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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是夜用过晚膳,公子夜安依旧在灯下看书。

 小丫头初夏却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偏偏公子喜静,她连挪动身子都不敢,只能悄悄的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

 公子将书卷放下了!可是要就寝了么?初夏心下一阵激动。却见公子只是将茶盏往身边推了推,呃…是要添热水了。

 初夏心中一沉,拖着脚步走至屋外,吩咐添水。

 回到屋内,却见公子正扬了眉梢望向自己,兴味盎然。

 “怎么这般无打采?”

 “我…我听说府中来了很多漂亮的姑娘…心下好奇。”初夏随口便说。

 “你又不是男子,有什么好奇的?”公子又将目光挪至书册上了,拿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美不美的,与你何干?”

 “是啊,与我无关。可是公子不想去看看么?”初夏接过小厮递来的小铜壶,一边说一边往茶盏中注水。

 力道没掌握好,几滴热水便溅了起来,堪堪落在公子的手背上。

 初夏吓了一跳,连忙搁下铜壶,一叠声问道:“公子,烫伤了么?”说着便伸手去看——

 手指触到他的手背,她才意识到不妥,忙又缩回来,哭丧着脸道:“公子,我这就去取膏药来。”

 公子夜安蹙眉看她,沉声道:“将手伸过来。”

 她只以为要挨罚,便怯怯的将手伸出去,又闭上了眼睛。

 掌心并不痛,倒是公子的手掌极暖,包拢住了自己的手,跟着便听到公子的声音:“手怎么僵成这样了?你很冷么?”

 怎会不冷?

 这大冬天的,书房连个火炉都没有,公子还爱开着窗,她已冻得快要淌下鼻水了。

 初夏忙点头:“很冷。”

 公子夜安声音亦变得冷冷的:“自己怎么不说?你看我是严苛下人的主子?”

 “公子最是体恤下人了。明我便让人装上火炉。”初夏忙道“多谢公子。”

 他“嗯”了一声,将书卷掷下了,忽道:“也罢。寒夜果真难捱。”

 “啊?”初夏鼻子“公子…是要去找那些姑娘么?”

 那她岂不就可以…解了?

 公子瞧了瞧她雀跃的模样,却若无其事道:“你不是想瞧瞧么?走,随我一道去看看。”

 苍千将那十二名少女安置在了舒园东角的莺苑中。

 这名字,真真是恰如其分。

 初夏随着公子踏入内厅,身上登时一暖,想来管事是怕这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冻着,随处可见烧得红火的炭炉。

 内厅中只置着一张案桌,地上铺着大漠而来的洁白驼毯,周遭放了许多锦垫,少女们只穿薄纱,赤足踏在其上,那软绒直覆上足背,看得人心的。

 公子连大氅都下了,只穿着一身素白绸袍,间束着锦带,乌发几缕散下,眼神亦有几分放纵不羁。

 “不知公子偏爱什么乐曲?”少女中有一人轻笑着附身上前,倚在公子臂边,吹气如兰。

 公子便伸手揽住了她,眯起眼睛,尽了一盏酒,笑道:“霓裳羽衣罢。”

 少女中果然有精通音律者,翩然上前。

 乐声融融,暖风熏处,直听得这局外人初夏,不酒亦醉。

 而左拥右抱的局中人…自然更是沉醉其中。

 一曲奏毕,居中怀抱琵琶的少女将乐曲搁下,一步步的靠近,为公子斟酒,那身姿仿佛是一条媚蛇,若隐若现的曲线藏匿在薄纱中,每近一寸,那香氛,便勾人一分。

 公子夜安微微一笑,正喝下,却见那少女盯着公子伸出的左手手背,上边几个红印,好似是被烫伤。

 她嫣然一笑,眼波转,轻轻一俯身,便握住公子的左手,柔声道:“公子可是被烫伤了?”

 公子只笑不语。

 初夏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片刻后,他任她握着手,轻笑:“美人可有疗伤之法?”

