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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回 遥山寻远水 迷离春梦孕灵
 太冲父女连同半翁、左才一行四人,用陶钩天风催帆,隔水行舟之法前后行了二十多天,便到了南疆左近的拦江,由此去往天庄尚有千百里途程,沿路山顶杂沓,势极险峻,多快的脚程也得走上七八天。这还专是翻山,不遇阻隔,如果遇上山洪暴发,野烧骤起,或是毒风恶瘴凝聚不开,便须绕道攀援,不知要延上多少天方能到达,何况还带有许多行李。庄人每次出入办货,都是到川、滇、黔界之处起旱,改走驿路,行至相隔天庄七百余里的孟王岭,才穿越山民的樵径,循着通入庄口的暗秘径而回。本来己极艰难,全走水路,崇山间阻,直不可能。幸而那一带山中到处都有清溪大涧,虽然殊途分各不相通,仗着仙法神妙,一到不能通行之地,便由半翁、左才二人前去探觅水道,只船容得下,就把水取回,到了半夜如法施为,不消片刻工夫,便听船底水声如雷,一大股洪将船涌起,和自龙一般直落前途溪涧之中,再御风扬帆而行。瞬息百里,快倒是快极了,无奈这条路四人全未走过,只虚拟着方向行走。当时把路走错,加以山水回环,有一次走了两天竟又绕回原处,只得重又探路取水,改道行法。这一耽延,连赶了六七天,还没望见天庄四围峰岭的影子。

 这湘玄代半翁与左才同往探路,连翻了好几座高山峻岭,不曾遇到一道溪。地势本就不,那有水的地方又在凹处,不近前看不见,二人纵会法术,只不过走得快些,路仍少走不了。湘玄因见半翁连思家心神不安,船又泊在溪源尽头,无路可通,登高四望,除原泊处外不见水影,心恐半翁愁烦,特地请老父陪他谈论道法和旁门中使用术的行径为之解闷,自告奋勇代他出来探路,不想寻了半,未见滴水,也未遇到一个人影。眼看遍西,再有两个时辰便要天黑,年轻好胜,心想丈夫面前夸下大口,第一次出来就没法代,不又急又愧,便对左才道:“左师哥,今天水路怎的这般难找?

 你和李大哥每次出门,至多不过半天,准能把水找了回去。只有一次到天黑才回,可是那次路却走了不少。我们这时还没走向回路,真要是找不到水,我有多羞,拿什脸子见他?他又在想家着急。难道这三二百里方圆的地方会没一点水?好歹总要寻到一条溪涧回去才好代。天已不早,我们又会法,不怕遇着生蛮野兽。我两人分路找吧。”

 太冲因大家虽会武艺法木,但是这一带山中毒蛇大蟒甚多,不防备时骤起相犯,难于应付,一则多双耳目要好得多,二则取的水多,行法时一样飞起,力量却可大些。一人之力有限,山路崎岖,万一遇上险阻,中途泼散,岂不徒劳?多一人多一层后备,反正舟中无事,所以每出均命二人谐行。这次因湘玄初次跋涉,非去不可,虽知她所学法术比左才要强得多,但在老父卵翼之下绝少应用,惟恐又如上年川、陕行舟遇见仇人暗算,爱女心切,总嫌她少不更事,再三嘱咐左才:跟定身侧随时留意不可离开。左才如奉了圣旨一般,一听湘玄说要分开寻水哪肯依从?话又说得切真了些,湘玄怒道:“左师哥,你哪是什么怕爹爹知道怪你?难道回去我还对他说么?分明看我年轻,瞧不起人罢呀!本来我不一定分手,为你这一说,我偏分给你看。前面是条横岭,左有平原,右是高山,岭那边是一座高峰,看过去约有百多里路,我两人就此分手。水多在低处,还给你一点相应。你往左边找去,我往右,各自越过那条岭背,同在高峰之上会齐。爱去不去。你如一同跟我往右去,惹冒了我火,叫你找不到我影子!有水还好,无水死了也不回船,就回也不叫你看出,叫你在山中苦找。”到船上还告你一状。看哪个合适,随你的便!”湘玄越说越有气,说完,把手一指左边,暗中行法,身子往前一纵,便如飞跑去。

 左才知她自幼娇惯,情执拗,有时连乃父也强她不过,说得出做得出。照她办,只恐违了师命,不依又是不行,还得防她在师父面前使坏,真是左右为难,方喊:“师妹慢些走!我两人商量商量。”湘玄身形已隐,跑了个踪迹全无。左才同随往,又恐自己在明处,她在暗处,看出徒生恶感,干事无济,想了想只得高声喊道:“师妹!我都依你就是,只请将人现出,省得到时难找。我在远处能常看见,也放心些!”言还未了,湘玄果在前面山上现出,见左才惶急之状,笑答道:“你依我时,我也依你,水寻到快招呼我。一会过了左边这山,你也看不见我了。快走吧,我都急死了!”边说边往前走,左才也飞步朝左近平原跑去。先还一上一下遥相问答,后来越分越远,连比手势都看不真切。一会湘玄便越过山那边去。

 左才脚底加劲前奔,也赶到了平原之上。偏生原上深草过膝,林莽密茂,弥望平芜,一青碧,中间纵有溪,不到近前也看不见。左才既担心水,又担心人,一边飞跑,一边留神观听,直嫌耳目少生了两双。又因平素经历,这般茂肥的草原,相近必有水源无疑,惟恐藏在两岸深草之间,无心错过,稍有疑似之处,即奔过去查看。中有两次,山风吹过竟是闻得水声潺潺,泉音细碎,就在前面不远,心中大喜,忙循声跑过去一看,连赶走了二三里远,仍是草莽纵横,更无隙地,再侧耳一听,水声-琼,似与前闻相类,比较还要宏密得多,只不见水源所在。四外细一查看,原来前面是一大片竹林,劲节干云,因风鸣玉,仿佛水声,实由非是,好生失望。

 第二次又闻泉声潺潺,就在侧面,因首次把竹枝摇动疑作泉声,先看前面没有竹林,再赶过去,心还以为这回总该有望,及至行约半里也不见有水,而且前边地势渐高,草也不深,有水无水,一目了然,离身三二丈平地深草中卧着一古松,轮园蟠-,夭矫如龙,大可合抱,通体长几十五六丈,由生之所直伸到对面浅草之中,荫被数亩,最低处离地不过数尺,铁干苍鳞,虬枝攫拿,势俗飞舞,水却仍是不见。爱那松枝奇古,本心坐到树上稍歇,略微观玩再走,继一-想适闻水声,莫非又是风吹松响作怪?即止步侧耳再听,偏又风息声寂,再听不出。前面地皮都见,哪来的水?方-向又斜对着去路,湘玄已好些时不知所往,急于相见,一赌气,回身便往前面横岭跑去。

 走到一看,岭和右山,似连实断,中有凹可以通行,无须绕行便可从上面越过。

 一看岭后高峰不见湘玄,心想湘玄行甚迅速,自己又屡在途中往复搜寻,多有耽搁,按说她应早到,如若寻到了水,更应放起烟光通知,怎么既不闻声又下见人?莫不年幼无知,真个在这个把时辰中间就出了事?越想越怕,不着起慌来,便不往岭上跑去,径自穿过山往湘玄来路一看,山那边尽是些个危崖怪石,陂陀起伏,只崖中稀落落生着古松,茑萝四垂,崖壁上老藤蔓生,大如人股,苔藓绣合,间有长卉下垂,花如钗股,清馨时闻,点缀空山,地面上石笋怒立,森如巨剑,长短不一,野草都不大见,哪会有什溪涧?四外山杂沓,肢陀绵连不断,不知有多少远,真个鸟兽绝迹,山花自芳,斜红净,幽寂无伦,心恐湘玄找不到水,不向高峰越走去却向旁行,万一走或出什差错,怎归见人,站在斜照中喊了几声“师妹”空山回响,余音嗡然,声甚凄凉,仿佛鬼应,细听却又不是。心中忧急,万般无奈,只得行法飞奔,上下盘旋,蹿高纵矮,边喊边跑,一连越过好几处小山头。跑有十来里路,跑到一处峭壁悬崖之下,见崖上藤荫碧苔中,挂下许多山女用来人的毒草名叫可怜红的,正开着一的红紫花,在那里无风自动,摇摇坠。

 左才以前曾随采药客帮往边山中走过,识得此草厉害,红的尤毒,人闻了立即昏,须要三个时辰方醒,如若和在酒中饮了,能过去三天,人事不知,又可配成媚药,只有此草之能治。更有一桩奇处,此草天生毒,人一离近数尺以内,得着人气,花叶皆颤,采的人如不就此连拔下,用金簪将花心挑去,不俟取回和药,颤过一阵,花片上便出比血还鲜的汁水,花也立时枯萎,全无用处,得名也由于此。方暗讶这里的毒草竟如此厉害,人还隔着两三丈,便这般急颤起来,可惜现在已跟师父学道,不愿再去害人,否则这多难得的贵药,全采回去卖给山客帮里,还怕不得个千金重价么、人中此草之毒,只有草能救,其效如神,何不去花留,多少也可卖些备用?方自寻思,猛想起湘玄尚未寻着,怎倒犯了财?一发急不由口高叫了一声。

