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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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李小平在白纸上写下了北岛的这两行诗,写完,他仔细地看了会儿,觉得这两行字正在幻化,一点点变
,变大,变得浓重而压抑。这种压抑,甚至在多年以后,还能让李小平感受得到。当然,他后来的感受与当时的感受,应该是有区别的。当他坐在第一小学自己的房间里,写下这两行诗时,他的内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空疏。他感到时光在自己的体内的奔突,逐渐地就成了往外扩张的
望。这个时候,他想到了栗丽。
栗丽此刻正在一中里。而李小平想到她,首先是想到了她的手,那手在他的下巴上,不止一次地滑过,还有那身体…李小平突然想起已经回到木鱼的吴德强说到胡枝子的事。吴德强说胡枝子让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在木鱼镇那封闭的陶罐中,胡枝子就像一泓清泉,她引导着一个少年走完了青涩的时光,然后,在她的温情与
望中沉沦。李小平有些担心,但他没有同吴德强说。吴德强离开青桐回木鱼时,李小平还告诉他:"下次出来时,将胡枝子也带过来吧。"
正是七月,青桐城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天空明净,阳光炽烈。柏油路被阳光晒着,几乎要软化了似的,走在上面,鞋底时不时地就会被粘住。庙前街这边,两边靠街的人家,都升起了布棚子,在门前遮挡阳光。胜利餐馆门前,高浩月的铁皮棚子上面,整个地被黑色的滤
网罩着。这是他从消防队那边
过来的,为此,他送了消防队长三包阿诗玛烟。在高浩月的棚子边上,新增了一座棚子,也是铁皮的,也卖烟酒。棚子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樊天成。高浩月做梦也没有想到,樊天成会在他的棚子边上,又竖一座棚子。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拳头上去了,可是这人是樊天成。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棚子竖了起来,烟酒摆了进去,一些顾客也开始往樊天成那儿跑了。
当然,高浩月也明白,做生意都有竞争。广场这样好的市口,为什么就只能你高浩月开店,就不许别人开了呢?何况现在这个别人,还是樊天成。高浩月懒洋洋地站在棚子边上,他有一点可以相信:论经营,樊天成不是他的对手。他搞了快半年了,路子早打通了,人也熟悉了。就这点,谅他樊天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啃得下来的。做生意不像打架,打架只要拿出不怕死的勇气,谁见了都会怕。可做生意,你就不能靠强横了。
高浩月从棚子外面移进棚子里面。这棚子,到了下午,简直就不能再待人了。高浩月便移师胜利餐馆,坐在餐馆门边上看着棚子,有人来买东西便跑过来。樊天成的棚子倒好,樊天成自己一天也没在里待过,都是他手下的小混混们在站店。这些小青年一来就是七八个,戳在棚子外面。高浩月看了,心里就笑。这些人往棚子边上一站,还有多少人敢来买你的货?
李小平一边念着北岛的两句诗,一边出了县一小。到了广场,他慢慢地走到胜利餐馆。高浩月把他喊住了。
"李小平,上次我让你带给你姐的东西,带了吗?"
"带到了,交给她了。"
"她怎么见了我的面也不说?"
"这我哪儿知道?"
高浩月拉着李小平坐下,轻声问:"你姐同那个乌…最近没来往了吧?她晚上都在家吧?"
"好像是吧?不太清楚。"李小平说完,接了高浩月的烟。高浩月替他点了火,又问:"你爸你妈知道那事吗?"
