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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苦恋双栖 多情成孽累 伤
 郑隐含泪应命,跪向樗散子面前,刚哭喊得一声:“弟子罪该万死!”樗散子意似伤感,摇手叹道:“人贵力行,不尚多言。此是你最后一次生死关头,成败在你。此是《紫清宝篆》中册,又名《九天玄经》。学成之后,只要能加功勤习,循序渐进,便是天仙也非无望。另外一部《少清秘芨》中有降魔防身诸般妙用。今赐你二人,一同练习。

 你申无垢虽非本门弟子,但她是你三位师长好友之女,行高洁,向道坚诚,方才求我传授,请为记名弟于,我已默许。此后许你夫妇一同修炼,在未下山以前的三年之内,除卧眉峰外,不许离山一步。此书原藏玉匣之内,内有灵符,威力甚大,若带出去,便有杀身之祸。因我东海之行,时大多,且到后不久便要封坐关,你们去也无用。

 为此将你二人灵智恢复,只须略微指点,便可照以修炼。”随唤任寿近前,也是扬手一片霞光,透身而过。

 任寿本来坐在一旁待命,方想:“二弟弃家学道,人并不恶,师长何故不喜,偏又收他作什?”及经神光照体,也全醒悟。因想起师恩深厚,不下泪来。大元真人唤道:“徒儿不必悲苦。你此时灵智已全恢复,前生之事,想起只有烦恼,把它忘记了吧。”任寿前生本是真人嫡传弟子,闻言忙跪过去。真人忽然伸手,朝头上一按。任寿当时觉着心身舒畅,神智越发空灵,前两生所学道法全都复原,经过事迹却一件也想它不起。樗散子随唤任寿近前,将道书取出,一同传授。

 刚传完了口诀,忽见一片形如树叶的金光,由外面冉冉飞来。真人伸手接过,看了看,往外一扬,金光飞去,一闪不见。连山大师笑道:“此女现在外待命,唤她进来如何?”樗散子笑说:“此时见否,均是一样,好在任、郑二徒均可传授。时已不早,三弟和我走吧。”郑隐知道师父此行至少三年,自己前路艰危,能否化险为夷,尚不可知。不悲从中来,二次哭喊:“恩师,弟子尚有下情禀告。”樗散子见他意诚,笑道:

 “徒儿既知向上,当可无害,好自修为,到时自有使命。东海有人相待,为师难以久留。

 各自往左边石室一同修炼去吧。”说罢,同了连山大师,齐向太元真人辞别,一同起身。

 二人方在跪送,眼前倏地一亮,金霞电闪。回顾大元真人双目垂帘,已在座上人定。同时一片金霞,宛如云幕下垂,刚一到地,眼前又是一暗。再看正面,真人已连座位一齐隐去。只两旁男女十二人,仍是端坐如僵。

 任寿法力灵智虽全恢复,前生之事已经仙法制,全数遗忘。见那十二人宛如僵尸,悄问郑隐:“二弟你来在先,可听师父说起这十二位仙人的辈分来历么?”郑隐先当任寿和他一样,想起前生许多愧对之处。听神僧说,将来难,仅有几希之望,非任寿相助不可,想起惭愧,正恐诘问。闻言才知任寿前生经历竟无所知。心中奇怪,以为师父恐大师兄为人正直,后不好相处,故将前生经历用法力闭住,不令想起。心中略定,忙笑答:“这便是你前两生所收十二弟子。彼时,你我不过剑侠一,他们相随多年,见大哥兵解,悲愤死。三师叔见他们对师忠义,甚是怜爱,特用玄门妙法,命其自行尸解,将玄关闭住,各自静修。此与寻常打坐不同,人和死了一样,须等将来师兄成道,他们才得转世重来。师兄怎会忘却,全都不识呢?”任寿答说:“方才神光透体时,仿佛想起许多的事。大恩师将我唤到面前,朝我头上按了一下,由此茫无所知。师弟你可知道?”

