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尘归尘、土归土(大结局
杨二兵死了,我没有参加葬礼,怕。
全宿舍只有我一人没有参加,还是怕。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那个带着篮球,飘着长长的睫
,飘在外线投三分的瘦高孩子;那一个单场独取二十四分,带领班队反败为胜荣获中文系冠军后长跪痛哭的
情汉子;那个寒冬腊月晚上十一点多,揣着两个包子走到二十里开外的湘大,给自己情人送去的痴情男子;那个和我贴在一起说着黄
笑话上着黄
网站租者黄
电影乐此不疲的三好学生,那个热爱自己的学生却对当老师深恶痛绝的灵魂工程师。说没了,就没了,绳子、剪刀、农药,马家爵的锤子,一个都没用,杨二兵不需要道具,他轻轻一跃,仿佛又站在湖南科大的三分线外然后人死前是什么感觉,有没有有三分球掉落篮网时刷地一声的舒
?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杨二兵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但没有他,我也便这么过,谈不上多些什么或少些什么,除了偶尔一刹那的落寞,还有心疼着他没还给我的钱。
葬礼当天,柳大波也没有去,事后黑胖子对我说,她喝了很多酒,独自跑回了湘潭,站在湘大的三拱门前,又走进学校的法学楼里,对着法学院的标志天平吐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哇哇大哭。湘大王牌,诉讼法学,这真是个笑话,那一年她以县第二十五名的优异成绩考到这里,那一年他们骄傲着集体失业。柳大波想,既然湘大骗了我四年,我为什么就不能用湘大教我的知识去骗骗别人?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进个司法机构。为了当公务员,我怀上了公务员的孩子,杨二兵,你用得着这样报复我吗?
黑胖子还说,我在QQ上碰见了柳大波,聊起杨二兵,她说,别以为他死了他就对了吗?他这叫恶意自杀。
而我,浇头烂耳,还要面对更加可怕的事情。
从来没有想过我居然会成为通缉犯,虽然是可抓可不抓的那一种。可,事实上,我被通缉了,于是我带着笨笨狗逃到了广州的城中村。千金散尽,根本就不知道会不会还复来。
笨笨狗还是莫名其妙发着低烧,我带去医院一检查,艾滋。再检查自己,没有。我兴奋得跳了起来。再看看笨笨狗,全身都发颤了。
从来不得病的人一得就是重病,从来不中奖的人一中就是大奖。但,这没有什么好稀奇了,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
笨笨狗笑了,很镇定。好像早有预感。
笨笨狗道:“你不记得每次我都
着你带雨伞吗?”这句话说得我不寒而栗。
心理学书上说,得了这病,人会有四个时期:否认期、妥协期、抑郁期、接收期。中国的理论书大致不能相信,比如笨笨狗,直接就是接收期。她说,做的孽总要还;她说2012是真的,老天在给了我一个标记。她说,这样也好,什么都还清了。
我还在被通缉,不能久留,转身就回了城中村,我跟她说,我会经常来看你。
笨笨狗点头微笑道:“唾
会传染艾滋吗?”
我说:“不会吧,你好好休息。”
笨笨狗道:“不要告诉我爸爸。”
我故作轻松道:“我会处理。”
回到城中村的握手楼里,我浑身虚
,脑袋里萦绕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快
,像记忆被
空,然后一群蚂蚁在大脑的
细血管壁上爬过,这个时候谁给我一包粉,我会毫不犹豫地
下去,我再次声明,不是难受,是痛快。我很快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梦见树顶上有一朵五彩的祥云,祥云上面飘着青草、溪
、松果,还有巧克力小时候过年吃的那种,酒心的,小时候馋了好久。我带着一条捡来的小白狗,急急忙忙地想冲到云里去,但不是我走得太快,把狗落了下来;就是狗爬得太急,把我甩在后面。好不容易走齐了,却怎么也爬不上通向云朵的天梯,我们跳啊跳,爬啊爬,却离梯子越来越远。我焦急地一脚踢在小狗的身上,它冲着我呜呜地叫。
一觉醒来,整天没有任何力气。觉得举目无亲,却暗生了一分湖南蛮子发蛮的倔强。走到门外小卖部,买了一群生活必需品。又回到了房间,
着武藤兰和康师傅一起陪着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然后就是麻木。
深更半夜,我一身冷汗,站了起来,妈妈的,大不了坐个监狱,我要去看看她。
广州第八人民医院,艾滋病科。我偷偷摸摸地走了过去,笨笨狗对着我哭了:“这两天你去哪呢?”
