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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情爱的落差
 彭赛赛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赶快鼻子。

 做人真难,一点小矛盾就把人得罪了,一点小矛盾都没有,也能把人得罪了。

 护士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别拿吴红芳的话当回事,她也是有苦说不出来,心里烦,到处撒火。”

 机器猫凑过来说:“是,她烦着呢,派出所刚刚打来电话,让她十点钟去接人。”

 “接人?接谁?”

 “她男人在汽车上对一个女孩儿动手动脚,让派出所拘留了二十四小时。”

 哎,真是屋漏偏遭连天雨,那男人刚下了岗,又出这事。怎么这么倒霉?彭赛赛对吴红芳的怨气一下子都消了,心里又多了几分同情。

 护士长瞪了机器猫一眼说:“小姑,没人把你当哑吧,别整天像个包打听,小心没人敢娶你!”

 机器猫嘻嘻地笑着说:“护士长嘴都是旧上海的老词儿,什么包打听,真难听,太落伍了,干脆叫我小灵通更时尚一点。”说着推起车,到病房送药去了。

 因为要献血,护士长放了彭赛赛一天假,让她回家好好睡足了觉,再点好吃的补养补养。临走时还嘱咐彭赛赛多喝点水。

 这天晚上,方登月照例深夜才回来,照例肥水不外人田,先进卫生间把膀胱过度膨的问题解决了,然后洗澡,穿上睡衣,旁若无人的躺到上,没几分钟就微微地打起鼾来。

 彭赛赛懒得叫醒他,懒得告诉他献血的事,也赖得告诉他可能怀了孕。人一灰心,就把一切都看得不那么重了,听天由命吧,人就得听天由命。

 方登月翻了个身,垫被他砸得忽悠了一下,一只胳膊在了彭赛赛前,彭赛赛有点厌烦地把那只胳膊推了回去,方登月含含糊糊地说:“还不睡?想送花啦?明天吧。”说着鼾声又起。

 忽忽悠悠的垫和那含含糊糊的声音,让彭赛赛觉得像是上了一条折了桅杆漏了水的破船,说不定什么时候风再急一点,再大一点,这船就得底朝天。

 可怜的孩子,如果你来到这世上,就应该给你一个彩霞天,鲜花铺地的世界。可咱们的这个家眼瞧着就要支离破碎,除了冰冷,除了怨恨,除了欺骗和背叛,还有什么?

 想着自己牵着一只软绵绵的小手,踏着打得稀烂的锅碗瓢盆,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人,去做一个风雨一肩担的单身母亲,彭赛赛的心从未有过地被漫天瘴气般的恐惧包围住,透不过气。

 女人可以不要丈夫,可小小的孩子没有父亲,是不是太可怜?再坚强的女人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可能毫不犹豫地一条道儿走到黑。

 第二天,彭赛赛战战兢兢地献了血。

 仗着从小爱好运动,身体结实,献了二百毫升血之后,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彭赛赛松了一口气。

 她给方登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晚不回家,住在母亲那儿。说完也不等方登月回话,就把电话挂断。

 方登月接彭赛赛电话的时候,铁皮烟盒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铁皮烟盒这次来,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几天他四处碰壁,没借着一分钱,无奈之中,就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方登月的身上。

 “嗨!不就三五万块钱吗?痛痛快快直接说,成与不成都无所谓,不过是一锤子买卖!”铁皮烟盒临来之前给自己打气。

 可真来了,气又短了,怎么也拿不出开门见山的勇气。这就是北京男人最大的短处,就算到了等米下锅的地步,还是丢不下那个臭面子。

 方登月放下电话,摇摇头说:“女人真麻烦。”

 铁皮烟盒在一旁叼了云吐雾:“这个几星级?”

 “什么星不星?这个不是旅馆,是大本营。”方登月笑着说。

 “噢,是嫂子呀!哎,天底下难得有像她那么好的女人,怎么就让你给碰上了?”

 方登月说:“多好也谈不上,人长得不难看,没什么坏心眼,心直口快,还算能干,仅此而矣。”

 “嗯,人家来电话你哼都不哼一声就挂了,跟老婆还要耍大牌儿?也忒牛了吧!”

 方登月说:“哪儿是我跟她耍大牌?是她说了一句今晚不回家就挂了,没给我哼哼的机会。”

 “闹别扭了?为什么?是不是你这厮一不小心穿帮了?”

 “那倒没有,不过女人都爱瞎疑心,一个电话,一个短信说不定也能引发一场世界大战。”

 “哎,虽说男人难免花心,可也得适可而止。千万别为了一时高兴,把家给毁了,这年头,能遇上一个真心实意跟你过日子的女人,比中五百万彩票还难。”

 方登月在大班椅里晃了两晃说:“你这么爱家,怎么会混成了孤家寡人?”

 铁皮烟盒吐了口长长的烟气说:“咱们不提这壶行不行?厚着脸皮狠着心回国来了,兵败乌江的那一页就抹了吧!”

 铁皮烟盒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借钱的事。

 这是方登月眼下最怕遇见的麻烦了。自己虽然做了个经理,收入比一般的白领高些,但毕竟不是万贯的大富豪,三五万块钱虽然数目不算太大,但对方登月来说,可都是一分汗水一分节俭累积起来的肋条骨上的

 张嘴的是老同学,如果硬拉下脸来死不出手,这十几年的情也许从此就掰了,还得落下一个守财如命的恶名。出手吧,万一这哥儿们点儿背,越混越惨,这笔钱可就打水漂儿了。好朋友、亲兄弟为借债不还打上法庭的事,已经不新鲜了。

 方登月沉了片刻说:“不好意思,说出来你别笑话我,这两年是攒了点钱,数目也不大,都在赛赛手里,本来让她拿出来也不是太麻烦的事,可你看见了,她正和我闹得起劲儿。这个当口去跟她要钱,她不把我骂个狗血头才怪。”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千块钱:“我这儿有一千块钱,是刚发的岗位津贴,这笔钱用不着拿回去入账,是少了点,不过你先拿去用着,等我把仗打完,收拾了‘萨达姆’,再撬她的小金库,你看成不成?”

 铁皮烟盒把那一千块钱又推回到方登月的面前,笑着说:“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那就不麻烦你了,我再上别处去想想办法。”

 方登月说:“帮不上你的忙,心里过意不去,这点钱再不收,可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了。”

 铁皮烟盒说:“你千万别这么想,咱们谁跟谁呀?等我开了张,你把吃公款的客户多往我那儿带几拨儿,就算是给哥儿们捧场了。到时候,每笔生意给你提百分之二十的介绍费,咱们来他个双赢,你看怎么样?”

