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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虎口脱险
 珍妮·克莱顿从“肯凯德号”她那间舱房的窗口,看见丈夫被送上了“丛林岛”草木繁茂的海岸,然后,轮船又在大海里继续航行。

 好几天,除了“肯凯德号”那位沉默寡言、令人讨厌的厨师斯文·安德森之外,谁也没有过面。她向厨师打听茹可夫放逐丈夫的那片海滩的名字。

 “我想,只要起风就会越刮越大,”瑞典人的回答驴不对马嘴,而她问来问去,老家伙只说这句话。

 最居珍妮相信,他只能说这种半通不通的英语,便不再向他打听了。不过她从来没有忘记问候他,也没有忘记对他送来的难以下咽的饭菜表示感谢。

 放逐泰山三天之后“肯凯德号”在一条大河的人海口抛了锚,不一会儿,茹可夫走进珍妮·克莱顿的舱房。

 “我们到目的地了,亲爱的,”他斜睨着她说“现在我要还给你安全、自由和舒适。你遭受的折磨,把我的心也变软了,我将尽最大的努力弥补以往的过失。

 “你的丈夫是个野兽。这一点你最清楚。是你在他的故乡——西非丛林发现他赤身体与野兽为伍,四处云游。而我,是一位绅士,不但出身高贵,还受过极好的教育。

 “亲爱的珍妮,现在,我把我——一位有文化的绅士的爱献给你,并且给你一个与我这样有身份、有教养的人交往的机会。而这一切在你与那只可怜的猿的关系中一定是缺乏的。因为你完全是出于少女的狂想和一时的冲动嫁给他的。我爱你,珍妮!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就再也不会被痛苦折磨了。你的孩子,我也会好端端地还给你。”

 斯文·安德森正要推门进屋,给格雷斯托克夫人送午饭,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停下脚步。他伸长细长、多筋的脖子,小脑袋朝一边佩着,眯细一双离得很近的眼睛,那副鬼鬼祟祟偷听的样子那么富于表现力,就连两只耳朵也好像真的竖了起来,而蓬的黄胡子十分狡猾地耷拉着。

 茹可夫结束了这番“宣言”之后,等待珍妮的回答。珍妮·克莱顿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作厌恶。她气得浑身发抖。

 “加果你企图使用武力我就范,我不会感到奇怪,茹可夫先生,”她说“可是你愚蠢到如此地步,居然相信我——约翰·克莱顿的子,为了活命会心甘情愿地投入你的怀抱,这可是我万万不曾想到的。你是个无赖,这我清楚,茹可夫先生;不过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你还是个傻瓜。”

 茹可夫眯细一双眼睛,脸得通红。他恼羞成怒,向前跨上一步。“等你在我的意志面前碰得粉身碎骨,就明白谁是真正的傻瓜了,”茹可夫恶狠狠地说“你这个俗不堪的美国佬会因为固执而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以你儿子的生命为代价。我发誓要按照我的计划处置这个小东西——在你的面前剖出他的心肝,让你明白,侮辱尼古拉斯·茹可夫将意味着什么!”

 珍妮·克莱顿十分厌恶地把脸转了过去。

 “对我描述报复心可以驱使你沉沦到什么地步有什么用呢?”她说“无论威胁还是真的付诸行动,你都动摇不了我的意志。我的儿子现在还小,不能判断是非。可是我,他的母亲可以预料,假如他能长大成人,就一定会为维护母亲的荣誉,而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我虽然如此爱他,但绝不以此为代价,让他苟且偷生。否则,到死他也会诅咒我。”

 茹可夫企图吓倒珍妮的阴谋没有得逞,对她恨之入骨。但是他那颗恶的心也懂得“物极必反”如果真的死珍妮,他也就没办法再把她——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子作为自己的夫人,领到欧洲各国的首都去炫耀了。

 他又向前紧几步,一张凶恶的脸被怒火和火烧得一阵阵痉挛。他像一头野兽向她猛扑过去,有力的手指掐住她的喉咙,着她倒退到铺位上。

 这时,舱房的门开了,茹可夫跳起来转过脸,看见瑞典厨师走了进来。

 平常他那双颇为狡猾的眼睛浮现出一种愚蠢的表情,下巴也傻乎乎地耷拉着,只顾忙着往舱房那头的小桌上放格雷斯托克夫人的饭菜。

 俄国佬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大声呵斥着“为什么没得到允许就闯了进来?滚出去!”

