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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得求
 一连过了几个月,虽然高湛派人四下寻访小荷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秋去冬来,很快又到了接新年的时候。

 每一年,朝廷会在正月初一,也就是元举行朝会,今年也不例外。

 长恭一大早起来,刚换了官服走出房门,就被守候在门外的孝琬硬下了一个生鸡蛋。按捺住想要揍人的冲动,她赶紧回屋灌了自己一杯水。每年这一天,她都要被迫吃一个生鸡蛋,虽说这是齐人习俗,认为在元吃生鸡蛋可以避瘟,可是…问题是,她每次吃完生鸡蛋后都会不停的打嗝!

 “三哥!你怎么又给我吃生鸡蛋,不知道我会打嗝打个不停吗!”

 “啊,糟糕,三哥全忘了!”

 “呃——你每年都忘!”

 “好了,你们准备准备也该去宫里了,”孝瑜过来将两人拖了过来“快点上车吧,今天要是迟到可了不得了。”

 “等等,别忘了带上却鬼丸。”大娘匆匆走了过来,将几粒用蜡和雄黄裹成的药丸递给了他们“记得一定要随身带。”

 一股浓烈的雄黄味扑鼻而来,长恭皱了皱鼻子,将盛放着却鬼丸的结扣佩带在了手臂上,又看到高府的大门上早就悬挂着蒲苇绳和神荼,郁垒的画像,心里却不免有几分怀疑,难道妖魔鬼怪见了这些东西真的会被吓跑?——

 冬日的瑞雪飘飘扬扬洒落,齐国的王宫琼华叠沓,雪花飞舞,窗檐、亭台、假山石上都冉冉的堆着白雪,光景煞是好看。

 长恭随着哥哥们按照惯例从云龙门进入,来到等候皇上圣驾的东阁,此时群臣差不多都到齐了,也趁着这个时候互相说些喜庆的贺词,拉拢拉拢关系。宫庭中火盆大燃,鱼贯而入的宫女们往殿内搬进香炉,不停往里面投放香煤。整个殿内,很快,香气郁氤氲。

 长恭一眼就看到了在那里和众人相谈甚的恒迦,只见他今身穿一袭绯绿色官服,嘴角扬起仿佛一弯新月,眼睛盼顾神飞风采飞扬,仿佛清晨那一刹那冲破云层的朝阳。

 看到他笑得那么开心,她心里就来气。都拜这只狐狸所赐,这几个月来向她借钱的家伙是有增无减,简直把她当成聚宝盆了。

 似乎察觉到有恶狠狠的视线盯着自己,恒迦蓦的抬起头,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她翻了个白眼,轻哼了一声将头转开。

 侧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和士开走到她的身旁,笑咪咪的说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像兰陵王这样的少年英雄实在难得,假以时,定能有更大的作为”

 虽然一直以来这种奉承的话已经听多了,但这和士开拣的实在不是时候,她现在正好一肚子怨气没处发呢。

 “和大人,那您的意思是本王现在只是小作为了?”她挑了挑眉。

 和士开心知撞上了个软钉子,忙笑了笑道“在下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在下的意思…”

 “依本王看,和大人可能是太过劳累而一时失言,”对于孝瑜忽然出声替和士开开,长恭正觉得惊讶,紧接着,又见到孝瑜出了一抹讥笑“长恭,你不知道和大人一直陪着皇上玩乐也是很辛苦的吗?”

 和士开的脸色微变,其他的各位官员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有碍于和士开的得势,所以也没人敢表出来。

 孝琬可不同了,他哪管和士开得不得宠,早就哈哈大笑起来。

 和士开眸光一暗,边却还是笑意盈盈,回了一句“河南王说笑了。”

 就在这时,只听钟磬齐鸣,乐师们开始演奏《皇雅》三曲。随着节拍,黄门鼓吹歌者齐唱五言颂,帝德实广运,车书靡不宾。执瑁朝群后,垂旒御百神。八荒重译至,万国婉来亲…

 长恭皱了皱眉,低声道“每年的内容都是这一套,我都能背下来了…”

 孝瑜轻扬嘴角“不过,就算背下来你也根本不知道这些颂言到底讲什么吧。”

 “喂,大哥…”

 “嘘,皇上出来了。还不赶快跪下。”孝瑜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拉了她一下,长恭赶紧扑通一声跟着大家跪倒在地,