 郑隐心想:“论前两生,真对此人不起。难得师父将他记闭住,等我苦修成道之后,再与明言,必蒙原谅,此时却说不得。”想了想,笑答:“我也不知底细,仅听神僧向我说过大概罢了。”任寿细朝那些人一看,男女僧道老少都有,果似相识。内有男女二人,并排坐在第七、八座上,神态如活,仿佛情分更深。便问郑隐:“第七座上道装少年和同座少女,可知名姓?”郑隐答道:“别的不知,只知此人姓李,与少女夫妇同修。将来建立教宗,光大本门,便应在这二人身上。师兄他年乃一教宗祖,小弟望尘莫及。此时说了徒人意。师父已行,我们可去西边石室之内,一同用功如何?”任寿不知郑隐心虚,恐怕盘问出马脚,急于读那道书,于是笑诺。

 申无垢忽由外面飞进,笑问郑隐:“师父对我如何,可允传授?”郑隐笑道:“师父已走,行前留话,对你方才所求,已然默许,以后许你往来卧眉峰,和我一同修炼呢。”无垢笑道:“我试你的。师父许我来此,随同大哥和你同修,早知道了。你夙孽甚重,再不用功,老往卧眉峰作什?”郑隐知被识破,脸上一红,便未往下再说。

 三人随去室内一看,内中几榻用具,无不齐备,并有丹炉药灶之类。无垢笑道:

 “这好地方与你修炼,意还不足,看你将来怎好?”郑隐闻言,也未在意。三人当便在一起练习,郑隐夫妇也未回家。过了一月,无垢方始辞回。

 郑隐爱极无垢,因三人同习,无垢虽另有一间居室,碍着任寿,不便说笑亲热。屡在暗中催促无垢回去,均未获允。见她一走,以为可以追去亲热,好生心喜。第二,见任寿独自用功,又正入定期间,三人虽在一起同习道书,限于前生功力和下山行道迟早,造就各不相同,知这一坐,至少三,立往卧眉峰追去。到后一看,无垢不在,却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那去追陈仙子,遇一前辈女仙,蒙她点化,并代向师父求情,不料早蒙恩允。所学也只《紫清宝-》中间几章,现已学会,当赴陈仙子之约,同往拜师,须要一二年才回。行前如若明言,你必阻止。夫相爱,原不在此片时之聚,何况神仙眷属,来方长,务望自爱。郑隐情热,没想到爱会不别而行,见信大为失望。

 一问灵鹃、秋雁,答道:“三姑今早才走,说往东海寻师,别无所知。”郑隐只得垂头丧气,怀愤回

 郑隐只说无垢此行不会就回,始而怨恨非常,心中烦闷。后见任寿进境神速,再一想起前路艰危,起了戒心,天好胜,又有人比住,没了想头,也就夜加功,勤习起来。本是美质,再一用功,虽比不上任寿的功力进,却也不是寻常。尤其对于防身御敌之法,因不久就要下山,格外看重。不消年余,居然把《紫清宝篆》全数学会。平无事,又将前生飞剑法宝重新炼过,使与本身元灵相合,全都炼得出神入化,威力大增。

 任寿开始却先用基本功夫,不求急进。修炼不久,便将青索剑分与郑隐,一同勤习。也均身剑合一,运用由心。因见郑隐法力高,前生飞剑法宝又多,无一件不具威力,也颇代他喜欢。郑隐偶然想起古神圭尚在爱手内,如若不去东海,岂不又可多出好些妙用?一算期,再有半年,便可相见,心中十分盼望。

 大无真人自从二人来时人定,一直不曾升座。任寿眷念师恩,几次通诚求见,均无回音。这,二人炼完功课,郑隐提议同往山前闲眺。任寿说道:“二弟,三年期,便要下山,师父行时曾说不许远离此,必有原因。与其出外惹事,何如就在中用功?

 等弟妹东海回来,同往卧眉峰畅饮快聚,岂不是好?”郑隐笑说:“弟妹真个薄情,行时连话都不说一句。师父只不许远离此,卧眉峰当可来往。就在口闲眺,看我家中是何光景,料无他虑。”任寿忽想起:“郑隐自从拜师以来,从未回家去过。那老家人胡父子甚是忠心,这一年多不知如何?”觉着回去看望一次,理所当然,何况相隔又近。笑道:“二弟,既是这样,索回家一次也好。但恐大恩师万一神游归来,无人随侍,二弟一人去吧。”郑隐劝他不听,心想:“久不回家,回去看看也好。”随别任寿,行法开,往家中飞去。