 正觅路寻找,猛一眼瞥见崖下不远有一株形似丹枫的矮树,朱叶繁茂,浓荫匝地中似有二堆彩影闪动,因看处正对西方斜照,阳光平,耀眼生撷,乍看疑是蟠着一堆锦鳞大蟒。心中一惊,忙往后踪退丈许,刚在行法防身,定睛再看时,那东西已被他这大声一喊惊动,展开两片六七尺长的彩羽冲霄而起,乃是一只大怪鸟,飞起之时,呜声咯咯连叫不绝,只在崖前一片高空中上下盘飞,甚是迅捷,目光如火,映生芒,远数尺,睹定左才,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左才原会武艺,近又从太冲学会法,见那大鸟头戴朱冠,高几及尺,鸭喙钩吻,两脚微躇如人臂,一双乌光黑亮的钢爪其大如箕,虎头火眼,秃尾如锯,身上彩羽若鳞,又紧又密,飞动之间山风大作,刮得树舞藤摇,地沙石惊飞,势绝猛狠,大有得而甘心之慨。知它不怀好意,仗着有法防身不畏下击,便取出一只镖来照头打去,眼看打中,吃那鸟扬爪一下抓住反掷下来,打得山石碎裂火星四溅。那鸟也想是知道下边敌人不是易与,只管怒鸣飞舞,却不轻下。左才原意将它惊走,见一镖未中,鸟越怒鸣示威,兀自不退,不怒发,大骂:“无知孽畜,定要送死!”随使法,又取一镖往上掷去,左手掐诀,道一声“疾”便有一溜火光随镖而上。正还要制它的双翼,那鸟想知不妙“-”的一声长啸,冲霄直上,拨转身子,阔翼横空,疾同电,越山飞去,晃眼不见。

 左才料定此乌凶恶害人,必非善类,拼却舍却一镖,方要指镖引人追去,猛又听叉的一响,疑心又来了什么怪东西。忙一注视,首先发现怪鸟伏身之处,地面上树影参差中隐现出一个人的影子,心中一动,吃了一惊,不顾得再取怪鸟性命,一面止法收镖,赶将过去一看,树后站着一个少女,伏身横枝之上,双手垂搭,软绵绵其状若死,正是湘玄。因阳光从身后斜照过来,人影树影投地上,适才又有那只杀人怪鸟在侧,疑已受伤致死。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也不再顾男女之嫌,急跑近侧,抬起她头一看,面色比起来时还要鲜,鼻息微渴,双手温热,只是昏,人并未死。先因鸟伏在她对面,还疑了毒气,偶一低头见她手底下摊着好几十朵毒草可怜红,大概不知采法,业已枯萎。料知误闻花香中毒倒,这才宽心大放,忙即跑到崖下,屏着气息连拔下两丛,折去花叶,将那白如玉如藕形似首乌的花剔去浮泥擎在手里,恰好寻到两块被镖击裂的碎山石,连镖拾起,然后将湘玄扶卧地上,用石夹着草,朝她鼻孔一挤,便有一股蛋清般的白浆轧出,点点滴滴落向两孔之中。知已毕事,一会人即醒转,趁着空间,再回到崖前。这回有了解药,只取了两段草,略微擦破,人鼻孔,虽然辛辣难闻,却可避去花毒。当下将所有壁上所生可怜红全数采下,堆了一地,方在折,湘玄已自回生,尚不知就里,一见左才,忙跑过来问道:“这花又不会活,采它何用?你找的水呢?”

 这时地上万花齐颤,遍地殷红,映着斜,分外鲜。湘玄一面说着话,觉着又好玩又好看,伸手便要拾取。左才忙拦道:“师妹你不听话,差点把命送了,你晓得么?”

 湘玄闻言,才想起自己过山寻水,近岭未见,又未见左才报信,心中发急,循着山后往侧反身寻找,走了十来里路,口中干渴,忽见崖花奇丽,方采了两束到手,又发现左侧有一红叶奇树,上面生着两枝黄金色的果子,其大如拳,用手一掐,和桃相似,清香溢。起初因未知名,还不敢吃,试拿舌头一尝,竟是其甜如,芳腾齿颊,不咬了一口。觉无什异,知是佳果,便两个都吃下去。吃时那两束花原搁在树枝之上不住颤动,湘玄已觉奇怪异常,吃完再看内中一束出许多红水,花已萎榭,另一束也有红珠绽,活生香,好看已极。知此花易谢,一会便要残红狼藉,委诸泥沙,又怜又爱,情不自顺手拿在鼻间一嗅,刚闻到一股奇怪的温香,忽觉心旌摇,面上发烧,眼皮开还合,一缕媚思起自脑后,也说不出是什么况味,仿佛见半翁站在面前,猛然身情坠,百骸皆柔,再也支持不住,心中似恨半翁薄情,不来扶抱,往前一扑,神思便自忽入睡。嗣觉鼻中辛辣,腹奇暖,醒来睁眼一看,人却卧在地上。方在寻思前事,似梦似真,自己怎会忽然在此人睡,一眼看到左才在前,情切水源,未及细想,便忙跑了过来。

 一听左才说她几乎把命送掉,不大惊,这才想起适才睡得奇怪,忙问就里。左才把她误中花毒几为怪鸟所伤说了一遍,又指那被镖掷裂的山石给她看,湘玄方始恍然。

 左才匆匆寻细藤将草扎好,回船再行炮制,说:“大已将近黄昏,回去太晚,明早再改道寻找罢。否则近处差不多已然踏遍,再往前即使有水,过了三百里远,灵符之力也莫致了。”湘玄心终不甘,自己才惹了子,多亏左才赶来相救,不便再使子,改用软语央告道:“左师哥,如寻下到水,怎好意思见人呢,仙人灵符,不是要过三百里才无效吗?算计途程,还差好些呢。我也不和你强,我们原定是高峰上会齐,并未走到,那峰离这里又不远,我也不再多往前走,只走过横岭,到了那座峰崖上面凭高下望,看上一眼,有水更好,没有我也死了心。再改由别的路径回去,反正会法术,不消多的时候就回船了。”左才听她绕些弯于,表面似乎委曲迁就,来了还是得依她主见,知强不过,心想到了崖上无水,看你还有何说,与她说好到峰即回,以免师父盼望,一同往前走去。绕到岭上,四看无水,又往前跑,折过前面山角,再看去路,高山前横,那座孤峰还在山的侧面,上山一看,左边是山杂沓,危径四出,右边却有一条夹谷,层崖干切,壁立如削,峻险崇高,鸟飞不过,遥望谷尽头高峰若屏,上丰下锐,比谷中两边危壁还要高出一半倍,相去尚有好一段路,湘玄恐左才拦阻,更不则声,仗着身会法术,一掐决行怯,竟自御风而过,落到崖壁之上,沿崖顶飞跑下去。

 左才无奈,只得随往,到了尽头,只有那片峰崖,此外更无通路,眼看湘玄人已飞到峰上,心想你要寻水,却往高处跑,寻得到水才怪!不到黄河心不甘,到了黄河又当如何?你这般任胡来,幸是大家都信得过,你本领又比我大,否则孤男寡女荒山同行,出来一大天,这时还不回去,也不怕你老公多心!见那峰太高,上也徒劳,一赌气懒得随上,便停了步站在崖壁之上,等候湘玄失望同回。无聊中偶一回望,见落已齐地平,只剩半圆,大逾车轮,红光四,碧空苍苍,略有白云片片,和天际落霞相陪衬,暮蔼浮烟,晴岚拥翠,空山落,分外鲜明,加以晚风不寒,凉风习习,美景当前,左才虽是人,也觉际稍澄,烦恼悉蠲。方自得趣喝采,猛见岭那边来路远处,似有一条长若匹练的白影映着落浮光隐现而出,蜿蜒闪动,和一条极长的银蛇相似,心疑来时怎的未见?仔细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刚口喊得一声“好了”忽听湘玄也在峰顶上顿足喜叫,高唤:“师哥快来!”

 左才料她身在高处,必已发现,忙答道:“是水么?这里看得更真,你快下来!”

