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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莫道官常 丧节多豪族
 于志双目直盯在杨的脸孔,心想:“我看你还有什么鬼好捣?”

 二女也觉得杨贼顿那两脚,和舟子“哦”了一声,都大有文章,阿尔搭儿和钱孔方换一个眼色,道:“钱丫头认为会不会再有鬼?”

 “纵使有鬼,也不会太大。”

 于志和诸女回到中原,多时不讲鞑靼话和在北极冰原所学会的方言,也就见猎心喜。

 笑说一声:“我们是捉鬼巫师,谁还怕鬼?”

 三位贼首只听得咭哩咕噜,半个字也听不懂,不互相视一眼。

 于志夫妇与三贼对坐船舷,笑语风声,不觉小艇已到中途。

 舟子好端端把橹一停,突然叱起一声:“妈呀!”

 身躯猛可向后一仰。于志大喝一声:“你敢!”

 三贼首六臂齐挥,香、暗器,掌力,一齐发出,身子向外一侧同时坠进水中。

 于志明知舟子那一声“妈呀”是同时发动的信号,但贼人同时袭击,又不能不管。这边六掌齐发,将贼人香,暗器,掌力飞的的打飞,化去的化去,但也加速将三贼送下船舷。

 那舟子把握一瞬的良机,也一个翻身入水。

 钱孔方恃有水镯,阿尔搭儿恃有龙珠,娇叱一声,即要入水追赶。

 于志急一拖她两人,说一声:“这时不行!”

 阿尔搭儿道:“为什么不行哪?”

 “我们没搜过贼人的身,不知他还有那种歹毒的暗器,这点湖水难不住我们,说不定嘁人还要回来察看。”

 于志凝神静听,果闻船底有极轻微的响动,面色微变道:“我们分作三面下水,要远在二十丈外才行!”

 钱孔方还待再问,于志双臂一分,指示她两人下水的方向,身子疾出三十多丈。

 二女见檀郎走得匆忙,情知有异,急同时飞纵离船,但闻“轰”一声巨响,一条水柱高达寸丈,平静的湖面登时波涛汹涌,那艘贼人舵小艇也立被炸成碎片。

 二女又惊又摇,各一挥手分头入水。

 半晌,于志冒出水面,手里提着贼人的五舵主魏从善二女却是空手出水,与檀郎骡在一起,展起轻功,踏波登岸,于志摇摇头道:“这一伙贼人,真正毒异常,几乎着了他的道儿。”

 阿尔搭儿道:“郎!你怎知道那船定会爆炸,要我们事先避开?”

 于志苦笑道:“这也是我们命不该死,因为贼人入水之后,没有题船的声音,反而有极轻的响动,若不是燃点火线,决无别的道理。再则爆炸时,冲击起的巨,连贼人自己也受不了,所以定要远避才行,果然我在三寸丈外抓到这个,你两人空手上来,想必已把人杀了。”

 阿尔搭儿道:“我杀了姓杨的一个!”

 钱孔方道:“我也杀了一个,却找不到那船。”

 于志道:“船夫被我杀了。”

 阿尔搭儿面对山破,忽然“咳”一声道:“那上面有不少人,莫非就是…”

 于志回头一看,果见透空的棱线上人影幢幢,确有二三十人之多,忙道:“你两人由两侧绕过去,我问问这个,再笔直冲上去。”

 二女答应一声,各走一侧。

 于志一掌拍力魏从善的道,喝一声:“山坡那边是不是你们的巢?”

 魏从善怒吼一声道:“五舵主不知巢灾不巢,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大不了和你拼了!”

 于志冷笑道:“你配和我拼么?”伸掌一拍,把魏从善道全闭,血脉倒行,又道:

 “你先受三天的蜂虻再死罢!”

