们俩头一回跳舞的情景吗?”声音无比的柔和。

 彭赛赛没说话也没动。

 “哎,回想起来真可怕,那哪儿是跳舞呀?简直是摔跤比赛。你两条胳膊向前直伸着,把我架在五十公分以外,脚底下走的也不是三步四步,是拌着蒜的弓箭步,那架式,就像是要随时找机会把我背摔出去。”

 彭赛赛笑了起来,推开方登月,仰到了枕头上:“简直是诬蔑!是你不会跳,低着脑袋盯着地,一心想捡钱包的傻样!”

 方登月没有笑,一下子搂紧了彭赛赛,过了许久才说:“赛赛,你这回住院,真把我吓坏了,孩子没了不要紧,可要是没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说着,觉得自己又真诚,又做作。

 彭赛赛幸福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想笑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赛赛,有了这场灾难,我才知道什么叫可贵。感谢老天,来吧,今天是我们的第二个新婚之夜。”

 方登月说着习惯地伸手去彭赛赛的上衣,彭赛赛却腾的坐了起来,一脸恍惑地挡着方登月的手说:“等等,等等。”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去洗洗。”

 一块刚从灶堂里夹出来的红火炭,被“噗”地浇了瓢冷水。方登月有几分沮丧。如果说几分钟之前,他还确实动了点真情,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会怎样,他自己都难以预料。

 上大学的时候,听过单口相声《珍珠翡翠白玉汤》,讲的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一统天下之后,突然想起当年做乞丐时曾经从一个富豪之家要来过半碗残羹剩饭,美味无比,问人家这东西名为何物,答曰:“珍珠翡翠白玉汤。”于是让御膳房如法炮制。用料良胜似当年,厨师手艺胜似当年,就连餐具之精美也胜似当年,却再也吃不出当年那种美味无比的感觉了。

 七年的婚姻,尝遍了珍羞佳肴,还有美味可谈吗?何况…更何况…

 几秒钟之内,方登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余立儿,想起在深圳那些近乎乞食的日子,也想起昏光下与余立儿赤相向的第一次。他赶忙下了,从抽屉里翻出半盒香烟,点燃了一,让眼前那些袅袅飘散的轻烟,带走那些挥之不去的黑色回忆。

 自从当上公司经理,吃饭简直成了一项任务。有人吃饭为了胃,填肚子,增加能量。有人吃饭为了味蕾,遍尝美食,寻找感觉。有人却为了应酬,为陪别人。当吃饭不是为了胃也不是为了味蕾的时候,吃饭就成了一种悲哀…

 还有呢?眼前?这么战战兢兢地等着完成的一场爱,有多少热情?有多少望?有多少真实?

 浴室里的彭赛赛同样诚惶成恐。

 淋浴篷头洒下的千丝水线顺着彭赛赛的身体了下来,就像过一片极度荒旱的土地。那条手术伤疤在愈合的时候有过轻度感染,长得有点巴巴,泛着暗淡的紫,就像一条僵死了的软体爬虫,抛尸在苍凉的原野上,全无半点生命的迹象。

 彭赛赛紧裹着睡衣,下意识地用手捂着那道伤疤,回到前,顺手熄了灯。

 他真的需要我吗?

 她真的需要我吗?

 黑暗中,两个人几乎同时冒出了同一个念头,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相知,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渴望,倒有点黑云城城摧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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