 湘玄好似奇怪,答道:“我还是转过峰这边来才看见,你那里有崖遮住,怎也看见?还是这里看得真切,你快来呀!”说罢连催不已。左才暗忖,你多得见,也须往回走才取得水,多叫我费些力气,何苦来?心虽这么想,因水已得,甚是高兴,多的路都走了,也不在这一点,便行法纵上峰去,方以为所见皆同,指湘玄回看,谁知刚一走近,见湘玄笑容面,指着右侧峰下面笑道:“左师哥,你看那是什么?”左才见她所指方向不同,知又发现第二水源,随手一看己然惊奇,再一端详形势,竟喜欢得连声夸好迸了起来。湘玄笑道:“不是依我,哪得寻到?这峰崖又高又阔,我也是绝了望想,无心中往这边多绕了一步才得巧遇。如在下走,要命也看不见这边,你是怎会看见的?”左才说自己所见尚在来路,又指与湘玄去看。湘玄笑嘻嘻道:“哪有这个好!不知岭前的水能通到此不能?这时天还没有黑透,人家都没有睡,我们径去里边偷水好吗?”左才笑道:“这有何妨?听说庄子的人只有一个会卜卦的,不会法术,我们隐身入内,怎看得见?”湘玄喜道:“你说得对!此刻就去,索偷他平山湖上的水回去,回船也不和他说实话。只说水太艰难,我们寻了一整天才寻到。今晚行法,这不足三百里的途程一夜飞到。我着他去睡,由我一人驾舟,等到明早忽然落到湖上,叫他又惊又喜,有多么好!”左才只叫事前不要瞒了师父,湘玄应允,遥望下面有人走动,恐被看见,忙即行法,连左才身形一同隐起,往右侧峰下广原之中飞去,径往平山湖边取水去了。

 原来这一带峡谷峰壁,正是林璇、余独、筠玉等一行初进天庄万柳山场的入口处,左才所见岭前大溪,也便是雷行捷遇见飞儿行浴之处。当初未经野烧地震,形势大殊,那片峰崖无殊庄后屏障,全仗它与世隔绝。庄中出口只有暗秘径一条,此外别无通路,又当庄后,休说半翁年少,连庄上老人也绝少有人走过。重山外阻,危峰作屏,不能稍窥内中景物,所以半翁离家渐近,毫无觉察。左才先和湘玄分道,如若见水,也不过半夜中飞船到此。水源虽然与庄中相通,无奈尽头处是几条极细的瀑布由石而出,绝壁前横,船行到此必疑无路。半翁又想将船引到离原来出口相近的大溪之中,不知路转峰回,见水即渡,无心中绕行到庄后,一个不巧错过那条峡谷,再一误寻到他处之水,势必越引越远,不知要绕行多少冤枉路才行到家!幸是左才粗心,又不忿湘玄不听人劝,先见那条大溪,本是又斜又弯,前半截左才与水平行,因地上草莽太密,相隔还有数十丈远近,路径既生,心思复,观察不到。第一次明明听得水石潺-之声,偏生方向略差,没找到溪中多石之处,到的正是溪平静之处,身已临近,却为那片竹林所误,把清泉奏响当作了风竹声,以致近却步。第二次风吹水响,又复身临切近,初要由深草中再往前走两丈来路,就到溪边,无巧不巧,溪这边偏又生着一株古松,横溪而卧,直伸到对岸老远,对岸的地势斜高,草稀且短,可睹地面。左才神为松移,只想对面无水,却不知溪隐松下。如照他初意,坐在松上略息也好,偏又惦着湘玄。

 般般凑巧,以致全都错过。湘玄因见四处无水,总以为前行或有希望,不论是山是地,一味往前,行上崖谷,已知无望居多,因峰壁甚高,可以远望,上去一看,一边是峡谷来路,一边是山,石骨如洗,草树皆稀,哪会有水?又没法再和左才说找水的话,方难受得哭,不愿回去丢脸,试往右侧绕去,无心中往下一看,首先发现的是林、、余三人所经一条通向庄中的草原大道,柳树成行,芳草如茵,山花竞,红紫相间,为人山以来所仅见,已甚惊奇。再一望到草原尽头清溪如带,通以红桥,益发惊喜。更望到最前面,竟是垂柳千行,暮烟中涌起一片绿雾,分明与半翁所说的万柳山场一般无二。

 湘玄虽未到过天山城,因与半翁相处数月,闲中无事,常把故山景物当作谈笑之资。

 一个想博小心,一个又爱问,此次舟行,半翁去家近,更把庄中美景说得淋漓尽致,巨细不遗。湘玄也因自己不久便是这个天福地的主人,全都记在心里。”

 地震前峰屏未倒,湘玄立身其上,比林、,余三人格外看得真切,越看越觉山原泉石,杨柳楼台,不时又见男女往来,无一处不与半翁所说相似,断定必是天庄无疑。

 否则山民之区,荒山异域,绝无如此仙源无殊的胜景。这一喜真个非同小可,当下同了左才隐身飞人,照半翁平所说循溪飞驰,一会便到了白龙瀑下,只见危崖百尺,银瀑斜飞,宽达十丈以外,水势洪大,声如雷吼。飞身上去一看,当中一片大湖,水平如镜,直到近崖口处方始急而下。环湖四周,崖口前面略缺外,尽是平畴绿野,人家水田,到处白光片片,云影相接,湖心轻舟容与,约有七八只打桨往复,时闻啸歌遥相应和,有两只最小船上,一前一后各坐着两个短装袒臂,年约十多岁的童子,手执铁桨,舟追逐,环湖而行,正追到崖口急之处。湘玄左才这时已然飞到湖边岸上,心里落实,贪玩奇景,取了水还不舍就走,见小舟就要顺下逝,直落十余丈,前舟临险,后舟又复继至,舟中小童还在哗笑不已,正替他担心,想行法将舟挽住。

 就在这危机一瞬之中,忽听舟中童子齐声呐喊,舟忽止而不前。定睛一看,舟中四柄铁桨已运得和转风车一般,迅而有力,相隔崖口不过丈许,全湖的水齐向此处汇落,崖口陡斜,水何等迅急,竟把二舟催动,一任洪波奔由舟尾中分,绕着舟舷急驰而下,铁桨翻花,打得水花四溅,小舟直和定在水面一般,才知四童身负绝技,有心戏水,无怪湖中诸舟和岸上人家视如未见。方自叹绝,二舟仿佛手力不济,铁桨微顿处,小舟便顺往前一滑,眼看离崖口不过三尺,势非下落不可,倏地和巨鱼泼一般,不知怎的一来,竟向斜刺里一横,乘着水往舟上横推之势,略又往崖口退近尺许,铁桨二反二正同时并举,在水中只一拨,二舟双双掉转头来,紧跟着八桨齐飞,逆上驶,其疾如箭,眨眨眼的工夫,已划入湖心平波之上,向一舟挨近,唱起歌来。

 当舟掉过头来时,舟尾已及崖口,湘玄、左才以为今番万般无救,方在顿足叹惜,不料它并未下落,反倒上驶,大出意外。说时迟,那时快!连掉头带回舟,二人骤出不意,竟没看出是怎样掉回来的,二人才知天庄果不寻常,连小孩也有此身手,叹服之极,不双双口叫了一声“好”二人立的地方虽在湖滨僻处,可是湖中游船有两三只相隔甚近,内中一只首先听到,船头上站起一个古衣装的少年,朝崖口这面看了一眼,便即高喊“湖中游船全都过来”一面拾起地上一支铁萧吹了一阵。

 湘玄听那少年萧声奇特,与众不同,虽不明白用意,已知自己喊走了口,方启行,湖中连那童舟共是九只,已向少年舟边聚拢。萧声住处,沿湖人家纷纷跑出,各持弓矢兵刃,齐聚湖滨。少年二次又将萧声吹动,岸上人群中便有两名壮汉取出一个形如牛角的乐器放在口边鸣呜吹起,声甚凄凉,颇似边前。吹没几声,湖崖十全庄四方八面都有同样的前声吹动,相次应和,其音颇有节奏,调头不一,仿佛似传警之象。同时湖中平添了无数小舟,来往如织,桨声四起,也不知从哪里摇出。

 二人料是在作防御之策,因见少年以萧声指挥进退,井井有条,岸上男女各持器械,动作如一,丝毫不显着慌,甚是整齐。加以瞑,烟水苍茫,水陆两处的人都似如临大敌神气,越显得沉雄威武,杀气腾腾,自恃隐了身形去便去,不会被人看见,想看会热闹再走,行又止,不料这一耽延,几乎将身陷住,丢了大人。先是七八处前声忽然同音齐奏齐止,湖中数十只小舟也都七横八竖各自停住。少年方始站向船头,向众喝道:“我们在此隐居数百年,并无人敢来扰窃探。适才有两外人口音喊好,如是正人君子,必从人口扣门相访。就便他和赵庄主的朋友一般是个异人,来自空中,也应公明相见,怎会如此鬼祟行径?定是妖人鬼怪来此图谋不轨。我已向赵庄主和全庄人等报警,各地奇门阵法已都布好,无殊天罗地网。至多能隐形潜迹,躲得一时,想要逃出,翅难飞!少时只等少庄主一到,定然自行落网。发声之处就在白龙瀑口湖岸左近,四处相隔最近,可领一队人搜去,不问他是人是怪,拿碧焰铣打他好了。”说罢,便见左侧一个中年壮士应了一声,带着三十多人向身前走来,看神情和走的方向,似在寻觅,并未看见自己。

 湘玄终恃彼明我暗,还再看下去,左才悄说:“师妹,这将来都是自己人,你又不能伤他,他却认了真。看这样章法和所说,定还有点门门道道,万一真个被陷,后有多难看!天都快黑了,不如省点事走吧。”湘玄乍看那些湖舟,都似胡乱停住,闻言心动,再仔细一看,竟似按着奇门生克,各有门户,而且小舟上面俱似有云雾包住,杀气外宣,越来越盛。虽不知其中奥妙运用,也料不是寻常,心想以后有多少看不够?出来大久,同去也好。左才又力劝她由上空御风而行,不走下面,免得遇伏难免争斗。湘玄因自己内便是新人,也就应允。谁知不动还好,这一想走却难。身才飞起,便似被什力量住,要往湖舟阵中心坠去,同时追来的人业已临近,想因旋风起得奇怪,各将手中铁铣往上一扬,立时便有数十团碗大火球挟着一股碧焰向上打来。

