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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怪剑客”余乐天认定必是林玉害死了“终南一鹤”鲁道生,不容她分说,长剑挟着尖锐呜声,直劈林玉脑门。

 林玉心虚情怯,不敢硬架,闪身横跃数尺,大声叫道:“住手!我有话说!”

 余乐天切齿道:“狗丫头,如此心狠手辣,还有什么巧言狡赖吗?余某今天跟你拼了!”说着又是一剑横飞而至。

 林玉只得挥剑一格,当场手臂一阵酸麻,连退三步,叫道:“你这人讲理不讲理啊?”

 余乐天剑势如雪片飞舞,一口气连攻十余剑,口里骂道:“有理到阎王殿上去讲吧!”

 林玉被他一轮急攻,接连退后了六七步,心里急忖道:这家伙不肯容我解释,下去要何时才了?现在风也小了,姐姐不知怎样着急哩!”她全仗着梅山民所授“暗影浮香”身法左门右避,眨眼又过十余招,仍是无法身离开,只急得额上微微冒汗,步法也慢慢散起来。

 正在危急,林玉忽然瞥见五丈以外有一个女子急急奔来,当下未暇思索,便扯开喉咙大声叫道:“姐姐!姐姐!我在这儿,这家伙要跟我拼命…”

 那女子闻声一停,紧接着便折转飞奔过来,然而待她到了近处,林玉才发觉她原来并不是姐姐林汶。

 她约有三十来岁,容貌极是清秀,但眉宇间却是隐着忧愁,停身望林玉和余乐天,觉得两人都不认识,便只怔怔没有开口。

 余乐天原以为她真是林玉姐妹,忙全神戒备她会突然出手,那知过了半刻,却见那女子仅是旁观,并不帮谁,心中一喜,登时又加快了攻势,那柄剑舞得水泼不进,将林玉紧紧裹在核心。

 林五左门右躲,几次险些被余乐天扫中,急道:“喂!你怎么只看热闹?难道不出手帮一帮吗?”

 那女子听了微微笑了笑,问道:“你们为了什么在此拼斗?

 说出来让我评评理!”

 林玉叫道:“好姑姑!你叫这横小子先住了手,咱们才能讲理呀!”

 余乐天接口骂道:“狗丫头,你还敢骂人么?我叫你先把脑袋割下来,那时再讲理吧!”手上剑势陡又加强了几成。

 那女子柳眉一皱,突然“呛”地出长剑,一掠身跃了过来,长剑一招“分水斩蚊”发出一片光芒,‘当”地一声响,将余林二人的长剑尽数封开,沉声喝道:“住手,有话先说明了再打不迟。”

 那女子出手虽不十分凶猛,但招式却显得妙之极,部位时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余乐天和林玉齐都被迫退后两步,林玉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余乐天怒容面说道:“这位姑娘千万不要听她花言巧言,她年纪虽小,却是个心肠毒辣的小魔头,方才趁在下外出取水,竟无缘无故将在下一个负了重伤的好友杀死,在下万万放不过她。”

 林玉过一口气,胆子又壮了许多,忙接口骂道:“哼!你才是小魔头呢!你的朋友自己要死怪得了人家吗?”

 余乐天道:“他身负重伤,怎会自己寻死?”

 林玉抗声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余乐天道:“你若不是坏人,干么偷偷潜进山中去?”

 林玉道:“你能去我就不能去吗?那山又不是你的家!”

 余乐天扭头对那女子道:“姑娘你看看这丫头说话有多横?”

 林玉忙道:“你自己横就不觉得?话不由人分说,恶狠狠便要杀我,现在我平哥哥不在这里,容得你欺侮,他要是在呀!

 哼!那就有你好看的了。”

 那女子笑道:“好啦!你们尽吵架怎能分出是非,这位小妹妹先别嘴,咱们且听听事情经过再说!”

 她以目示意要余乐天把经过详情说一遍,林玉不乐地一撇嘴,心里暗道:“你看他长得漂亮,便偏向着他么?说得好便罢,说得不好,别想我会服你!”

 “怪剑客”余乐天见那女子气宇不凡,当下拱手将经过详情细说一遍,但他因不知那女子身份家历,是以并未说出辛捷负伤之事,只说鲁道南和自己助一朋友御敌,身负重伤,藏匿山中,竟被林玉害死…等等。

 那女子听了沉片刻,又问林玉道:“小妹妹,现在你说说你的道理吧!”

 林玉不悦她没有先叫自己分辩,赌气道:“他都说了,还叫我说什么?”

 那女子笑道:“他说他的,你说你的,还有什么要紧呢?”

 林王道:“我没有话好说,反正那人不是我杀的,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道。”

 那女子道:“可是,他怎会突然死在山中?”

 林玉道:“你去问他好啦!也许他活得不耐烦,也许他觉得死了舒服些…”

 那女子脸色登时一沉,不悦道:“原来当真是你横不讲理,人命事大,你不肯说出原因来,难怪人家要向你寻仇。”

 林玉心里骂道:“哼!果然你看上了他,便编派我的不对,现在我一人斗不过你们两个人,咱们走着瞧好了。”

 主意拿定,愤然说道:“你们爱怎么说,大可以请便,我还有事,没有时间跟你多扯,有本事只管到沙龙坪去找我!”话一说完,扭头便跑。

 余乐天大喝一声,追。

 那中年女子闻听“沙龙坪”三个字,脸上立时变,竟比余乐天更快,纵身疾掠,拦住林玉,急声问道:“小妹妹,你住在沙龙坪?”

 林玉横剑当,瞪眼道:“是又怎么样?”

 那女子神情甚是激动,说道:“那么,小妹妹你贵姓?”

 “我姓林,怎么样?”

 那女子眼中微微掠过一抹失望的神色,停了停又问:“辛捷辛大侠是你的什么人呢?”

 林玉道:“他是我辛叔叔!”

 那女子“啊”了一声,接着又道:“这么说,你我不是外人,林家妹妹,听人传言你辛叔叔如今身负重伤,生死不明,这话可是真的?”

 林玉突地一惊,道:“咦!你怎会知道?你是谁啊?”那女子笑道:“我姓方,你叫我方阿姨好了,我和你辛叔叔是极要好的朋友,近听得江湖中传言说他被南荒三魔所伤,正要赶到沙龙坪去探问究竟,不想在这儿遇上你。”

 原来这女子便是“天魔”金欹之——方少昆,那一天毒君金一鹏和高战在海边分手之后,适巧金欹从附近经过,毒君遇见爱徒,便随金欹同往他们那山居处盘桓几天,那时候江湖中已经纷传辛捷伤于南荒三魔之手,毒君一急之下,赶返海边寻不着高战,疯又发,匆匆赶往沙龙坪去。方少昆也放心不下,便和金欹商议将孩子寄养在一家渔夫家中,夫分头也往沙龙坪急赶,不料竟在此处得遇林玉。

 “怪剑客”余乐天明白林玉和辛捷的关系,心中误会冰释,也将高战护送辛捷,途中遇伏的经过补述一遍,方少昆骇然道:“依你说来,高少侠现今是否险,尚难逆料,咱们不要再耽误,快些赶去替他接应才好!”余乐天道:“这自是正理,二位且容在下安葬了鲁前辈遗骸,由在下替姑娘们引路。”

 林玉也道:“我跟你一起去,是我言语不慎气死了鲁伯怕,我去向他叩头谢罪。”

 方少昆道:“这才是好孩子,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咱们一同去吧!”