 见铁皮烟盒一点都没有埋怨自己的意思,方登月放了心,笑着说:“生意经玩得溜儿,那就祝你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吧。”

 彭赛赛给方登月打电话只说了句今晚不回家,就挂了电话,表面上是在赌气,实际上是希望方登月再次把电话打回来,问问详细情况。女人多半喜欢用这种小把戏求证情感的份量。没想到方登月置之不理,彭赛赛的心里愈加伤心和失望。也许是和怀孕有关,据说妊娠期的妇女,情绪易波动,感情格外脆弱。

 回到四合院的时候已近中午。母亲在邻居柳婶家和几个老太太麻将。见彭赛赛回来了,大伙就赶忙散了。

 柳婶拉着彭赛赛的手说:“你怎么这么多日子没回来?你妈都想你了,恨不能天天念叨。”

 母亲半真半假地说:“谁想她?她心里就只有个方登月,想不起我这个妈,她不想我,我也不想她。”说着又问彭赛赛:“你想吃点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母亲把做好的饭菜从小厨房里端了进来,一碟醋烧小萝卜,一碟炒柿子茭,一碗洋葱土豆炖的牛骨头汤,外加一小盘拌了麻油的高酱黄瓜和一小锅熬得粘粘糊糊的小米粥,都是彭赛赛最喜欢吃的。

 母亲说:“你想喝稀的,就先把小米粥趁热喝了,这小米还是你柳婶乡下的亲戚送的呢,比城里买的新鲜。嗯,我还忘了问,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彭赛赛眼圈一红,叫了一声“妈。”

 母亲意外地看着彭赛赛:“这是怎么了?打你一来,我就看着你有点不对劲,脸色蜡黄,嘴发灰。是不是病了?”

 彭赛赛把献血的事说了,却没提怀孕的事。

 母亲埋怨说:“说过你几百遍,遇事别逞能,用不着事事老往前头钻,就是不听。医院里那么多的人,非你争着抢着去献血,瞧,成这样!要是再落下点毛病,我看怎么办?”

 彭赛赛说:“献血没您说的那么可怕,要是所有人都想着法子不去献血,那些需要输血的病人就得等死了。”

 母亲挥了挥手:“行了,别跟我唱高调,人都走了形了,嘴还硬。快吃饭。”

 从小最烦的就是母亲没结没完的唠叨,可这会儿,彭赛赛却被母亲唠叨得心里暖融融的。可饭没吃几口,又恶心起来。彭赛赛放下筷子,躺到了上。

 母亲叹了口气说:“不吃饭可不行,你先歇会儿再吃点。等会儿我去买只乌,放上点蘑菇炖汤,再买点猪血,配上点韭菜炒炒。中医说吃什么补什么。”

 彭赛赛躺在上看着母亲吃饭。

 退休之后,母亲一下子发了福,脸上的皮肤有点松弛,下巴也双了起来。年轻时候比彭赛赛还漂亮的一张脸,已经被岁月揪扯得走了形,可能是因为棱角少了,那些严峻的神色就隐没了许多,连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祥和。

 彭赛赛的心里突然酸酸的,看着母亲的变化,才发现人老起来竟是这么容易。

 饭后,母亲一边擦着饭桌,一边对彭赛赛说:“我看你这会儿精神好多了,要不要去看看柳四儿,上个礼拜他出了工伤,一只脚砸成骨折,一直在家里歇着呢。”

 柳四儿是邻居柳婶的儿子,大号柳四搏,和彭赛赛同岁,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

 四搏的意思不代表行四,他爹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一生能有四搏,搏个好学校,搏个好工作,搏个好媳妇,再搏个好儿子。

 据酷爱乒乓球运动的柳叔说,用这个搏字,是因为中国第一个乒乓球世界冠军容国团说过“人生能有几回搏?”

 搏与伯谐音,所以柳四搏从小就占尽了便宜。不管多大岁数的人,只要一喊四搏,立刻就好像矮了一辈儿。所以每到上课的时候,老师们一提问柳四搏,全班同学必然哄堂大笑,及至后来,就很少有老师在课堂上提问四搏了。

 同学们也不甘心把他当成四大爷,就众约俗成地把搏字免了,男同学叫他四,女同学叫他柳四儿。

 彭赛赛拎了袋水果来看柳四儿,柳四儿的媳妇杨桂香一见彭赛赛,立刻咋咋呼呼地笑了起来:“哟,是他大姑!听蛋蛋他说你来了,还没来得及去看你,你倒先过来了。”说着朝屋里大声嚷嚷:“四搏,你看谁来了?”

 柳四搏瘸着一条腿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见彭赛赛也是一脸的灿烂,笑着说:“快坐快坐!看我们家,得没有下脚的地方。”

 大家坐下聊了一会闲篇,四搏的儿子蛋蛋闹着要看电视,杨桂香就领着儿子过柳婶的屋里去了。

 屋里就剩下两个老同学,反倒一时没有话说。两个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小伙伴,感情总会比一般的朋友更亲近些,小时候,柳婶总是当着他们俩的面跟赛赛妈开玩笑,说是要给两个孩子订娃娃亲,要让赛赛做柳家的儿媳妇。正因为这样,两个人长大成人之后,反而变得相互拘束、疏远起来。

 柳四搏初中没毕业就退了学,去一家屠宰厂当工人,自此,柳婶一心想让彭赛赛做儿媳妇的幻想也成了泡影。其实这件事本来就不能当真,心高气盛的赛赛妈本来就不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大杂院。

 “你的伤不要紧吧?”彭赛赛把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

 四搏眼睛里亮了一亮说:“没想到你能来看我,现在好多了。”

 彭赛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当了宰杀工人的四搏找不上合适的对像,就娶了北京郊区顺义牛栏山的养猪姑娘杨桂香。杨桂香身强力壮很能干,就是长得不好看。

 自打去年下半年厂里不景气,四搏他们每月只上半个月的班,发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幸亏杨桂香劳动人民出身,有吃苦耐劳的本,每天天不亮就抱着还在睡的蛋蛋往婆婆屋里一送,自己蹬着一辆吱吱咯咯的破三轮车,跑二十来里路到大钟寺的蔬菜批发市场屯来一车的茄子黄瓜,再到前街的早市上卖掉,只要别老赶上刮风下雨的天气,一个月下来总能赚到千把块。

 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的柳四搏,彭赛赛有点伤感,她想说“要是当年不退学…”但话没说出来又咽住。现实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最好别再说这些不痛不伤人心的废话。

 彭赛赛说:“桂香真能干,是你的福气。”

 听彭赛赛夸奖桂香能干,柳四搏心情复杂的开了个玩笑:“的确不错,丑近地家中宝哟!”

 彭赛赛没笑,认真地说:“过日子嘛,心眼好,大家和和气气比长相重要。”

 柳四搏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说:“那倒是。人过了做梦娶媳妇的岁数,一切就都很实际了,无非是卖卖力气,养家糊口,再养个小讨债鬼,供他吃喝,供他上学,盼着他娶媳妇,再生小讨债鬼,然后就老了,然后就死了。”

 柳四搏说完呵呵地笑了,彭赛赛却笑不出来。

 柳四搏认真看了看彭赛赛的脸说:“你的脸色有点难看,是因为献血吧?这一年多来,你虽然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柳四搏顿了一顿,没好意思把漂亮两个字说出来。

 “…可精神比原来差多了。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千万别不当回事,好好补养补养吧。”

 平常的几句话,却让彭赛赛又感激又感伤。

 和方登月一天到晚一个桌子上吃饭,一个上睡觉,他居然从来都没说出过这样的话来。

 “哎,真要是做了四搏的媳妇,虽然穷点,苦点,可心里决不会像现在这么委屈这么累!”彭赛赛这么想着,又有点惊诧,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怪的念头来。

 方登月陪前来洽谈生意的客户吃过饭回到公司,办公室主任龚慎良正脸色阴沉地坐在那儿等他。一见方登月进来,龚慎良立即诚惶诚恐地站起身,低声说:“方总,出事了。”

 方登月一惊,以为总公司调他去做总经理助理的调令下达了,没想到龚慎良说出的事,比他预想得更糟。

 “咱们内部有人向总公司举报小金库的事。”

 “谁?”

