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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天黑了,夜空如云,碎星闪烁。

 今夜月升的较迟,在月亮还没有升上来之前,大地上就跟泼了墨一般,黑漆漆的。

 “景山”黑黝黝的一堆,座落在夜空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就连虫走蚁闹之声都听不见。

 “景山”在“神武门”北,距宫城不过百步之遥,又称煤山,因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而家喻户晓。

 后山上广植树木,殿台阁榭,无一不备。

 山上之正门,叫“北上门”门内有倚望阁之胜。

 山后之东,叫“山左里门”西叫“山右里门”中南向着,是“寿皇殿”、“观德阁”、“倚望阁”跟“万福阁”地处左右里门之间,广九间。

 如今,在这黝黑的“景山”之上,只有“万福阁”透着一点灯光,灯光不算明亮,由于这一带楼阁广九间,四周又遍植树木,灯光也不虞外

 在那“万福阁”里,有一个黑袍老者,两腿裹着布,胁下一双拐杖,正在灯下练习走路,一步一步的,走得很慢,看上去相当艰难。

 他每走一步便皱一下眉头,看样子两条腿很痛。

 一双拐杖落地有声,卜卜地直响。

 走着走着,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起自“万福阁”外,跟他这拐杖落地声相吻合,他每走一步,阁外那声音也是小小两响。

 起先,阁外这卜卜声音为拐杖柱地声所遮,黑袍老者一直没注意,可是走没几步之后,他听见了,马上停了步,凝神倾听。

 就在他听的时候,那阁外卜卜之声也停止了,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就跟他拐杖柱地的回音一样,不走,那阁外之声也随之寂然。

 他听了一阵,旋即神色微松,摇头笑了,笑得有点凄凉,也有点悲惨:“人到困时,便连自己走路声听来都有草木皆兵之感,得意多少年,以往何尝如此,看来人不能有困时,否则不如早死了好。”

 “好”字方落,阁外突然传进一个冰冷话声:“不错,你算是看破了看透了!”

 黑袍老者突然一惊,冲口喝问道:“什么人?”

 阁外那冰冷话声道:“老爷岭上的同门。”

 黑衣老者机伶一颤,脸色大变,他想熄灯,由于停身处距灯太远,他无法如愿,匆忙间扬手将一把拐杖掷出,电一般的向桌上孤灯。

 就在这时候,一阵劲风从门里吹进,正着那把直奔桌上孤灯的拐杖“叭”地一声,拐杖中断倏飞,落在数尺以外。

 黑袍老者机伶再颤,失声说道:“小接引?”

 “不错!”阁外那冰冷的话声说道:“你毕竟还认得师门神功。”

 黑袍老者趁阁外那人说话分神,扬左手便要掷左拐。

 阁外冰冷的话声适时又道:“没用的宫天鹤,就是你把灯熄了;我也看得见你,何况你不能再掷左拐…”

 黑袍老者身躯摇晃,连忙以拐柱地,稳往身躯。

 那两扇门的门闩“叭”地一声断了,两扇门跟着开了,李玉翎缓步走进来。

 宫天鹤倒一口冷气,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李玉翎道:“宫天鹤,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神情一松,倏然而笑道:“不错,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索点吧…”顿了顿,接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玉翎冷冷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是高禄跟哈善告诉我的。”

 宫天鹤笑道:“我没料错,果然是他们俩告诉你的,他们俩竟出卖了我,这倒是我始料未及了,孰可忍,孰不可忍,这笔帐我要好好跟他们算算。”

 李玉翎道:“你还有机会么?”

 宫天鹤道:“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死心的,除非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要不然我绝不相信我会死。”

 李玉翎道:“这回我不容许你再施诈了。”

 宫天鹤哈哈笑道:“我那一着不错吧!把一柄断刀往前襟一夹,看起来就跟真没及柄一样,按理我应该先杀严玉华再自绝的,可是我没有,我怕我杀了严玉华招你悲痛愤恨补我一下,那样我就死定了,果然我没杀严玉华,你也没补我一下,而且还拦住了高禄,你不该不让高禄砍我一刀的。”

 李玉翎道:“你错了,我庆幸没让高禄砍你一刀。”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那是为什么?”

 李玉翎道:“我要让高禄砍你那一刀,今夜我就没办法手刃你了。”

 宫天鹤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道:“说得是,说得是,要是让高禄砍我那一刀,我早就死了…”

 目光一凝,接道:“九师弟…”

 李玉翎道:“你不配!”