什么?两天。我居然睡了两天。我憨憨笑着,没有回答。
笨笨狗道:“好在你还是回来了。这医院好贵啊,我不要住了吧。”
我道:“再贵也要住,钱我想办法。”
笨笨狗不跟我争论,道:“小石头,我查过了,唾
真的不传染,虽然这个还有争论,但世界上还没有唾
传染的实例。”
我道:“我知道啊。”
笨笨狗道:“吻我。”
我俯下身子,嘴
相接时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惧。开玩笑,这是艾滋病房,相触一瞬间,我把头扭到了一边。笨笨狗抓紧枕头的手轻轻一抖,低眉道:“没关系。”
我停了一会,觉得脚不听使唤,有些软。我骂自己窝囊废,多少革命烈士什么都不怕,我怕个
啊,真要买个哈药六厂蓝瓶的吃吃。我站直了,道:“再来。”
笨笨狗兴奋地点点头,在
胬起,像座小山坡。
我弯下
,又把脸转开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笨笨狗道:“不知道人有没有下辈子。”
我道:“有,下半辈子,我给你补个婚礼,你嫁给我好了。”
笨笨狗幽幽道:“算了,下半辈子,我做你的贴身丫鬟,就够了。”
出了病房,突然有个老太婆叫我,她的普通话很怪,勉强听懂是叫:“江磊,你来看我吗?”我
了
眼睛礼貌地点了点头,不记得哪里见过这位长辈了。人上了年纪就是很奇怪,经常有陌生人很
稔地招呼你,你却一点也记不得,还要装出亲切的样子微笑。
老太婆像幽灵一样飘到我前面,一脸皱纹,一脸白发,瘦得像一枚干瘪的桃子。她说:“你不认识我吗?我是阿果啊,你也得艾滋了啊?”
阿果,贵州帮顶级囡囡,彝族双子星?!我浑身颤抖了。
阿果道:“都是我妹妹在广州赚钱,我才能过几天化疗一次,化疗多了,头发都快化没了。不过医生说,我现在还可以活六年。”
我魂不守舍道:“化疗痛吗?贵吗?”
阿果骂道:“痛都无所谓,我们野佧部落的人不怕这个,就是贵。本来以为我们在家华是抢钱,到了这才发现,这些穿白衣服的比我们这么
衣服的还会抢钱。病不起啊病不起,好在我妹妹阿红现在在夜总会三班倒,要不,我已经死了。”说完阿果唱着歌,又飘进了自己房间。
“啊~~~有谁能够了解作舞女的悲哀还能
着眼泪也要对人笑嘻嘻”
我眼前一阵恍惚,突然睫
下
的,那不值钱的
体里面飘着一个女人:一身野
包裹着美
,光芒万丈,笼罩着东莞,一把彝刀卷起风雪,双姝合并,威震了厚街…
七爷被判了十年有期,卫哥无罪释放,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江湖太大,而我太小。并不是在酒店桑拿工作的才叫娼
。如果你稍微有些阅历,你会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七爷在法庭坦诚了自己有罪,但在法院审判时表现十分傲慢,表示山庄抓到的骨干、囡囡都是被他胁迫,应该无罪释放,摆明了对罪行大包大揽。宣判时,他做最后陈词,笑道:我有罪,我承认,你们呢?在座的男人没碰过老婆以外的女人的,不知道北京现在哪里有人卖
的,请站出来?从没听说过哪个夜总会、洗浴中心有违法活动的,或者知道但只享受过没举报过的站起来?哈哈,判我朱七多少年我都认,朱七是基督徒,认罪。但我还是想说个基督故事,结束我的讲话,旧约有个故事:一个女人犯了通
罪的话,刑法是被众人扔石头至死。有一次,耶稣在布道时,一批古犹太教教派的信徒为了要挑战耶稣,就抓了一位
女,带到耶稣跟前,要耶稣给她定罪。耶稣很清楚这批人的目的。他们要看耶稣是否会跟随古经的教导。如果耶稣不根据古经的教义下判这位
女的话,他们就会指责耶稣是异教徒。
耶稣当时就非常生气的说:“你们有谁没犯过罪的请扔第一块石头吧!”结果大家都不说话了,谁也不敢仍哪块石头。抓我朱七没意见,请政府不要难为那些囡囡。”
卫哥叫我过去时,已经不住在别墅了,是一间普通民宅,一百来平,不算小,但想到这是卫哥的房子,还是悲从中来。众多干女儿都不在了,房子里只剩下那条狗,黑虎。
卫哥在跟黑虎洗澡,道:“江磊,我出事了,在官场挂了号,在江湖倒了威,再也不能东山再起。你是我倒霉后,第一个来看我的。”
我笑了笑:“那是李鹰等都被抓了,很多囡囡都倒了霉,东东被判了三年,白素素离婚了,楚妖
…”
卫哥挥手打断了我:“江磊背过李白的一首诗吗?什么什么,以
侍人者,能得几时好。这是应该的。”
我道:“昔日芙蓉花,今成断
草。以
侍人者,能得几时好。古人睿智啊。”
卫哥道:“所以我不听那些悲剧,见多了。”
说完埋着身子又开始梳理狗
。
我道:“卫哥你还是这么喜欢狗啊。”
卫哥叹了口气道:“人见得越多,我就越喜欢狗。我回来时,别墅已经贴了封条,所有人都离开了房子。只有黑虎留在那里,饿了好多天了,就是没有走,等我死了,我拜托你一件事,把我和黑虎葬在一起吧。”
我笑了笑:“狗这么重要?要不找个美女的墓,让你们葬在一起吧。”
卫哥道:“不要,
体的归
体,灵魂的归灵魂。”
我们去大排档吃了个便饭,就是一人一个烧鸭饭。
我
吐吐道:“卫哥,我想跟你借的钱。我女人病了,需要大把钞票。”
卫哥把筷子放下,
言又止,最后道:“你因为这个来看我的吗?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没钱。有几个老本,也得留着买棺材,让你失望了吧。”
我愣住了,半晌道:“不管你有没有钱,以后我会经常来看看卫哥。煮酒论史、踏雪访梅,只谈风月不谈钱。”
卫哥喃喃自语道:“只谈风月,不谈钱。多好啊,有这地方吗?”说完后,自己笑了。
护士道:“苏萌这一周医疗费是一万九千四百五十元,按照国家对艾滋病的优惠政策,可以报销五千八百三十五元。还要不要继续治疗。”
我说:“嗯,这么贵。”
护士道:“已经省着用药了,现在有种特效药,美国进口的,一支就要四千多。你开不开?”