 他知道自己手独门闭的功夫,除了尊长和自己妾知道以外,决无人能够解救,由得魏从善在地上翻滚,脚尖一点,身子化作一道长虹已落在山,再起一步,已到达扁山顶上。

 扁山虽是庭湖的名山之一,但由西到东,不过里许,由南往北,更是半里不到,这样小的一座山头,能有多少气候?形扁平,也疏疏落落长有几株杂树,对着湖心那面,还有一处小小的龙神庙,那是套常寄泊扁山的鱼民所建立。此外便是沿岸的鱼寥,和一座新建的院落,一登山顶便可一览无遗。

 于志身在空中,即见一大伙短打装束,手持兵刃的壮双三三五五散在棱线后面,心想:“这伙乌合之众有何用处?”一提真气,虚而立,厉喝一声:“扁山八贼手下的人,快放下兵刃!”

 那伙不入的小贼也有个头目,因闻湖里轰隆巨响,不知发生什么事,才啸聚出来缭望,怎知只见几道弧线划过,头顶上即有人发话。小贼仰脸一看,但见一位貌似天仙的少女悬空站着,以为真是玉女临凡,欢呼一声,俯伏地上,待听清话意,才知已表错情,但谁又是“扁山八贼?”

 当然,他们自然而然地会想到他们的“领导人物”但那伙人自称为“庭八友”谁又敢硬派他为“扁山八贼?”

 其中有一个被协从的贼伙,心机比较灵巧,眼见来人其貌如仙,悬空不坠,纵然不是仙人,也该是武艺超绝的高人,眼珠一转,立即高声叫道:“启禀女仙得知,这里只有庭八友,没有扁山八贼!”

 于志喝一声:“八友就是八贼,你们是他手下的,就快弃兵刃逃生去罢!”

 此话一出,群贼不知八贼是否还要回来,不面面相视。

 于志看出他们的心意,又叫一声“八贼已死,快逃去罢!”

 群贼这才哗呼一声,尽弃兵刃,向水滨逃散,只有少数几个逃向座新建的院落。

 但另院落里面又是一阵喧哗,一位劲装少女领先走出,后面跟着一大群衣着妖的妇女,袒臂,光四,最后面又有一位劲装少女押着。

 这大群妇女有的掩面而泣,有的齿而笑,一走出门外,恰遇翅几名贼人奔到,前面那劲装少女叱一声:“给我站住!”玉臂一抬,已把逃来的贼人治倒。

 于志夜空中看见,叫一声:“孔妹,由他们进去抢回点衣服!”

 原来走在前面那人正是钱孑L方,这时接口笑道:“这里男人个个该杀,别软了心肠放他了!”

 于志随道:“是啊!贼首只有八人,天天去掳妇女,还不是开无遮大会?可惜已走散了不少!”

 他举目四望,忽见近易城的湖边,五艘大船扬帆鼓棹而来,忙道:“休管他了,有官船驶来,会一个个带走。”

 这边话音甫落,湖上又一声娇呼“阿!”一道纤影,如光度隙,一闪而到。

 于志闻得一声:“霜妹!”身子立即沉落。

 这一对久别的爱侣,终而在名湖相聚,紧紧抱在一起,深忘身外尚有纷扰的世事。

 钱孔方和阿尔搭儿并肩站在十丈开外,悄悄道:“那人可是紫丫头霜姐姐?”

 阿尔搭儿道:“一点也不差,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笑他哩!”

 二女身后一位十四五岁面无戚容的美女笑道:“两个女的搞在一起,有甚么好玩?要是一个是男的,真正过隐!”

 阿尔搭儿气得一沉粉脸,厉喝一声:“你说什么?”

 这一声厉喝,惊得那少女衰喊一声“不敢!”顿时跪倒。于志和王紫霜在如饮醉酒的绮梦中,也被这声厉喝惊醒,王紫霜轻将檀郎推开半寸,眼角随着两泪珠,幽幽道:

 “我苦了一年多,这一刻已完全忘却了,你和她们姐妹遇上了没有?带了几人回来?”