 他们三人将鲁道生掩埋完毕,影已近中天,林玉道:“时间不早啦,咱们快动身,姐姐只怕会急死啦!”她恭恭敬敬在鲁道生坟前拜了三拜,然后领着方少昆和余乐天,急急去寻林汶。

 但天下之事,往往错难以逆料,只因林玉和余乐天这一阵耽误,恰巧和辛捷张菁一行人途中错过,待辛捷返回沙龙坪发现梅山民遇害,林氏姐妹失踪,辛平一急之下独自出走,惹出许多奇事,而林王姐妹和方少昆等寻辛捷高战不到,竟也另有遇合。这是后话暂且搁下。

 再说大戢岛主平凡上人自和高战无恨生分手之后,一路合开大道,专走捷径,将脚程尽量放快,一路急急向天竺奔去。

 辛捷在他心中的地位,似爱徒,又似朋友,似于任,又似兄弟,他将生平绝学倾囊传授给辛捷,早已认定辛捷乃是武林百年难逢的天纵之才,如今辛捷力拼南荒三魔身负重伤,那伤势真比加在他自己身上还要痛苦,他之所以不走正道大路,正是要夜不停施展上乘轻功赶往天竺,替辛捷寻取疗伤圣物——兰九果。

 路虽是永无止境的延伸在前面,但平凡上人决心要踏破关山,赶到那路的尽头。

 他自从逃禅隐居大戢岛,一向懒散已久,这次跋涉万里寻药,在他这一生之中,也算得第一次远行了。

 一复一,山峦、河、旷野、城镇…从他脚下阵阵掠过,这一天,终于来到沙漠边缘。

 沙漠可不比他处,一个人如果不约几个同伴便独自撞进沙漠,最易失方向,等到水于粮尽,任你有超凡入圣的武功,最后也只有倒毙在那无垠的黄沙之中,变成一具枯骨。平凡上人虽然从未到过天竺,但却久闻沙漠的艰困,当下找了一处镇甸,备办水粮,购买马匹,准备贯穿沙漠,到天竺寻求兰九果。

 在小镇购妥应用的东西,平凡上人更谨慎地休息了一整天,这才扬鞭纵马人沙漠。起初两天,还看见偶而经过的商人队,途中也有水草可栖,平凡上人心急如火,纵马急赶,到第三天行了一天,已再见不到半个人影,恒沙遍野,无境无休,沙上既无道路可循,也不会留下蹄痕足印,他只能从星辰位中,推测方向,向西疾赶。

 第四天,又是孤单地行一天,竟连一处水草之地也见不到,平凡上人催马又急,他自己虽然不畏难苦,但坐下马却显得有些支持不住了。

 上人无奈,只好下马牵着它赶路,但马无草料,行不到半天,饿得举不起蹄来,行两步便哀声嘶鸣,不肯再走。

 平凡上人骂道:“畜,畜,你要是误了我的大事,断送了捷儿性命,你就是有百条命,也抵偿不过,走吧!别让我火起来,把你弃在沙漠中生死由你啦!”

 那马颠颠踬踬,终是不肯前进,平凡上人怒起,弃了马缰,取下水粮便想徒步上路。

 但他转念又想道:“我是个出家人,要是任他死在沙漠中,岂不是我害了它一命么?好歹得耐心一些,寻一处有水草的地方,我是再也不乘你这富了。”

 他忍着气牵马又行了里许,蓦见身后天空中,宛若万马奔腾般驰来一大片乌云,同时耳中又听到牛吼似的闷响,漫天动地滚滚而来。

 平凡上人从未涉足沙漠,自然不知道这些象征正是沙漠狂风将起的预兆,兀自仰起面孔孜孜喜道:“也好!要是能下一场大雨,天气凉一些,牲口也不会渴了…”

 那知这话尚未说完,陡地一阵黄烟尘,漫空飞舞,势若奔马,疾朴而到。

 那马儿好像也知道大祸将临“呜呜”惨嘶了两声,奋力挣断马缰,放蹄狂奔,不想才跑出丈许,那挟着万钧威势的狂风已经直下来。

 风沙弥漫之中,平凡上人也觉心惊不已,慌忙足踏八字,施展“千斤锤”拿稳椿子,抬头看那马匹,却已被狂风吹翻,在沙上滚了两滚便踪迹不见了。

 平凡上人暗念一声佛号,只觉脚下沙粒动,竟然渐渐拿不稳柱子,狂风带着千斤以上的飞沙,恍如巨锤般撞击着他的身体。

 他虽有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但和这大自然的摧毁之力相比,仍如沧海一粟,难以发挥力量。

 但他不愧是身负数十年内功修的高人,临危仍能摄心镇静,首先屏住呼吸,紧闭两眼,并且缓缓弯伏在沙上,藉以减少受风的面积。

 然而,不到片刻,他却发现两只脚踝,竟已迅速地被沙掩没,而且那掩盖的深度更逐渐加深,不多一会,已齐大腿。

 平凡上人骇然大惊,忖道:“似这样下去,只怕不等风过.我老人家早已活埋在沙堆中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掠而过,慌忙双掌一按浮沙,两足用力拔了出来。

 不料这一拔,却造成了一种奇特的遇合。

 试想那狂风之力何等巨大,平凡上人如果屹立原地,屏住呼吸等待,风过时虽然极可能被埋在沙中,但以他的内功修炼来说,短暂的浮沙掩盖又怎能伤害得了他,如今他纵身拔出两只脚,定身的力量一旦失去,登时被风一卷,接连在沙上翻了几个跟斗。

 平凡上人这一辈子可说是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狼狈过,一着失机,再要拿桩定身,便成为不可能。

 他那庞大的身子被风卷得几起几落,跌跌撞撞由不得自主,他双手左右抓,沙漠可又毫无可以攀沿之物,平凡上人索用手抱着头,就像一只皮球似的,任那疾风吹刮得滚滚而前,他仗着武功修为,自然不会受伤,心里却暗自解嘲道:“这样倒省力气,最好能把我刮得滚过沙漠,倒不需用腿赶路了。”

 翻翻滚滚,昏昏沉沉,天地不停地旋转,平凡上人干脆运起功力护身,极力闭住呼吸,心道:“只要不把我老人家吹下悬崖,吹上刀山油锅,我老人家便不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力渐弱,滚动也渐渐缓慢下来,平凡上人仍是不变姿态,只是缓缓呼吸一些空气,倒酣然大睡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惊而醒,只觉身体已经完全不动了,耳边再也没有风声,这才舒臂身站了起来,放眼一看,自己果然置身在沙漠边缘,横在他面前的,竟是一条青葱碧绿的高原山岭。

 他欣喜地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该当辛捷那小子命不该绝,一阵神风,省得我老人家多跑许多冤枉路!”

 平凡上人挥去身上沙粒,放开脚步,疾行登山,在这种脚踏实地的山岭中,他真是矫捷得宛如一只狸猫,那消片刻,已经飞登山顶。

 这山岭绵延千里,上面却不见突出的奇峰,山顶平平,就像一道城墙挡在沙漠尽头。

 平凡上人立在山顶,略为辨别了一下方向,大袖挥处,人已如弦之矢,掠身而起,但当他身形纵起之际,却扫目望见那边山处有几个移动的人影!

 那些人虽然还远在数里之外,平凡上人目力尖锐,已看见是一行四人,正急急向山顶行来。

 平凡上人沉气落地,索盘膝坐下,心想:干脆等他们上来之后,问清楚地方再赶路也不迟。便掏出水粮,悠然吃喝起来。

 那上山的四人脚程竟也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一个个全都登上了山顶,平凡上人一眼瞥见那为首之人,登时心吃一惊,扭身一晃,飞快地隐在一块大石之后…

 原来他已看出那为首的人,竟是恒河三佛座下爱徒金鲁厄,昔年曾随“恒河三佛”到小戢岛找“海外三仙”较量武功,所以平凡上人识得他的面貌。

 金鲁厄领着三位师兄翻上山头,四周张望一眼,长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各位哥哥,你们看这个地方如何?地势隐密,正好对着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说的自然是梵语,但平凡上人对梵语素有研究,是以听来毫不困难。

 加大尔笑道:“五师弟不愧是咱们波罗田奇的智囊,这个主意真是再妙不过啦!”

 温成白罗也道:“这一次咱们一定能成功了,师父一死,密陀宝树还不是刀下之鬼吗?”

 平凡上人见他们得意地谈笑,自己却不知他们目的何在?心想:我老人家急也不在一时,倒要看看你们要捣什么鬼?

 忽又听一个黄衫头陀说道:“你们先不要太高兴,据我看,师父功力未失,加上两位师叔,何况这几天难保密陀宝树那贼和尚不来护关,咱们要想得胜,只怕还要费些力才行。”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头陀,竟骂起人家贼和尚。

 金鲁厄笑道:“二师兄,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密陀宝树呆头笨脑,决想不到咱们会趁中风火停熄之际下手,再说他纵便赶来,咱们也不惧…”说到这里,眼中忽然出一股怨毒无比的凶火,冷笑两声,又道:“老家伙一掌之仇,我金鲁厄今番必要报复了。”

 那加大尔是个浑人,但心地尚较善良,眉头一皱,道:“五师弟,我说咱们出掌门之位自然可以,却不必要杀他金鲁厄不待他说完,抢着道:“我们不杀他,他必会杀我们,三师兄,这种事万万不可手下留情的!”

 加大尔默然不语,金鲁厄又道:“咱们准定半夜下手,现在大家先休息一会吧!”于是四个盘膝坐下,各自运功调息起来。

 平凡上人暗暗诧异不止,忖道:听这几个畜牲口气,好像要暗算师父师叔,这么说,岂不是要对“恒河三佛”下手么?这件事我老人家不能不管了。

 他索也不吃东西了,盘膝坐下,也在石后静坐行功,一面倾听金鲁厄等动静。

 慢慢影西坠,天已入暮,沙漠气候昼热夜冷,一阵风过,使人不期然有些凉意。

 平凡上人偷眼见金鲁厄四人仍在静坐,一个个动也不动,就像山上原有的四块石头一般,心里不暗赞,天竺武学,端的深博奥,单只这四人功力,中原便已少有敌手,如今中原武林若非辛捷等几个天纵奇才,真不知会沦亡到何等地步呢!