 刚离翠屏峰飞起,遥望家中,田亩荒芜,园中花木也糟糟的,不似以前整齐,心中奇怪。到后一看,到处静悄悄的,哪有人影。连喊胡,也未答应。正往昔日书房走进,忽由门中冲出两条大狼,头扑来。郑隐自不把这类凶狼放在心上,扬手一雷,当时打死。入门一看,到处蛛网尘封,分明荒废已久。情知出了变故,忙朝胡所居寻去,只见也是门窗不掩,尘土堆积。只在灰尘中发现一信,大意是说:主人同一女仙往卧眉峰医伤,由此不归。过了月余,命子胡良去寻。去了四,方始归告,说女仙所居云封雾锁,连地方都找不到。哭喊了两,遇一神女收他为徒。令其归告乃父,说等主人回来,请其速往卧眉峰旁古之中,叩壁相见。并说主人现在翠屏峰墨蜂内,常人无法走进,必须等其自来。既念少主,又想爱子,未一年,染病在。这带病写此一信,令长子去往翠屏峰寻那仙,投书一试。主人如见,务望回家一行;并求往卧眉峰寻那神女,探询乃子胡良下落。地上留有一滩鲜血和半条狼腿,看神气信还不曾写完,室中便有了变动。料知老仆正写信间,忽有凶狼掩入,病中无力,虽然砍伤一狼,无如狼来大多,终于送命。想起老仆胡相随数世,自从有了出家之念,所有佃工下人,全分金银遣散,独他父子三人固执不去。心想祖宗坟墓在此,须人打扫,便将来修成仙法,回家扫墓,也有一个住处,便把所有田园房舍,全数赐他。虽知当地时有凶狼出没,好在三人均有武功,决不妨事。不料自己走这一年多,他父子三人死亡殆尽。也不知那神女是谁,为何要见自己?

 郑隐越想凶狼越恨,当时暴怒,随用法朝那死狼一指,狼口便发怒嗥。那狼本由附近山中窜来,不时去往郑家扰,搜寻食物,所有牲畜家禽早被吃光,还想搜索腌腊之类,不料遇见杀星,死狼一嗥,群狼闻声,纷纷赶来,为数竟达四十余条。郑隐一见狼群,断定胡氏父子均膏狼吻,越发暴怒。恨极之余,并不当时杀死,只用仙法将狼制住,一个个倒吊树上,再用神火焚烧,活活烧死。本来要走,无意中绕往房后坟地上去,见有一坟新立,前有石碑,上刻“义仆胡之墓”旁有小字,正是爱所留。大意是说:这月下抚琴,又有警兆,心疑有人犯,试行法一看,井无异状。偶然想起郑隐拜师之后不曾回家,老仆胡父子人颇忠义,不知光景如何,赶往探望。到时发现胡父子二人均被凶狼咬死,旁边还倒着三条死狼,忙将群狼杀死。死人血水早被尽,喉管已断,无法使其重生。遍寻胡良不见,只得将他父于埋葬,并留石碑为记。

 郑隐以为爱恐怕自己贪恋美,误了修为,特意说那假话,其实人并未走。暗骂自己老实,这一年多竟没想到往卧眉峰去,空自相思。惊喜之余,立往卧眉峰赶去。头遇见秋雁,笑问:“姑夫怎的一人回来?没有遇见我三姑么?”郑隐问知爱已往墨蜂,先还不信。后问出无垢已走了两个时辰,正是自己回家那一阵,不顾多说,忙又回赶。进一看,只任寿独坐用功。料定爱故意不见,想起气愤,正在难受。任寿见他面有怒容,忙问何故。郑隐便说:“我如此痴爱无垢,她偏对我薄情,连在一处修为俱都不肯,并还骗我,连名俱是名存实亡,一面都见不到,要她何用?”任寿见他越说越凶,忙拦道:“我看弟妹志行高洁,惟恐误你修为,暂时避你,实是好心,想打长久主意。二弟得此神仙美眷,又蒙师父恩允同修,将来仙山双栖,何等美满,怎的说出这样话来?如被弟妹听去,岂不见怪?”郑隐气道:“大哥,你只知我神仙美眷,却不知我老是热气换她冷气。即便为好,也应明言。先是不告而去,今得知所说是假,往卧眉峰探看,还未到达,秋雁便已出,说人已来此。恩爱夫,怎会连句真话都无,岂不使人寒心?”

