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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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怒火中烧,拂袖而去,一点儿都不像我的性格。当我还是凡人的时候,从来也没做过这种事情。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差不多要发疯了,第一次这么光火,我的很多同类也有着相似的遭遇,特别是那些被强迫变成
血鬼的人。
“我回到亚历山大图书馆旁边的小屋里,我躺到
上,好像这样真能让我睡着,让我摆
刚刚的一切似的。
“‘愚蠢,一派胡言。’我喃喃自语。
“然而,我越是琢磨这个故事,就越觉得它有道理。的的确确,我的血
里有着某种东西,不断地迫使我
食鲜血。的的确确,我所有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我的身体——现在只不过是人类躯体的一具仿制品——各个器官仍在活动,尽管它们早就应该停止。的的确确,这具躯体没有自己的意志,可它却有一股力量,它是一个强大的有机体,渴望独立地存活下去。
“而且,的的确确,我们可能都和母亲、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这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存在,除了它所控制的各个躯体之外,它不具有任何形体上的限制。这个东西,它就像是植物的藤蔓,而我们就是藤蔓上开出的花朵,虽然分散在各个遥远的地方,但是
绕纠结的卷须伸向世界各个角落,把我们都联系在一起。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神族之间能非常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声音,为什么我可以知道亚历山大城里还有别的同类,即使还没人对我发出召唤。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够来到我的屋子里,找到我,为什么他们能够指引我,来到那扇神秘的门前。
“好吧。也许真是那样。正如那位前辈所说,那的确是一出偶然事件,它把一种未知的力量与人类的身体、意志融合了起来,造就了一种全新的生物。
“可是——我还是不喜欢这个解释。
“我对这一整套说法都相当反感,因为,无论我是什么,我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一个独特的存在,我强烈地意识到,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利益和特权。我并不认为,自己只是某个外来的存在所寄居的躯壳。不管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仍然还是马略。
“最后,我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惟一的念头:倘若我真和这个母亲、父亲有着某种联系,那我一定要见到他们,而且我一定要确知他们是安全的。一想到还有某种我既不能控制、更无法理解的妖术存在,使我有着随时死去的危险,我就坐立不安。
“不过我没有回到那个地下神庙去。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我畅饮鲜血,直到恼人的思绪烟消云散,然后,到了清晨,我就在亚历山大图书馆里漫步,像往常一样阅读书籍。
“先前那种疯狂的感觉,渐渐消磨掉了。
我不再思念以前的家人。我不再因为地下神庙那个受诅咒的家伙而感到愤怒,相反,我对自己拥有的这种新的力量,有了更多的思考。
我能够活上几百年;我能够获得各种疑问的答案。无论时光流逝,我总能拥有对事物的感知能力!如果只杀死恶人,我就可以忍受自己对鲜血的
望,其实不是忍受,是沉
其中。当时机到来,我也会为自己制造同伴,相当不错的同伴。
“那么现在,还有什么要做的呢?回到前辈那里,找出他安置母亲和父亲的地方,亲自见见这两个家伙,然后,去做前辈扬言要做的事情,把他们深深埋藏在地下,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们,把他们暴
在阳光里了。
“这是很容易就想到的,很容易想象,轻而易举就能把他们妥善安置起来。
“在我离开前辈的第五个夜晚,这种种想法已经在我脑中得到了充分的酝酿,我躺在卧室里休息,灯光像往常一样,穿过透明的
幔照
进来。在这透进来的些许金色光芒之中,我聆听着沉睡的亚历山大发出的声音,渐渐产生了朦胧的睡意,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我思忖前辈是否会再来找我,遗憾自己没有回到他那里去——想到这里,我的意识清醒了,发现又有人站在门口。
“有人正注视着我。我能感觉到。只要转过头,我就能看见他。这样,我就能占了前辈的上风。我就能对他说:‘你还是来啦,是因为寂寞和幻想的破灭吧,现在你有更多话对我讲了吧?你为什么不回去,去安静地坐着,去伤害你那些形同鬼魅、宛若灰烬的同伴呢?’当然我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可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想,忍不住想让他——如果他就是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听听我这些想法。