 于志怜惜地一紧爱侣纤,柔声道:“和她们都在玄冰谷外强上,后来又见到方幼龄前辈才知道我的霜妹和闵姐穗!”回南救爹爹和红姐…”

 王紫霜听檀郎一句“我的霜妹”已觉十分受用,忙道:“你别再说了,在搭儿丫头身旁那人是谁?”

 “就是钱孔方!”

 “是谁的?”

 于志一听口气不妙,忙道:“算你的罢!”

 “呸!怎能算是我的?”

 “我本来不敢,无奈她们几个硬替你作主,把她送给我!”

 王紫霜“哼”了一声道:“你可记得我在奴儿干说过话?”

 “让你和闵姐先打一顿再收她!”

 “还算你好记!”王紫霜冷冷地说了一句,看檀郎脸色带点膝然,又觉可恨、可笑,随又问道:“你和钱孔方相遇在破玄冰谷前,还是破玄冰谷后?”

 “要是在破玄冰谷后,我也不愿收了,她带了阿萄、阿菩两人到了冰原,与魔厮杀时候,被我遇上。”

 “唔”王紫霜沉半晌,睑转回和缓,说一声:“也罢!我不会为难她!”轻把檀郎一推,向阿尔搭儿招乎道:“搭儿丫头!把钱丫头带过来!”

 钱孔方只听那个“带”字,不惊得望了阿尔搭儿一眼。

 阿尔搭儿笑道:“姐姐休怕,有我!”

 她声音虽小,王紫霜已听得清晰,冷笑一声道:“有你就没有啦!连你都该打!”

 阿尔搭儿笑说一声:“不敢!”已拖着钱孔方跪在她的跟前。

 王紫霜喝一声:“打!二女急把目一闭。

 但她两人眼皮才合下来,即觉脸颊被一只柔软异常的巴掌在上面轻轻一印,下紫霜又笑起来道:“准舍得打你两个了,还不快爬起来!”

 阿尔搭儿“噗哧”一笑,登时跃起。

 钱孔方拜了四拜,说一声:“谢谢姐姐恩惠!”也站了起来,站在王紫霜身侧。

 王紫霜拉着她的柔掌,笑颜温语道:“小妹妹别怕,姐姐方才是吓你的哩!”一眼瞥见檀郎那顽皮的笑容,又沉声道:“你且休得意,这是我的妹妹,与你毫不相干!”

 于志嘻喀笑道:“方才我不是说算是你的?”

 “涎脸!先记着三百板,回去再算帐!”

 “唔”于志扮个鬼脸,却往三个子的圈里一挤。

 王紫霜粉脸略带羞红,回顾阿尔搭儿道:“看你把这人惯成这样,在房里可成话啦!”

 阿尔搭儿笑起来道:“紫姐姐你忘记了,那是你在神仙教…”

 王紫霜知她说神仙里的旎风光,羞得连“呸”几声,向檀郎叱道:“你还不去发放那伙女的?尽在这里赖皮干吗?”

 于志遥急城来的五艘大船,问道:“那可不是官军来了?”

 王紫霜“哦”一声道:“我竟忘记了,我也是趁船来的,因见有人站在空中,知道一定是你,才急急赶来。”

 夫妇笑语声中,说不尽别离苦况,五艘大船已缓缓泊岸,船头上,一位蛾冠宽带的壮年人由几名健卒拥上山来,向王紫霜一躬到地道:“请于女侠替下官引见贵友!”

 王紫霜因为檀郎改了装束,不知如何称呼,笑说一声:“你向府尊说罢!”

 于志说过各人化名,随道:“扁山的渔舟俱已离岸捕鱼,在岸上的不是贼人,就是难女,贤父台只消命人带走即行。”

 府尊唯唯称是,回眸一看,却见一位十四五岁美女躲藏在诸难女身后,立即沉脸喝道:

 “芸儿怎不出来见我?”