 话未说完,忽听门外笑道:“寒心最好,免致两误。我才不骗你呢。”跟着,无垢由外走进。郑隐对于无垢,本是又爱又怕。闻言,又愧又急,红着一张脸,忙分辩道:

 “姊姊,只怪我说气话。好在大哥不曾笑我,你可知我这一年多相思之苦么?”无垢冷冷他说道:“我虽不在此,你那言行举动,我全知道。我去东海拜师,才只多半年,便奉师命,去救一人,因离家近,往卧眉峰住了数。偶往你家探看,发现老仆父子为狼所杀。只书僮胡良,事前被你未来爱宠收作徒弟,因此才只送了这老少二人的性命。我无法使其回生,将他父子埋葬,重回东海。前奉命回家修炼,井向大恩师请求指点。

 今得知大恩师神游归来,前来参拜。行时,发现你正回家,照你诛杀群狼,下手残忍,和你坟前徘徊,一见石碑,当我骗你,立往卧眉峰那等情景,不用你说,我还不想理你呢。”

 郑隐见她年余未见,神情反更淡漠,心中一凉。刚叹了一口气,偶一抬头,瞥见无垢剪水双瞳正在注视自己。久别重逢,容光越发美,由不得重又勾动爱火。方要近前赔话,任寿已先避开。郑隐本善词令,无垢虽然有些不不起一阵软语温存,连说好话,也就不愿使其难堪,只得任其亲热抚慰,未加阻止。谁知郑隐情热如火,这等于亲热反更心难搔。无奈结婚之前早已约定,无垢尽管美若天人,偏又是一脸正气,有时稍微亲爱,还要窥伺玉人辞,惟恐触怒,越是爱极,越恐得罪,如何敢存遇想。再说,任寿又在隔室之内,许多不便,最后再三央告,求无垢不要走开,明当往卧眉峰畅谈。无垢有成竹,见他猴急,含笑允诺。并说:“我此次决不他往,便你不去,我也要来。”郑隐只顾和无垢叙说相思之苦,也未问师长可曾见到,有何吩咐。谈了一阵,无垢要走,郑隐连留了几次。无垢说:“从此常来常往,相见,何须在此一时?”

 任寿又催夜课,郑隐方令无垢别去。由此三人重在一起修道。

 无垢看出丈夫几次情不自,防备更严。始而早来晚去。未了,索搬来内,所居只有一壁之隔。郑隐已间出前大元真人升座,任寿、无垢均曾拜见,奉有恩命。自己一人独未见到。深知前生孽重,师长不喜,仙府清净之地,休说不敢胡为,行迹上稍微放,均非所宜。又有任寿同在一起,随时警戒。想起前世遭劫,也为言行不检而起,自然不敢大意。几次想请爱同回卧眉峰,均未如愿。每对着天仙化人,无法亲热,渐渐由爱生怨,不时朝无垢赌气。无垢只顾用功,也未理他。郑隐空恨得牙,无计可施。

 光易过,一晃三年。这,樗散子忽然飞回,与大元真人一升座。三人前往拜见,均得勉励。樗散子随说:“郑隐前生孽重,所许善愿大宏,非此莫解。最好在此一甲子内,使内功外行同时圆内便须下山修积,最好夫妇同行,不要离开。”一面暗示郑隐,照着这三年的修为,防身御魔已颇够用,只要能守定心志,言行如一,前途并非无望。郑隐闻言,也颇警惕。退下来和无垢说:“师恩深厚,终古不忘。以前我爱姊姊太甚,有时情不自,事后也颇悔恨。今蒙师训,如梦初觉,决计痛改前非。只是姊姊对我常存戒心,神情冷淡,实在难受。以后同在一起行道,还望姊姊勿念旧恶,只要常见喜容,于愿已足。”无垢见他辞十分诚恳,也颇心喜,便劝勉了几句。

 第三奉命下山,夫二人高高兴兴,走出外。因奉师命,此行历时一甲子,随意所如,无须请命。郑隐再三磨着无垢说:“此去便入艰难危险之境,成败利钝,尚所难知。可怜我爱姊姊一场,只同裳共枕,作了一夜假夫,始终不得亲近。你那地方,此时桃花盛开,香光如海,美景难逢。我也不作他念,只求在家住上些,陪姊姊抚琴吹萧,敲棋煮酒,赏花为乐,略享个把月的清福,就算补我三年前忍受伤痛之苦,不在夫一场。如有言行失检之处,任凭姊姊责罚,便从此不理我也无话说。”无垢近年虽然得有仙传,功力大进,毕竟年轻天真,稚气犹存,结习难忘,心肠也软。想起丈夫委实痴情热爱,既是夫妇,容他稍微亲热也是应该。加上平居无伴,郑隐所说那几样,均是素来癖好。当时不忍坚拒,只得应了。