 幸是二人俱有一身法术,湘玄这次应变尤速,一见不好,忙即行法护身,未被火球打中,一面正要行使法冲出险地,不使身子落入阵中。正在勉力支持,下未下之际,忽见湖舟纷纷变动,主舟上不知何时添了一个老者,对那少年道:“十六弟你错了。

 来的是自己人,为了自己的事到此,本来一会就走,你却大惊小怪,把他当作妖。幸我接到你的前声传警,因想今年庙祭虔占,近十年中有吉无凶,怎会忽然有警?但也不可不防。一面吹前,命全庄照我阵法布置,以备万一。忙中又占一卦,才知就里。恐怕闹出笑话,赶紧借用盆中之水飞遁到此。这阵门已被我开放,角前在此,速代我吹散大家,令各去了埋伏,晚饭后齐集青萌原。那里地方大,容得人多,到时听我吩咐吧。”

 说时湘玄猛觉脚力一松,惊弓之鸟,也没心再听下面的话,朝着左才吐了吐舌头,飞身直上,竟无丝毫阻隔。才一飞起半空,便听湖上前声吹动,想起老者所说,往下一看,乌已逝,皓魄始升,地面上虽然有明有暗,全庄却是静的不见一个人影,哪有什么埋伏布置?心中暗笑主人言过其实,分明埋伏只有湖舟阵法,自己只是一时大意,几遭失陷,如早离开湖面便即无事。正向来路飞行之间,倏地下面前声四起,人声庞杂,山谷皆鸣。再往四下一看,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人,都是三四十人一队,每队各有两面旗子,刀光矛影,掩映生辉,高空下望,分外清晰,都是两个执旗的为首,突然出现,步伐整齐,转瞬布全庄,无处无有,一队接一队,错纵互,往来如梭,前呼后应,笑语相答,恰似胜兵回营,各归原地,俄顷之间已散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少数三两人出没林屋之后。

 等湘玄飞上峰崖出了险地,息方定,遥望庄中,业已人家饭,炊烟四起,依然回了桃源本。经此一役,湘玄佩服了个五体投地,知道庄中能人甚多,实非易侮,把平骄矜之念减去大半,佩服已极。自己虽然大意,总还没有落网陷身,出乖丑,真乃幸事,水也没有在惶急中泼出。时已太晚,老父必不放心,未便再延,忙和左才行法赶行。沿途寻水绕越,路走得虽多,实际相隔不过二百多里的山路。空中御风飞行,直达更要近却小半途程,约有一个多时辰便即赶到。以为半翁、太冲必在愁急,人舟一看,太冲已将饭菜做好,静等二人回来同用。知道半翁因《易》理微,能天地之秘,不遇险急,从不轻于占卜,前那等思家心切,劝他占卜,俱因守着乃师平之戒,宁愿时阻滞,不肯占卜。今必是久候自己不归,恐有失闪,卜了一卦。恐知就里,心中怀着鬼胎,一探话因,却又没有,看他和老父安闲神态,好生奇怪,忍不住问道:“你见我去这久,不放心吧?”

 半翁先问水寻到也未,然后笑答道:“你二人去了一天,下午未回。我正和岳父谈起悬念,忽接陶真人飞剑传书,说了两件事儿。第一是命我回家以后,学道之余勤研《易》理,只是不可轻卜。内即可到达,现时有人生病,附着三丸灵丹,抵家一服即愈。那道灵符须要缴还,用火一烧,自会飞回等语。第二件却是几句不相干的话,到家再说。并说你今回来时晚,并无凶险。”湘玄心急,忙问:“是什不相干活?这时为何不说?”半翁脸上一红,没有答出。太冲见状,朝湘玄微瞪了一眼。湘玄会意,知于自身婚事有关,也不脸上通红,头偏一旁,用别的话支吾过去。太冲便问:“从何处取得水来?”湘玄便抢答取水如何困难,直寻出老远未见,后反因失望归来,在途中深草中发现水源甚长,又有陶真人预示,想必离家近了,粉饰多辞,说了一遍。湘玄不惯说诳,口角时有笑容,左才又不发言,借着端饭避开,半翁料知必有奇遇,因适才仙人传书,第二件便是说半翁行太差,异即有成就,也半仗佳儿之力,回山之后,务须完姻,不可遽萌世外之想。并说当湘玄途有奇遇,巧食异果,回来必定隐而不说,不到生子第五年上不可向她盘问,尤不可告以所服乃是灵药,以免心有存念,误了佳儿,因此不再盘谙。

 湘玄因半翁说起山中礼法仍同前古,m司误中花毒昏卧树下多时,事前既是胡思想,必有许多丑态,救自己的又是个男子,惟恐半翁多心,不特自己决不肯说,还恐左才,再三叮嘱;至于飞渡平湖一节,不过想使半翁惊奇取笑罢了,见半翁全未盘诘,心中甚是得意,饭后故约半翁岸上玩月,匀出空子,使左才将明早可在平湖飞落之事对老父说了实话。太冲因半翁家有病人,纵有灵药,难免担心,有此好音,正该说出,闻言老大不以湘玄童心为然,便将她独自喊回,告诫了一番,说:“女婿对你感恩敬爱,你名分终是稍差,理宜加倍恭顺才是正理,怎倒反戏他?况且明早平湖飞落,当着全庄无数高明之士,使得他事前毫无知闻,全出意外,一个应对失措,大家都不好看相。

 何如对他说明,既可使之宽怀喜慰,越发爱你胆智毅力,对他情重,而全庄上的戚眷家人见他被难遇救,不特死里逃生,还学会了惊人仙法,我父女面上岂不大有光辉?夫百年借老,终身之托,彼此戏,容易相轻,嫌隙稍生,终身之恨,务要终始厮抬厮敬,情意自浓。况你还未过门,如此行为大是不可。我仍装着不问,你少时回到岸上,作你意思,向他伺便明告,说就因他吃饭时间,防他喜出望外,又引起思家之念,少进饮食,适才入舟已对我先说了,并请问庄人善卜,恐已前知,明早见了诸尊长,如何敬礼称谓,是否暂时回避,礼成后再行拜偈?好在他深知你稚气未退,常时夸你天真,又有患难恩爱之情,话说错了无妨,只以后千万不可存轻视押侮之念。在你童心未净,来好玩,却最易伤损情好。夫之间脸稍一破便无救药。古人相敬如宾,实含至理。到了庄中,无论家人怎样尊礼厚待,总要自居妾礼,以谦光来保长久。为父留无多,免我常时悬念才好。”湘玄闻言,好生凄然,觉老父理长,回到岸上便对半翁说了。半翁果然心欢喜,爱她已极,不住口地夸奖,只没说起后山中毒食果遇怪之事。左才那束草背回舟中,便说是壁间发现此花,因它珍贵,可以济人,取叶花而回,并未说出实话。后来左才随太冲一走,湘玄更不肯说,也就丢开不提。

 当晚舟中四人因明早就可飞落平湖,个个高兴。半翁也不再玩月,先和湘玄分别就卧,由太冲、左才舟,一子夜,立向船头泼水行法,一股洪,在月光之下似银蟒一般涌着那一舟四人腾空飞起,往天庄平山湖上进发。丑以后,湘玄先起来替太冲,只不喊醒半翁,让他养好精神,以备明初归应对繁劳。行至天明,太冲、半翁二人也自一同醒转。半翁见天已大明,忙向左才谢了,又问为何不叫醒他,深致不安。湘玄想说他客套多余,到口又复忍住。半翁因左才累了一夜,便要代他掌舵。太冲道:“天庄将到,我们俱是生人,好在只此片刻,仍由他一人偏劳吧,我们都站在前面好了。”

 半翁只得住手。父女翁婿三人因将到达,齐都站向船头等候。正凝望间,忽见前面山四围、峰峦环列之中,现出绿青青的地面,间有几十条白影和一块白光。船在云中飞行,相离地面太高,凌空下视,树小如养,原上山峦俱和小石块相似,那白光白影明知是水,却不见动,其余人物更看不见了。

 湘玄方疑将至,便对半翁喜叫道:“到了到了!怎湖上那多的人?难道他们已知我们要由此回来,聚集湖上接么?”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几句话的工夫,船已逐渐降低,越隔越近。太冲父女定睛细看那片白光,已展大了好多,光中有十几条小船,看去比指头大不了多少,光的四围,人和蚂蚁一般,用尽目力才能辨认。一会越看越真,先辨出了地面的高低,后又发现白龙瀑和那许多柳树。有顿饭光景,辨出湖,船也往湖上挟水飞落。环湖的村人何止数千,男女都有,少长咸集。舟将到达,湖中大舟想因看来势如天半玉龙飞坠,恐被撞着,齐向四外划退,现出一片空的湖面。那欢呼之声上彻云衢,震撼山谷。