 宫天鹤道:“好吧!我不配,那么我叫你一声李玉翎,李玉翎,你一定要杀我么?”

 李玉翎道:“师令不敢违,师恩不能辜负。”

 宫天鹤道:“今夜你非杀我不可?”

 李玉翎道:“那是当然,不然我早就走了!”

 宫天鹤道:“为什么,怕我一旦伤势痊愈,夺得大权,到那时再杀我就不容易了?”

 李玉翎道:“可以这么说。”

 宫天鹤笑道:“你这个心跟高禄、哈善两个,倒是不谋而合,好吧!既然今夜我是死定了,我就不必罗嗦什么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严玉华死了么?”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宫天鹤笑笑说道:“你带走了严玉华之后,一定会急不可待地解她的道,那知道不解还好,道一解,严玉华立即就口鲜血,香消玉殒了,是不是?”

 李玉翎两目之中出威棱,道:“这么说,是你…”宫天鹤笑道:“傻子,我是个什么人,我得不到的岂容落人别人怀抱?没杀她,那是借她解我一次危厄,我绝不会让她逃出我手中。”

 李玉翎机伶暴颤,目威棱:“宫天鹤,这是真的?”

 宫天鹤笑笑道:“这还假得了么?还是因为今夜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要不然我是不会说的,我既然要死了,总该让你明白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下辈子要再碰上,你最好别再动我的脔。”

 李玉翎神色怕人,道:“宫天鹤,我希望你有十条命。”

 宫天鹤笑道:“可惜我只有一条,只能死一次,其实,我现在是两腿带伤,行动不便,否则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

 李玉翎道:“那是你恶贯盈,报应当头。”

 宫天鹤道:“恶贯盈也好,报应当头也好,反正总是一个死,好死是死,坏死也是死,随你怎么说吧!”

 李玉翎了一口气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宫天鹤道:“你要动手了?”

 李玉翎一点头道:“不错!”

 宫天鹤道:“不能容我再说几句么?”

 李玉翎道:“难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宫天鹤道:“那倒不是,我一无子嗣,二无亲朋,还要留什么遗言,又留遗言给谁?我只是告诉你,李玉翎,我死并不寂寞,虽然你是来杀我的,可是这‘万福阁’中将要埋尸两具…”

 李玉翎道:“你打算背水一战,殊死一拼?”

 宫天鹤道:“我确有此心,但却无能为力,我要有此力,这‘万福阁’中的埋尸就不止两具了,你可知道高禄跟哈善为什么要假你的手杀我么?”

 李玉翎道:“你死在我之手,跟他们无干。”

 宫天鹤道:“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原因并不在这儿,你可愿意知道那主要原因在那儿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宫天鹤似是不信,讶然道:“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知道。”

 宫天鹤道:“能说说看么?”

 李玉翎道:“你不信?”

 宫天鹤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只怕你错了…”

 李玉翎冷笑道:“我要是错,那不正遂你的心,合你的意么?”

 宫天鹤道:“话说得是不错,可是在临死之前我得拖上几个垫背的,我已经不能杀他们两个了,但是我又不愿放过他们,任他们活在人世逍遥,所以我只希望借你之手杀了他们俩。”

 李玉翎道:“原来你有这么一个打算,好吧!让我告诉你,高禄跟哈善一计未成,又告二计,这一着叫一石两鸟…”

 宫天鹤一呆道:“你真的知道?”

 李玉翎道:“我还不算太糊涂。”

 宫天鹤道:“你既然知道你还来?要知道那火的威力不是血之躯可以抵挡的,只你进了这‘万福阁’,你就必死无疑。”

 李玉翎点头道:“我知道这一趟相当险恶,能活着下‘景山’的机会只有十比一,可是你我不能不除,只要达成恩师所付的使命,我认为冒这个险值得…”

 宫天鹤道:“要知道,你这一趟不只是冒险,简直是送死。”

 李玉翎道:“眼前这京畿一带,只剩我一个,其余的人都撤走了,我不惜死,只能达成恩师付的使命,虽死也值。”

 宫天鹤睁大了眼道:“我没想到你竟…”

 忽然一叹,接道:“从这些话里,也可以看出你杀我的决心,你有这个胆,有这份豪气,为达成使命,上报恩师不惜杀身,同门师兄弟九人,应该以你为最,死在你这个人手里,虽死何憾…”

 李玉翎道:“你应该往东面两拜…”

 宫天鹤道:“我应该往东面两拜?为什么?”