我犹豫好久,在外边转了十来圈,犹豫着打电话给姐姐道:“姐姐,支援我一些钱,我得了艾滋。”
姐姐道:“艾滋?你傻比啊,要多少钱?”
我道:“至少三十万,多多益善。”
姐姐啐道:“呸,平时不见你打个电话?死了才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说完就挂了。
这就是我的姐姐,但我不怪她,没这个资格。
我过去陪笨笨狗,笨笨狗吃了太多药,副作用来了,身体显然有些虚弱,见我过去,也不多说话,把头埋到一边接着睡觉。我瘫在
的另一边,呼呼睡着了,起来时才发现笨笨狗帮我盖好了被子,在另一边偷偷
泣。
我突然烦了起来,这女人怎么办呢?杀掉怎么样?最好是先买个保险,写着我的名字,然后制造一场车祸?不行,这身体,保险公司不接。而且做得太明显了,警察智商虽然不高,但抓我这样的笨东西还是可以的。离她远去吧,我咬了咬牙,她关我
事?转身一看,笨笨狗一边
泣,一只手还牵着我的袖子。我又觉得于心不忍。
我决定了,这女人值得我花钱治她,就花三十万吧,当我供了一间房子好了。三十万花完了,我就离开她,到时她自生自灭也怪不了我了。
我正筹划着到哪里
这三十万,姐姐来电话了,在那一头哭得昏天黑地,道:“江磊,给你的卡号我。”
我有些感动道:“姐姐,我就知道,关键时你还是会帮弟弟的。”
姐姐火了,大声道:“弟弟你个
,你他妈的快点,别等老娘后悔。”
我对笨笨狗道:“钱来了,你有救了。”
笨笨狗不置可否,道:“江磊,吻我。”
我很兴奋,冲出了房门,不理会索吻的笨笨,冲下去找银行查卡了。
我战战兢兢
入卡,里面真的有三十万,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真是傻子啊,为了一个肯定要死的人花掉三十万,现在家华也没了,我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了吧。这三十万够开家小公司了,以我的才华,加上这启动资金,是可以做一点事的。
我在街上来回走了好久,天人
战
得很辛苦,最后一咬牙一边骂着自己笨,一边还是去了医院:笨笨狗,你是我前世宿命的冤家。
我把钱存入苏萌的医疗预存卡里,转身上去,突然看见艾滋病科手忙脚
,一群小护士往拐个弯后笨笨狗的病室跑,我突然脑袋就充血了,心脏狂跳,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我父亲车祸的同时,我在学校操场上也有同样的感应。我其实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虽然说不出道理。我冲了过去,拐了个弯,果然是笨笨狗的房间出事了。
只听见砰地一声,医院的医生把反锁的病房门撞开了,病房上放着三块石头,笨笨狗静静地躺在石头边,鲜血
了整个
铺。
割脉,只一刀,割完后,笨笨狗还打开了手机音乐。伴着音乐死去。
撞开门的医生看了看伤口,
脸微笑地赞叹了一句:这孩子肯定在医院干过,这一刀真漂亮,专业!
音乐还萦绕在房间里,是薛之谦的《钗头凤》
有人在兵荒马
的分离中
折半面铜镜
漂泊经年又重圆如新
有人在马嵬坡外的半夜时
留三尺白绫
秋风吹散她倾城的宿命
有人在干涸
裂的池塘中
见鲤鱼一对
用口中唾沫让彼此苏醒
有人在芳草萋萋的长亭外
送情人远行
落
照着她化蝶的眼睛
我唱着钗头凤
看世间风月几多重
我打碎玉玲珑
相见别离都太匆匆
红颜霓裳未央宫中
舞出一点红
解游园惊梦
落鸿断声中繁华一场梦
护士把她抬到推车,推车缓缓被推向太平间,太平间的门轻轻关落,我冲上前,对着她的尸体重重地吻了下去,尽管已经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