 左才见下面人多,湖中又有舟船,恐落得大猛,起恶,离地三二十丈,便将灵符如法展缓,使其挟水缓缓降落。就这样落到湖上,还是惊涛四涌,半晌方息,舟一停住,四外小舟早逆飞来,为首一个正是半翁的内兄赵野樵,同了三姓的族长前来接村主,余下各舟也俱是三姓中的长老主要人等。半翁忙着一一谢了,再三说自己行能无似,怎敢劳动全庄父老兄弟来此接,一面又分别给太冲父女引见。因子赵氏未来,又有仙人之言,心中一动,料有重病,忙问野樵,方知不特赵氏,连父母也患病在,怪不得路上心神那等不宁,好生惶急。野樵笑道:“姻伯父母和舍妹患病虽重,救星却应在今。你到家便好,急些啥子?你快回家禀候医治,尽了子职。大家还为你在青藕原草地里设下贺筵,等你阖第光临。三位佳客也交给我代陪。你先回家去看望好了。”

 半翁闻言,一面称谢,又说:“亲病新归,心绪繁,盛筵决不敢领。”话未说完,野樵拦道:“二位老人家是前多吃了些糍粑,夜卧着凉,转成夹食伤寒。我因算出你的归期,带有灵丹,如我开方服治,法寒除,攻下积滞,惟恐贼去城空伤了气体。舍妹是血亏伤,转成弱症,连我也治得好。我想灾应今方消,还是等服灵丹的好。我只开了些固元气的方于,直未理那病症。预计服了此丹,个把时辰,除身容清瘦外,一切均可复原,精神应当比前还好,此时刚天亮不久,定来得及。全村因你平功高德厚,绝处逢生,借此良机正好聚一,你怎便推托,拂了众人之望?”半翁只得应了。

 这时半翁引见左才,那船已由两个小孩抢去驾着。湘玄一看,正是昨戏水童子,好生暗笑。半翁频向岸上众人举手为礼,二童行船如飞,二人问答之间已然拢岸。半翁匆匆向太冲父女、左才三人道了“怠慢”又向野樵道了“一切偏劳”首先纵上岸去,朝着村人一路拱手为礼,飞步往万柳山场跑去。众人知道他老亲、子病重,也无一拦阻问话,只有几个在后高喊:“我们俱在青翡原相候了!”半翁随答随行,早跑得没有影子。这里太冲等三人也由野樵陪了往天香小筑走去,船上行李另有村人携去随行。

 三人行过万柳山场,见半翁所居,乃是十行高柳中的一所楼台,溪水当门,山光近吐,繁花开,落红成阵,莺喧蝶闹,往复飞鸣,点缀得曲槛回廊,朱兰玉阶益复风华,真个山水明瑟,清丽绝伦。湘玄先自心喜,左才也夸好地方不置。那天香小筑,地震以前尚无火奇景,只楼下岩中有一股温泉。楼前数百株老桂,花开之际,香闻全庄。

 野樵最喜桂树,又因那一片尽是各种参天古树,地绝幽静,可以闲居研《易》,养静参玄,门对清溪,又可垂钓。同在山场,与半翁所居益复相近,特意卜居于此。家无眷属,近族照例分居,各有所事。孤身一人,饭食每由半翁家送去,只有两名小童以供烹茗剪烛、扫地焚香之事,俱由小辈村族中选来服侍长者,兼着从学一点《易》理,有同门弟,并非真个仆憧。房虽不多,客尽够住。野樵原有一客榻,另外设上两榻,匀出两间楼房,一居湘玄,一居太冲师徒已足。太冲虽是旁门,人尚正直不俗,野樵与他倒也谈得投机。各问前情,太冲知他《易》理高深,比较半翁还强,便将半翁遇难和自己选婿经过说了一个大概。湘玄因初到此,不比山中,早向自己房中独自料理物事去了。

 野樵等太冲话完,才说前因川中人回,只带来一封短信,赵氏不放心,着下了一卦,算出详情。赵氏因丈夫逢凶化吉全出太冲父女大恩,又因之得拜仙师,除了病,学会道法,纵不成仙,也可得享修龄,休说湘玄为妾,让出正室也所甘心,闻讯立向翁姑先容,请以姊妹相称,无分嫡庶。偏生乃翁素讲理学,大不为然,几于连纳妾都不许。

 赵氏惟恐回庄时扫了丈夫和恩人的颜面,夜焦急,不能安枕,病源多半由此。幸而赵氏贤孝,善于持家,全庄誉,素得婆母心,乃翁又颇惧内,后延野樵诊病,代她说出心事,并说赵氏惟恐怕伤恩人,已成心疾,除非依她行事,否则病非药石所治,必危无疑。她婆母才着了忙,立乃翁隔着房门大声应允。赵氏素知乃翁迂直,婆母心眼又活,本来不喜半翁纳妾,久万一中变,便和乃兄商量,反正半翁带有灵丹回来,服了尚可延年,存心不把病给治好,挨到人归成礼之后再行痊愈。野樵先本不愿胡来,经她再三位恳,始给她想法。为有百长期,细一诊查脉象,病虽不重,可以立愈,但因本质太弱,暗中伏有不治之症,一发便无救理,目前不论现时之病愈否,均劳动不得。赵氏偏又持家勤慎,事必躬亲,奏事翁姑尤为尽职,决不肯无病偷赖。即无此事,将病治好,将来也害了她,乐得从她心计。也没说明她暗伏危机,以免心虚,反而不妙。只说你休作耍,就是我能用心治,也须半翁到家才能痊愈呢。开方之后,又亲向二老劝说,并劝用介乎妾之间的礼节纳娶湘玄,以示感恩优礼之意。至于半翁,身为主者,此事不可为训,当由自己一力承担,向全庄人等晓渝,稍有异言,即行作罢如何?半翁父母素重野樵,还是强而后可。野樵昨闻湖上传警,又卜出半翁今早准以仙法飞落湖上,知他极得人心,乘机在青萌原召集全庄人等,先叙说了一切经过,谈及半翁归来,纳一恩人之女为次室,须要给他一个体面。问众有无异词,众人同声赞可,愿惟马首是瞻,无不依允。野樵便做主先给半翁洗尘,全庄设筵聚,就在席前令行纳娶之礼,并代定下礼仪:先由半翁为首告庙,拜了天地父母岳丈,夫妾拜之后,再引湘玄去拜父母,并拜嫡室,嫡室立行答礼平拜,然后由半翁居中,夫三人并立拜见。全庄长老小辈以次,进谒分班礼拜,湘玄避席而立,示不敢当,由半翁夫答以半礼,礼成同入庄人贺筵,事前奏乐如仪,只免去行聘、奠雁等繁文缛节。女家陪送妆奁,另用音乐送人新房安置。筵散由嫡室引半翁、湘玄入房行合卺礼,新人三谢而后就位,下人称以新夫人,不得以妾腾相待。庄中讲理学的多,这等作法,颇有几人不以为然,一则庄人数百年间久享平安清福,近世子孙渐多逸情,以致天灾时起,病疫流行,虽未与世相通,受那外人侵害,忧患却不在少。自从近一二十年来选了野樵、半翁做主脑,仗着二人的智能,把全庄治理得比前几世最盛之时还要安乐舒服,加以二人同《易》理,任何灾变之来,都可消弭无形,以致全庄人人爱戴,个个心服。此次纳妾,嫡未逾不育之年,所定礼节又多背理逾分,虽然有些不合,但是所纳女子却是半翁救命恩人,身又怀着仙法,可为全庄异造福,为首倡议的又是野樵,不便公然违忤。二则野樵早就料到这几个人迂执不好说话,预有安排,示意给一班少年亲近之人,先拿话把全庄人套住,连问数声全无异言,方始出口,话一说完,十有八九齐声赞好,说是情理兼到,我等不特没有话说,并且此事出于非常,也决不引为口实,后因而效尤,自坏礼法。众口如一,闹得这几个老成人益发开口不出。野樵看出有人不服,重又当众声言道:“古礼虽然该守,但是圣人也有通权达变之处。按理说来,李庄主是我妹夫,他今年纪不大,为舍妹计,也应不喜此事之成才对。无奈天山城近三十年来正否运,我虽略通卜箍,能以前知,无奈喜清净,屠躯不耐繁劳,自从那年受了全庄父老兄弟子侄亲戚之托,界以重任,自知才力不济,第二年勉拉半翁为佐。先还当他年幼多才经历却差,未必能胜大任,不料他的才力竟是远胜于我,兴革措施与俱进,整理得并井有条,所为我庄人谋福利者甚多,连生两次大灾变,全仗他毅力智勇转危为安。野樵深庆得人,本让贤,卸却仔肩,固辞不获,仅得退而为佐。自愧庸才,无所建立,除有时略卜我全庄休咎处,一切均有半翁大才当前,每无所事事,忝窃高位,独享清福,形同素餐,间心已自难安,焉敢再做背理之事?只缘半翁为全庄福星,无他不可为治,此次遇险,如无此女,几于不测。