 “不知道。”

 “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这事说来也真蹊跷,我从电脑里收到一封电子邮件,上面只有一句话,‘你们那儿有人向总公司举报小金库’,没有属名。”

 “会不会有人故意捣乱?”

 “看样子不像,真要是有意捣乱,不应该是这种做法。我觉得像是有人善意提醒我们早做准备。”

 方登月像是当头挨了一闷

 小金库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纠的公开秘密,只要小金库的款项没被揣进私人的包,一般都不会有人特意过问,可真要是窝子里出了吃里扒外的家伙,后果就难说了。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见方登月沉思不语,龚慎良小心翼翼地试探说:“当务之急是先得把细查出来,这种坏东西,必须除,不能养虎为患!”

 方登月冷笑说:“除非总公司肯把举报的人公布出来,不然,我们一辈子都不清翻车的是谁。”

 龚慎良点点头说:“反正设小金库无非是为了资金周转方便些,谁也没官私囊,大不了把小金库的账转到公司的账面上来,也就行了。”

 方登月叹了口气说:“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真要是冲小金库来的,倒不可怕,怕就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龚慎良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疑惑地问:“您是说他们想借小金库的事发难,然后再名正言顺地走马换将?”

 方登月不再说话,心里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自己这么卖命地干了十来年,本来以为早晚有一天能坐上正经理的椅,没想到眼巴巴地就要熬出头了,竟然又遇上了这么一场不测风云。

 龚慎良说:“无论怎么说,方总都是维华的功臣,真要撤换,也得征求征求下边老百姓的意见,现在法制越来越健全了,任免干部都得做民意测验,不能什么事都是由一两个人说了算。”

 方登月摇了摇头苦笑,法制越来越健全了不假,可什么政策一到了下边,就会变形走味。何况,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想找个岔儿出来还不容易?更何况自己也不是没的鸡蛋。

 见方登月不说话,龚慎良也跟着愁眉苦脸地叹气,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到底是谁呢?这小子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按理说,方总对公司的每一个人都不薄,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行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下午把财务部门的人全叫来,开个会。另外你让陈会计再好好对一下小金库的账,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疏漏,尽快重新做一做。”方登月吩咐。

 龚慎良答应一声,却没走,表忠心似地说:“您设小金库也是出于一片公心,万一上边抓住不放,我们一定和您责任共担。”

 方登月无打采地挥了挥手说:“你先去吧。”

 龚慎良走出经理办公室没五分钟又回来了,向闭目思索的方登月请示:“财务部的人问,那笔季置装费已经从银行提出来了,发不发?”

 “每人多少?”方登月睁开眼睛问。

 “每人五百。”

 方登月皱着眉沉思没说话。

 “要不然就先放放,看看风头再说?”龚慎良试探着建议。

 方登月用手势止住龚慎良的问话,又想了十多秒,坚定地说:“马上发下去,再加一点,每人八百。”

 龚慎良答应一声刚要走,方登月又叫住他说:“不能一有风吹草动,就得人心慌慌。领导的脸就是一张晴雨表,所有的员工都会从这上头留意到温度和风向的变化。记住,像平常一样笑着走出去,别一脑门子倒霉相。”

 下午,方登月召集完财务部门的会议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又听会计老陈汇报了账目的情况,拖到晚上九点多才从公司里出来,开着车,直觉得眼前金星迸,才想起还没吃晚饭,随意在路边停了车,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一份扬州炒饭,一碗酸辣汤,刚吃了几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张雪一邀方登月一起去零点酒吧喝杯黑方,方登月拒绝了,说自己直到现在还没填肚子,正在街头的小饭馆里打尖。张雪一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吃饭,方登月一不留神,把老婆今夜不回家的事说了。

 张雪一的热情一下子更加膨,再三盛情邀请方登月过来,方登月经不起张雪一的软硬兼施,叹了好几口气,还是来了。这是他头一回来张雪一的家,没想到竟是这么一种疲惫不堪的状态。

 整整一天,彭赛赛一直怏怏的,一直到晚上临睡觉的时候,都没等来方登月的电话,知道自己在丈夫心中已经彻底的无足轻重了,彭赛赛的心变得越来越凉。

 临睡觉,彭赛赛拿了只手电筒走出四合院,去上公厕。

 住平房就这样麻烦,上个厕所还得跑出五百米去。五百米的距离虽然不算太远,可对于那些上了年纪,行动不方便的老人来说,就是个不小的负担了。

 彭赛赛心里暗自盘算,再过几年,即使老房子不拆迁,也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再住四合院,她得把她接来同住,即使方登月不同意,她也会坚持这么做。

 从公厕出来,面飞过来一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个半大的男孩,后座上驮着一个哇啦哇啦唱着歌儿的小丫头。车子划着八字扭扭歪歪地朝彭赛赛冲了过来,彭赛赛一躲,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人立刻失重地飘起来,然后“噗”的一声,就像一个大棉花包从半空摔落在地上。

 一股粘稠灼热的体从体内冲了出来,那个用血、情感、悲结聚起来的小小胚胎,就这么轻易地被骤然撕裂了。彭赛赛绝望了,坐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劲儿都没有,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那个哀怨的小家伙哭嚎着走向幻灭。

 来也无声,去也无声。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同院的小姑娘发现了倒在路边的彭赛赛,赶忙跑回院子里去报信。

 从小巷的深处到能找到出租车的大街上还有将近一里多路,柳四搏一瘸一拐地推来子卖菜的三轮车,把浑身绵软成一团的彭赛赛抱了上去,自己登上了车就跑,把从院子里急急忙忙赶出来的赛赛妈和杨桂香远远地甩在了后头,杨桂香边追边喊:“四搏,还是让我来吧,你的脚。”柳四搏却根本顾不上答理。

 柳四搏把彭赛赛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脸严肃,怪病人送来得太晚,不全产造成的大出血已经危及生命,必须马上做刮宫术,如果手术不能完全止血,那就只有做子全切了。

 关系到患者的生命,也许还关系到患者可能永远失去生育能力,照例一定要直系亲属术前签字。柳四搏往彭赛赛家里拨了好几个电话,没有人接,再打手机,偏偏又关机了!

 病人已经推进了手术室,就等着家属签字才能开始手术!人命关天的时候,竟然死活找不着方登月,真他妈的见鬼了!