“那个人静静站着,并不走开。
“我缓缓把目光转向门口,我看到那是个女人。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个光彩夺目、古铜肤
的埃及女人,她的珠宝配饰和衣着打扮精致典雅,宛如古代的女王,她的亚麻布衣裙打着漂亮的褶皱,黑色的发辫垂至肩头,缀
了金色的丝线。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她周身散发出来,她降临在这问狭小而微不足道的屋子里,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我坐起身,挂起
幔,然后屋子里的灯就灭了。黑暗中,我看见灯头升起灰色的烟,一缕一缕宛若盘旋的蛇,慢慢升上屋顶,然后消散。她还在那里,残余的光线勾勒出她没有表情的脸庞,脖子上的珠宝和那一对大大的杏眼发出荧荧的光。她无声地说:“‘马略,带我们离开埃及吧。’“然后她就消失了。
“我的心在
腔里怦怦
跳。我走进花园去寻找她。我翻墙而出,独自站在未经铺筑的空寂街道上侧耳聆听。
“我向旧城区跑去,上次那扇门就是在那里找到的。我打算再次进入地下神庙,找到那个长辈,让他一定带我去见她,我已经看见她了,她动了,她开口说话了,她来找我了!我兴奋异常,可是当我到了门口,才明白其实用不着进去。我发现,只要我出城走进沙漠,就能够找到她。她已经在指引我去她的地方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又体验到了曾在高卢的森林发挥过的力量与速度,自从那次之后,我还从没跑得那么用力、那么快过。我出了城,来到野地里,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星星在闪耀,我走啊走,来到一座废弃的神庙,就在那里挖起沙土来。下面埋藏着一个活板门,若是一群凡人,恐怕要挖上几个小时才能发现,而我很快就找到了,我把门板掀开,这也是一般人不可能做到的。
“我沿着盘绕的楼梯和走廊前行,没有一点灯光,我怪自己忘记带上蜡烛,怪自己一看见她就激动万分,然后不顾一切追随她来到这里,就像坠入爱河一般。
“‘帮帮我,阿卡沙。’我喃喃自语。我把手伸向前方,努力使自己不要像凡人一样惧怕黑暗,这时,我就和一般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手触到前面有个坚硬的物体。我歇了歇,调匀呼吸,稳一稳自己的情绪。然后,我在这个物体上摸索了一番,感到这似乎是一座人像的
部、肩膀和胳膊。但它并不是一尊雕像,这个东西,它的材质比石头要有弹
。我的手探到了脸部,发现它的双
,比身体的其他部位还要柔软一些,我吓得缩回了手。
“我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了。我为自己的懦弱羞愧不已。我不敢叫出阿卡沙的名字。因为我知道我摸到的是一具男人的形体。这是恩吉尔。
“我闭上眼睛,努力使头脑清醒,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可千万别转过头,疯一般地落荒而逃,这时,我听到一声清脆的爆裂声,接着,透过眼皮,我再次见到了火光。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把燃烧的火炬,挂在他身后的墙壁上,使他黑色的轮廓赫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的眼睛是活动的,注视着我的目光坦然无疑,黑色的眼珠周围泛着灰暗的光。除此之外,他没有一丝生气,手臂也垂在两侧。他和她有着相同的打扮,身上披着光彩夺目的法老衣袍,发辫上装点着金色的丝线。他全身和她一样,有着古铜色的肌肤,但是更美,就像前辈说的那样。他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我,带有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她就在他身后破败的屋子里,坐在石架上,头歪向一边,双臂垂下,仿佛是一具被抛弃的尸体。她的亚麻布袍子沾
了沙土,草鞋里也积着许多,她瞪着眼睛,目光空
无神。完全是一副死亡的姿态。
“他挡住了我的去路,宛如皇家陵墓前的一尊守墓的石像。
“就像现在,你被我带到岛上这问屋子里时一样,我一点儿也听不见他们在说话。我觉得自己差不多要当场吓死了。
“然而,她的身上和脚上
是沙土。她来找过我!她来过!“这时,有人自我身后的走廊里走来。有人正沿着通道拖拖沓沓地走动,于是我转过身,看见一个浑身烧焦的同类——只剩下一副骨架,这个家伙,
出焦黑的牙龈,尖牙扎破了干瘪焦黑的下
。
“看见他,我吓得倒
了一口凉气,他的四肢骨瘦如柴,脚趾大张,胳膊每走一步都晃晃悠悠的。他艰难地向这边走过来,似乎并没有看见我。他举起双臂,开始猛推恩吉尔。
“‘不行,不行,回到内室去!’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刺耳。‘不行,不行!’似乎每发出一个音节,都要耗费他全部的力量。他那瘦骨嶙峋的双臂使劲儿推着石像。然而石像纹丝不动。
“‘帮帮我!’他对我说。‘他们移动了。
他们为什么要移动呢?快让他们回去。他们走得越远,就越难把他们
回去。’“我注视着恩吉尔,看见这尊石像仿佛还有生命,好像不能或者不愿移动似的,我和你一样感到了恐惧。