 他陡然间又忆起辛捷的伤势,不知现在已经恶化到什么模样了?无恨生能寻到毒君金一鹏吗?高战能平安护送辛捷回到沙龙坪吗?许许多多心事,这一刻全涌到心中,使他真想不再耽误,早些上路去寻取兰九果。

 蓦地,忽听金鲁厄冷笑两声,低声说道:“那贼和尚果然来了,等一会再不要轻易放过他!”

 平凡上人循声望去,果见一条黑影,正急急翻过对面一座山脊,向高原上飞窜。那黑影功力显然还在金鲁厄等人之上,夜中只见他袍袖飞拂,步履沉稳,手上提着一颇显沉重的巨大禅杖。

 温成白罗接口道:“咱们何不现在下手,先除了他?”

 金鲁厄摇摇头,道:“现在时候还早,不可打草惊蛇,反被里三个老家伙发觉。”

 言谈之间,对山那黑影已经隐人一片密林之中。平凡上人心中一动,忖道:我老人家何苦在这里跟他们穷耗,干脆先到那里头去,来一个以逸待劳岂不更妙!

 主意一定,轻轻站起身来,拧一翻,飘落山下…

 金鲁厄耳目极是敏锐,平凡上人起步时仅只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竟陡地被他查,慌忙身纵起,沉声叫道:“不好!

 这山上藏有人?”

 那黄彩头陀青尘罗汉等也纷纷跃起身来,但大家运目搜寻了一遍,却并未发现人影。青尘罗汉道:“五师弟你别太紧张了,必是虫蛇窜动,偶发出声音罢了。”

 金鲁厄道:“不!我清清楚楚听得是衣带飘起的风声,决不是虫蛇小兽的声响。”

 温成白罗笑道:“那就怪了,当今天竺那里还有这种高手,能在我们波罗四奇置身近处纵容来去,使人一点影子也看不出来?”

 加大尔突然低声说道:“难道是鬼么?”

 这句话一出口,连金鲁厄也不由自主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天竺人迷信极深,神鬼之说,人人深信,金鲁厄等虽都是身负绝艺的武林高手,但作贼心虚,更加胆寒。

 那加大尔头脑最简单,自己说了这句话,自己先倒头皮发麻,心惊跳,胆怯地又道:“我看还是罢手吧!欺师灭祖,菩萨真会降罪的!”

 青尘罗汉等面面相观,六只眼睛彼此望,大家神情都紧张万分。

 金鲁厄心念疾转,忽然笑道:“啊!果然只是一只野鼠,你们瞧,它那一只贼眼,还瞪着咱们瞧呢!”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有一只野且远远地望着他们,骨碌碌的小眼中充了惊疑和诧异的光芒。

 青鹿罗汉松了一口气,道:“五师弟,你再别这样大惊小怪了,一只小鼠,把咱们全吓了一大跳。”

 金鲁厄点头笑笑,仍然反身端坐,不再出声。

 其实他心中分明知道刚才的异声绝非那只小小的野鼠出来的,但他如果明言,加大尔等人势必胆怯情虚,岂不坏了大事,他本是一代雄,心念微动,便自承听错了声音。安定了众人之后,自己却烦神注意着周围任何一点声音和动静!

 然而,他终于失败了,任他凝神倾听了许久,山顶上却再也没有任何人类呼吸或移动的音响。

 时间在沉静中缓缓过,将近子时,金鲁厄从地上腾身而起,低声道:“各位哥哥,时间快到了,咱们动身吧!”

 温成白罗随声立起,摸了摸肩上长剑,显得有些紧张不安,道:“下手之时如何分配,现在要不要再商酌一下?”

 金鲁厄道:“就用咱们已经商议好的方法,风火一熄,三师兄和我进下手,二师兄和四师兄把守口,就便挡住密陀宝树那贼秃。”

 他宛然像一个临阵指挥的大将,眼珠转了两转,伸手向加大尔道:“三师兄,把药和解药都给我。”

 加大尔从怀里掏出两只小纸包,慎重地递给金鲁厄,金鲁厄拆开其中一只,取出四粒药丸,自己留下一粒,将其余三粒分给了青尘罗汉,加大尔和温成白罗,然后将另一个纸包揣进怀里,挥挥手,当先驰下山头。

 四人展开身法,不久来到对山,金鲁厄驻足在那片密林之外,侧着耳朵听了片刻,脸上突现喜,低声说道:“你们听,风火之声已经小得多了!”

 青尘罗汉等也忙凝神倾听,林后传来一阵“霍霍”声响,渐渐趋于低弱。

 金鲁厄拧身而起,直扑林中,沉声道:“’快些!风火要熄了广话声未落,人已隐人林中,青生罗汉三人略为一顿,也跟着腾身拔起,奔进密林。

 密林外是一片峭陡的山壁,壁下一个石,正与密林遥遥相对,约三丈左右,地上一片枯焦,寸草不生。

 那“霍霍”之声正是从山中发出来的,不但如此,中更有一股熊熊火焰向外,正像一只被风扇得火势旺盛的火炉。

 那火焰并不泛红色,却发出一种暗绿色森森青蒙蒙的光芒,是以虽在黑夜,密林外也不易看见火光。

 一个矮小壮的和尚横杖坐在口一丈以外,正是“恒河三佛”座下大弟子密陀宝树。

 原来这风火终年出怪火封闭口,任何人无法进人,天竺人视为魔鬼,连行经附近百里的人都远远避开,生怕沾染上恶之气,金鲁厄曾在“恒河三佛”处学得一身武功,自认将来必是天竺之主,便私下到口附近勘探多次,竟被他发现每年六月和十二月中各有几个时辰,中风火会自动停熄,若是身负绝顶武功的人,不难运气口剩余的火力进人中。

 他当年雄心,几次想要冒险人看个究竟,但终因三个时辰转眼即过,只怕来不及退出,会被活活烧死在里,所以一直没有尝试过。

 后来他偷阅金伯胜佛秘文,知道师父不肯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一气之下,便设计哄骗两位师叔伯罗各答和盘灯孚尔,说风火中藏有上古奇珍,只要在一个对时之内退出外,必可毫发不损,伯罗各答等信以为真,冒险进人风火,终于陷在中未能出来,金鲁厄这才放胆下手暗算师父胜佛,迫他将掌门大位交给自己。

 金鲁厄狡计被高战无心撞破,金伯胜佛负伤进人风火,金鲁厄兀自不肯死心,曾潜来口窥探,发觉“恒河三佛”在中不但未死,相反地倒炼成一种惊世骇俗的外门奇功,他暗思一旦王佛身出,定然放不过自己,这一次特地从汉人手中高价购来一包烈药,名叫“透骨香”决心使用药下手除去“恒河三佛”

 不想这事,恰巧竟被平凡上人撞见,这也是天意如此,冥冥之中,对一切似乎早已安排妥当了…。

 那一片密林枝叶密茂,林中黑漆漆不辨五指,金鲁厄壮着胆领先开路,才行了不到一半,突觉有一股微热的细风,吹向自己颈脖。

 他骇然一惊,反掌一挥,身侧碗口一株大树应手而断,沉声喝道:“是谁?”

 这一声呼喝,使后面的青尘罗汉等人大吃一惊,齐停步错掌而待,半晌却没有听见第二次异动,加大尔问道:“老五,是怎么一回事?”

 金鲁厄心里骨悚然,但却勉强笑道:“没什么,原来只是一支垂下的葛藤,我还以为真有什么胆大包天的人要来找死呢!”

 青尘罗汉松了一口气,埋怨道:“下次你千万清楚再动手,像这样草木皆兵的穷紧张,只怕没出林子,咱们全被你吓死了!”

 金鲁厄不便分辩,倾听片刻,左右的确未闻呼吸声响,心里暗怀鬼胎,硬着头皮缓缓举步…

 谁知才走了丈许,突又有一个茸茸的东西,在他面颊上拂动!

 他又是一惊,但却不便叫出声来,连忙停步不动,两双眼骨碌碌一连数转,掌上暗蓄真力,凝神而待。

 过了片刻,他已查觉那东西不过是一株马尾草,但那草尖一会在他脸上抚动,一会钻他耳朵,一会儿又戳他眼睛!分明有人操纵,存心戏自己。

 金鲁厄心里“砰砰”狂跳,骇然忖道:这家伙隐藏林中戏,身手矫捷无匹,天竺当今何来这等高手?