 柳四搏气得骂娘,顾不上了,救人要紧,柳四搏要签字。护士追问:“你是她的什么人?”柳四搏的眼睛里已经暴出了血丝,扯着脖子对那个护士喊了一声:“我是她丈夫!”

 同一时刻,那个做丈夫的人正坐在张雪一的客厅里,遵照情人的美意,好好松弛一下。

 厅里没有灯光,茶几上那个英式银烛台上正燃着五细细的带有螺旋花纹的黄蜡烛。烛光摇曳,把方登月的影子变形而且夸大地印在沙发背后的墙壁上,像一头踞伏着的野兽,随时会呼啸而下。天花板上,也被烛光映出一方光影晃动的开井。CD机里正播放着大提琴曲《天鹅之死》。音量开得很轻,那声音就显得有点遥远。

 方登月委顿在沙发里,眼前的景象如梦如幻。

 如果在平时,方登月会非常欣赏这种十足的小资情调,可这会儿,散的烛光和低沉忧郁的大提琴,让本来就心烦意的他,又平添了许多飘忽不定的无名压抑。

 扪心自问,三十多岁的男人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还有什么可烦的?偏偏人心不足,总嫌官小,总嫌钱少,总看着别人的老婆好。

 方登月燃起了一支烟。他平时没有烟瘾,只是在朋友聚会特别欢乐的场合,或是心情不好一人独处的时候,才偶然吐纳一回。看着眼前徐徐飘散的烟雾,他会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大可不必太投入。

 张雪一换了一袭淡紫罗兰的丝绸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刚洗过的大波用一条雪白的宽丝带高高系在脑后,她很优雅地把手臂伸到脑后捋了一把地长发,然后趿着那双粉红的皮拖鞋扭着肢走进了厨房。

 不大一会工夫,张雪一就托着一个精美的雕漆木托盘,从厨房里款款地走了出来,为情人精心准备的水晶果盘里分装了三四种水果,红的西瓜,绿的弥猴桃,黄的甜橙,用特殊的刀工造形,堆成一个立体的水果拼图。两只高脚玻璃杯里,盛着张雪一自己配制的薄荷香槟,酒碧绿,杯口还装饰着薄薄的黄柠檬和圆圆的玛瑙般的红樱桃,那种绚烂已极的色彩,让方登月想到张雪一持久不衰的望。

 张雪一把酒杯送到方登月手里说:“薄荷酒最适合消除疲劳,来一杯吧。”方登月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味道果然不错,心也随之轻松了一点。

 张雪一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生动妩媚、楚楚动人,让方登月不由自主地在又在心里把眼前女人和彭赛赛做着比较。

 彭赛赛从来整不出这样的情调,烛光、美酒、大波、粉拖鞋…还有秋天送菠菜的一笑,呀呀呀!千差万别,要想让一个女人兼具所有女人的优点,真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由此方登月又给自己的“博爱”找到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方登月说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爱上了泼辣货张雪一。

 平心而论,张雪一的确是他所有情人里的佼佼者,但如果全面评估,倒不见得比彭赛赛更胜一筹。要是打分的话,彭赛赛的总分还会比张雪一略高一点儿。男人爱风,娶老婆却一定要找良家妇女。

 彭赛赛玉洁冰清,坦白率真,像只甜脆的青苹果。张雪一娇横妖娆,诡媚风,像只透了的黑布林。

 方登月之所以舍近求远,心猿意马,是因为男人都有喜新厌旧的天,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境况,不同的心情,就会有不同的取舍标准。因此,张雪一无法替代彭赛赛,彭赛赛也无法替代张雪一。

 张雪一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把两条腿舒舒服服地在方登月的身上,还不停地晃动着,十个脚趾甲做过美甲修饰,全都用宝石蓝色画上了一条条的水纹,让烛光一晃,竟一闪一闪地鳞动起来。

 张雪一捏着嗓子嗲嗲地说:“那么多男人为我失魂落魄,我都懒得搭理他们,偏偏看上你,可你竟敢拿我不当回事,请都请不动,说,该当何罪?”

 方登月笑笑,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张雪一忽然爬起来搂住方登月的脖子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海天公司已经注册下来了,再过些日子就开业。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什么?什么想好了没有?”

 张雪一还没来得及回答,方登月的手机就响了。

 是龚慎良打来的,两人说了些公司里的事,方登月说:“我太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到公司再细说吧。”

 张雪一一把抢过手机关掉,气哼哼地说:“好容易有这么点时间,不许他们随便打扰!”

 方登月说:“别关机。”

 张雪一使子说:“为什么不关?这么晚了,还有别的重要约会吗?”

 方登月一边打开手机一边说:“彭赛赛今天不在家,她要是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手机又关了,没法解释。”

 张雪一冷笑了一声:“你老婆也真逗,自己在外边寻作乐不回家,却还要遥控老公,不简单哦。”

 “你别瞎说,她可不是那种人。”

 张雪一醋劲上来,瞪着眼睛说:“那她是哪种人?清白淑女?贤良母?”

 方登月懒得和张雪一斗嘴,端起了那杯薄荷酒。

 张雪一接着喋喋不休:“哼,真是贤良母就不会把男人盯得那么紧,活像个克格。更可笑的是你,平常耀武扬威,居然这么怕老婆!”

 一席话把方登月说得心慌意,眼皮直跳。一时也火气上冲,朝着张雪一大声说:“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张雪一却不肯罢休,声音也提了八度:“其实像你老婆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她们最能惑男人,表面上特在乎自己的男人,特在乎自己这个家,男人晚回家一会儿,多几个异朋友她们都受不了,平时装得老老实实,安份守己,背地里同样隔三岔五地在外边偷情,还能让老公一点都不怀疑,这样的女人才真是情场高手,连我都自叹弗如,要是…”

 方登月狠狠地掐灭了烟,拿起自己的手机起身说:“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我走了。”

 见方登月要走,张雪一倏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把把方登月搂得死紧,扭着身子说:“干什么嘛!不就是说了你老婆两句,你就生气啦?女人天生要说女人的坏话,你不爱听,不说了还不行吗?”

 方登月想拉开张雪一的胳膊,张雪一反倒抱得更紧。

 方登月说:“我没心思跟你计较这些蒜皮的事,今天真的累了。改天再来看你,行不行?”

 张雪一半真半假地说:“不行,只要你这会儿迈出这个门,咱们就算是人走茶凉。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

 方登月走不成,叹了口气,又坐回到沙发上。

 本来就被公司的事得心烦意,这会儿又被张雪一气了个半死,方登月实在连一点逢场作戏的劲儿都没有了,张雪一却好像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没发生过,想着法子逗方登月说话。

 “你最近梦见过我吗?”

 “没有。”

 “那你做梦都梦见什么?”

 “从不做梦。”

 “不可能。说说你记得最清楚的。”

 “梦见用手夹了三个杯子,摔了,划破了手指。”

 “哦,那就是三个女人抢你,让你为难得心直血。”

 “呵呵,我可没那么荣幸,也没那么真诚。”

 “坦白待,除了你老婆,你还爱过谁?说,说,说呀!”