 皇帝在一片鼓乐声中缓缓而出,百官纷纷跪地伏拜,高呼千万岁,一时气势惊人。

 长恭抬起头偷偷瞟了一眼,只见九叔叔头戴通天冠,冠上的黑色平冕有十二旒晃,悬垂着白玉珠,其长齐肩。他身着上皁,下绛的礼服,衣上画有、月、星辰、山、龙、华虫、火等图案,还绣有藻、粉、米、黼黻一些饰物。间系有一条宽四寸的长长素带,红色为里衬,朱边滚绣作为装饰,尽显王者之气,恍如天神降临,周身散发耀眼光芒令人不敢正视。

 在他身后的胡皇后挽着繁琐的芙蓉归云髻,头戴最尊贵的博鬓十二树首,朱用乌膏点染成最流行的“嘿”妆饰,身穿深青色的皇后袆衣和青纱内单衣。饰以鲜的大带,上半段饰以朱红色织锦,下半段饰以绿锦,间还挂着金饰白玉凤凰佩件,高贵明

 皇上和皇后坐在御座之上后,这才让众臣平身,百官按品位高低依次献礼贺拜,向皇帝进献寿酒。高高在上的皇上面色依旧清冷,对每位大臣所献上的寿酒也只是浅尝即止,威严中带着几分疏离。

 轮到长恭进献时,她也依样描葫芦照做,将献皇上的寿酒递给了侍中,由侍中将酒跪置御座前,自己也倒了一觞酒,又跪倒在地道,朗声道,"臣高长恭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

 说实话,她真是对这种没完没了的仪式深恶痛绝,膝盖都快跪麻了,比打仗还累!

 皇上接过那觞酒,嘴角边漾起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容,一仰头居然全都喝了下去。

 众位大臣迅速换着眼神,面复杂之

 皇后意味深长地望了皇上一眼,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酒觞上,又飞快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和士开,似有几分黯然,却又立即消失不见。

 百官献完寿酒之后,皇上又接见了各州郡国派的使者。等到可以进席就食的时候,长恭的肚子早就提了无数次抗议。

 不过,一看头盘上来的菜,她立刻又没了胃口。果然又是人见人厌,鬼见鬼憎的五辛盘,这种盛有葱,姜,蒜,韭菜,萝卜五种蔬菜五种辛辣味道蔬菜的菜盘,也是齐国元必吃的食物。

 幸好之后的菜肴丰富,尤其是居然还有“浑羊设”此道菜肴,用五味禽放置于肥鹅肚中蒸,然后,再把肥鹅放置于一只全羊内烤。汁味溢,鲜美异常,是长恭的最爱之一。

 期间,鼓乐声声,君臣同,气氛融洽。

 众人想要巴结长恭,不知不觉又将话题引到了可怜的她的身上,无非就是英勇善战,齐国之栋梁云云。

 “不知兰陵王在战场上可曾被误认过女子?”皇后忽然开了口“这样的绝容貌,有时还真是让人难辨。”

 长恭心里微微一悸,抬眼望去,皇后的脸上笑意柔柔,似乎问这话只是一时好奇。

 “说起来,这样美丽的容貌还真是苦恼呢,若是让敌人误认为齐国居然派出了女人征战,只怕有折我齐国的威风啊。”皇后不等她回答,又低低笑了起来。

 长恭的脸上浮起了一抹不悦之,但碍于对方是皇后,所以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也有几分困惑,平时素来对她不错的九婶为何今忽然说这种话令她难堪?

 孝琬已经按捺不住,刚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孝瑜阻止了,侧目望向对面的恒迦,这个家伙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兰陵王,你…”皇后将长恭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莫名的有一种舒畅的感觉,刚又说了几个字,忽然留意到皇上那水月清濯的茶眸中,隐隐蔓延开的那一抹森寒刺骨的缥缈若无,不心里一寒,口道“臣妾说的只是戏言。”

 这时只见和士开持觞而起,笑道“娘娘说得虽是戏言,但在战场上与敌人对阵,相貌不能使敌人畏惧,也确实…”

 一看是和士开趁机报复,长恭的角边绽放了一抹明媚的笑容,朗朗有声道,”和大人言之有理。那么依和大人所见,若是相貌凶恶,那必定更能令敌人畏惧,战胜的可能也更大罗?”

 见和士开点了点头,她笑得愈加灿烂,朝着高湛的方向上前了一步“皇上,下次若是再开战,臣有一个绝好的主帅人选,必定无往不胜。”

 高湛不动声地问道“何人?”