 李玉翎道:“先皇帝自绝在‘景山’东麓殉国,这头一拜…”

 宫天鹤哦地一声叫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能作这一拜。”

 李玉翎道:“那么,第二拜你总该…”

 宫天鹤道:“这第二拜是…”

 李玉翎道:“恩师花五年心血造就你…”宫天鹤笑道:“这第二拜我也不能拜,我已经不是老爷岭门下了,不必拜,也无颜拜,我要是你的大师兄,你也就不必杀我了,是不是?”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说得有理,那么准备吧!我给你个放手一拼的机会。”他缓缓拔出了长剑。

 宫天鹤摇头笑道:“我现在跟个残废人没有什么两样,还谈什么放手一拼,算了我放弃了,你动手吧!”

 李玉翎道:“这是你自愿放弃的,怪不得我。”

 长剑平举,缓步了过去。

 宫天鹤站立处本离李玉翎没多远,李玉翎不过迈了五步便到宫天鹤身前。

 宫天鹤突然说道:“李玉翎,你会杀一个不还手,而且带着伤的人么?”

 李玉翎道:“我本不愿意在这时候杀你,可是我不能不杀你。”

 宫天鹤道:“不能给我个自新的机会么?”

 李玉翎道:“你要有自新之心,你就不会把我和盘托给高禄他们,也不会献计把我进内城,残杀我那些热血的好兄弟了。”

 宫天鹤倏然一笑道:“看来不能有一次谎诈…”

 话声突然颤抖,道:“好吧!李玉翎,希望你能留给我一个全尸。”

 跟着阖上了两眼。

 李玉翎长剑平举,缓缓递出,道:“以你的所作所为,虽碎尸万段,挫骨伤灰也不为过,还求什么全尸?”

 宫天鹤没睁眼,脸色却突一变,道:“李玉翎,你太狠了,反正都是死,你何不留我个全尸。”

 李玉翎道:“我只递一剑,绝不递第二剑就是,想想惨死的严玉华跟多少忠义之士,你应该知足了。”

 宫天鹤边浮起一丝笑意道:“说的也是。”

 说话间,李玉翎手中长剑剑尖已递进宫天鹤咽喉。

 宫大鹤突然睁开眼,道:“李玉翎,你可能把剑收回几寸,听我说一句话。”

 李王翎道:“你说吧!”当即把剑往回一收。

 就在他掌中长剑往后一退的当儿,宫天鹤突然瞑目大喝,举起那仅剩的一拐杖,猛然点出,直戮李玉翎心窝。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宫天鹤,我早就防着你了!”

 身形微退半步,长剑猛然递出。

 宫天鹤狞笑一声,身躯往前一倾,化戮为扫,拐杖拦横扫,力道千钧,快捷无伦。

 李玉翎之所以往后微退半步,就是为怕宫天鹤点中,可是他没想到他掌中长剑往前猛递的情形下,宫天鹤会来个身躯前倾。

 他想躲,可是在时间上已经不容他躲,只听“噗”“砰”两声,李玉翎一个身躯踉跄左冲,了一口鲜血,坐在地上。

 再看宫天鹤,他咽喉上一个血直通后脑,血往外,人立不动,两眼似睁得老大,脸色狰狞可怕。

 李玉翎一咬牙关,以剑撑地缓缓站起,可是刚站一半却身躯一晃,砰然又坐了下去,他点了点头道:“宫天鹤,我明白你的用心,能同归于尽则同归于尽,不能同归于尽,则伤得我重一点,不让我逃出高禄跟哈善之手去…”

 宫天鹤边泛起一丝笑意,两眼一闭,砰然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万福阁”外传来了一个冷冷的话声道:“李玉翎,宫天鹤已经死了,是不?”

 李玉翎双眉扬起,猛挥一剑,剑气所及,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只听那冰冷的话声又说道:“没有别的,李玉翎,你的命就跟那盏灯一样,马上就要熄灭了。”

 李玉翎咬紧了牙关,支撑着站起来,站稳了身形之后,他勉强提气说道:“是高禄么?”

 外面那冰冷的话声道:“不错,是本统带。”

 李玉翎道:“哈善也来了么?”

 只听哈善的声音在“万福阁”外响起:“当然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李玉翎道:“你两个言而无信。”

 高禄道:“谁说的?我只说不闻不问,让你进来杀宫天鹤,可没说宫天鹤死了之后还放了你。”

 李玉翎道:“这么说我上当了?”