"应该不知道。"
"乌亦天这小子!哼。我看他最近熊了。我担心的是你姐,她刀子嘴豆腐心,容易上当。"高浩月一副忧心的样子。李小平看了也觉得有些忧心了。李大梅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依李大梅的性格,她和乌亦天的事不可能这么快就结束了的。李小平也知道,高浩月打了乌亦天一顿,但一顿打,估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至少是解决不了李大梅的问题的。
李长友也问过李小平,问李大梅是不是和博物馆的乌馆长好上了。李小平说不太可能,两个人差距那么大。李长友叹口气说:"你姐这孩子人实诚,见不得弱,她说不定真的就…"李小平也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不能告诉父亲真相。父亲其实也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只不过父亲选择了沉默而已。
高浩月现在这么一说,倒真的让李小平有些担心起来。他扔了烟蒂,出了胜利餐馆,直接就到了文庙。本来他刚才是准备到栗丽那儿去的,现在,他感到来看看李大梅,比看栗丽更急迫了。
文庙高大的大成殿,在阳光下凝重,神秘,且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庄严。李小平沿着走廊,一直走到李大梅的办公室。李大梅不在。李小平又四处张望了一下,便坐在李大梅的位子上。桌子上正摊开着《简爱》,李小平是读过这本书的,爱情
绵而
烈;充
着抗争与混乱。他翻了一下,在扉页上,他看到了乌亦天三个字。他心猛地震颤了一下。一时间,眼睛里竟然一酸,好像要流泪。姐姐真的…他站起身,想出门却又坐下了。他伸手拉开桌子的抽屉。里面是一张便条,上面有两个人的笔迹。一个是李大梅的,另一个,显然是乌亦天。李大梅写道:你是个懦夫!在爱情面前,你可
!只要你鼓起勇气,我会永远地陪着你!乌亦天在下面写着:我不想伤害你。虽然我爱你,但爱情不等于生活!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李小平迅速将便条放进抽屉,关了屉子,站起来,往门口走。走廊那头是吴尚思馆长的背影。李小平慢慢地又沿着走廊,出了文庙。一回头,文庙大成殿檐角上的风铃,正响了一下。虽然声音不大,但李小平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像刚探头的春天的笋子,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勇敢地冒出来了。
李小平沿着一中路,走着,就到了一中门前。高考后,一中安静多了,不像上一次。他在书店碰见栗丽后,两个人就回到了一中。在栗丽的房间内,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体。那是栗丽的身体,青春奔放,闪烁着幽静的光泽。他甚至想不起来,栗丽是如何
光了衣服,如何在他面前渐渐地打开,犹如一朵狂野的花朵,又像一道诺
朗似的瀑布…
那一刻,李小平是眩晕了的。
他是一个旁观者,又是一个欣赏者。他是一个参与者,又是一个探索者。
栗丽舒展着身体,在房间朦胧的灯光下,旋舞着,如同初夏的叶片,又如起伏的音乐,甚至如同奔跑的马群。李小平站在边上,那一刻,他应该如同一个孩子,窥视了生命的奥秘与美的真谛!
栗丽一直在舞蹈。而李小平一直在站着,他站在她的光环里,眩晕而芬芳。
现在,李小平进了一中的大门,然后顺着那条校园内的小溪,往栗丽的房间那边走。那天,从开始到结束,栗丽一句话也没说。而事实上,从开始到结束,李小平也是一直站在门边的位置上,动都没动。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空气里颤动的也是散发着自由与活力的纯净。一直到栗丽停止下来,李小平才长长地嘘了口气。栗丽披上衣服,开了门,李小平便消失在门外。路上,李小平的大脑里,回
的都是栗丽的身影,风,或者雷电…
从某种意义上说,栗丽需要李小平,其实并不是需要一个性的实体,她需要的是一个欣赏者,一个旁观者,一个纯洁的朗读者。
…栗丽的房间到了,李小平站在门口,敲了一下门。里面传来栗丽的声音:"等等。"李小平等着,他听见房间里不仅仅有栗丽的声音,应该还有男人的声音,
重而浑浊。他想起栗丽在《一切》第二期上发表的那首配画诗:
人群之中,我鲜
无比,
人群之外,我寂寞清冷。
我的
体,用来征服一切男人,
而我的美,却只给你!
李小平想着,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