 少女只是低下头,一手将落下的数缕青丝拨在而后,微启朱,将公子那红色的伤痕处贴在了自己边。

 轻,丁香小舌极尽婉转柔媚,勾人心魄。

 公子身子不动,凤眸微闭,好似极为享受。过了片刻,又有一名少女送了一杯葡萄酒至边。他微微睁开眼睛,却见那夜光杯中,深红色的葡萄酒泽潋滟,因少女持得稳,仿佛一块赤莹玉,光可鉴人。

 至于那酒面上,映着他身后的少女初夏,朱微启,瞠目结舌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公子心下一哂,凤眸轻勾,饮尽了那杯酒。又伸手扣住少女的下颌,迫得她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白雪。”

 公子点头,扣着她下颌的拇指拂过她殷红的,轻笑道:“很好。”

 “那么…今夜公子是要白雪侍寝么?”她若有如无的让长袖自臂上滑下,出一点朱红。

 “也好。”公子揽了她站起来,不曾回头“初夏,你带人先回去吧,今晚我歇在这里了。”

 初夏目送着公子打横抱起少女,入了内幕而去,方才匆匆忙忙的往外走。

 出莺苑的时候,她只觉得冷,寒风阵阵,却将脸颊上的红霞吹散了不少。低头直往原先的住处走去,却听一旁的小厮提醒道:“初夏,你如今不睡在原先阁楼了。”

 “啊?”她有些愕然的止步。

 “公子说,你便歇在他的屋外。”

 “公子…不是歇在临江阁么?”

 “你歇外间。”

 “可…公子今歇在莺苑啊…”“那你也得歇在临江阁。”

 她头次踏入临江阁,待到进了公子卧房,才有些好奇道:“我歇在何处?”

 “公子在里间,你自然是外间了。”

 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怎能和青年男子同房?初夏不由得有些懊恼。想那公子,还是这般风

 可见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她坐在铜镜前,开始拆下头上挽起的发髻,一边拆,一边瞧着镜中的自己——眼睛不算大,鼻子不算…果然是…她用力摇了摇头,披了外衣便钻进去了。

 许是有择的毛病,过了许久,初夏才开始迷糊糊的阖上双眼。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跟着是手的鲜血,腻腻的…

 初夏仿佛能闻到那混杂的气味…她的腿直发软,只能紧紧闭着眼睛,浑身发抖。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奔过来,一把揽住她,声音低沉:“做恶梦了?”

 初夏双目犹自闭着,双手胡乱推开来人,喃喃道:“丑时过了…我要给夫人换新炭了…”

 他并未放开她,反而将她揽得愈紧,低低道:“好了,不怕,只是做梦。”

 初夏伏在那人前,无意识的嗅了嗅,干干净净、清清的味道…很叫人安心。她渐渐的止了抖,低垂着头,终于平静下来。

 这临江阁的窗户皆是琉璃所制,透着屋外月,点点滴滴,淅淅沥沥,落在两人的脸颊上、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闭着眼时,比起白里更叫人惊

 每一寸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哪怕眉头紧锁着,看起来怏然不乐,亦叫人怜惜。

 君夜安一手扶着初夏的颈,轻轻将她放回被褥上,又替她拉上被角,在边悄然站了一会,方才往里间去了。

 初夏醒来的时候,又在上坐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怔忪。

 昨晚她做噩梦了么?

 好像是有的。后来,不知为何,却慢慢的淡了…

 她将自己整理完毕,又在里屋门口觑了觑。折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显是无人回来过。

 初夏撇撇嘴角,将房门掩上了,独自下了临江阁。

 恰好遇到匆匆奔来的小厮。

 “初夏,今儿天气好。公子让你将内的藏书搬出来晒一晒。”

 “公子呢?”初夏应了一声,最后忍不住又问。

 “公子练完剑便出府去了,临行前吩咐你晒书,你可得抓紧呐。”

 初夏无语,仰头看看这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公子啊,一晌贪之后,还记得奴役我做这做那,您还真是…物尽其用。