 厨师抬起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望着茹可夫,还朝他傻乎乎地微笑着。

 “我想…只要起风,就会越刮越大。”他还是说着“驴不对马嘴”的半通不通的英语,又把几个碟子在小桌上重新摆了一遍。

 “快滚出去!要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你这个可怜虫!大傻瓜!”茹可夫咆哮着,边说边恶狠狠地朝厨师走了过去。

 安德森仍旧朝他傻笑着。像平常一样,他系着一条肮脏的围裙。那条油腻腻的系围裙的绳子上挂着一把细长的刀。他边笑边伸出一只手偷偷地刀。

 茹可夫见状急忙止步,朝珍妮·克莱顿转过脸来。

 “限你明天答复我的要求,”他说“那时候我会把船上所有的人都找借口打发到岸上的,只留下你,你的儿子,鲍尔维奇和我。然后。你会亲眼看着你的儿子死去,谁也不会打搅我们。”

 他怕厨师听懂这番恶、狠毒的警告,用法语说这句话。说完之后便砰地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连那个搅了他的“好事”的厨师看也没看。

 他走了之后,斯文·安德森向格雷斯托克夫人转过脸来,刚才脸的傻气一扫而光,又变得狡黠而凶狠。

 “他意外(以为)…我西(是)个下(傻)瓜,”他说“他才西(是)下(傻)瓜。我听得懂法语。”

 珍妮·克莱顿惊讶地望着他。

 “这么说,他刚才的话你都听懂了?”

 安德森咧着嘴笑了笑。

 “西(是)的。”他说。

 “你是听到屋里的搏斗声,特意闯进来保护我的?”

 “你对我很好,”瑞典人解释道“他把我当沟(狗)看待。我帮你,太太。你要耐心地等一等。我帮你。这一带海岸我来过许多次。”

 “可你怎样帮我呢?斯文,”她问道“所有这些人都和我们作对。”

 “我想…”斯文·安德森说“只要起风,就会越刮越大…”说着转身离开舱房。

 尽管珍妮·克莱顿对厨师是否真能给他切实的帮助持怀疑态度,但对他已经给予的援助仍然怀着深深的感激。在敌人手里能有一个朋友帮助,珍妮便觉得宛若一缕充慰藉的阳光照耀着她的心,减轻了郁积心头的深深的痛苦。

 这天,她没有再看见茹可夫,也没有看见别人。斯文送晚饭的时候,她试图把话题引到他如何帮助她的计划上来。可他总是叨叨那句仿佛预告风向的“口头禅儿”似乎突然间又陷入先前那种傻乎乎的状态之中了。

 可是他端着空盘子要离开舱房的时候,低嗓门儿轻声说:“穿好衣服,收拾好毯子。我很快就会再来。”

 他正要离开船房,珍妮拉住他的袖子。

 “我的孩子呢?”她问道“我不能留下他自个儿一走了之。”

 “你按我说的办就行了,”安德森皱着眉头说“我正帮你呢,你不要太着急。”

 他走了之后,珍妮,克莱顿一股坐在铺位上,茫然小知所措。该怎么办呢?对于瑞典人意图的怀疑在她的脑海里索绕盘旋。落入厨师之手,后果会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糟呢?

 不,她就是和魔鬼同行,也不会比与尼古拉斯·茹可夫为伴更糟。因为连魔鬼也要顾及自己的好名声。

 她一次又一次地发誓,带不走儿子绝不离开“肯凯德号”直到深夜,她还没有上睡觉。她坐在铺位上,已经用绳子结结实实捆好了毯子。大约半夜,门板上响起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她急忙走过去拉开门闩,门轻轻地打开了,蒙着面孔的瑞典人走了进来。他一只胳膊抱着一个包裹,显然是他的毯子。另一只手举起来,把肮脏的手指放在嘴上,打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他悄悄地走到她的身边。

 “抱上这个,”他说“坎(看)见这里面包的东四(西)你千万不要出声。这西(是)你的儿子。”

 珍妮从厨师手里一把抢过襁褓中的婴儿,把正在睡的孩子紧紧搂着,贴在口,欢乐的泪水顺着面颊清潜下,因为激动和兴奋,浑身震颤着。

 “快走!”安德森说“我们没有可耽误的四(时)间!”

 他拿起她的毯子向房门快步走去,领她爬上船舷,又帮她爬上软梯。在她爬进下面那条小船的时候,还替她抱着孩子。不一会儿,他便割断连接小船和轮船的那条绳子,轻轻地划着桨,向乌加贝河黑暗笼罩的河口驶去。

 安德森划船的时候,显得对这一带相当熟悉。半个小时以后,月亮从云彩里钻出来,他们看见一条支流从左面入乌加贝河。瑞典人掉转船头,把小船划向这条狭窄的河道。

 珍妮·克莱顿纳闷,这人怎么对要去的地方了如指掌。她并不知道,作为厨师,斯文这天曾经划着小船到附近一个小村庄,向黑人们买粮食之类的东西,并且对他们现在进行的这次冒险的每一个细节都作了安排。

 尽管月亮圆如玉盘,小河的河面还是一片漆黑。两岸的大树枝叶相连,在河中间连成一道漫无止尽的拱门。苔藓不时从十分优美地弯曲下来的树干上剥落下来,繁茂的藤蔓一直从地面爬到最高的树枝上,又呈环状垂下来,抚着平静的水面。