 我们饮水思源,自不能拂人盛意,致令半翁有忘恩负义之嫌。尤关紧要的是,再过几年,庄外群山齐起野烧,引起本庄地震。此番地火爆,来脉甚长,不比前年野烧,可以预防,到如无人行法制善加防御,行见全庄人畜田舍齐化为修罗之场,形同烈火地狱,到处劫灰,绝少幸免,只有半翁和此女合力行法,方得转危为安。半翁得拜仙师,学成妙术,也是此女指引之力,况又须她为助,如不在此时加以优礼,巩未必肯出死力。半翁独力难支浩劫,纵能保全,难保不有损害。我之乐成此事,实有深意,如不见谅,异休来怨我。”凡是理学先生,虽然喜说乘化归尽,死生乃是常理,仿佛不怕死的,可是一有凶险,却都改说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避之惟恐不逞了。所以学二程月以归的,只是在平地上走走,一旦发了雅兴,想登泰山而小天下,上去倒还容易,等走到险峻的山头上往下一看,立即头昏眼花,心胆皆裂,哪还挪动半步?结果只好战兢兢学上一回贾长沙,央告山中匹夫匹妇,蒙了双目襁负而下,到了这时,哪怕背他的是个妙龄少女,也决不说男女授受不亲,而要说嫂溺应该援之以手,哥哥登山陨越,妹妹不妨承我以背了。这班老先生的古板方正,原也有变通之时,听到将来有天变凶灾,切身安危,利害所关,哪还了得?如说不信异端,死生有命,未必此女能救,连半翁学道弃儒归也是妄言。但明放着一个卜验如神的赵野樵在此,人还未到,说的便和看见一样,而且每次占变俱有奇验,必不会假。《易经》终是圣人之书,古时也重视卜筮之学,他既说明飞船来自天上,真乃千古未有之奇,渐把心志摇动,相次吐发话道:“此事真乃神奇!果如庄主所说,事关全庄人命田业,我们几个老朽有何话说?”野樵原意半翁之父李学沫为人迂执,又与这几人气味相投,言听计从,休看全庄人等称可,诸老一言,可以立时债事,非使他们心服口服,不打破口才好。先没听他们答言,心中不放,闻言大喜,答道:“诸位长老全庄重望,一言九鼎,既无异词,可见鄙见尚无大过。只是李姻伯为人方正,虽因我劝应允,难保不中变。此女关系甚大,所望明早再为劝说,以免到时有什挑剔,反而不美。”诸老听野樵一恭维,立时慷慨答道:“民无信不立,李老先生既然允之于先,我等必不容他食言反悔。况且事关全庄安危,非同小可,李先生即有什么不悦意处,我等也必以大义责难,劝其俯允便了。”野樵立即乘机借着分派明执司,把话给坐实。请诸老明早等半翁父母病愈,立去关说担承,无论如何不得反汗,这事才算停当。接人之后,又先把太冲父女接去,借作女家,一切部署甚是周详。

 等背着湘玄与太冲略说大概,又告以诸般礼节和新人过门后的情形,太冲自然一点便透,感激非常,忻幸已极,记之终身不提。

 二人坐谈了一会,先是男家打发来四名服侍新人上妆的使女,另有下人端来酒菜早点,说半翁到家与父母室服了仙药,已渐痊愈。因听赵氏说起今正是吉,借着洗尘盛宴接娶新人,一切均已置办停妥。半翁因奉侍二老,未便前来,请野樵代劳陪伴新亲。赵氏服药不久即行起,闻新人到来喜极,亟于相见,病后新起,此时正在梳洗,妆罢即来看望新人。来人又代二老问候了太冲,也说病起拜访,亲谢大德。野樵问知那几位理学先生已借视病为名前往关说,始而互相争论,嗣又彼此欢喜等情,想起不窃笑。太冲见男家礼节周到诚恳,越发心喜,背人再三告诫湘玄,说:“嫡室贤淑,他家又是极守礼法的世族华胄,前朝忠勋后裔,嫁后一步也错不得。少时嫡室便来看望,务要恭谨。”隔了片时,赵氏独自走来,左才便避了出去。野樵代向双方引见。太冲正使眼色命湘玄礼拜,赵氏先向太冲拜谢救夫之德,太冲忙即还礼。湘玄喊了一声“夫人”便即跪倒,赵氏也同时跪倒。

 各自拜罢,赵氏重又称谢,坚邀湘玄先拜异姓姊妹,叙了年庚,成礼之后,再拜天地神抵。湘玄受了父诫,坚辞“不敢”太冲也代逊谢。赵氏恭立庄容向太冲道:“侄女夫妇得有今,皆出长者与女公子之赐。否则半翁如有不幸,侄女义不独生。便退居侧室亦所不借,况女公子德容皆备,天上神仙,又是救命恩人。既是良缘天定,怎能有所轩轻?翁姑素重古礼,尚且从权,何况侄女此举实为感恩戴德,比于骨,以示亲切,期得上效英皇,同事夫子,白头敬爱,共矢明神,勿负初心,未敢云报。如不获齿于雁序,侄女此后只得以姊妹相称了。”太冲何尝不愿女儿与赵氏论姊妹,无分大小?只缘平听半翁说起庄中文物礼教,已存下先人之见,及至到了庄中,见了这等天福地,眼界一开,又见庄人个个容止端凝,威仪棣棣,古古香,允文允武之慨,自己虽然奔走半生,几曾见过这等世面?几疑身入前代,尚友古人,又震于野樵适才之言,以为半翁礼教之家,纳妾老亲尚且不许,稍一越礼,非但当时难堪,女儿岂不受人背后讥议?

 女儿既是命该为妾,莫如还守侧室身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夫恩爱,计这浮名则甚?心里虽庆女儿终身得人,却又在在防到陨越。及见赵氏生得仪容秀美,举止娴静,出语温婉,甚是真诚,料定贤名不虚,加以感恩心切,此后爱女决无错待,人家既这般优礼相敬,自应谦恭自下,才显两好,固辞之言并非假作,嗣听赵氏词益恳切,再推倒假,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即命湘玄拜了姊姊。赵氏等彼此向太冲、野樵各自拜罢,叙了年庚,仍是赵氏居长。因时已不早,新房虽已托了戚眷代为部署,余事尚多,知湘玄自幼随乃父奔走江湖,惯使刀剑戟,绝迹飞行,大家礼节定所未谙,婚嫁更未学过,借口助妆,向太冲告退,亲自陪了湘玄同入房内,一一指点教导。

 湘玄因许多话不好向半翁问得,正为此事发愁,见赵氏体贴关照无微不至,人又那般丰神俊朗,秀美出尘,全是大家风度,自己反倒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不又是感佩又是心爱,不住口说:“小妹万想不到有此福分,修着这样好的姊姊。”赵氏也爱她聪明美丽天真烂漫,两人亲热已极。赵氏几次要回去料理新房,湘玄却不舍放走,后来赵氏笑道:“妹妹痴了!少时便是我家人,想叫我两个分开,也无此理。我去了还来呢。”

 湘玄又再三拉手,叮嘱务要就来,方行作别走去。繁文少叙,一会半翁父母先来拜谢亲家,李母已听赵氏回去盛道新人之美且贤,人室见了甚喜。湘玄自免不了拜见婆婆,接着半翁也到,便照野樵所拟仪节行礼,赴了盛筵。

 成婚第二,半翁设筵相谢庄人。太冲因庄人闻得半翁说起他的法术,十九要想瞻仰,便借第三女家酬客为名,独自借用平山湖顶,行法制,使全湖的水变成一片水晶,上面坚凝如冰,下面荇藻依依,游鱼可数。又命湘玄从妆奄内取出数百两黄金,头一晚问明众人喜何口味,在湖面上设下千余席,摆好碗碟杯筷,各就所好风味落座。坐齐一施法术,天上先现出万盏五彩明灯照耀全湖,往来上下,绚丽无涛,桌上盘碗全隐。

 坐观了个把时辰奇景,唤一声请,立时肴酒蒸腾,山珍海味俱如新制。庄人个个叫绝,欢呼痛饮,由中午吃起,这一顿直吃到西戌之,俱都恋着空中奇景,不舍就散。太冲忽道:“诸位酒后口渴,适从庭东山买得五千斤白沙批把在此,但恐落下伤人,请至岸上候取如何?”庄人久与世隔,山中批把有而不佳,庭白沙从未见过,酒后正需佳果,又想看他如何变法,齐都依言往岸上走去。妙在是那大湖面,人才一走,脚底晶面似在催动一般,俄顷抵岸。太冲扬手一挥,一阵风过,立时湖面还原,依旧万顷澄波,粼粼动。那些桌椅全是四足点水,载着器具自行浮来,当有执事人们取去,还了原借之地。

 这时天灯还在湖空上下飞舞,影落波心,分外奇绝。太冲猛喝:“诸位贤主人请扬手自取!恕不奉上了。”说完将手一抬,万千盏天灯彩芒顿敛,落将下来,越低越小,接到手中一看,并不甚大,尽是独核白批把,甘芳凉滑,其甜如。尤妙的是那些天灯漾于碧波明月之下,并不遽然降落,随着和风摇曳,载沉载浮,降得甚缓,越在高处的越亮,光也鲜明得多,初大如拳,降离地面丈许便即停住,缓缓游行。人如去接,却是应手而坠,降得极快,捉到手里方始变为批把。吃完再接,恰是正好。吃得快的多接,吃得慢的少接,并无一人落空,也无一枚坠地。这一来,休说一于村人笑口不闭,欢呼四起,便那几位理学先生,大快朵颐之外,也惊奇称赞,把太冲认作古仙人下界,不以为是异端,鸣鼓而攻诸大门以外了。