 哈善道:“恐怕你早已料到。”

 李玉翎道:“毕竟你有心智。”

 哈善道:“既然你早就料到了,那就不能说什么上当,说言而无情了,足见你是自愿的,既然是自愿的何能怪谁?”

 李玉翎道:“我不能怪谁,因为你们不能容我,就跟不能容宫天鹤一样…”

 哈善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姑不论你是不是叛逆,景山之上杀人,要是让你下了景山,我两个的脑袋就没了。”

 李玉翎道:“你们确信宫天鹤已死了么?”

 高禄道:“那当然,你跟宫天鹤人影映窗,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两个只斗了一招,你先倒下,宫天鹤也倒了下去,你还能说话,宫天鹤寂然无声,我敢说宫天鹤是死了,而你也受了伤,伤的恐怕还不轻,要不然你不会先倒下去,更不会刚站起又倒下去。”

 李玉翎只听得心神震颤。

 只听哈善的话声跟着响起:“其实,就是宫天鹤还没有死也不要紧,我们俩一举杀了两个,不也一样么?”

 李玉翎道:“你们自信杀得了我么?”

 哈善道:“一个带着重伤的人还能有什么大劲儿,施展什么身手,这不正是跟你对付宫天鹤一样么?”

 李玉翎咬了咬牙道:“好吧!那么你们俩就派人进来吧!”

 高禄道:“不必派人进来,只消放把火,或者轰上几,你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道:“这个我很放心,景山之上放火动,谅你们还没那个胆。”

 一点不错,别说是一个“待卫营”统带高禄,就是来一个和硕亲王,他也不敢在景山之上放火。

 高禄道:“你看看我敢不敢?”

 李玉翎道:“敢你尽管放就是,高处不胜寒,我正想有点火取取暖。”

 高禄哼了一声,没听他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静,显然,他只是说说而已。

 半晌之后,才听哈善话声响起:“李玉翎,咱们都明白,我们俩要是不派人进去,是没有办法拿着你的。”

 李玉翎道:“这才是明白人。”

 哈善道:“可是我俩不打算派人进去。”

 李玉翎道:“那你就没办法拿我…”

 哈善道:“你错了,到头来你仍然会落在我们两个的手中,我们两个只消带着火手围住这‘万福阁’,一天、二天、三天这么耗下去,你身受重伤,又没吃没喝,想想看,是谁倒霉。”

 李玉翎心头一震,他知道自己伤的不轻,要不赶快治疗,恐怕难挨一个对时。

 他道:“你两个真打算这么做么?”

 哈善道:“当然了,这是上策,是不,不发一兵不卒,兵不刃血就能让你乖乖就擒,何乐而不为?”

 李玉翎道:“好吧!那也只有由你们俩了,咱们耗吧!我跟宫天鹤一样,不到黄河心不死。”

 哈善道:“行,我们俩跟你耗定了。”

 话声落后,没听他们再说话。李玉翎知道,这回不是说说而已,高禄、哈善当真是跟他耗定了。

 同时也明白,只这么耗下去,对他是大不利。

 他更知道,就是不耗,恐怕他也是死路一条,好人都逃不过火一轰,更何况自己已受了这么重的伤。

 铁奎他们都已远在百里之外,如今别再指望人来救他了。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着的,既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着,还硬往景山上闯,那是因为他认为只要杀了宫天鹤,便是死也值得,既然如此还担什么心?

 有此一念,心中不由也就泰然了。

 他闭上眼静静地歇着。

 伤处痛得厉害,右肋一带跟火烧一般。

 那痛一丝一丝地往里渗,就跟活的东西,会往里钻一样。

 他知道伤势在逐渐恶化。

 要任它这样恶化下去,别说是一个对时,就是半天恐怕都挨不过,不到明天正午就非躺下不可。

 他抬手闭住了两处道。

 痛是好了点儿,可是由于血脉不能动,右半身麻木,已经难提剑了。

 望望眼前横卧地上的宫天鹤,再想想自己。

 宫天鹤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自己呢?不也走了一半了么?

 宫天鹤在武学上苦练,在名利上钻营几十年,到头来是这么个下场。

 自己呢?不也是即将面临这一下场么?

 刹那间,他又想起了芸姑、多伦,还有可怜的严玉华,拿这三个比一比,他觉得自己跟严玉华比较有缘。

 不是么?他现在不是离芸姑跟多伦越来越远,离严玉华越来越近么?