 到家以后,暗中查考,丈夫果是言行如一。尽管温存体贴,爱到极处,不似以前举动俗气。每赏花饮酒,抚琴下棋之余,功课也从不荒废。日子一久,情分越深,当地风景又是那么清丽灵妙,休说郑隐,连自己也不舍得离去。到了所约期,郑隐贪恋爱同乐,再三求告多留些。无垢情不可却,也有一点贪玩。心想:“丈夫此去不知有多少艰难危险,顺他一点心意,也不为过。”于是又留下来。这时,郑隐心情十分矛盾:

 既恐失去元贞,延误仙业;偏又爱极无垢,不能自制。为防爱反目,打算用水磨功夫,使其水到渠成。表面不显,内里每天人战。有时想到郎才女貌,比翼双栖,同效于飞之乐,心头不住怦怦跳动,恨不能当时便把爱抱个怀,如何如何,爱一个够。及和无垢对面,又为对方正气所慑,休说任为,连想稍微依傍亲热,都要暗伺玉人喜怒,不敢冒失下手。有时想起恨极,暗忖:“自从此次回家以来,爱始终笑语温和,对于自己也是寓有深情。不知怎的,想得好好的,一见了人勇气便退,直想不出什么道理。”因此说走,只不起身。老想:“今已过,明当有机会。”到了明,又是如此。空自失望愤恨,时喜时优,光易过,不觉到了夏天。

 无垢天好洁,时往红霞溪沐浴。因恐丈夫无赖,前往偷看,总是设法掩避。郑隐看出无垢心意,暗忖:“我和你夫一场,不能真个消魂,连这一点眼福都不容我享受?”心中有气。再一想起爱清泉戏水,肤如凝脂,玉肌雪映,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不神摇。觉着这等绝代佳人,但得一夕之,虽死何憾。可恨初定情时,不该答应只作名;否则就是一年半的快活,怎么都值,总比徒担虚名,每神魂颠倒要强得多。恨到极处,决计去和无垢明言,取消前约。念头才动,猛想起一世人生万劫难,何况屡劫修为,好容易能有今。固然此时愿作鸳鸯不羡仙,为了爱,自毁仙业,均非所计。无奈夙孽太重,前途布危机,就这样兢兢业业,尚恐难免形神俱灭之忧,再将元贞失去,更无幸理。心中一寒,妄念立止。又想把爱从头到脚看一个够,爱一个够,从此再也不作他念。只是平假装老成,把话说,无法改口。尽管背后想好千言万语,见了人,这类求爱的话仍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心想明说不行,只有暗做。

 这夕阳西下,碧空明净,凉风习习,暑气已消。无垢清泉浴罢,云鬓不整,穿着一件轻罗衣,手持小扇,斜倚匡之上,目送飞云,指点烟岚花树,更显丽质天生,人世无两。郑隐越看越爱,故意拿话引逗道:“姊姊玉洁冰清,柔肌似雪,仿佛一块美玉,通无纤暇,也从不见有一点香汗。此地天气清和,又不甚热,日常沐浴作什?”无垢笑道:“我生来好洁喜浴,红霞溪又是灵泉,自经二姊仙法布置,峰顶添了泉,天热无事,前往冲洗一阵,心身均觉清凉。你又不是没有试过,问我作什?”郑隐笑道:“你我恩爱夫,你偏对我老是多疑。我又爱你不过,惟恐误会。这次回家,言行分外小心,恐有下想头。你哪一次背我洗浴,我全知道。有时故作午睡,免你为难。我不过是想和你商量,定出洗浴时间,分头去洗,怎又多心起来?”无垢惟恐丈夫情热,得尺进步,时刻都在留心,闻言还不甚信。又因自己好洁喜浴,每次均要避人,好些不便,意就此试探丈夫所说真假,当时微笑未答。一面留神,暗中查考了几次,有时还故意使他知道。及见丈夫并未打什主意,渐放了心。笑对郑隐道:“你如遵守前约,便是地久天长的神仙美眷。纵是名,到底同梦之人,由你稍微亲爱,原非不可。无如你们男子心不定,你情太热,当道业未成之际,彼此一个把握不住,大错立成,不得不慎之于始。如你爱我,不要只图眼前娱,自误千秋大业才好。”郑隐早就想好主意,笑答:

 “是非久而自明,我也无话可说。”无垢原有布置,谁知郑隐深沉,竟未前往窥伺。接连几次过去,无垢见无他意,双方情爱本厚,便去了机心。

 事有凑巧,灵鹃、秋雁两侄女年幼好动,常往山中打猎,或往城市购买食用之物,不在山中。这天气更热,郑隐见二女远出,心中暗喜,故意拖着无垢下棋,不令行法避暑。无垢也是洁癖大深,本来玉肌柔滑,清凉无汗,因被郑隐握了一下手,觉着漉漉的,笑说:“你身上都是汗了,快洗澡去,少时再下。只顾对奔,我也忘了行法去暑。”郑隐原是诡计,随口应了两声,先去溪中洗了一个畅,却把宝剑留在当地。洗完回来,无垢知他不会窥伺,也未招呼,自往沐浴。郑隐立时跟踪前往,仗着仙法隐身,无垢又无防备,毫未觉察。郑隐早把藏身之处觅好,藏在左近一株桃花树上,暗中朝下偷看。只见无垢扬手先放起一蓬云幕,将当地方圆数亩的地面笼罩在内,内外立时隔绝。

 休说由外望内,便往外看,也是一片白茫茫,连花树均见不到一株,郑隐暗忖:“这等仙法,从未见过,不知何处学来?也未听她说过。幸而被她罩在里面,否则费了多少天的心机,仍是徒劳,岂不冤枉?”

 心正寻思,眼前倏地一亮。原来无垢已将上下衣缓缓去掉,现出一身玉雪肌肤,头上乌云也己披散开来。只见通体玉人也似,不着半点微暇。因未防人偷看,尽以后,先去峰前凌波而立,站在水上受那清泉冲洗。郑隐平想象的粉弯雪股已一览无遗。想了多少天,好容易才得此眼福。奇当前,由不得心旌摇摇,目眩神移。始而无垢一件,郑隐心便跳一下。等到无垢衣履去尽,立向水中,吃邻近溪旁几株花树和那碧峰绣崖一陪衬,越发绝天人。郑隐魂消意夺,人和吃醉了一般,软伏树上,不时闭目胡思想。似这样想一阵,看一阵,心头不住怦怦跳动,不知如何是好。有时水中人背向自己,皓腕徐伸,向上承水,出腋下秀疏疏的柔;前面酥和那消魂之处却看不见,偶然转侧,也只隐约约窥见前微微隆起。总觉美中不足,不能一观全貌。无垢毕竟少女娇羞,爱好天然,浴前虽放起一蓬云幕,将当地罩了一个天光不透,洗时仍然以面向壁。等把秀发冲洗干净,立时沉人水内。郑隐见爱入水,身虽旋转,但那一带正在泉之下,水烟飞扬,波光浮动,越发看不真切。

 郑隐正想用什方法掩向亭前,等爱出时看她正面,忽听一声清叱,无垢扬手一片银光,先将全身罩住,什么也看不见,玉体立隐。匆匆飞出水面,怒声喝道:“你怎这等下久天长,如何常共相保?我心已寒,还不快走。”说罢,外层云幕一闪不见。

 只有新放起的那片银光将小亭罩住。郑隐知被看破,连忙急喊:“我为取剑而来,不料一到,便被仙云隔断。恐你多心,未敢开口,意候你起身撤,偷愉走去。本是夫,便我故意如此,也当谅我痴爱之苦,何况事出无心。姊姊如何不近人情,绝人太甚?”

 无垢只喝了一声:“谁听你的?还不快走。”郑隐知道爱盛怒之下,情又刚,再不听话先走,少时更难挽回。只得怀着腹愧愤,取了宝剑飞回。还未到门,忽听破空之声,一道银光已由红霞溪那面飞起,直高空,一闪不见。气愤头上,先未留意。等到想起无垢负气飞走,忙纵遁光跟踪追去,晴空千里,一碧无际,宇宙茫茫,玉人已杏,哪有一丝影迹可寻。爱虽有东海学道之言,并未明言何处,屡问不答,只说后自知,如何寻找?越想越有气,心念一冷,也就不再追寻,径直飞回。

 郑隐先以为无垢只穿随身衣服和带去终不离的宝囊,尚有两口飞剑不曾带去;何况女子心软,久气消,决不能为此反目。等到当下午,灵鹃、秋雁回来,郑隐先还不好意思明言窥浴,致将无垢气走之事。后因二女和无垢亲如母女,回家未问三姑何往,方始生疑。次早,带愧一说前事。二女笑道:“三姑表面和善,情固执。因想把这段情孽变成美满姻缘,他年同隐仙山,永为神仙美眷,便为姑父放弃天仙位业,也所心愿,为此还和二姑争论,几乎反目。在她心意,以为姑父累世修为,不会不知此中利害。即或情不自,只要有一人拿定主意,便不致误己误人。姑父昨虽是无心之举,她终难免生疑。惟恐万一防闲不密,两败俱伤,只好暂时躲开。她对姑父也是情深爱重,人又好胜,恐二姑笑她,不是万不得已,决不会就此断绝,休看负气远走,定必难受万分。