 晒书着实是个力气活。

 初夏和几个小厮在书房和书房前的空地两处奔波,从早至晚,也只搬了一个医书的书柜而已。

 到了傍晚时分,小厮们将一册册的书卷收起来,走至门口,忽然有一人哭丧了脸,大惊道:“初夏,这下完了。”

 “啊?”初夏脸颊微红,不知是被风吹的,亦或是跑上跑下热的。

 “公子的书册…那都是按他所需归置的…公子平素最是讨厌下人他的书籍…”

 “谁说会啦?”初夏拍拍手,站起来道“好啦,这本《铜人图》放在顶层左手第一本,然后是《伤寒杂论》,再是这本《温热经纬》…”

 几个小厮都是一脸怀疑:“你如何知道的?”

 “是啊是啊!”初夏有些不耐“若是错了,公子责怪起来,我便说是我的,这总行了吧?”

 公子夜安在推门而入之前,便听到了初夏一个人嚷嚷的声音:“哎哎,《格致余论》呢?快找出来,这是在三层右手第四本…《脾胃论》不是在这里,再往下一层…”

 他索又等了等,直到里边动静渐小,跟着有人拉开房门,几个小厮一见公子就站在屋外,纷纷行礼。

 公子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却见初夏站在一张木椅上,踮着脚尖,手指拂过一册册书卷,口中念念有词。

 “初夏。”他唤她一声。

 “别吵。”初夏没回头,自言自语道“我检查呢。”

 “检查什么?”

 “别吵我!”初夏指尖在某一本书上停住,有些恼怒的回头,却见公子正在自己身后,双手抱,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

 一脸薄怒立刻褪去了,只是这笑容转换得未免太快…初夏只觉得自己的表情僵了僵,小心回道:“公子回来了。”

 “嗯,这书都晒过了?”公子看着她灵巧的自木椅上跳下,信手了一本。

 “只晒了这一个柜子的。”初夏老实回答“明再晒旁的。”

 公子眉梢微挑,似是有些不信:“往日晒书,先将书册编序,又要将书册按原序排回,一功夫也只晒得半柜。怎得你能这么快?”

 “公子不是怀疑初夏偷懒吧?”初夏皱了皱眉,心不快。

 公子淡淡一笑:“不是怀疑,只是好奇。”

 “我记得这些位置。”初夏没好气道“公子若觉得我偷懒,那些小厮都能证明…”

 “你能记得?”公子夜安某种闪过一丝光亮,信手指了指身后另一个书柜“那这里呢?”

 初夏侧头望了一眼:“公子让我看一遍,我就能记住啦。”

 公子夜安微笑:“好,我就让你看一遍。”

 初夏默默立在书柜前,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转身对公子道:“可以了。”

 “《氾胜之书》两侧是什么?”

 初夏毫不犹豫:“《齐民要术》在左,《陈敷农书》在右。”

 如此问了数个问题,初夏竟无一答错,便是公子夜安,亦难掩惊讶之

 “怎么,公子还不信么?”初夏皱了皱眉,只觉得答得口干舌燥。

 “丫头,最后一个问题。”公子夜安眸微亮“昨我让你读书,你若当真过目不忘,便背予我听听。”

 初夏眼珠轻轻一转,续道:“逆气,则少不生,肝气内变。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

 “够了。”公子微笑打断她,将案桌上的青玉茶盏递给她“这杯茶便赏给你,今辛苦了。”

 初夏也没客气,一气饮完了这杯君山银针,却听见门口苍千禀报:“公子,无人镖局的人已到。”

 公子夜安轻轻一笑:“想是第二件‘大礼’到了。”

 他的笑容间光华转,初夏看得怔了怔,问道:“公子很欢喜么?”

 “你如何知道我欢喜了?”公子负手站起,并不回头。

 初夏抿一笑,口而出:“公子昨夜便很欢喜啊。”

 公子夜安脚步一顿,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只道:“咱们且去看看,这故又送了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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