 心念未已,那马尾草突然向下一滑闪电般探进金鲁厄鼻孔之中,金鲁厄一阵酸,忍不住“阿欠”打了一个嚏!

 加大尔心头猛地一跳,抱怨道:“金鲁厄你忍住一些不行吗?

 人家都在心惊之际,打什么嚏?”

 金鲁厄真是有苦难言,他明知这林中藏着绝世高人,自己只要出手,保准落空,那时不但被众人抱怨,更怕众人胆怯不肯再向前走,他有心要一举迫使对手现身,无奈林中太过阴暗,敌暗我明,只怕难如所愿。

 心念疾转,金鲁厄突然挥手一掌向林中拍了过去,却沉声叫道:“各位哥哥快些,风火快要熄了!”说着身形如电,早已穿林而出。

 他这一手用得果然有效,青生罗汉等人精神齐都一振,果然听见那“霍霍”风火之声已渐趋低微,于是一齐放开脚程,飞奔抢出林来。

 密陀宝树正盘膝跌坐为师父护法,陡听得林中声响,抬头一看,登时怒火上冲,提杖跃起身来,喝道:“金鲁厄,你们又到这里做甚?”

 金鲁厄逃出密林,心里方才一松,扫目四顾,火光照映之下,风火前只有密陀宝树一人而已,他暗吁了一口气,笑道:“咱们待来恭贺大师兄,今后你便是天竺门的掌门人了,难道还不值得庆贺吗?”

 密陀宝树正道:“师父尚在,你怎敢这么说?”

 金鲁厄缓步欺了过去,一面取了一小撮“透骨香”暗藏指甲中,一面笑道:“大师兄,你真的不知道么?师父师叔他们今天都要归天啦!”

 密陀宝树是个忠厚人,闻言吃了一惊,急问:“这是什么话?

 你从哪里听来的。”

 金鲁厄嘿嘿干笑着,脚尖猛点地面,身如鬼魅般闪电欺身而上,左掌一扬,喝道:“我就是从这里听来的!”

 那密陀宝树骇然退后一大步,巨杖抡起“呼”地一声横扫过来,应变却是十分迅速。

 无奈金鲁厄早已处心积虑,趁他杖端掠到,忽然深吹了一口气,腹一收,密陀宝树的杖头已贴身走空,只见他右手疾抬,屈指轻弹“透骨香”已经出手!

 密陀宝树一招落空,大喝一声,带转杖身,正要反劈上去,突觉一股浓香扑鼻,登时头昏目眩,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那“透骨香”端的药极烈,才一触及,任他密陀宝树内功深厚,也觉真气窒阻,再也支撑不住,举起的禅杖尚未落下来,刹时天旋地转,业已颓然倒在地上。

 金鲁厄得意地向三个师兄笑道:“如何?有了这个宝贝,一招之下便制住了密陀宝树,师父功力再高,今夜也叫他超升极乐。”

 青尘罗汉等人喜道:“这东西果然妙用无穷,亏那大力神想得出来,今番成功,倒是不可忘了他的功劳。”

 金鲁厄撤出长鞭,涌身越过密陀宝树到口,这时恰到午夜,那风火口的火焰已经只剩一小点绿色暗光,加大尔提着长剑紧随金鲁厄身后,青尘罗汉和温成白罗分立口两侧,八只眼睛灼灼不瞬地注视那行将熄灭的火光,碧绿的光芒照在他们四张神情凝重的脸上,使他们脸面发梢也蒙上一层青光,远远望去,显得狰狞万分。

 过了约莫半盏热茶光景,口火焰只余下最后一股跳动的火舌,接着,那火舌伸缩两次,也邃然灭尽。

 金鲁厄招招手,低声道:“二师兄,请跟我来。”一低头便向尚有余烟的口钻去。

 那口大约有三尺高,壁间光滑整齐,宛如人工砌造,金鲁厄刚钻进一个头,突然空中弧光一闪“轰”然一声霹雳,震得万物齐动。

 青尘罗汉等尽都吓了一大跳,仰头望天,一片又浓又厚的乌云从西飞驰而来,紧跟着闪电和雷声滚滚一息,眼看一场大雨就要降落。

 加大尔胆怯地说道:“老五,咱们别进去吧,天神都在发怒了!”

 金鲁厄阴沉沉道:“良机即逝,你们要想永霸天竺,只有这短短三个时辰,再要迟疑,就万劫不能超生了!”

 青尘罗汉道:“这风火是魔鬼之地,进去的人,必死无疑,我看师父他们只怕早死在里了,何必再去查看呢”

 金鲁厄突然狰狞地吼道:“你们这般胆小,怎能成得大事?

 师父如果已死,密陀宝树还呆坐在这儿做甚?难道你们连他也不如吗?你们不进去,我一个人去!但掌门大位,你们却没有份了!”

 青尘罗汉为难地望望加大尔和温成白罗,面上颇有心动的表情,原来金鲁厄煽动他们叛师欺宗的时候,曾许他们每人轮执掌天竺掌门大位,这青尘罗汉乃天竺门第二名弟子;私心何尝不早觊觎那掌门大位,听了这话,不砰然心动。

 金鲁厄察言观,已有主意,突然大声喝问道:“谁愿意跟我去的,事成之后,便由他先登掌门大位!”

 青尘罗汉果然忍不住,一横心道:“好!我和你去走一趟!”

 说着提剑跨到口!

 金鲁厄嘿嘿一阵冷笑,扫了温成白罗和加大尔一眼,笑意之中,颇有讥嘲之意,温成白罗垂头道:“那么,三师兄和我守口,你们快去快回!”

 金鲁厄得意地应了一声,正要转身人,蓦问一声冷冷的声音发自身后,道:“谁敢踏进口一步,老袖就叫他永远也别再出来了!”

 加大尔最畏鬼神,闻声扭头看见电光闪烁之下,竟有一个十分威严的老和尚屹立在自己身后不足一丈之处,那老和尚飘然而立,僧衣微摆,不是神仙降世是什么?他登时两腿一软“噗”

 地跪倒,叩头求道:“老菩萨,这事全是金鲁厄我们干的,求菩萨大发慈悲!”

 平凡上人缓缓举手招了招,道:“金鲁厄,你过来!”

 这时候,青尘罗汉和温成都惊得目瞪口呆,动也不敢稍动,因为平凡上人口里讲的是梵语,神态又飘逸出尘,在天竺境内,他们可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和尚,也暗暗猜想必是天上老神仙无疑。

 金鲁厄虽然也心惊跳,但他凝神看一会,却突然认出这和尚竟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他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啊!怎会是他…”

 平凡上人笑道:“是我老人家又怎样?莫非你还敢不服管教吗?”

 金鲁厄沉声叱道:“加大尔,使起来,这家伙那儿是什么神仙,他只不过是中原来的野和尚,咱们合力上前;一定能打赢他的。”

 加大尔半信半疑,注目向平凡上人看了又看,自觉也对这和尚似曾相识,只是一时记不起来,喃喃道:“真的么?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金鲁厄喝道:“你忘了咱们在中原扬威称霸的时候,这和尚不是分明跟咱见过面?中原和尚,只有他会讲梵语?”

 他转头又大声用汉话向平凡上人叱道:“野和尚,你到天竺来管咱们的闲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平凡上人淡淡一笑,也用汉语答道:“我把你这背师欺祖的小贼,你师门待你何等思重,你竟敢忘思背义,于起杀师的勾当来,既然被我老人家撞见,少不得要代你师父惩处你这畜牲!”

 加大尔苦心思索,忽然记起“无为厅”的往事,胆子登时又壮,跃起身来,用梵语咒骂道:“他妈的,原来是你这老东西装神扮鬼,害得老子向你叩头,金鲁厄,让我去斗一斗。”

 金鲁厄自然求之不得,长剑一抖,叫道:“这老东西功夫不坏,咱们干脆用阵法对付他,早些把他了结!”

 青尘罗汉慨然应诺,四人一齐跃身过来,分站四方,布好阵势。

 平凡上人摇头笑道:“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眼泪,这区区阵法,又怎放在我老人家眼中,看来不重重处罚一番,你们是不会醒悟的了。”

 金鲁厄振索一挥,大声道:“各位哥哥,大家动手,千万不要放走这老鬼?”