 我看姑父最好守在家中,静修些,等道心宁静,杂念不生,不论三姑归否,先自出山修积,不久必能重逢,我姊妹还有一个约会,必须离去,家中无人,还望姑父代为照看。

 今朝已代姑父备好许多饮食,经过制,虽是热天,吃起来仍和新制成的一样。三姑原奉师命,和姑父一齐行道,断无不归之理,只看姑父以后心修为如何而已。”

 郑隐闻言,也颇愧悔。忙问:“你姊妹到何处去?昨就算是我罪过,现已知悔。

 此后决定努力前修,全照你三姑心意而行。但是家中无人,我便多好,她也无从知道。

 如见三姑,还望代我说上几句好话。”灵鹃笑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何况双方都是道术之士。不必顾虑,是真是假,三姑自会知道。我姊妹自然愿意双方和美,不过此行另有去处,能否见到,尚不一定,事在人为,只看能否践言力行而已。”郑隐无话可说。见二女忙进忙出,似有什事光景,始而心绪烦,不曾理会,以为当不会就走。

 二女口气,似知爱下落,还想设词探询,午饭时见酒食分外丰美,笑问何故盛设。二女笑答:“此行耽搁颇久,姑父此去行道,要历多少艰难辛苦,这等酒食恐难常有,我们做小辈的如何不尽心呢。”

 郑隐不知语有深意,心念爱,悔恨无及,情绪烦,勉强吃了几杯闷酒,想等二女收拾完毕,再与谈说。不料二女先在桌上只说了几句类乎辞别的话,并无行意。撤去残肴,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忙往探看,哪有人影。越想越觉可疑,以为姑侄三人暗中商定,弃他而去,心更悲愤。细一寻视,二女似只带走随身衣服,无垢双剑尚在。并还发现多了一枚玉-嵌在墙上,玉质甚好,透明若晶。行法试探,并无宝光回应,从未见过,也不知有何用处。因爱的衣物、宝剑未令二女取走,神气不似断绝,才略放心。

 郑隐以前虽是蒙心,毕竟累生修为,功力颇深,具有智慧。先还愁闷悲愤,第三平心静气地前后一想,觉着爱不特情深一往,并还一见钟情,才有留居养伤之事。

 否则,以她情为人和那好洁之癖,任换是谁,纵令无心伤人,于心不忍,也决不会早晚陪伴,清谈无忌了。并且为了婚事,连同胞姊妹也竟疏远。不过是见自己情热大甚,万一把握不住,误了仙业不算,还遭惨祸,因而表面冷淡。如论情爱,除目光远大外,并不在自己之下。前窥浴之行,十分下,难怪有气。越想越觉自己不对。又因师命夫妇同时修积,除非自己大使灰心,迟早总要归来。决计立志虔修,等爱回来,立同出山,不再留恋,由此用起功来。

 一晃又是二十来天,眼看夏去秋来。这夜里,郑隐独坐花间,仰视明星莹莹,银河在天,顾影凄凉,苦忆爱。猛想起:“今夜正是七夕双星佳会,我却影只形单,孤栖在此。已早痛悔前非,不生杂念,每努力虔修,与前判若两人,也不知爱是否得知?难道当真弃我如遗,没有夫之情不成。”

 正在积想成痴,爱极生疑,心中又有怨意,忽听远远有人哭喊:“相公你在哪里?”

 静心一听,正是心爱书僮胡良,好似苦寻自己,为法所阻,隔溪哭喊,不能过来。心想:“胡氏父子人甚忠义,不是我弃家学道,胡良失踪,胡全常随自己屠杀山中蛇兽伤了一臂,他父子怎会为狼所杀?胡良虽有神女度去之言,大哥曾说峰旁古乃是魔窟,万不能去。爱虽未拦阻,但说夫能否长久,全在自己;是否离她独行,与另一女子相见,也在自己。听口气好似内中隐伏无限危机。又想:“神女素昧平生,为何要与自己相见?”心生疑忌,更恐爱不快,一直也未去寻。胡良忽然来此悲哭,莫非神女果是魔鬼?胡良始而无知受愚,难待,乘隙逃出,知道自己在此,特来寻访不成?”