 太冲暗中偷觑,见两老亲家拄杖并立,接了又吃,吃了又伸手向空中去接;半翁夫三人随侍在侧,看出二老爱吃,也帮着接来,剥了奉上,学沫夫转接过手便放在嘴里,连声夸妙,直说:“岭南荔枝有此甘腴,无此隽美。”半翁还是湘玄暗使幻术强了一个在他口里,看去也颇爱吃,心想这驱役五鬼传金运物之法行起来甚是费事,这还是前夜和女儿商量,为了今晚宴客,人前争脸,半夜里暗中行法,历时三始行运来。

 自己因要应酬新亲,不能终行法,只得令左才代为主持,如今还关在房里谨守,没有放出。庭白沙今年收成不好,果佳数少。真白沙除却供给豪商巨宦、当地官府,所余无多,已被自己行法买光。时已不早,人贵知足,乐不可极,所行之法虽然与人无伤,终是左道术,炫久了,如有什么仙灵或是旁门中高手路过发现,休说下来为难,便开个玩笑,当着这多新亲新友也开不起,万一要来个对头,自己不说,不给半翁和全庄人等惹下后患?真个败固大糟,胜亦无颜,那是何苦?还有亲家和女婿夫都极爱吃它,不知自己要费如许手脚,以为容易,可以一招即至,取携无穷。倘如吃完再要,却无处去,又不好意思拒绝,岂不也糟?越想越情虚,便把湘玄悄悄招到身旁,示以机宜,命她即速暗往左才房内通知,依言行事。自己代完毕,立即身赶去。速去速回,湘玄领命,暗中告知半翁,托故去讫。

 这时还有盈千累万的批把灿若明星,浮沉空际,没有下坠。村人纷纷抢着接吃,都想带几个未剥的回去,无奈太冲早想到此,村人抢接不吃,分不匀净,凡接而不吃的只是一个,再接怎么也接不到,也不好意思和太冲说,只好随接随吃。正没法想,太冲忽然开口道:“亲翁新愈,天已不早,诸位尊亲如若喜吃,不妨带几个回去,早点安歇,免受风侵袭如何?”众人轰然应谢。太冲又说:“庭东西两山俱产批把,只东山白沙称为最胜,只借真者独核,年产无多,今苦旱,味较往年尤佳,结实却是更少。这几正值成之时,除却宫绅豪取之外,所余俱被老朽一人买来。适才默点人数,不间男女老少,每位仅得五枚。戈戈之敬难快齿牙,还望见谅为幸。”说罢暗使法幻出一个替身立在当地,真身隐起,跑向半翁身侧,悄嘱几句,遁向左才房中而去。

 这里众村人见太冲话才说完,空星光便向众人头上由大而小照直缓缓下来,更不停歇,也不再似先前往旁处浮游,宛如洒了一天银丽,灿烂无俦,美观已极,纷纷伸手往接,果然接到第五个上再也不能接到。有几个少年好事的,已然将果接够,见天空中还有不少星光缓缓浮沉,方想开口,眼前霍地一黑,再看只剩了半轮明月,耿耿疏星,那批把幻成的天灯一个都无,俱各齐向遥立在旁的太冲替身称谢。哪知太冲幸是忽然心细,见机得早,恰在众人接果到手时将法收去,稍差一步,又出了子。

 半翁因乃岳行时嘱咐,命他守住替身,不可使旁人挨近,自己赶去撤了法,命左才收了余果立即遁回,有这接果片刻工夫,决能赶回向众答话。见众人都在举手致谢,仍是替身在彼,真身未回,方自奇怪,忽见太冲隐身遁回,收了替身,向众答谢,并说自己不将有远行,还要料理一点琐事,夜深凉,请各安歇,明再当领教。说罢,又赶向学诛夫面前敷衍了几句,并催半翁夫速奉二老回房安歇,半翁已是一双慧眼,看出乃岳神色匆惶,强作镇静,又听说话声带微颤,有异寻常,湘玄也未即回,料有变故,便借话悄悄点问道:“岳父劳神一天,不觉有点不舒服么?”太冲知被爱婿看破,忙悄答道:“适才稍有不适,已然过去。我长行在即,还有话与贤婿商量,睡前能来一谈才好。”学诛听他翁婿低声对语,便问:“亲家有何见教?”半翁乘机说道:“岳父因有几个药方想传给儿子,问是何时能去受传呢。”学沫对于太冲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忙道:“我已痊愈,并不须人服侍。天不甚晚,正好向岳父求教,你陪岳父谈一会去吧。

 不过适听亲家说是要走,那却不行。我已听小儿说过亲家非走不可,纵不能长此久居,无论如何也要请在敝庄盘桓个一年半载,后还要常时驾临,才不是见弃呢。”太冲自是逊谢。当下半翁便令赵氏随侍二亲回房,自随太冲同行。

 到了左才房内,太冲先令湘玄速去随侍翁姑,看了看房中情景,知未出事,才放心坐下,长长地吁了口气。半翁见左才端坐上,前放着一盆水,水当中着七枝香,水上浮着五片窖叶叠成的小船,桨舵蒿橹,具体而微,是船上用的东西无一不备;一手执着一面小黑旗注视盆水,直到太冲进屋坐定方始下,将香自水中拔起,带着火头藏向行筐以内,跟着拈出小船一同藏好,然后朝半翁略微敬礼,对太冲道:“适才师妹如若迟来一步,弟子独力难支,那才糟呢!师父可曾知道这厮是谁个么?”太冲道:“这事情奇怪。这人决在远处,我必须找去,兔他不甘寻上门来。虽说不怕,终惊村人耳目,许多不便。不过贤婿也须助我一臂,能同了去才好呢。”半翁方自应诺,忽闻果香室,回头一看,侧竟堆了二十多筐白沙批把,便问道:“这是适才散剩的么?家父家母俱喜食此果,适才连小婿夫共接了二十个整的,意犹未足,还说湘妹走去,少接了五个,不然你夫三人明还可多分两个等语。岳父竟还留有如许后场,大好了!”太冲叹道:“适才如非看出令尊令堂和贤婿爱吃赶回停散,还几乎为一小人所算,当场出丑呢!”

 半翁问故,太冲把前事一说。原来太冲因料防人当他神仙一,早晚难免让他显

 这类旁门克之术行起来多半需时费事,为顾体面,事须隐秘,为此和半翁商量,事前迁了一所静室,与左才一同居住。那地方僻居庄地一角,四面都是苍松翠竹,只东南临溪一面断崖上建有五间飞阁,本是半翁、野樵夏日纳凉对抨之所,楼名双清,镇泉响松涛,鸟音繁碎,境绝幽静,轻易无人前往。太冲因要运用五鬼传金运役之法,至少三天才能运到,加以五小船批把为数不少,不便取出存放,须要算准时如期发散,不能久停,又恐左才道力有限,驾驭不了五鬼,自己每应酬新亲,不能长期主持,惟恐外人无知闯进房去,事前没有先说,果运不到无妨,倘将那五个恶鬼怒,伤了来人,惹出子,岂不求荣反辱?自行法起,用盂里江湖,一帆轻风送往姑苏去后,除令左才终注视盆中五只小船扬帆行进,代为主持外,并把几件克制五鬼的灵符法器放在边,以备左才万一之际应用。因五鬼去程最关紧要,归途只经行法人把盆中小船拨转,改了方向,便不出毛病。只管防备周密,仍不十分放心,在外酬应稍微持久,必定幻出替身,由半翁夫代为遮掩,空遁回房中查看,见无什事方返原处。每天这样跋来报往不知有多少次,端的谨慎又加谨慎,丝毫不敢大意。

 到了当时午后,又遁回房中查看,见盆中五小船风顺帆,沿着盆边平稳行驶,盆水似箭一般船急,船行极缓,给那对的水一视,看去仿佛快极,相隔第一原出发处不过五六寸远近,一问左才,说圈数已将走,剩不了十圈便该停泊,算计时刻,再有个把时辰即可运到。太冲知天庄福地天,非特远隔绝人世,这多年来,连异派旁门中人都无一人知这所在,鬼船行将到达,料无差错,心神大放,便嘱左才等鬼船将到时略微止缓行,接到自己暗号,仍不令驶近原出发处,只将备就灵符,就水盆中香火点燃,自己自会役令五鬼再施幻法,将载批把幻作星光,由空下坠散给村众,快散完时再分身幻化回来,解法遣送。说罢径去湖上安排。以为这样小心在意,果已运到,只等到时散发解还,万无失散之理,又兼制湖水变成水晶宴客,安心在湖上照料酬应,并未回视。