 方登月不语。

 张雪一不再理他,站在客厅当中,甩掉脚上的鞋子,把睡衣下来甩到了地上,身上只剩了三点式,又顺手从沙发上扯了一块大红的浴巾系在赤间。接着又把系在头顶的马尾拆开,让头发披散下来,等她把自己装扮成十足的原始人之后,就朝方登月抛过一个风情十足的媚眼,跳起了妖娆万状的现代拉丁。

 第四部分:婚外艺术第1节:情四溅

 那一晚,张雪一以千娇百媚的舞姿,把方登月从低落的情绪中挑逗起来,看着那个在光影下扭动着的女人,方登月竟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望之火充斥得近乎破,他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那个女妖一样的精灵,用手围了她的纤,像夹起一袋大米一样把她夹了起来,然后随手掼到烘烘的地毯上…

 两人疯狂到半夜,望餍足后的女人娇滴滴地请求方登月把她抱到卧室去,方登月没有回应她的热情,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裳,用手理了理一头发,然后推开大门离去。

 方登月直睡到红高照才醒来,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电话那边,老岳母带着哭腔告诉他,彭赛赛产了。

 方登月赶到医院的时候,彭赛赛还没从麻醉中醒来,她躺在病上,脸色煞白,胳膊上吊着输血瓶,紫红的血浆正一滴接一滴地滴进彭赛赛的血管。

 医生告诉方登月说:病人失血过多,刮宫手术不能迅速有效止血,所以不得不摘除子,否则病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子摘除?一瞬间,方登月完全懵懂了,他根本没听彭赛赛说过怀孕的事,怎么一下子就产了?一下子就子摘除了?所有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哦,起码一点,彭赛赛真的要做一辈子的丁克了。

 赛赛妈由柳婶和柳四搏陪着,脸色蜡黄,神情呆滞,两眼呼呼的。

 柳四搏没理方登月,柳婶走过来问他:“您昨天去哪儿了?打了那么多电话都找不着人,我们都要急死了。做这么大的手术,得直系亲属签字呀!”

 方登月不知如何回答,他直愣愣地盯着彭赛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五心如焚,大声哭了出来。

 也许是出于深心的自责和内疚,方登月做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模范丈夫。白天上班,晚上陪,人瘦了一圈。

 陪的事情本来可以请医院里的护工来做,费用不高,以方登月的经济状况,完全可以承受得了。可方登月还是坚持自己陪了,是要减轻一点内心的自责,还是想让彭赛赛多一点伤痛中的安慰?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夜晚,彭赛赛从痛疼中醒来,发现方登月把头趴在边睡着,一只大手还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彭赛赛的心又软了。依稀觉得这份关切,这份亲情,这份相濡以沫,是丈夫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给予的,毕竟同共枕了七年,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让她的心上又多了一点原谅。

 等彭赛赛能自己下活动的时候,她就坚决不让方登月来陪了,但方登月除了公司有事实在不开身,必定每天一下班就赶到病前,甚至还破天荒地给彭赛赛买过几次花,有时买郁金香,有时买红玫瑰。

 彭赛赛说:“同事和朋友们已经送了不少花,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方登月却小声地告诉她:“他们送他们的,我送我的。那么长时间没送花了,再不送就要憋死了。”

 方登月的话说得彭赛赛一阵心动又一阵难过,不知道没有子的女人,还能不能让丈夫保持送花的热情,也不知道手术后的盲端还会不会因为送花情四溅。

 方登月忙碌于公司和医院两端。

 自那个烛光闪烁的非常之夜以后,方登月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再和张雪一见面。

 张雪一来过一次电话,从电话里听着方登月疲疲塌塌的声音,张雪一顿时没了里调油的心情,感叹了一番子回头金不换,又调侃地祝他改归正。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彭赛赛一天天好起来,方登月的自责也就一天天少下去。

 至于有没有孩子的事,方登月倒真的没往心里去。反正已经当了七年丁克,还可以继续当下去,真的没什么不好。两个人挣钱两个人花,两个人的时间自由打发,用不着每天两个大人围着一个小卡通转。

 他甚至觉得有个孩子的状态会糟得不可想象。

 看着那些初为人父,初为人母的男男女女,方登月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太可笑,老大不小了,又有了孩子,自己反倒返老还童了,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什么“宝宝乖——乖宝宝,吃蛋蛋,喝…”什么“BABY,来——,抱着小狗狗,跟小妈咪睡觉觉…”不但话说得夹生,连腔调也带着一股子瓣子味。

 好容易等卡通长大了,用不着故意嘬着嘴、缩着半截舌头说话了,家长又都由装的小白兔变成吃人的大老虎,整天追在孩子股后头吼:“考试分儿怎么这么低?想不想考重点高中?想不想上名牌大学?”要不就是“不许看课外书!不许踢球!不许玩吉他!不许早恋!”

 真到了孩子学业有成,娶生子,更累!他要是挣得比你多,有房子,有汽车,肯定就没时间看你,他要是挣得没你多,没房子,没汽车,肯定得归你承包。MYGOD!老天!真他妈的累!还是省省吧!

 这些话,方登月当然不会跟彭赛赛说,他觉得彭赛赛听了这样的话会更难受。从根本上说,彭赛赛还有点老式,她当丁克实非情愿,她把孩子在一个家庭中的重要想得有点过份,再者,如果彭赛赛听他这么说,肯定还会觉得他这个人太冷酷,缺少点人情味。

 第四部分:婚外艺术第2节:同病相怜

 关自云急急忙忙赶到医院来看彭赛赛的时候,已经是手术好几天之后。刀口还没拆线,但医生鼓励彭赛赛多下走动,说这样可以避免手术后发生肠粘连。

 同病房两个四五十岁的女病人也都做了子切除,一个是因为颈癌,另一个是因为子肌瘤长年出血。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舞蹈演员,诊断出Ⅱa腺体型卵巢癌,正等着安排手术。

 关自云走进病房,看见彭赛赛正扶着栏,用手捂着肚子,慢慢地来回踱步,心就放下了一大半,笑着说:“你可真不像话,过了这么多天才给我打电话!”

 彭赛赛笑了笑说:“那几天连命都顾不上,没想起你来。”

 关自云放下手中提着的一大包补养品,把彭赛赛扶到病上靠着枕头歪着,自己也在边坐了下来,朝彭赛赛的脸上看了看说:“嗯,还不错,脸色还不难看。”说着低声音,憋住笑问:“坦白待,顾不上想我,都想谁了?是不是想秦羽?重轻友的家伙!”