 一时急怒,顿忘爱所说不是夫一路,不可过溪之言,匆匆起身,撤去法。

 刚一飞起,便听胡良哭喊救命之声,由近而远,似被对头发觉寻来,将人擒去。知道这类左道妖心毒手狠,最恨门人背叛,只要擒回,必受酷刑与炼魂之惨,休想活命。

 不由激动义愤,当时起身,循声追去。遥望前面一道碧光,裹着胡良刚飞出不远,忙纵遁光急追。谁知碧光快得出奇,只初出时胡良人影在光中闪了一闪,微闻悲号之声甚惨,等到发现追去,碧光已经飞远。不情急,忙催遁光朝前穷追。谁知越追越远,眼看前面只剩豆大一点光华,宛如流星飞渡,朝前疾驰。平钟爱胡良,胡家只有这条,断定凶多吉少。正在急怒,忽见一道红光,宛如正月里的花炮,由前面峰上飞起。碧光似遇劲敌,立时掉头向左。不料红光比电还快,只听一片密雷之声,内中火花纷纷爆炸,化为大片火网,将碧光裹住,往下飞堕。胡良似被红光救走,以为敌人之敌,即我之友,立即赶去。

 到后一看,乃是本山的铁莲峰,并未追出多远。红光落在峰平崖之上,收势绝快,已早无踪。只有一个山孤悬崖上,气势雄伟,门也颇高大整洁。心想:“此峰为旧游之地,此尚是初见,怎和人工新开成的一样?红光到此不见,仙人必定隐居在内。

 碧光气甚厚,发红光的既与为敌,决非妖。”这一来先有了成见,决计入探,认定主人是个法力极高的散仙。见甚深,前途隐隐有光。微闻胡良向人谢恩,也未听真。

 看他救人时那等神速,有人登门,断无不知之理。况有胡良在内,决可无虑,便朝有光之处追去。先恐冒失,边走边向主人通诚求见,并唤胡良,均无回音。光也老在前面,偏走不到。一赌气,便纵遁光前飞,晃眼飞入十来里,才到前面发光之处,乃是一片明如晶玉的壁。无歧路,已到尽头。

 心正失望,忽听萧管之声悠扬娱耳,由不得使人心情陶醉。方想:“是何仙韶,如此好听?”忽听胡良低声求告,似说主人就在外面,请其放进。对方悄答:“放进不难,但你须守住他,不令走,否则吃罪不起。”说完,面前倏地一亮,壁上忽开一,立现奇景。由暗入明,只觉到处珠光宝气,霞彩辉煌,便平假想的天宫,也未必有此华丽,定睛一看,面一条极宽大的甬道,两旁火树银花,霞光万道。当中两列约好几抱,高达七八丈的黄金宝柱,一直排列到底。金光耀眼,繁霞腾辉,看得人眼花缭,也数不清有多少。尽头处又是一座圆,门前立着几个少年男女,胡良也在其内,似朝自己来。心方一喜,忽听一声金钟响过,乐声立止,众少年男女好似有什急事,如飞往圆门中赶去。胡良匆匆回顾,连打手势,先招后摇,又指了指门内。神情虽甚匆迫,面上是笑容。虽不知是何用意,料无妨害,忙即赶进。

 初意飞行神速,晃眼追上,略问几句,令代求见。谁知飞到门内,少年男女已全走光,同时又是一片雷鸣过去。回顾身后,门已闭,前面又现出一片奇景:地甚广大,四外种奇花。当中有一亩许方圆小池,仿佛整块水晶,中用鬼斧神工修了一个水池,光鉴发,晶莹如镜。中贮清泉,水深数尺,一碧澄泓。正由花树之间绕过,忽听远远花林中有两少女低声急道:“这人怎会冒失走进?主人就要出浴,又无法叫他藏起,如何是好?”随听众少女娇呼:“师主出浴,尔等回避。”循声一看,池前小殿平台之上,有一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缓步而出。心中一惊,忙即藏往池旁树石之后,朝前偷看。见那女子似比爱还要美,生得长身玉立,骨停匀。身披一件白色轻纱,衣已去,大半在外。下面赤着玉雪双足,由台阶上缓步往下走来。当时只觉光照眼,心魂飞。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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