 “回皇上,当然是庙里的钟馗泥像啊,这才够凶恶,够狰狞,这敌人一见还不吓得半死,我军可是不战而胜啊!”高湛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众人一见皇上乐开颜,也就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和士开的脸色极为尴尬,闷闷地坐了下去。

 皇后望着那个冰玉般的容颜却笑容恣意的男子,明明他是在笑,可是白玉珠帘下的狭长眼角出的波光却让她感觉到一丝冷冷的寒意——

 元朝会之后,又过了十几天,皇上再次单独召见了长恭。

 长恭一见到他就气呼呼的开始抱怨“九叔叔,那和士开不过是个小人佞臣,而且你也看到了,那天在朝会上他居然还想让我难堪…”

 高湛轻轻一笑“结果还不是你给了他难堪?”

 “那是当然,想从我高长恭这里讨便宜,简直是作梦!”长恭顺手拿起了一盅清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是个什么人我清楚,”高湛的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但是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我觉得无须伪装什么,”或者说,自己内心深处的苦恼,似乎只有这个人才能感觉到。

 “九叔叔难道你在我面前伪装了什么?”长恭不悦地皱起了眉“我可从来不在你面前伪装什么。”

 “瞧瞧你,又孩子气了不是,我在你面前,不一样还是你的九叔叔…”他微微笑着。

 长恭从碟子里抓了一颗糖,准确无误地丢进嘴里,又格格笑了起来。那样的笑,落在他的眼里,却是一阵苦涩。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心脏深处一波一波的疼痛逐渐袭来,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他是她的亲人,相同的血脉把他们紧紧的连接在一起,一丝一毫也不能分开。从得知她受伤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她,倘若失去她的存在,那他的存在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那种单纯的亲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人知道,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滑落到万丈悬崖的边缘,明知前进既是粉身碎骨,可是,为何他还在这里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况且,他怎么能告诉她这一切?这难道不是一种罪孽吗?他怎么忍心让她去面对这惊天骇?不,他不能告诉她,因为他害怕失去,失去他已经牢牢拥有的作为她最重视的亲人的位置。

 只是,他仍然不甘心啊,以这么近的距离相处,却只能那样远远的看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九叔叔,这个身份,这个性别,就好像一套枷锁牢牢锁住了他,让他堕入地狱底层,永世不得翻身。

 怒,莫大与有所求而求不得。

 哀,莫大与有所求而不得求——

 长恭回到高府的时候,有人正在府内等着她。长恭认得那人是邺城最为出名的王记打铁铺的老板,她有几把刀剑也出自于王记。

 “王爷,这是斛律大人让小的送过来的,说是王爷您以后打仗时用得上。”王老板摆了摆手,立刻有两人抬上了一个木箱子。

 长恭疑惑的打开了箱子,在看到里面所装的事物时,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里面居然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铁面具。面具上面,除了为出双睛和嘴巴而凿开的三个外,还装饰了一些发着寒光的黑曜石。

 “斛律大人前些天来我们铺子,说是让我们仿效傩舞的头面,打制一个铁制面具,而且还要求用最上等的玄铁,务必令面具又薄又轻。”王老板恭恭敬敬地将面具奉上。

 长恭伸手接过了面具,只觉触手冰冷,果然是又薄又轻,心里微微一动,又问道“斛律大人是什么时候让你们打制的?”

 “回王爷,小的记得清楚,是正月初二那天。”

 长恭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已经了然,一种淡淡的温暖在心里悄悄地蔓延着,就如同那个受伤的夜里,他轻轻为她上药那样的温暖。

 从身体,一直,到心里。

 戴上了这张面具,她兰陵王在战场上将会更加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王老板,你帮我向他道声谢。”她收起了面具,却见王老板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言又止。

 “怎么了?”

 “王爷,您,您还没给钱呢。”王老板堆起一脸的笑。

 诶?长恭愣住“这难道不是斛律大人送我的吗?”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斛律大人只吩咐小的用最好最贵的材料制作面具,还说王爷您会付帐的,对了,斛律大人还顺便订制了一些东西,说王爷也会一起付的,王爷…?”

 王老板惊恐的看着长恭的脸上出了扭曲的表情,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王爷似乎并不需要那样恐怖的面具了,因为现在的他好像比那个面具还要可怕…——

 高湛内心的那段里的她,只是为了人称不要太混乱,不是说他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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