 彭赛赛一本正经地说:“说真的,谁也没想,就想我妈。”

 彭赛赛的话一点不假,手术后刀口痛得厉害的时候,她真是只想妈,这让她自己都觉得纳闷,从小和母亲吵吵闹闹,结婚后就更疏远了些,可到了最痛苦的时刻,最想的人还是妈。

 关自云故作欣慰地说:“这还差不多,你要是说想秦羽或者方登月不想我,我真的要伤心死了,哈哈。”

 大概是笑声让邻那个被称作花仙子的舞蹈演员不耐烦了,她抓起头的鲜花,连瓶子一起“叭”的一声摔在地上。

 关自云吓了一跳,扭过脸去看花仙子,那女人正横眉立目地盯着她。

 “阿仙,我来了。”花仙子的男朋友走了进来,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见花扔了一地,花瓶摔得粉碎,就赶忙到卫生间去找扫帚和簸箕。

 男人回来的时候,花仙子已经从上跳了下来,把一条腿架在栏上,两手,摆出一副练功的架式说:“我要出院!我不做手术!我不想摘子!没了子还算什么女人?如果不能跳舞了,不能生育了,我宁可死!我现在就死!”

 “阿仙,别闹了。你这样对身体不利。”花仙子的男朋友一边劝慰,一边想去收拾狼藉的地面,却被花仙子一把抓住质问:“别装好人,我想听你说一句真话,男人真的会心甘情愿地娶一个卸了主要零件的女人吗?”

 “是。我会!”

 “放!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王八蛋!”花仙子着眼泪,鲁地骂着,弯从地上拾起一块尖利的玻璃碴儿,就往手腕上割,被男人抢了下来。

 花仙子一下子躺倒在病上,放声大哭。

 彭赛赛对关自云说:“今天外面的天气不错,我们到院子里去走走吧。”

 两个人来到院子里,在一张朝阳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彭赛赛感叹说:“花仙子真可怜,才二十二岁,就得了这样的病。”

 “我倒觉得这样的女人不值得同情,借着痛苦折磨别人,太可憎了。”关自云说。

 “大概是同病相怜吧,我能理解她,人到了这份上,的确是生不如死!”

 关自云有点吃惊地问:“你是说她还是说你自己?”

 “都差不多了。”

 “你不能这么想。”

 “人家要什么有什么,我现在却要什么没什么了。换成你,你会怎么想?”

 “如果是我,我会想,人家有债务,我没有,人家有官司,我没有,人家有癌症,我没有!很多人在战争里年纪轻轻就死了,我没有。很多人在天灾人祸中家破人亡,我没有。”

 彭赛赛感慨地长叹:“你们这些学心理学的人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能把最糟糕的事情说得像好事一样。你这家伙一定能长寿。”

 关自云趁热打铁地说:“听我一句劝,又不是世界末日,别把自己得凄凄惨惨的。就拿花仙子说,不跳舞还能做别的,男朋友吹了还能找一个更好的,没有自己的孩子,还有那么多孩子值得你去爱。再说,年轻就是资本,什么都还来得及。”

 “三十岁还算年轻吗?”

 “当然,医学研究认为,人类的自然寿命应该是一百五十岁以上,如果科技再进步一点,就有可能接近这个目标,你想想看,如果能活到一百五十多岁,现在才不到五分之一呢!”

 彭赛赛笑笑说:“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心那么开阔,性格那么乐观。我却做不到,这次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心更灰了。”

 关自云说:“别灰心,想想看,生活在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时代,多荣幸!古人想象中的千里眼、顺风耳变成了现在的可视电话和手机,从前神仙才能坐地行八万里,现在你也可以,就算你想学嫦娥奔月,都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彭赛赛摇着头笑笑说:“我可不想到月亮上去,太冷清了。”

 关自云说:“那是。那就再说点人间琐事。现在的人,长得丑的可以美容,改鼻子改眼睛,改房改股,只要你想改,什么都能改。甚至想变都不是难事。再说现实一点,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要个孩子也不难,取个卵子出来,培养个试管婴儿。”

 彭赛赛被说得有点高兴起来,点着头说:“要是科技再发达一点,能给那些花心男人做做心灵美容,让他们爱得更真一点,爱得更深一点,爱得更专一一点,就更好了。”

 关自云的头摇得像个拨鼓:“你真不可救药,像个大俗恶俗的旧式的妇女,脑子全是男人男人,把全部的希望和幻想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你自己哪去了?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看来女人真是一结婚就完蛋!”

 这些天,方登月心里一直权衡着小金库的事,其实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近几年,维华上利润连年超标,纳税也一分不少,每年都受到总公司的表扬,还被评为区里的模范企业。

 第四部分:婚外艺术第3节:特异功能

 公司经营得好,总有那么一部分额外收入舍不得上,又不能全部拿来私分,于是就入了小金库,以备灾荒之时拿出来补窟窿。小金库这玩艺,是夹在政策法规与众约俗成之间的一个怪胎。民不举,官不纠。但对于小金库的掌管人说来,却无异于长了一个肿瘤。人家睁一只眼闭一眼的时候,你就安然无恙,人家想找你的麻烦,就拿这个瘤子开刀。

 事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淹土屯。但愿天不灭曹,有惊无险。

 就在彭赛赛即将出院回家的前一天,张雪一又给方登月打来电话,告诉他自己筹办的海天公司已经开业在即,为了答谢有关的各界人士,订于第二天下午五点,在某四星级宾馆的多功能厅召开一个小型的招待酒会暨开业仪式,希望方登月参加。

 方登月本来想借故推辞,但张雪一告诉他,她知道方登月的公司里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并说想借此机会为方登月引见一位用得着的贵人,方登月就不得不去了。

 方登月并没对张雪一说过小金库的事,她怎么知道自己遇上了麻烦?她要引见的“用得着的贵人”又是谁?

 方登月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更觉得张雪一实在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消息灵通,八面来风,也不知是黑白黄三道通吃,还是真的先知先觉、有料事如神的特异功能?

 第二天下午,方登月先把出院的彭赛赛送回她母亲家,然后就直接开车去参加海天公司的招待酒会。

 方登月来到会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是宾客如云。两个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正忙着摄录张雪一热情宾的场面。

 在门口的签到处,方登月在那个豪华的签到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随即就有一个女秘书样的人递过一个红包,脸堆笑地说:“莅临。”方登月接过红包捏了捏,顺手放进西装口袋,心说:“倒也得跟真事似的。”

 张雪一穿了一身雪白的西装,裁剪得体,做工良,头发高高地盘在头上,脑后别一个琥珀枫叶形的发饰,愈发显得精明干练又女人味十足,就连那些漂亮的服务小姐们,都让她比得光彩全无。

 张雪一正和几位一看就身份地位不同寻常的来宾笑谈,老远看见了方登月,就朝他扬了扬手,却没有过来。

 开业仪式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分钟,张雪一做了简短的讲话,介绍了海天的基本情况,然后感谢各界的帮助和扶植,又对现场的来宾表示了最真诚的和感谢。

 此后香港公司的副总和工商局的一位老干部分别祝辞。接下来,酒会开始。

 全场除了张雪一,没一个方登月识的人。方登月有点落寞地举了杯可乐,在一个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平时前呼后拥惯了,一旦沦为没人注意的角色,那感觉竟也十分地不舒服。如果不是为了看看张雪一到底为他请来一位什么样的贵人,方登月早就拔起脚来提前退场了。

 好容易等到张雪一向他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华纺织品公司新任总经理助理,刘鲲鹏。这位是维华纺织品公司的副总方登月,其实你们是一家人,反倒要我来介绍,真有意思。”张雪一说着笑了起来,还若不经意地用手碰了碰那位总经理助理的胳膊。

 那位刘助理已经率先朝方登月伸过手来,谦和地说:“我来大华时间不长,可已经久仰方总的大名了,幸会幸会!”