“我眼前的这一幕变得更加可怕了,那焦黑的鬼魅一般的家伙又叫又抓,却仍然无法撼动恩吉尔。这本该死掉的家伙把自己
得
疲力竭,而另一个却巍然不动地站立着,高贵优雅宛如一尊天神,这番景象让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帮帮我!’那个家伙又说。‘把他
回内室里去。把他们
回去,他们非得呆在原处才行。’“我怎么能那么做?我怎么能把手放在这个家伙身上?我怎么敢擅自推着他,去他不愿意去的地方?“‘只要你帮帮我,他们就会没事,’那个家伙说道。‘他们会在一起,相安无事。推他。做吧。快推!哦,看看她,看她出了什么事儿。快看。’“‘好吧,该死的!’我低声诅咒,羞愧难当之下决定帮他一把。于是,我再次把手放在恩吉尔身上,开始推他,可是一点儿都没用。
这一回我的力气不管用了,而这个烧焦的家伙又是咆哮又是猛推,越发叫人烦躁。
“接着,他突然猛
了口气,惊叫一声,骨瘦如柴的胳膊举了起来,身体也向后退开了。
“‘你怎么回事儿!’我说道,一边抑制着尖叫和逃走的冲动。不过我马上明白了。
“阿卡沙出现在恩吉尔身后。她就站在他的后面,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直看向我,我看见她的手指环在他肌
发达的胳膊上。她那双美丽的眸子蒙着薄翳,目光空
一如既往。
然而,是她让他移动了,于是,眼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这两尊石像按照自己的意志在移动,他慢慢后退,双脚几乎没有离开地面,她躲在他身后,我只能看见她的双手、她的头顶以及眼睛。
“我眨了眨眼,试图让头脑清醒。
“他们又坐到架子上去了,两个人一块儿,姿势和你今晚在这岛上,在楼下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个烧焦的家伙几乎崩溃了。他已经双膝跪下,不用解释我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看见过他们的各种姿势,可是还从来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移动过。而且,他也从未看见她刚才的那个样子。
“我开始明白她刚才为什么要那样,我的
中涨
了激动。她来找过我。不过我的得意和狂喜很快被本该有的另一种感情取代了:肃然的敬畏,最后化为一片悲哀。
“我哭泣起来。我无法遏制地哭泣起来,曾经,我在坟墓里和那年老的神呆在一起,死亡降临在我身上,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这么哭过,那一回,这个诅咒,这个无比强大、无比耀眼的诅咒,降临在了我的身上。我恸哭着,就像你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一样。我因为他们的巍然不动和遗世独立而恸哭,在这个狭小恐怖的地方,他们的目光看向一片虚无,他们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而上面,埃及正在灭亡。
“那女神、母亲、东西,不管她是什么,这没有思想的、沉默或是无助的祖先,正看着我。这决不是幻觉。她那大大的闪光的双眸,有着长长的黑色睫
,正紧紧地注视着我。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不过已经完全没有原先的力量了,只剩下思想,
离了语言,回
在我的脑海里。
“‘带我们离开埃及,马略。你们的前辈打算毁灭我们,马略。不然我们也会在这里死去。’“‘他们需要血吗?’烧焦的家伙嚷嚷。
‘他们移动,是想得到祭品吗?’这个干瘪的家伙乞求着我。
“‘去找个祭品来献给他们。’我说道。
“‘现在不行。我没那么多力气。他们又不愿意让我喝下他们的鲜血,来治愈伤口。
只要他们给我几滴,我烧伤的筋
就能自动复原了,我体内的血又会变得
的,那样我就能献给他们最
的祭品…’“但是这段话有一点不老实的地方,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想得到最
的祭品了。
“‘那就再去喝他们的血吧。’我极其自私地说。我就是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让我感到羞愧不安的是,他真的走近他们,弯下
去,一边
泣一边哀求他们将充
魔力的、古老的鲜血赏赐给他,这样他的烧伤才能更快愈合,他说他是无辜的,不是他把他们弃置在沙地里——而是那个前辈——求求他们,求求他们,就让他从这最初的源泉里喝上一口吧。
“极度的饥饿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剧烈地颤抖着,像眼镜蛇那样
出了尖牙,伸出黑色的爪子,向恩吉尔的脖子扑了过去。
“正如前辈说的那样,恩吉尔举起手臂,一把把这烧伤的家伙甩了出去,仰面摔在地上,然后又把手臂放回到了原来的姿势。
“烧伤的家伙啜泣着,使我更加羞愧难当。他太虚弱了,根本无法找到猎物,再把猎物带回来。是我的怂恿让他落到这步田地,也让我看清了他的孱弱。这个阴暗的地方,
地
粝的沙土,一片萧条破败,火把发出阵阵恶臭,烧伤的家伙一边扭动一边哭泣,丑态毕
,这一切太叫人沮丧,简直难以形容。
“‘那就喝我的血吧。’我说道,看他又
出长牙,伸出手来抓紧我,我就忍不住打起寒颤。可是,我也只能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