 波罗田奇三剑一齐出手,阵法一施,四股兵刃同时向平凡上人卷了上来。

 平凡上人轻叹一声,大袖微拂,绕身一个疾转,四周登时成了一堵看不见的气墙,金鲁厄等吃那内家至高劲力一挡,个个倒退两步,半招也递不进去。

 金鲁厄又高声用梵话叫了一遍,阵法顿时飞动起来,四面八方,人影幢幢,全是金鲁厄等人踪影,四股兵器狂扫疾卷,仿佛一只着利剑的车轮,围着平凡上人飞卷。

 这阵势当年围困辛捷,吴凌风,孙倚重和金欹,后来又曾经困住宿陀宝树,每一次都发挥了难以想象的威力,几乎使辛捷等小一辈的英才束手无策,平凡上人虽然功力深,一时也被这种阵法花了眼睛。

 他起初想不到这阵法有如此威力,略一疏神,险些吃了大亏,连忙收敛心神,全心应付,直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渐能够应付裕如,但却丝毫也不敢大意。

 金鲁厄见阵法仍不能胜得平凡上人,时间却耗去不少,心里焦急,越加怒叫连声,催动阵法加速转动。

 平凡上人双掌不停挥动,一面拆招护身,一面细心审视那阵法的破绽,又过了快有一个时辰,才渐渐被他看出一些端倪来。

 原来这阵法本从“六合阵式”蜕变而来,昔年“恒河三佛”

 传授这套阵法,乃系专为门下六名弟子合击之用,后来四弟苦行僧巴鲁斯偷了达摩秘笈轻功篇逃,门下只剩五个弟子,不过密陀宝村内功极佳,尚能弥补人手的不足,如今只有金鲁厄四人施展这“六合阵”难免便有许多破绽显出来。

 平凡上人是何等眼光,略一沉,已知道只有使用“达摩秘笈”轻功篇所载快速身法,不难以快制快破去此阵,但他终是有道高僧,转念又想道:我破了此阵之后,金鲁厄情急之下,势必惹得我老人家出手伤人,但我修为百年,从未伤过任何敌手,又岂能在天竺破此戒律?何不等三个时辰拖延过去,那时再惩戒他们一番,也就罢了。

 他怀着悲天怜悯之心,只采守势,不作进攻,这一来,却把金鲁厄急得头上冒烟,七窍火生!

 眼看时间无情地消失,风火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又将发出怪火,现在立刻进,还不知来不来得及退出来,而平凡上人却越来越沉住气。仿佛那凌厉阵法尽在他意中。

 他恶念陡生,忙探手抓了一撮“透骨香”在手,同时高声叫道:“各位哥哥,快准备解药。”

 青尘罗汉知他必要使用药,三人剑停身,撤去阵法,各各跃退了一大步,忙忙向怀里去取解药应用。

 平凡上人笑道:“金鲁厄,你要用透骨香对付我老人家?那敢情很好,我老人家准备好啦,你这就开始吧!”

 他一面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在鼻孔上。

 金鲁厄大感奇怪,忖道:咦!这老狗怎的也有解药?心念未已,忽听加大尔声叫起来。

 “不好,我的解药被这老东西偷去了!”

 金鲁厄气得狠狠一跺脚,低声咒骂几句,握手道:“咱们用车轮战累死这老狗,今夜大事反正被他坏了!”

 青尘罗汉一长剑便想上前动手,平凡上人笑道:“傻瓜,你们四人齐上尚且奈何我老人家不得,你何必当先一人上来送死呢?”

 青尘罗汉听这话有理,果然迟疑起来。

 金鲁厄大怒,只好一抖长索,准备自己先上,打一个榜样给师兄们壮壮胆,那知人还未动,突听身后“轰”地一声巨响,火舌闪动“霍霍”之声又起,显然时辰已到,风火口怪火又起,这次他们是注定又失败了。

 金鲁厄一番心血,尽付东,不呆了,扭头向口望去这一看,却把他吓得三魂出窍,敢情他身后不远正赫然并肩站着三人,竟是他设计骗进风火的两位师叔和师父金伯胜佛。

 “恒河三佛”脸上一片木然,六只摄人心魄的灼灼目光,在这四个叛徒身上,青尘罗汉等吓得失魂落魄,怔怔呆立着,几乎忘了自己是生是死!

 半晌之后,金伯胜才缓缓说道:“孽障们,还不跪下领罚么?”

 青尘罗汉,温成白罗身不由己,双双跪倒,加大尔张惶地望了金鲁厄一眼,也跟着俯跪地上,金鲁厄自知罪孽深重,横坚是死,狠狠一挫牙,一声不响腾身而起,右手飞快的一扬“透骨香”向“恒河三佛”面撒去,右手长索疾抖,竟然暴点师父金伯胜佛的双眼。

 他是存心拼命,出手既快又狠,药和长索几乎同时袭到。

 金伯腾佛大袖一挥,刹时漫天劲风飞卷“逢”然一声,金鲁厄登时像断线风筝,几个翻滚,直坠入三丈外的密林之中,但金伯胜佛却同时嗅到一股异香,脑中顿时昏眩起来,身子摇了两摇,险些栽倒。

 他不由大吃一惊,慌忙闭气护住内腑,蓦觉一缕劲风到,探手一,竟是一粒药丸,他感激地抬头向平凡上人笑笑,平凡上人却对他挤挤眼,又将手向鼻孔上一比,示意要他在界上。

 金伯胜佛上解药,果然眩昏之象尽失,他且顾不得惩处叛徒,大步走向平凡上人,拱手躬身道:“天竺一派,已多次承中原武林援手,敝师兄弟终身难忘!”

 平凡上人却笑道:“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来的,你先别谢错了人。”

 金伯胜佛诧道:“不敢动问,老菩萨果为何事临边土?”

 他心中对平凡上人已衷心敬服,这才改口称他为天竺至高尊称——老菩萨。

 平凡上人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老袖此来,正是要向你们天竺讨一点东西。”

 金伯胜佛面,忙道:“老菩萨需用何物,只要天竺有,那怕是皇宫珍品,在下也能替老菩萨取到。”

 平凡上人便将辛捷受了“腐石”重伤,需用兰九果解毒之事,大略说了一遍。金伯胜佛骇然道:“原来是辛少侠受伤,兰九果区区之物,不须老菩萨挂怀,但不知可有需用在下师兄弟之处,在下等愿同老菩萨往中原一行。”

 平凡上人笑道:“这却不必,你只送我几个果儿,老衲便感激不尽了。”

 那金伯胜佛沉片刻,急忙用解药救醒大弟子密陀宝树,令他立刻驰返北天竺金英家中去取兰九果,然后从身边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给平凡上人,虔诚地道:“在下那大弟子脚程极快,大约一二时辰便可返回,这是在下师兄弟因居风火中所悟一点武学,权当敬礼,奉献老菩萨消闲。”

 平凡上人知他这小册子上必然载着什么旷世绝学,但却淡然笑道:“老衲虽然嗜武,但岂肯掠人之美,这东西还是你们自己收着吧!”

 金伯胜佛尴尬地道:“在下也知这不过微末之见,难邀老菩萨青睐,但总是我等一番心意,老菩萨如不屑一顾,就请代赠中原少年英杰高战高大侠如何?”

 平凡上人不好意思再推却,只得称谢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随手在怀里。

 那金伯胜佛对平凡上人敬服万分,师兄弟三人邀请上人就在风火前席地坐下,畅谈起来,青尘罗汉等三人直跪在地上,他们竟如未见。

 倒是平凡上人忍不住,问道:“那三个叛师之徒,各位准备如何处置呢?”

 伯罗各答正说道:“欺师灭祖,在天竺刑责来说,是要挖目断体,受十炼魂苦楚的。”

 平凡上人听了笑道:“这原是贵门岁之事,老衲本不该置啄,但据老衲观察所知,罪魁全在金鲁厄一人他们不过受人挑拨,盲从行事,而且在来到此地之际.三人俱已有悔意,我佛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三位若愿听老衲愚见,何妨赐彼自新之途,命他们痛改前非,既往便可不究了。”伯罗各答肃然道:“老菩萨慈悲襟怀,令人敬仰,我等定当遵行便是。”回头向青尘罗汉等叱道:“听见了吗?还不赶快拜谢老菩萨思典。”

 青尘罗汉等尽心膝行上前,叩首见血,心里莫不对平凡上人感戴无涯,平凡上人今一念慈悲,将来果然收得善果,那青尘罗汉后来累助中原,天竺一门从此坦诚爱戴,对后来辛平成名,实有莫大助益,这是后话。

 恒河三佛陪着平凡上人直谈到天色破晓,密陀宝树果然取来十只兰九果,三佛责令青尘罗汉等就在风火前面壁三年,由密陀宝树监视,然后三佛送平凡上人动身,直送到走完了沙漠,方才依依告辞。

 落西山,寒鸦绕林,淡淡的晚风,将小镇村野的炊烟,吹得摇摆不停,正像一个个披着乌纱的女郎,在轻摆柳起舞。

 惨淡暮色之中,一辆蓬车,缓缓向沙龙坪进发。

 蓬车上坐着四个人,三个人愁眉苦脸,另一个人却沉沉昏睡,不省人事。

 那心情沉重的三人,乃是辛捷合家三口,不用说,昏沉睡的便是高战了。

 马车缓缓地前进着,高低不平的道路,使车身不断左右摇摆,车底的轴上,传来阵阵吱吱格格的声响,车座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各人心头却像着一块沉重的铅块。

 高战脸色腊黄仰身而卧,两眼紧紧闭着,但悠缓的呼吸却使他的部在剧烈地起伏着,像一个重病的人,正与生命作最后的挣扎。

 张菁傍着高战而坐,两道黛眉紧紧锁在一起,一只手搂着辛平,愁思恹恹望着道旁缓缓后退的山景材影,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总算又到家了!”