 方登月也赶忙握住刘助理的手,脸笑容地说:“在总公司开会的时候见过您,却没机会打招呼,听说您去年刚从部队转业下来?哦,当过军人的人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举止行动都透着一股英武劲。”

 张雪一说:“坐下说话吧。”说着举手招呼服务小姐,送三杯啤酒和一个果盘过来。

 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刘鲲鹏就起身告辞。临走时又握着方登月的手说:“今后在一个单位工作,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后会有期。”

 张雪一送客去了,方登月开始有点烦躁,这个刘鲲鹏看上去倒也随和,年纪也不算太大,可说起话来总让方登月有一种滴水不漏的感觉,一点也猜不透他是否知道维华公司的事,也不知他对自己到底持什么态度。再一想,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又是头一次见面,也只能这么寒暄一回,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心急了一点。

 等张雪一送走刘鲲鹏回来,方登月故意不再提这回事,却问:“酒会办得红火,就不知你的海天到底有多少实力?”

 张雪一说:“你准备当股东吗?等当了我们公司的股东,这里的底细自然知道。”

 方登月笑了起来说:“刚当上总经理,气度就变得不一样,难怪人家说成功助长人的霸气,霸气又帮助人成功。对于女人尤其如此。”

 张雪一说:“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们公司遇上了麻烦,我又怎么认识刘鲲鹏?”

 方登月说:“你想说的事不问你也会说,不想说,我问也白搭。”

 张雪一点头说:“好,干大事的人就是得沉得住气。今天这场面差不多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我不能把大伙丢下老陪着你,这样吧,你如果家里有事可以先回去,明天中午我请你去明珠海鲜吃中饭,到时候再细聊。”说着让服务小姐把酒会上的精致糕点装了一盒,让方登月拿回家去孝敬有病的太太。

 方登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说:“你是在成心耍我,这样的场合,居然让我吃完了兜着走,我成什么了?你是成心要我的好看哪?”

 张雪一推着方登月往外走,边走边说:“你这个人怎么老拿坏心眼想别人?让服务小姐提着送到车上,不会丢你的面子!其实也不是拿这个当成了什么好东西,可要想证明你确实在这个宾馆参加酒会,拿这东西回去就最适合不过了。这么一来,你夫人的情绪肯定受到保护。”

 方登月不说话了,不得不承认女人就是心细。

 第四部分:婚外艺术第4节:最佳捷径

 方登月赶回岳母家中的时候,彭赛赛已经睡下了。方登月放下从宾馆拿回的糕点,又把会议发的红包交给岳母。

 赛赛妈这一阵子一直对方登月有气,可看他又是陪,又是送钱的,也就不好再整着脸子,拿起红包回方登月的口袋说:“钱我有。自己的女儿回娘家住几天,万万没有收生活费的道理。”

 方登月又把钱拿了出来,一再说不是生活费,是对老人家的孝敬。两人推来推去,把彭赛赛吵醒了。

 彭赛赛坐了起来对母亲说:“妈,他让您拿着您就拿着,跟他客气什么呀?”说完又叮嘱方登月:“不早了,你快回家休息吧,明天要是忙也不一定跑过来。”说完又再三嘱咐方登月开车小心。那感觉真好像又回到从前恩恩爱爱的时候。

 方登月回到家里,怎么也睡不着,看了看表已近午夜,犹豫了半天,还是拨了张雪一的电话。电话响了七八声,没人接,方登月无奈地挂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正在胡思想,电话响了,是张雪一。

 “雪一?你在哪儿?”方登月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急切。

 张雪一笑了:“没什么事,就想问个晚安。”

 “雪一,别挂,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刘鲲鹏的?”

 “我们不是约好明天一起吃饭吗?明天见。”

 “别挂!我现在就想见你!”方登月知道自己这副急火火的样子掉价儿,可是顾不得了。

 张雪一在电话里笑了起来,笑够了说:“我在你们小区外的红灯路口,怎么样?是我上去,还是你下来?”

 张雪一找上门来让他始料不及又喜出望外,赶忙说了自己的楼号和单元。

 五分钟后,张雪一走进方登月的家门。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方登月问。

 “你忘了吗?你说过你们小区的位置。”张雪一说。

 “你真疯了,我也疯了。知道现在几点吗?已经是半夜了。”

 “是都疯了,可我疯,是为了爱情,你疯,是为了什么?”

 方登月顾左右而言他:“嗯,酒会不会是刚刚结束吧?你这是从哪儿来?现在赶的是第几场?”

 张雪一没说话,把手包往沙发上一扔,搂住了方登月,还没等方登月回应,张雪一就在方登月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方登月哎哟一声松开手,半恼地瞪着张雪一说:“你是属狼的呀?怎么动不动就咬人?”

 张雪一说:“我就是属狼的。你属什么?你属狐狸。比狼还狠,比狼还有心计。”说着又笑。笑得方登月很无奈。

 听着张雪一在浴室洗澡的哗哗水声,方登月有点后悔不该把张雪一叫到家里来,虽然这里不是那种正规的小区,没有门卫,没有保安,可老婆不在家,和别的女人出双入对,万一让邻里们看见,总会背地里有微词。方登月看了看表,对自己说,六点钟之前,一定让她离开。

 正想着,张雪一在浴室里喊:“喂,有睡衣没有?借我一件。”

 方登月不想把彭赛赛的睡衣拿给张雪一,索一下子推开浴室的门,把张雪一从浴盆里抱了出来,大步走进卧室,然后把她扔在了上。

 方登月的意外之举显见刺了兴致正浓的张雪一,在她对这个夜晚的无数个预想方案中,唯独没有这一场面,她几乎陶醉在这种疯狂的游戏里,还没等方登月凑近,就已经低低地尖叫起来。

 或许是因为近一个时期太压抑,郁闷在心里的东西一直没有一个突破口,或许是因为对眼前的女人怀有太多有期待和望,方登月的爆发尤如火山般铺天盖地,和上次在张雪一家里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张雪一并不意外,却抑不住心的欢喜。

 “登月,嫁给我吧!”娱过后的张雪一仍然紧紧地贴着方登月,娇气又霸道地反客为主。

 “这句话怎么理解?是不是承认你已经被彻底征服了?”方登月也有点大言不惭。

 “那倒不是,实力吗?还算可以,但不够艺术。”

 “艺术?别故玄虚了,又不是唱歌画画!”