 船桨哗拉哗拉的响声不时惊起一条巨大的鳄鱼,在平静的河面掀起细碎的波。河马着鼻息,从沙洲钻进清凉安全的水底。

 两岸浓密的原始森林里传来食动物在半夜发出的可怕的叫声:鬣狗狂的吠叫,豹子呼呼噜噜的咳嗽,雄狮深沉、可怕的怒吼。此外还有许多四处觅食的野兽发出种种叫声,听起来让人骨悚然。

 珍妮把儿子紧紧贴在口坐在船尾。由于娇的小乖乖终于回到身边,今晚她比许多个痛苦悲伤的长夜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尽管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度陷入灭顶之灾,可她仍然十分快乐,仍然为这个幸福的时到充感激。她可以把亲爱的儿子紧紧抱在前!哦,这是多么卑微的要求,又是多么深沉的幸福!她几乎等不到天亮,现在就想好好看看她的小杰克那张可爱的小脸,那双明亮的黑眼睛!

 她一次又一次瞪大眼睛,吃力地瞅着,希望透过丛林浓浓的夜,哪怕看一眼儿子可爱的小脸蛋儿。可是,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那张小脸的轮廓。她只好把襁褓中的孩子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窝上。

 大约凌晨三点,安德森把船停靠在一片沙滩上。沙滩那边是一片林中空地。月朦胧,看得见一座座土人的茅屋,四周是用带刺的荆棘筑起的“围墙”

 瑞典人好一阵叫门,才听见村庄里有人答应,那也是因为事先跟他们约定好了的缘故——这些土人对半夜三更黑暗中传来的叫喊声十分害怕。他帮助珍妮·克莱顿抱着孩子上了岸,把船在一棵小树上挂好,拿好毯子,领着她向村庄走去。

 因为安德森已经事先花钱买通了酋长,一个土人妇女——酋长的子开了大门把他们放进村。她要带他们到酋长的茅屋里休息。安德森说,还是在外面宿更好。酋长夫人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便把他们扔在那儿,自个儿回家睡觉去了。

 瑞典人用他那种生硬的半通不通的英语解释说,茅屋里肯定很脏,虱子很多。他替珍妮铺好毯子,然后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铺开自己的毯子,倒头便睡。

 地很硬,珍妮怎么躺着也觉得不舒服,不过因为实在太累,她还是很快便搂着儿子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

 四周围着二十多个好奇的黑人——大多数是男人。因为土著居民中最爱大惊小怪的是男人。珍妮·克莱顿出于本能,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不过她很快就看出这些黑人儿没有要伤害她和孩子的意思。

 有一个黑人还送给她一葫芦牛——那是个脏的、烟熏火燎的葫芦,因为久年深,葫芦口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酪似的东西。他的善良深深地感动了她,脸上现出好久没有过的微笑。这令人销魂的微笑曾经使她的美貌闻名于巴尔的摩和伦敦。

 珍妮接过葫芦,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直刺鼻翼,恶心得直想呕吐。可是为了不伤害对方的感情,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葫芦嘴送到边。

 安德森替她解了围。他从她手里拿过葫芦,自己喝了几口,然后把它还给那个黑人,还送他一串蓝颜色的珠子作为礼物。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尽管儿子仍在睡,珍妮还是忍不住要看看他那张可爱的小脸。酋长赶跑围观的人,正站在离她不太远的地方和安德森说话。

 阳光很强,毯子遮挡着孩子的脸。珍妮想起毯子看看孩子,又怕惊了他的觉。正犹豫着,听见厨师和酋长用黑人的土话交谈。

 这家伙真了不起!一天之前,她还认为他又没文化又傻。可是现在,二十四小时以后,她已经知道,他不但能说英语、法语,而且能说西非海岸黑人的土语。

 她过去以为他鄙俗、凶残、不可信任。可是从昨天起,她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在哪方面都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完全出于一种骑土精神,给自己以帮助。除了已经揭示的意图与打算之外,在他心灵深处一定有某种更为深沉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见他那双距离很近的、狡黠的眼睛,和令人反感的长相,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简直无法相信,如此崇高的精神境界会和这样陋的外表联系在一起。

 她脑子里七八糟地想这些事情时,放在膝上的褪褓之中传出一阵轻微的哼哼声,然后又响起鸽子叫似的好听的声音。珍妮心里一阵狂喜。

 孩子醒了!现在她可以大“眼福”把他看个够了!

 她十分麻利地解开包裹孩子的毯子,安德森眼巴巴地望着她。

 他看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只手抱着孩子,从一臂之遥端详着小家伙胖乎乎的脸蛋儿、亮闪闪的眼睛,目光中充了恐惧。

 突然,他听见一声悲惨的哭叫,珍妮腿一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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