 那少女见被尊长发现,只好姗姗举步面来,低唤一声:“爹爹!”

 阿尔搭儿见来的那少女,正是方才被自己斥得跪下去的人,暗道:“亏你还是个宫家女儿,怎地恁般无?”

 府尊见他女儿回到身边,执着她的手,叹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芸儿道:“我不苦,里夜里都有男人陪我玩得很舒服!”

 府尊脸色骤然变青,厉喝一声:“你疯了!”

 “芳儿不疯!那回事真的好嘛!”

 府草起手一掌,把他女儿的脸打红了半边,叫一声“气死我也!”

 山坡上却传来一位妇人厉叫道:“你这老王八敢打我的女儿!”

 于志看得轻轻把头一摇,说一声:“我们走罢!”

 雄踞于岳城壮,俯瞅庭的岳楼,原是唐朝张说为岳州坟守时所建,经宋朝腾子京重修,属于岳公产任人游览。但因公产多半乏专人管理,以致倾圯不堪,每隔几年,要损紫修缮,所以索租给殷商摆设饮食。游人兴之所至,不妨尽醉而归,否则赏览琳琅目的碑记,楹联,倚栏远眺,碧波万贯的庭水哦几名,也不失为附庸风雅的假斯文。

 这一天辰已之,岳楼大门已开,并无顾客,原来庭湖边多的是忙人,少的是猜客,否则,吕宾何致有“三醉乐队队不识”之叹?

 但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原来这一天清晨,岳全船俱竟传女侠独擒四贼,兴府尊往扁山破贼巢的热门消息,以致好事的闲人,纷纷挤往城南的湖边,以争睹女侠的庐山面目为‘陕。

 然而就在城南人山人海,肩踵相接,挤得臭汗淋淋的时候,岳在楼前已悄悄来了四位劲装少女,前面两人肩后背有长剑,其中一位左手挟有一件银白色大鳖,后面两人便是两手空空。

 这四位女客一进大门,发觉冷冷清清的景象,不觉“咦”一声道:“怎么是这般清冷?”

 正在低头扫地的跑堂,忽闻呖呖莺声起自身后,不觉惊得一跳,待看清来人面目,慌忙堆笑道:“他们都往城南看女侠去了!”

 敢情他发觉当前四女俱是劲装,蓦地想到女侠莫非就是这四个,又急忙垂手侍立,说一声:“女侠请往楼上坐!”

 挟有大氅的少女眉头俱是劲装,笑道:“清静正好痛快吃一顿,偏只有你一个人,只怕连茶水也没有!”

 那跑堂忙一叠连声道:“有,有!‘厨房的大司务,和管帐师爷全在,女侠想吃什么都有!”

 楼上千咳一声,传来一位老人口腔道:“朱文生!你口女侠,须知你今天轮值,不能去观也!”

 跑堂的忙扬声道:“戚师爷!有四位女侠来了!”

 藏师爷干笑两声道:“你真胡说!分明说是一位,如何多了三位?”

 楼上一位脸型削瘦,接着八字胡的老人敢情就是那位藏师爷,他忽见四条纤影上了楼头,不觉老眼一亮,仔细打量片刻,才慌里慌张一揖到地道:“果然是女侠!女侠功德无量,小老儿姓藏名亮,请过这边来坐!”他一面说,一面颠动股,引领四女走向临湖的一角。

 接着又问:“请问女侠,今饮酒乎?饮茶乎?诗乎?舞剑乎?小楼有酒菜,严茶,纸笔墨,连诗韵亦有供应。”

 仅仰单剑那少女听他一连几个“乎”字,不笑出声来,忙道:“我们先饮茶后饮酒,醉了或者诗,若是舞剑,请你老先生赶快跑,省得伤了你!”

 藏师爷连连称是,却又问道:“茶是乌龙乎?六安乎?酒要三蒸乎?四蒸乎?要菜乎?