 “哎,你真老土,农民!光知道几大盘儿,几大碗儿。不懂美食。”

 “扯淡!”方登月出言不逊。老土和农民的说法伤了他的自尊,犹如被人骂了一句“乡巴佬”

 “我说的是真的,你这么时尚的人,怎么连前戏都不懂?就知道直奔主题。不过这倒不是大问题,有好苗子就不愁出冠军,重在培养。”张雪一说着,又把方登月从头吻到脚。

 方登月好不容易才让张雪一从情里平静下来,把话引入正题。这一回,张雪一倒是没有再卖关子,把方登月急于知道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小金库事件和方登月料想的出入不大。在总公司干部任免频繁的过程中,维华的另一位副总经理想趁机挤掉方登月,自己坐上那把椅,从而检举小金库就成了这一人生规划的最佳捷径。

 总公司在接到这份检举信之后颇费脑筋。下属的子公司中,几乎都存在同样的问题,如果朝维华砍下这一刀,其他的几个子公司就不得不过问,一旦把所有小金库问题都作处理,接下来就是所有的子公司领导全要换人。

 总公司经理新官上任,在重要部门安自己得力的人,是绝对必要的,可上任伊始就要全面换血,却无异于玩火。单以维华一个子公司为例,目前经营状态良好,上利润额排在众多子公司的前三名里,一旦替换领头羊,人心浮动,万一磨合不利,就可能出现混乱局面继尔带来经济上的损失。根据维华公司的历史看,由于领导不利,管理混乱,经营亏损,险些破产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如果这种局面再现,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总公司放弃了调方登月当总公司助理的考虑,也是基于想让他继续把维华经营好。最终,总公司决定派人监查各个子公司的财务情况,但实际上只是走走形式,目的在于给下面一个侧面的提醒和警示。

 第四部分:婚外艺术第5节:了如指掌

 方登月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接着问:“你对我们总公司的内幕了如指掌,这些情况是从哪儿知道的?刘鲲鹏?”

 张雪一笑了用手指点着方登月的脑门儿说:“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可有时候傻起来,竟像个卖菜的乡下大姐。我和刘鲲鹏是,一个机关大院长大的,可他算什么呀?西餐桌上的一瓶胡椒粉。芝麻粒大的一个助理,何况他爸爸直到离休才是个副局长。”

 方登月一时又有点懵。

 张雪一得意地说:“知道我和大华新任总经理的关系吗?我管他叫二哥。他爸爸是我爸爸的老部下,他能混到这个位置上,还靠我老爸去说了几句话。明白了吧?”

 方登月倒了一口冷气。

 “为了你,我费了多少心思,你不会心里没数吧?”张雪一问。

 “雪一,真难为你了。”方登月说得很由衷。

 “监查财务的事是不是刘鲲鹏亲自抓?用不用打点打点?”方登月又问。

 “说你蠢,你真蠢!既然检查是例行公事,你还怕什么?送礼上贡的事看起来没什么,可里边全是学问。什么时候该送,什么时候不该送,什么人能送,什么人不能送,该送的送多少,用什么形式…哎呀,懒得跟你说了,其实你上上下下混了这么多年,比我油滑得多,现在倒来跟我装糊涂。”

 “不是我装糊涂,你把刘鲲鹏郑重其事地介绍给我,怎么着我也得有所表示。不光为了小金库的事。”

 “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的经理是怎么当的!人家还没想抓贼,你却追着行贿,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再说你还不了解刘鲲鹏那个人,在西北当兵这么多年,当傻了,他答应对你多照应,是因为他拿我当朋友,愿意帮帮朋友的朋友,你要是敢为这个事红包,他一定认为你在污辱他,非扇你不可!”

 虽然被张雪一数落得一无是处,方登月却笑了,很长时间以来,都没这么轻松过了,戴在头上的紧箍咒一下子解除了,全身的每一神经都一下子松弛了,连呼吸都变得格外通畅。再透过窗帘上泻进的晨曦看张雪一,那张五官巧的脸就愈发显得丽润泽,秀可餐,方登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又给她加了0。5分。

 “看来,我真是当事者了。谢谢张小姐开导,胜读十年书呀!”方登月说着,给了张雪一一个长长的吻。然后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清晨5点45分。便伸了个懒说:“宝贝儿,你该走了。”

 出院的时候,母亲说彭赛赛身体虚弱,得有人照顾,坚持把女儿接回了四合院。

 住回四合院的彭赛赛被呵护得像个小公主,她自己也尽量地说说笑笑,但心情并不好。

 母亲天天熬汤,每顿饭又有又有蛋,还有不同的蔬菜。尽管这样,柳婶还老是说:“赛赛妈,小产比大产更伤人,何况又做了手术,伤了原气,你得多给她补养补养。”不光说,还拿来一袋袋的黑豆、黑芝麻、红枣和一大篮鸡蛋,说这鸡蛋是桂香特意从乡下家里拿来的,新鲜。自家养的吃活食,吃粮食,下的蛋更有营养。

 每天四顿饭吃得彭赛赛一听“开饭了”就反胃。鸡蛋吃多了,打呃都是一股子燎的味儿。一再跟母亲解释说,医学科学证明,每天吃两个鸡蛋,就能为人体提供足够的蛋白质,吃得多了,也是浪费。

 母亲说:“不管科学不科学,我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月子里每天吃十几个鸡蛋,所以现在的身体还这么。如果不是嘴头壮,恐怕早就玩完了。”

 养病的日子百无聊赖,彭赛赛除了看看杂志、看看电视,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倒是和母亲聊天的机会多了,从小到大,像现在这样和母亲促膝而坐,一聊就是一两个钟头,真是很少有的事。

 “算命先生说,咱们娘儿俩的八字相冲,一辈子都得磕磕碰碰,你克我我克你,没想到这几年你变得懂事多了,说话也不再横着出来了。我可真得念阿弥陀佛。”母亲感慨地说,样子看上去欣慰。

 彭赛赛笑了起来说:“我觉得是您变了,变得更像妈了。”

 母亲打了彭赛赛一巴掌:“什么像不像的?让人听了,还以为我这个妈是冒牌的!”

 彭赛赛说:“我小时候什么样?我都忘了,给我说说。”

 母亲摇头叹气:“你小时候一天到晚手不停、脚不停、嘴不停,像是得了多动症。幼儿园老师最怕你了,不是东跑西钻磕了碰了,就是追着老师问这问那。你们那个老师总跟我说,您这个孩子话真多,老有问不完的问题。一会儿问孔雀的尾巴为什么比尾巴长?一会儿问鱼在水里会不会憋死?更可气的是还追着人家问,女人为什么不长胡子?男孩儿为什么站着?哎,真丢人哪!”

 彭赛赛听了哈哈大笑,她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些事了,听着倒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后来上了学,就更不让人省心了。那时候我真拿你没办法,什么事不说还好,越说,你越是拧着干。告诉你前边有坑,就非跳进去看看,告诉你这东西有毒,你也得先尝尝,死了都不怕…”

 彭赛赛笑着问:“我真有那么酷吗?我有点不相信。”

 母亲说:“有一回,胡同东头的马大爷送了我几棵花,我也忘了叫什么名儿了,反正是儿长得像大蒜头的那种。我放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往盆里栽,错眼珠的工夫,就被你剥了一棵,还咬了一口。没有五分钟,嘴就肿得像个烂桃儿,赶紧上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

 母亲没说完,彭赛赛已经笑得接不上气了,依稀记得,真有过那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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