 她这句话不对谁而发,因此也没有人回答,只有辛平仰起头来望了母亲一眼,又黯垂下头。

 张菁爱惜地轻抚着爱子,柔声问道:“等一会又可见到梅公公了,你高兴吗?”

 辛平却没回答母亲的话,竟反问道:“妈,你看梅公公会有办法治好高大哥的伤么?”

 张菁笑道:“梅公公学究天人,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了他,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替高大哥疗好伤势。”

 辛平忽然吁了一声,道:“能这样就好了,妈!我真担心高大哥的伤会不会…”

 张菁忙掩住爱子的口,沉声道:“平儿,不许胡说,高大哥舍命救你爹爹,咱们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替他治好伤势。”

 辛平点点关,眼眶一阵红,没有再说什么,他年纪虽然甚小,但此时却也尝到人世感情的煎熬。

 车子转过一处,那精致山坡的小屋已然在望。

 张菁探头窗外,向那小屋张望一眼,皱着眉道:“奇怪,怎不见让儿和玉儿呢?”

 这时,梅香神剑辛捷高据车头驾车,他本是低垂着头在沉思,听了这话,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那小屋仍然无恙屹立在梅林中,红梅似海,遍地惺红,风光依旧,只是现在正当晚炊之际,怎不见屋顶烟筒冒出炊烟呢?

 屋前林中,一片死般沉静,连鸟语也未闻一声,死寂之中,透着一些古怪。

 如果在平时,晚炊之际,林波在厨中作饭,梅山民一定在屋前逗林玉,或在梅树下独酌,或在旷场中赏梅,或者说个故事,逗得林玉笑闹不依,梅山民老怀大畅,总是宏声大笑…然而,今天情形竟有些不同,屋顶不见炊烟,屋前不见人影,那么屋中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辛捷说不出为什么,突然心里一阵狂跳,竟忘了车中重伤的高战不能剧烈颠动,长鞭一扬,鞭梢在空中“啪”地卷起一声脆响,拖车的马儿放开四蹄,急急向小屋奔去。

 转瞬间,已到屋前,辛捷一手猛地带住马缰,尚未等马车停稳,竟从车箱上纵身而起,落在地上,大声叫道:“汶儿!玉儿!

 你们在哪里?”

 张菁从车篷中伸出头来,埋怨道:“嘘!轻声一些,你这样会把战儿吓一跳的…”

 辛捷狂呼两声未见回应,心里已知必有变故,招招手道:“菁儿,你快下来,家里有些不对劲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扫目一瞥,果见大门之上,挂着一把铁锁。

 辛捷心中“噗噗”跳,下意识的纵身上前,手掌起落,拍断铁锁,一抬腿踢开屋门,沉声叫道:“梅叔叔!梅叔叔!”

 屋中森森没有一丝人声,靠墙桌上,还放着一只酒壶一个酒杯,辛捷掠身穿上前去,取了那酒壶一摇,里面尚有半壶剩酒。

 这时,张菁和辛平均已奔下来,三人飞快地在屋中搜了一遍,梅山民和林氏姊妹上俱都被褥未整,但人却不见踪迹了。

 辛捷神情激动万分,急声道:“菁儿,你在车旁守护战儿,平儿快往山后找一找,我进地下秘室去搜一遍,这事太出意外,只怕不妙得很。”

 张菁和辛平应声奔出屋外,辛捷刚拨动墙上壁图开启暗门,突听辛平一声惊呼:“爸!你来看,这是什么?”

 辛捷转身一掠出屋,只见辛平手指抖动,又惊又怕的指着门边梅树下一堆新土。

 他忽然感到体内热血沸腾,足尖猛点地面腾身赶到那土堆前,低头看看在土堆的一块木牌上字迹,顿时失声惊呼,手掩着口,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

 原来木牌上写着五个字,正是:“梅公公之墓”

 张菁骇然呼道:“呀!这是汶儿的手笔…”

 她用力摇撼着头,眼中热泪盈眶,喃喃道:“啊!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

 辛平道:“我知道了,这必是玉妹妹知道咱们要回来,故意出一个假坟,想骗我们…”

 辛捷叱道:“胡说.这是什么事.岂能开得玩笑么?菁儿啊,这墓里难道…难道真是梅叔叔?”

 梅山民十年抚育之情,历历如在他眼前,尽管他现在已是一代大侠,但说到后面几个字,却已哽咽不能成声,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梅山民将他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十年养育受艺,一手将他造成武林奇葩.如今他名成艺就,娶生子,哪一样不是出自梅山民所赐?

 假如没有梅山民,他纵或不死在“海天双煞”掌下,也必会饿死在五华山深山之中…

 往事像一阵烟逝去.但留在辛捷心中的烙印,却永远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难以遗忘。

 因此他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这坟堆中所埋葬的,竟会是他奉若神明,尊若亲人的武林鬼才梅叔叔!

 可是,那新堆的坟土,墓前的字迹,却千真万确的告诉他,梅山民已经死了。而且就埋葬在他脚下的泥土之中。

 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眼帘,他感到脑海中一阵震人雷鸣,踉跄几步,跌倒地上,这一刻心中感受,竟比中了大魔一掌“腐石功”毒掌还要难撑百倍。

 他喃喃地说道:“他老人家怎么会死的?谁害死了他?谁害死了他?”

 张菁虽然也伤感泣涕.仍然开怀地上前扶住丈夫,柔声道:‘捷哥哥,你先别太难过.咱们…”

 那知辛捷突然振臂一挥,竟然将张菁格倒地上,怒叱道:“这全是你干的好事,若不是你带平儿自顾离家,梅叔叔怎会死去!你还有脸跟我讲话么?”

 辛平惊呼一声:“妈!”张菁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母亲,回头叫道:“爸!你怎能怪妈呢?”

 张菁扶着爱子缓缓站起身来,坠泪道:“孩子,是妈不对,妈不该撇下梅公公,使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没人照顾…“她抬起头来,痴痴地望了丈夫一眼,又道:“但是,捷哥哥,我们母子是来寻你的呀,听人说你受了重伤,你想咱们夫父子,又怎能放心得下呢?”

 辛捷大声哭着,用力挥舞着手臂,叫道:“你们不该来,我便是死一百次,也报不了梅叔叔大恩啊!”张菁轻移步走到辛捷身旁,温柔地说道:“捷哥哥,是我不该离开梅叔叔,你打我吧!只要你能不再伤心,便是打死我,我也甘心瞑目…”

 辛捷一阵悲切,探臂又将要搂在怀里,泣道:“菁儿,菁儿,你不知道我多爱你,但是梅叔叔死了,咱们竟连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也不能见到,他老人家养育我十年,想不到临死之际,身边竟没有一个亲人。”

 他此时已从有声的哭变成了无声的饮泣,在他英俊的面庞上,几乎已布了沼水,张菁陪着丈夫嘤嘤泣,只有辛平似乎迷茫的站在一旁,竟未闻一声哭声。

 辛捷偶然抬起目光,扫过爱子的脸上,却不由心底一震。

 原来辛平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梅山民的坟土,眼中虽然热泪盈眶,但他却极力忍耐,不使泪水没落下来,上齿咬着下,白森森的牙齿,早就深陷在之中,鲜血从他那细的嘴角下来。滴落在衣襟之上。

 辛捷蓦地从爱子身上,看到自己幼年的影子——当“海天双煞”羞辱他的母亲,掌劈他的生父,他那时不过十二岁,岂不正与辛平现在的年纪相仿,但他又何曾过一滴眼泪?他只在心里反复的念着两个字——报仇!报仇!

 然而,他毕竟是老了,老!使他丧失了当年坚忍的傲。使他下了那可的泪水,使他自觉与儿子相较,巳成了一个怯懦的懦夫。

 辛捷缓缓举起手来,拍拍辛平的肩头,沉声道:“孩子,你要立志替你梅公公报仇!”

 辛平突然仰起面孔,轻声问道:“爸,是谁害死了梅公公?”