 不要莱乎?…”

 其中有一位空手少女真忍不住了,舌绽雷叱一声:“你好的送上来就是了,谁要跟你乎不乎的?”

 藏师爷被喝得倒退三步,擦擦鼻子,连说几个“是”字晃头晃脑下楼,吩咐厨房点菜。

 “这样一个名胜之地,偏请一位俗不可耐的人来管帐,阿还要相他瞎聊,要不是钱丫头给他当头喝,还不知聊到几时哩!”

 “郎!你看这座岳楼我们能否包它一天,省得别人来扰!”

 “搭儿这痴丫头异想天开,这古迹名胜,怎容别人霸占?”

 “这也难说,名胜古迹也常被些不三不四的官儿划为地,不让别人登临。”于志见爱侣王紫霜还未通达近年的官常,趁机提醒她几句。

 一说到“官”字,触起阿尔搭儿一个疑团,不觉叫一声:“奇呀!方才那府尊官儿的女儿,被贼掳去,她还说很好,被她爹爹打一巴掌,她妈妈还要上去拼命,那是怎么一回事呀?”

 于志叹一声道:“古话说得好,失贞每在名门,丧节半归豪族,少则养娇习懒,长而恃矜才,那知廉两字怎生写法?”

 王紫霜笑道:“你骂得真好,方才我恨不得也给她一巴掌!”

 钱孔方道:“半个指头她都受不起,一巴掌那还有命?”

 夫妇四人倚楼远眺,右君王,左扁山,尽收眼底,碧波浩,清风徐来,俗尘尽涤。阿尔搭儿痴痴望了半天,不觉唤一声:“郎!这里有的是名山,名湖,名城,名楼。那么好的风景,早上你还说不好?”

 于志说:“我不是说不好,而是说还有更好的地方,譬如说,这里左右两山,一碧水,就很像崖州的东锣西鼓,但湖那有海洋大、水也没有海洋碧绿,我常说月是故乡圆,故乡的景物总是好的!”

 “好一个月是故乡圆!”

 于志回头一看,又是那臧师爷,此时带了一名厨师和名叫朱文生那跑堂,正将一托盘的菜摆设在桌上,敢情他因客人说了几句子,不觉赞了一声,待见于志因他失声而回头,急又老脸微笑道:“女侠得好诗,失敬,失敬,向来登岳楼,有酒无诗俗了人,女侠既是能,岂可不乎?”

 王紫霜笑道:“你那乎字少用几个好不好?”

 朱文生不失笑。

 臧师爷回头骂道:“你不学武术,为何而笑?之乎者也乃夫子之术,可多可少…”

 于志忍不住挥挥手道:“老夫子请自便了,我们要喝酒,可不要你加酸醋进来!”

 臧师爷恭应一声:“是!”却向壁间接的条幅一抬道:“此诗大可为下酒物!”

 王紫霜一看,原来有人把杜甫那首登岳楼的五言律诗抄在上面,不冷笑一声道:

 “那有甚么好?”

 臧师爷失惊道:“诗圣之诗,尚且不堪入目,只怕再无好诗矣,女侠博学广闻,允文允武,能为之一解,以释吾疑乎。”

 王紫霜“哼”一声:“又来了个乎字!”

 阿尔搭儿、钱孔方,连那厨师,跑堂都笑了起来。

 于志知道爱侣气那冬烘师爷,故意说杜甫那首诗不好,此时被对方反请她解释不好的地方,生怕她说不出来,忙道:“那首诗是半截长衫,上四句和下四句毫无关连,怎能算是好诗?”

 臧师爷忙说一声:“请教!”