 他是不怕死,可是他不讳言有点舍不得。

 想到这儿,他边浮起一丝凄凛苦笑。

 突然,哈善的声音打断他的思:“李玉翎,你还活着么?”

 他强提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哈善道:“你在干什么?”

 李玉翎道:“静坐想过去。”

 哈善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有什么好想的。”

 李玉翎道:“再不想就没有机会了!”

 哈善道:“过去的值得留恋,是不?”

 李玉翎道:“我并不讳言…”

 哈善道:“那何不出来就擒,你立过功,也许可以赎些罪。”

 李玉翎道:“我并不是很留恋过去的人。”

 哈善道:“李玉翎,缕蚁尚且偷生,要知道,只能不死,就还能回忆过去,见着自己想见的人,可是…”

 “哈善!”李玉翎道:“我比你清楚,反正你们拿我是死活不论,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死活?”

 哈善道:“我是为你着想…”

 李玉翎道:“恐怕是拿个活的,功劳可大一点吧!”

 哈善道:“你错了,对我来说,你死活都是一样。”

 李玉翎道:“那你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哈善道:“好吧!我听你的。”

 又是一片寂静。

 这“万福阁”里更静,李玉翎只觉得这座“万福阁”像死了,没有一点声息。

 他缓缓闭上了眼,就在这时候,一丝异响传进了李玉翎耳中,他听得出,那是极其轻捷的步履声,来自那扇门。

 也就是说有人进了那扇门,要进“万福阁”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立即剑左手,单臂凝力。

 他看见一条人影如同鬼魅般滑进了门,他也举起了长剑。

 突然,那人影开了口,声音极其轻微:“李爷,可别动手,是我。”

 李玉翎听得一怔:“是你?你进来干什么,你比别人胆大?”

 那人影道:“李爷误会了,曾记得我说过这句话,我愿以性命担保高、哈两位统带不会施诈?”

 李玉翎道:“不错,你说过,怎么样?”

 那人影道:“江湖上轻死重一诺,我来履行自己的诺言。”

 李玉翎道:“你来让我杀你?”

 那人影道:“不,我来救你出去。”

 李玉翎道:“你有办法救我出去?”

 那人影道:“只有一个办法,你跟我换换衣裳。”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不行,这事我不能干。”

 那人影道:“李爷,要知道,眼下您只有死路一条,您还有大作为,为什么要把这有用之身留在这?值得么?”

 李玉翎道:“固然不值,我不能…”

 那人影道:“李爷,您我有多少工夫,您要不答应,为履行我的诺言我只好死在这儿…”

 李玉翎道:“我总不能让你替死!”

 那人影道:“我并不一定会死,是不,我是个好人,而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您没有机会,或许我能闯得出去。”

 李玉翎道:“那只是或许…”

 那人影道:“您要是不答应,我连个机会或许都没有。”

 李玉翎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影道:“一方面为履行我的诺言,另一方面,我毕竟是个汉人。”

 李玉翎道:“您让人敬佩,可是…”

 那人影道:“李爷大局为重,我这么做值得,难道您为一时小不忍,而置大局不顾么?”

 李玉翎口齿启动,言又止。

 那人影把衣裳下来丢了过去,道:“李爷,我不过去,请把您的衣裳丢给我吧!”

 显然,他是怕李玉翎不相信他。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阁下,我感激…”

 “你别感激了。”那人影道:“只要您把我当成朋友,我就感激了!”

 李玉翎道:“阁下是位烈士。”

 “谢谢李爷。”那人影道:“您快衣服吧!迟恐有变。”

 李玉翎将心一横,下自己的衣裳递过去。

 那人影穿好了李玉翎的衣裳,道:“李爷,你要看准机会,把握机会!”转身行了出去。

 李玉翎颤声说道:“阁下,李玉翎有生之年…”

 外面响起了一声震天霹雳大喝。

 外头,一条人影冲出了“万福阁”凌空横渡,直往山下扑去。

 哈善惊叫:“李玉翎,放,快…”

 火震响,天铁砂,那人一头往山下栽去。

 “追!”一声追,高禄、哈善带着人就往山下追去。

 很快地,追到了,那人静静地趟在山坡下,脸上带着笑意,混身上下,没一处不焦。

 哈善猛然一怔。

 高禄跟着大叫:“赵龙标…”

 官道上,一黑衣人影神情樵淬,脸色苍白,频频回顾“北京城”他,挂着泪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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