 “这个…”辛捷被他突然一问,自己也答不上来,心忖道:是呀!谁害死了梅叔叔呢?

 张菁皱着眉头,口道:“或许没有谁害死他老人家,捷哥哥,你别忘了,他老人家已经七十…”

 辛捷猛力摇摇头,道:“不会!不会!他老人家虽然失去功力,但身体素来硬朗,决不会七十余岁便猝然死去,何况,他老人家若是老病而死,汶儿和玉儿又怎会一起离开此地呢?”

 张菁道:“正因汶儿和玉儿不在,才足见他老人家只是天寿已终,你想想,如果真是什么大胆狂徒到沙龙坪来寻仇,这儿和玉儿岂能幸免?而且还能从容替他老人家堆坟立墓?关锁屋门?”

 辛捷沉地点点头,半晌之后,突然目异光,沉声道:“为了证实他老人家死因,只有一个办法,平儿,你去拿一只铁铲来。”

 张菁惊道:“你…你要开坟?你要他老人家死了也不能安身?”

 辛捷毅然道:“你别拦我,咱们除了要查出他老人家死因,同时也该另备棺木,择地安葬,岂能就此草草了结他老人家一代盛名。”

 片刻,辛乎已取来一柄铁铲,辛捷跪倒在地上拜了三拜,举起铁铲,一铲一铲铲开那坟上新上!张菁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倏起倏落的铲头,心里也恰如铲头般起落不安。

 她多么盼望坟上铲开,梅叔叔并没有死,即或真的死了,也仅只衰老而终,别无他因。

 因为她知道,一旦辛捷证明了梅叔叔是死于仇家之手,势必天涯海角,搜索仇人,这个家又将沦于刀口边缘。

 十多年来,她提心吊胆地生活着,无时无刻不在为丈夫的安全而焦急,仗剑江湖固然无可厚非,但她是女人,是子,她不能没有一点自私的关怀,辛捷名声越响,仇家也就越多,她也越发为他感到恐惧和忧愁。

 她只盼能和丈夫像自己的爸妈一样,隐居海岛,过着自由无拘,安全而坦然的生活,但辛捷却天生急义,并不像她爸爸无恨生一般孤芳自赏,宁愿将那锦绣年华,消磨在海阔天空,悠游之中…

 那铁铲越铲越深,渐渐已铲开一个深有二尺的大坑,蓦地一片衣角,从泥土中飘出。

 张菁心情向下一沉,就像一拉紧了的琴弦,再一用力,便要“铮”然而断了,她不敢想像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梅山民果真是死在仇人手中的话。

 辛捷的心情更比子紧张百倍,铁铲每一起落,如今都变得那么沉重,那么迟缓。

 衣角展越来越大,不多久,已能看出坟中尸体的大约轮廓,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的葬身之冢,竟连一片薄棺也没有。

 谜底转眼就要揭穿,这个谜,也许又将为武林带来无数血雨腥风,骇然巨波。

 辛捷垂首注视坑中半晌,突然跨进坑中,拂去梅山民面上泥土,双手将尸体托出土坑,张菁忙掩面转身,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那梅山民的尸体面目如生,丝毫也未腐败,在他那微微下弯的嘴角边,似还挂着对这世界未尽的傲意。

 辛捷屈膝跪倒,解开梅山民前衣襟…

 触目处,前赫然一只清晰的焦黑掌印。

 辛捷狠狠咬着牙,激动地道:“菁儿,你看,我猜得没错吧?”

 张菁“哇”地一声痛哭失声,一转身扑在尸体上,哀痛地叫道:“啊!梅叔叔,梅叔叔!”

 辛捷父子并肩而立,四只眼睛怔怔凝视着梅山民的遗容,这容貌对他们早已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但他们此时目不转瞬,就像短暂的一瞥,他们才能记牢梅山民的一鬓一发,一肌一肤…

 那苍老的面庞渐渐模糊了,不知是泪水浸透了视线?或是暮色罩临大地,落梅如雨,象微着生命的渺茫,人世的短促。

 不知过了多久,痛哭的已经嘶哑,饮泣的泪已干了,忘了跋涉的疲惫,也忘了饥饿和寒冷,梅树下又复寂静了,若非那继续的“悉悉率率”哽咽,几乎使人会怀疑这树下已是四具化石了。

 夜已深沉,梦已渺,梅林中才飘出几声轻语:“平儿,赶车进城去替梅公公选一副上好棺木来。”

 “但是,爹…车上的高大哥…”

 “移他下来,就安置在梅公公的上吧!”

 星移斗转,黑夜逝去,晓又爬进小屋窗口。

 阴影中,屋里默默坐着三人,在他们面前,是一具厚厚棺木,不用说,棺中的人,便是那曾经叱咤风云,名震天下的“七妙神君”梅山民了。

 他无声无息地来到这个世界,又无声无息地离开,死时一片凄凉,死后并没有哀荣,守候在他棺木旁的,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三个亲人了,虽然他们也并没有在他临死之际,亲视含殓。

 这一夜里,他们只是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盏孤弱的油灯,放置在棺木的一端,火光闪耀照着这凄凉的屋宇,也照着这悲伤的阖家三口。

 突然,后房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声!

 张菁霍地站起身来,匆匆进人后房去了,这前屋的父子也缓缓抬起头来,迷茫地互望了一眼,辛平低声问道:“爹!你看梅公公是被谁害死的呢?”

 辛捷默默半晌,摇头道:“从伤势一时看不出是什么功夫所伤,这件事,只怕唯有等寻着汶儿姊妹,才能明白!”

 “那么,咱们什么时候才去寻她们啊?”

 “唉!”辛捷轻叹一声道:“论理说,应该越快去越好,但是我走了,你高大哥怎么办呢?”

 辛平呐呐地道:“爸!能不能你和妈照顾高大哥,我…”

 辛捷似怜惜又似爱的望了爱子一眼,道:“你还太小,怎么可以一个人在江湖上奔走呢?”

 辛平奋然道:“爸,我不小啦!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辛捷脸上绽出一丝苦笑,摇摇头道:“十三岁虽不算太小,但也算不太大,我纵放心得下,你妈也会放心不下的。”

 李平道:“只要爸爸答应了,我自己去求妈去!”

 辛捷想了一会,仍是摇头道:“你别胡思想了,天涯无边,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到哪儿去寻她们姊妹呢?别叫你妈听见又好骂你啦!”

 辛平没再开口,但眼中却隐隐出无比坚决的神光,低下头自去思索。

 过了片刻,张菁从后屋出来,辛捷急问“战儿怎么样了?”

 张菁轻叹一口气,道:“伤势倒没有什么恶化,只是时昏时醒,口里一直呓语叫着,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辛捷似乎松了一口气,忽然柔声道:“菁儿,要是战儿伤势不再恶化,只好暂时让他在家调息,我想…”

 张菁深情的望了丈夫一眼,她从辛捷眼中,已明白他将要说出什么话,于是渭然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汶儿和玉儿,同时也急着要想查出梅叔叔死在谁手中,但是,你若去了,又只剩下我们母子在家,要是战儿突然有什么变化,你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辛捷无言可答,只是垂首沉思,辛平站起身来,轻声道:“我去看看高大哥。”匆匆进人后屋去了。

 张菁缓步走到丈夫身边,偎着他坐下,柔声道:“捷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急,但你总得等战儿伤势略好一些,再去寻让儿她们不迟,何况,如果她们并没遭人毒手,她们去寻我们不到,一定也会赶回来。”

 辛捷道:“但愿她们只是去寻我们就好了。”

 张菁轻轻执着他的手,道:“我猜她们一定未遭意外,你想,如果她们是被人掳去的,怎能从容替梅叔叔掩埋,而且锁上屋门才离开呢?”

 辛捷点点头,:“这话却也有理,那么我就等她们十天,十天之后如还未见她们回来,说不得,只好去寻一趟了。”

 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侧耳倾听道:“马蹄声?”

 张菁也听到一阵快速的蹄声渐去渐远,顿时心头一震,急忙赶到窗前!

 “呀!是平儿,这孩子到那里去?”

 辛捷长长吐了一口气,拍拍子的肩头,苦笑道:“让他去吧,这孩子脾气比我更犟,叫他去受点折磨也好。”

 辛平催马骑离沙龙坪,回头数次,未见爹妈追出来,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伸手拍着坐马,道:“黑龙驹!黑龙驹,这一次要看你的啦!你要是误了大事,从今别想我再骑你。”

 这神驹似通人意,引颈长嘶一声,放蹄如飞,霎眼间,已将沙龙坪远远抛在后面。

 行行重行行,辛平并无一定的目的地,只凭意念,一路催马狂奔,饥餐渴饮,这一天来到一处极热闹的市镇,他毫未犹豫,一提马缰便驰进大街。

 街上行人正多,辛平人儿英,马儿神骏,虽然脸风尘,仍掩不住他宛若金童临凡的俊逸,登时引得街上行人纷纷注目。

 他策马到了一家酒楼,老练万分地要了一个座位,叫几样可口菜肴,闷闷吃着饭,心里直在盘算,自己这样漫无目的撞,难道真要踏遍天涯,去茫茫人海中寻找林汶和林玉么?