 于志笑道:“昔闻庭水,今上岳楼,吴楚东南拆,乾坤夜静,是与岳楼有关的实情实景。亲朋无一字,老疾有弧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泅,是与岳楼无关的虚情。杜老东生硬把虚情和实事拉在一起。”

 臧师爷身上穿的正是那种长袍,于志那样一说,各人都忍不住哄然大笑,但他自己反而不觉得,瞑目低片刻,忽然一揖到地道:“有理!有理!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吾茅顿开矣!”他面笑容侍立片刻,见没人理会,才一摆一颠地走向柜台,厨师和跑堂也知趣各自散去。

 于志回到湖广,由雪峰山救闵小玲之后,得来的消息证实父亲于冕多半被羁于巫山,而巫山七怪又受落雷魔君驱使。

 今后的行动,当然以先救父为上策,但为了救父,可能与雷魔君相遇。

 这十几位少年夫侠,人人武艺高强,又有紫虚上人炼成的二十套防雷衣,决不怕落雷魔君,但防雷衣不能常年穿在身上,若果忽然与落雷君魔相遇,却是防不胜防。再则所说的五行可将活人化作飞灰一事,纵使言过其实,也该十分厉害,与其钻进中挨打,不如设法引七道将于冕另藏在别的地方。

 夫妇四人计议多时,于志念头疾转,忽然一拍大腿,叫起一声:“有了!”

 王紫霜薄愠道:“话不好好说,甚么有了?”

 于志嘻嘻笑道:“此乃得意忘形也!”

 钱孔方“呸”一声道:“你和臧师爷同样的酸!”

 于志晃晃脑袋,说一声:“不呀!”接着又道:“方才我忽然想出一个极妙的计策,不但救得爹爹,并且一个一个把七怪全活捉过来。”

 王紫霜道:“有不过,还要咬牙裂嘴,卖什么官子?”

 于志笑道:“你先别着急,一闹起来,我反而忘了!”

 王紫霜恨得直瞪眼,惹得两位女伴掩口葫芦。

 于志眯眯眼笑道:“我就喜欢这付娇嗔样。”

 王紫霜装着有气,没理他。

 于志自觉没趣,只好道:“我告诉你们吧,要知狐踪曲折,鹰眼早窥,要使七怪知道我们找他,一定以爹爹性命来胁制我们,若果是别人去找他过节,他能否以爹爹作为赌注!”

 王紫霜忍不住笑道:“关爹爹什么事呀?”

 于志笑道:“你也不气了呀?”

 “呸”诸女也笑了一声。

 于志逗得爱吕娇嗔发笑,自觉乐趣无穷,晃晃脑袋道:“对了!所以我们要改装成另一种扮相,打听巫山怪以往和谁有过节,我们就假托是那人的门下,为师报仇,约他手,先把他擒了下来,然后胁迫他们下放出爹爹。”

 郎这计策很好,但七怪若果与人毫无过关节?

 于志蛮有把握道:“他那种杀人盈万字的宇内十三凶,怎说与人毫无过节?”

 钱孔方道:“你知谁和他有过节?”

 “这个毋须担扰,遇上机会,随时可以查出,最迟也只是三月后在岳麓山集会的时候,英雄里面总有人知道七怪的底细。据我看来,郭良和柳老前辈等,都应该知道多少。”

 王紫霜蛾眉微醒道:“看来我该回梅岭关一趟才行!”

 于志讶问一声:“为甚么?’”

 “由奴儿干带回来剩余的防雷衣和金珠,俱放在红姑处,得带来备用才行,钱丫头柳丫头没有防雷衣,怎能和落雷魔群相抗?”

 “我跟紫姐姐去!”钱孔方见王紫霜替她设想周到,愿跟她先去会见红姑。

 王紫霜点点头道:“你和我做个伴儿也好!”于志急道:“过两天再走。”

 “为甚么?”

 于志笑而不说。

 王紫霜明白过来,粉脸微红“啐”一口道:“你以为我像你?赶快吃,过一会钱丫头就和我往客栈收拾起程。”

 于志忙道:“也罢!我们得约定个见面地方呀!”