 心里一阵烦,便招手将店伙叫了过来,老气横秋的问道:“伙计,我向你打听两个人,你可知道?”

 店伙忙躬身道:“不知少爷要打听什么人?小店生意极旺,但凡本地有名声的士绅,莫不是小店的老主顾。”

 辛平道:“我打听这二位,既不是本地人,也没有一点名声,她们只是两个姑娘,一个十五六岁,另一个只有十一二岁,两人长得极像,本是姊妹二人。”

 “两位姑娘?”店伙摇摇头道:“倒没有见过这么两位姑娘。”

 辛平又道:“你仔细想想看,有没有这么样两位年轻姑娘,或是来用过饭?或是从附近经过?”

 那店伙沉片刻,突然笑道:“小的倒见过那么一位姑娘,年纪与少爷相仿,十二分标致,梳一对蝴蝶辫子,两只眼睛大大圆圆的…”他笑容忽又一敛,道:“不过,她似跟少爷一般,年轻轻出门,竟只有一个人…”

 辛平大喜,心忖:这必是玉妹妹无疑了,但不知她怎会跟汶姐离散,独自来到此地?忆道:“她现在哪儿?你在哪里见到过了?”

 店伙道:“今儿上午,她曾到小店用饭,向小的打听这附近什么地方好玩,小的告诉她城西玉盘,是个古迹,她听了很是高兴,此刻大约尚在玉盘游玩呢,少爷你要找她,就请…”

 他后半截话还没说完,辛平“当”地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人如箭矢,已穿出店门外,扬鞭催马,向西狂驰而去。

 店伙手里掂着银子,摇摇头笑道:“这般急的小孩子,倒是少见!”

 辛平一面催马西奔,一面心里暗骂:好呀,玉妹妹你倒痛快,爹快急死了,你倒独自游山玩水起来,我赶上你不给你一些厉害才怪哩!

 黑龙驹脚程如飞,转眼早出了西城,辛平在马上抬头一望,见一座不太高的小山横在前面,暗忖:大凡什么必在山上。马缰一抖,直扑上山。

 这山并不很高,但狭窄的山道两旁夹路尽是梅花,红白相映,蔚成一片花海,竟与沙龙坪的梅林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辛平触景情生,不期然又想起酷爱梅花的梅公公,心里一阵莫名惆怅,猛砸马腹,发狂的奔上山去。

 他在山坡上转了几圈,这儿除了成岭梅花之外,并未看到一个,郑玉盘更不知在什么所在了,辛乎不暗急,忖道:难道她已经走了?要不然,便是我找错地方啦!

 他怅然若失呆立了一会,正准备下山,突听得远处传来一个清脆娇的声音叫道:“是谁?是谁啊?快到这边来!”

 辛平吃了一惊,扭头望去,那声音似从十余丈外一处山崖后传出来的,当下未逞多想,滚鞍下马,纵身掠去!

 转过石崖,却见一丛梅花树下,果然隐着一个低矮的,这时前蹲着一个浑身红衣的女童,正两手紧紧按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急得头大汗。

 辛平见那女童年纪模样虽然与店伙所说一样,但却不是林玉,忙赶过去问道:“姑娘,你要干什么?按着是个什么东西啊?”

 那红衣女童急道:“快帮我一个忙,我的衣袋里有一只白玉盘儿,你替我取出来!”

 辛平伸了伸手,突然想起那衣袋正在女童腹部,自己跟人家一面不识,男女有别,怎好伸手到人家一个姑娘怀里去掏摸?忙又缩手,喃喃道:“姑娘!我替你按着这地上的东西,你自己取那玉盒可好?”

 红衣女童猛摇着头,道:“唉呀!你快一些吧!这东西难得捉到,一换手,必被他逃了,求你替我把玉盒儿取出来,等一会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辛平十分为难,两只手伸缩几次仍是不好意思探到那女童怀中。

 红衣女童跺脚急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呀!我这东西要是逃了,我可要你赔的!”

 辛平无奈,只好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探到那女童怀中,触手处一阵温暖感觉,似有一股暖洋洋的热,循指而上,吓得他又是一怔。

 那红衣女童急声道:“晤!就在这只袋里,你摸呀!快些!

 快些!”

 辛平咬着牙,紧闭双眼,右手飞快地探进那女童贴身衣袋中,掏出一只盒儿,看也不看,随手向地上一摔。

 那女童又叫道:“喂!你别摔呀!你快把富儿打开,盖在我手臂上。”

 辛平只得照她吩咐打开玉盘,覆在女童手上,那女童突然快逾电闪般双腕一翻“逢”地一声,合上盒盖,把那玉盘儿抱在怀里,闭目向天,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啊!总算被我捉到了,总算被我捉到了!”

 她只顾心满意足,喃喃不休,好像把辛平帮她取盒之事,早忘到九霄云外,连睁限看他一眼也没有。

 辛平不有些气,冷冷道:“你捉到了什么?值得这样高兴?”

 红衣女童好似一惊,睁开眼来,眨眨两只大眼睛,笑道“对啦!我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赶来,我真拿这只绿色蜈久没有办法呢!你不知道,我就这样按着它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偏是忘了先取出玉盒出来,这儿又连一个鬼影子也见不到?”

 辛平吃惊到:“绿色蜈蚣?你捉这蜈蚣做什么用?”

 红衣女童笑道:“你不知道,这东西好处大了呢!我师父寻了一辈子,到现在也只捉到过一只,据他老人家说,这种绿色蜈蚣天下只有三对,想不到竟被我捉到一只。”

 她娓娓道来,似是十分得意,辛平却越听越惊,忍不住问道:“蜈蚣全都有毒,你不怕它会咬了你的手?”

 红衣女童格格笑起来,俏皮的一歪头,道:“你真是傻子,我要是怕被他咬,还敢空手捉他么?你瞧,他咬着我了没有?”

 说着双手向辛平面前一摊,一付娇憨姿态。

 辛平低头一看,但见她那一双小手又细又白,直如玉石雕就,连一丝疤痕暗点也没有,青葱般十个指头,更比出土新笋还要上一倍,他心头一阵狂跳,缓缓抬起目光,见她穿一身猩红短袄,头上梳着两发辫,红白齿,笑起来出大大两个酒窝,被背后梅影一衬,真如图画中人,一时倒不觉看得呆了。

 那女童见他失神之状“噗嗤”笑了起来,道:“你瞧我很美吗?”

 辛平脸上一红,突然想起方才探手人她怀里取盒之事,更加羞窘万分,半晌竟答不上一句话。

 红衣女童自负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师父就常说我很美,说我将来长大了,必是个美人胚子呢!啊!对啦,我正要问你,什么叫做胚子呀?我一直就不懂,美人就美人,干吗又加上胚子呢?”

 辛平听着感话,观着秀,幼小的心灵,顿时也异常,连忙镇摄心神,笑道:“这意思是说,你从娘胎之中,便已注定将来是个美人了。”

 红衣女童道:“这就对了,我娘一定也很美的,唉!可惜我已经记不清她是什么模样了。”

 辛平不解地问:“你自己的亲娘,怎会记不起来,难道你从小就离开了她?”

 “是啊!”那女童点点头“我听师父说,两岁时我娘就死了,以后我便跟着我师父,是师父带我长大的。”

 辛平诧道:“那么你爹爹呢?”

 那红衣女童听了这话,突然脸上笑容一敛,隐隐竟掠过一抹怒意,冷冷摇摇头道:“我没有爹爹,你不要问他。”

 辛平暗地一惊,忖道:哪有人竟没有爹爹的道理?但他看她不悦之,却不便再问。

 红衣女童似乎也觉得有些歉意,笑笑又道:“谈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辛平,道:“我姓辛,名平,人家都叫我小侠金童辛平。”

 红衣女童“噗”地掩口笑道:“啊!原来是辛小侠,久仰得很。”

 辛平忙道:“不敢,不敢,不知姑娘名字叫什么?”

 红衣女童笑道:“我姓何,名叫何琪,就是斜王旁一个莫名其妙的其字。”

 辛平忍不住也笑起来,忽然心头一动,暗道:“这就怪了,她既然没有爹,怎知道自己姓何呢?”

 他张张嘴想问个明白,但想到刚才已惹她不快,只好把问到口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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