 “你不说这几天去问鲁老前辈要药么?我们少则七天,多则半月,在七天到半月期间,每天中午在岳麓峰道乡台等我们就是。”

 夫妇匆忙餐罢,走往柜台付钱的时候,于志一眼瞥见一幅横披,不怔了一怔,向臧师爷问道:“写这首待的是甚么人?”

 三妇举目看去,却见上青写着:“曲尽琴抛剩此身,不听杜字也伤神,剖心有血酬知已,滴泪无声哭故人,埋剑已封三尺土,征衣重浣十年尘,编茅补迄西湖屋,再与梅花作旧邻!”下面没有题款,只给有一个酒瓮和两尾濒鱼。

 阿尔搭儿和钱孔方不是词诗歌贼,看不出诗中之意,王紫霜却能看出几分,心想:“怪不得阿要问,这人果然有几分来历。”

 臧师爷睁开老眼,看了半晌,才“哦”一声道:“女侠看此诗妙乎?”

 于志道:“先不管妙不妙,我问的是甚么样的人写的?”

 臧师爷又想半晌,才道:“那人是年登耆耄的老人,带有两位弱冠小童,常浮磋而来,不知其所去。”

 于志道:“连他的去处,你都不知?”

 “庭三万六千顷,烟波浩,焉知去处?”

 “去向总该知道?”

 臧师爷遥知西方道:“彼处便是芦林沙滩,岂是隐士久居之地?”

 于志问出一个方向,立即会帐下楼,王紫霜回到客栈,换回男装,再将脸孔颜色略为改变,笑道:“你两人南行,也得装成一对假夫妇才好!”王紫霜说一句:“鬼才听你的!“即唤店伙结帐。

 于志和阿尔搭儿送王紫霜,钱孔方到了麻塘分手,又匿入林中,替阿尔搭儿改变脸型,然后回转岳,买了一艘小船,二张琴,载酒登舟,直向芦林划去。

 阿尔搭儿见那芦林一望无际,不担心道:“郎!你看这芦苇比人还要高得多,占的地面那样广阔,那前辈藏在那里,别连我们也迷路,出不来了!”

 于志笑道:“若果迷路,我们不会走芦苇顶上么?”

 苇上去找人来得方便,但那样未免不敬,进芦林里面,我倒有方法引他出来!”

 阿尔搭儿深信不疑地“唔”了一声,问道:“你买这张琴干吗?”

 “我弹,你唱!”

 阿尔搭儿笑道:“你会弹的,我不会唱!我会唱的,你不会弹哩!”

 于志也失笑道:“那,我只好自弹自唱了!”

 “我来鼓掌!”

 于志划船的本领十分高明,而且腕力又强,不需多少时候,已进入芦林深处,笑说一声:“我们上芦苇顶去坐。”即掳琴一跃,登上芦顶,盘膝坐在一朵芦花上面,把琴架在膝上。

 阿尔搭儿也学他郎的样,面对面坐着。

 于志调了一阵琴弦,先弹了一曲“芦中人”再弹起一曲“南乡子”同时引吭高唱道:“人有几多般,富贵荣华总等闲,自古荣华都是梦,为官,宝玉儿宿业年事已衷残,须须苍苍骨髓干,不道山林好处多,贪,只恐痴误了贤”

 阿尔搭儿见檀郎把琴弦一划,知已弹尽一曲,立即鼓掌叫几声:“好呀!”她那尖嗓子一叫,直可声闻十里。

 于志顿耳见檀樾即隐约听出远处有年轻人“咦”一声道:“什么人有这份闲情,到这哩来弹琴高歌?”

 于志猜想定是与题诗老人有关的两位年轻人,又一理琴弦,弹唱起老人在岳楼的诗句。

 一曲甫罢,在阿尔搭儿喝采声中,忽有一个苍劲的口音问道:“何方雅人,能容老夫一赡丰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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