 太冲所用法具,乃是一大瓦盆清水,盆边零零落落散放着一圈碎纸剪成的山石草木,多半芝麻大小,山峦崖峨之类,最大的也只两三寸。盆水中按七星方位着七支点燃香,立水不倒。那五只小船用箬叶制成,大才半指。这原是旁门中一种极高深的术,多半用以杀人越货。太冲虽此道,从未用以害人。此法行使,能将万里江湖代以一盆之水,无论多远,都能随心所。只是那五个恶鬼最是凶盛桀骛,又最贪功好胜,受人驱遣大非所愿,初去时尤力强悍不服,道力稍差一个克不住,不是倒戈相向,便在途中兴风作,闯祸惹事,须等他到了地头将事办完回转,知道差在即不久免去克,气焰忿怒才能平复。小船在盆中绕行一周,鬼船在江湖内少说也走二三百里,所以看去似快不快前进极缓,实则迅速已极。那七枝香火乃五鬼镇物,最关紧要,只减去一技或先期单独燃完,法便失效。这类多是外人无知误灭或是对头破法所致,如遇此事,行法人自知不济,速将五鬼遣送,至多白费手脚,将所运之物失去,还不致危及生命。灭或燃尽如在三支以上,制全破,五鬼立即回来反噬。灭香人碰上运气也许尚能无恙,主持行法的绝难幸免。

 太冲只图为爱女争光,一时好强心盛,几乎出了子。也是术心正,不该丢脸受害,到时忽然心动,意适可而止早点完毕,并给亲家女婿留上一些,打发爱女先回送信,并将室中堆放果筐之地选好,令左才将最末一船用法刀住,湘玄从旁相助,等自己行完了法赶回遣散收送。湘玄本也学会此法,只未亲手施为,到时见水中香火高出水面还有三寸,数工夫仅去原香十分之一,香烟笔也似直上冲楼顶,火头通红燃得正旺,五只小船全停水面,相隔盆沿约有寸许,一二一三两排并列。小船去时本都一样轻浮,这时后列一船吃水独深,仿佛有了重载情景,知另四船枇杷已然散尽,所余只这一船。

 暗忖爹爹法术功候高深,真个与人不同,否则这等随意驱策,到了不令鬼船拢岸,定起反抗无疑,水中香火也不会如此旺而经燃,烟更如此笔直。方自赞佩,水面上忽似起了大风,波涛汹涌。小船本来稳泊盆中不动,风起后立即颠摆起来,头比船还高得多,一个接一个朝小船打去,小船随起落。乍一看尚不妨事,晃眼之间,盆沿上一片乌云也似的黑烟扫过,内中一支香火便花花自行往下燃去,一晃去了寸计,盆中风也更大起来。跟着第二支又照样往下燃烧,势颇迅速,稍迟片刻便须燃完。

 左才忙使法刀制,并无效验。湘玄情知有人暗中破法,好生惊惶,见左才制无功,料定对头不是等闲人物,刚伸手后脑,想把头发披散,也用厉害法制敌。恰好太冲遁回,见状大惊,一把抢过左才手中法刀,咬破舌尖,一口鲜血朝盆中香火去,同时又用法刀朝盆内连画了几下,便见一片手掌大的红云罩向小船上面,那两支香火就此不再燃烧,自行往上一起升出寸许,七支香头依旧平齐与前一样。湘玄方觉获胜,盆沿上忽起了一缕黑烟,向小船,才一到达,便吃红云裹住,活似宝物一般,双方互为进退,支拒起来。

 太冲料可支持,百忙中把湘玄遣走,正想破知计策,盆沿上又出五缕黄烟。眼看红云抵御不住,快要到小船上面。敌未相见,深浅难知,是否有仇敌寻晦气?更防敌人是在远处江面上发现鬼船,想看行法的人是谁,并比试一个高下,当时不知地址没有下手,在当地暗用法与鬼船联系,等到地头停住,再行破法,将行法人引出比斗,敌时稍不小心,便被对头跟踪寻来。这类人十九不是善良之辈,自己如能将他杀死固可无事,否则休说败了祸及全村,就被逃走也有无穷隐害。为此格外小心,虽有厉害法术,不敢遽然使用,但那对头法术颇深,虽不一定高出己上,看神气寻常制决克制他不住,只得运用真力,把多年苦炼的元气吹向盆中,红云重又由散而复聚旺盛起来,将黄气托住,才得苟安片刻。

 太冲见功力悉敌,两下胜败难分,好生焦的。暗忖有本领的大仇人只得杨担一个,远在南疆,闭难出,再说也无东来之理。余者还有不少仇家,均在下乘,不是自己对手。这人如此恶闹,不知是何路数。当行法时,也曾防到鬼舟三五千里扬帆,往复数水程遥远,保不有人途中作梗,继思本门这一派异教,多在滇、黔、川、桂、湘、鄂诸省盘踞行动,江南一带近三十年间极少此辈足迹,至多只不过一些排师木客,道力均不甚高,斗起法来每以性命相搏,无人犯他,决计不肯多事,像自己所行之法,一望而知是个能手,更是不敢。况且运金购物,不过假手鬼力以重价公买,并无假借强力之处,比起劫夺不同,所运又是时鲜果子,于人无碍,即便被正教中人看破,至多说是炫法术,不至于便有怪罪。为求万全,除用移形换影之法将鬼船加以掩蔽,不使常人目光看见,并还焚了一张带有灵符的全帖,大意说自己习此小技,多少年来从未妄用,此次行法往东庭购运批把,明知见笑大方,无奈亲朋所迫,情不获己,并非有心人前炫,如为高明识破,尚乞见谅苦衷赐以放行,稍全衰叟薄面等语。措词谦恭,自卑已极,为旁门左道中人从来未有之举,料想无论何派中人看见这等招呼,也不至于再有阻碍,谁知依然惹出事来。偏那对头仍不丝毫放松,只管把黄气加重,往红云头上来,颇有相形见绌之势。

 太冲心想好人真个难做,人善受欺一点不假。那些依仗妖法作恶横行百无忌惮的,除却报应临头之,平极少有人为难。自己安分谨慎,为修善业素不为恶,偏是动辄得咎阻难横生。这人如此不知进退,再不施展辣手,简直非败不可。方自难过踌躇,左才在旁看出师父委决不下,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厉害法宝可以应用,忙道师父:“我们修罗幢不是取来可以用么?”太冲刚把一口真气出助长红云威势,还没想起施展何法才可免去对头寻来,不致扰及村人,吃左才一句话提醒,大喜道:“你快取来,我有法子了。”那修罗幢因怕外人无知妄动生事,本藏在法器箱内,外用灵符锁,须要解方能取出,也是太冲五行有救,不但未将对头引来,反得了许多便宜。前在行法之时,湘玄在侧说:“爹爹既要防得周密,左就此室不会有人闯进,现有修罗幢这样异宝,何不取出放在一旁?以防万一之际取用方便。”太冲还说“无须”湘玄小孩脾气,因见左才过于戒慎,颇见胆小,笑答:“虽然无须,给左师哥多壮壮胆也是好的。”于是连诸法器一同取出,随手悬在媚之上,想不到救了大急。

 太冲说话时心分神散,略一疏忽,等左才将宝幢取下,这一晃眼工夫,盆中黄气骤盛,红云吃不住冲,立现消沉之势。太冲中已有成算,更不惊慌,左才在盆侧取了一件用三寸长小竹五色彩丝的法器和一柄惯用的金刀,先把竹一头沾了盆水,笔直往上一扔,紧跟着用金刀反劈上去。竹立即分而为二落将下来,正坠盆中,直立水皮之上。盆水和开了锅一般,托住那两片竹,波翻滚,朝盆边涌去,黄气立即收回。太冲见对头没有还手,果是不知行法人地头,料定要借斗法之便乘隙寻来,幸而有此法宝,不致中他道儿,忙将左手修罗幢握紧,目注盆内。当头半快要挨近盆边,忽见几点极微细的火星闪了一下,知道对头借自己法术行法遁来,不消片刻便即遁到,当场出现。自己法术只用了一半,厉害的尚在后头,没有发动,此人明知犯险,竟敢不等法完便即起身,好似有恃无恐,本领可想而知。先想这厮大已可恨,此时如用修罗幢除他,多大本领法术的旁门左道也化成了浓血,何况还有未完之法尚未施为,本来万无幸理,继思对头有无夙仇尚属不知,生平不曾无故伤人,何苦添此杀孽,看那用意,好似只想斗斗自己,并寻见开个玩笑,所行之法利害而不毒辣,不似深仇夙怨,一见便想拼个死状之势。人不曾会见,知是什么来历?万一有些瓜葛,后悔无及。再者女婿家中住不几天,上好天福地、祥和安逸之居,给人家房中洒上一滩浓血,虽说有法灭迹,”新婚尚未满月,终是不祥之兆。念头一转立时改了主意。正要行使法宝,两半竹已绕着盆边飞也似疾驶起来,当头半最是迅速,晃眼穿入七枝香火隙中,此出彼入,不住往后穿绕。

 太冲忙把丹田之气运足,面对盆中低喝道:“这里乃是青城教师朱真人门下弟子清修之所,因是舍亲施小技以博一笑,并非有心自炫。老配招呼已然打过,怎还再三相迫?真要见教,请在花山呷江边无人之处暂候三,老朽事完,三之内定去拜访,此地实不便代主延客。道友再如不肯相谅,苦苦为难,快请施展七二都天神法防身,以防忤犯,又重老朽不恭之罪。”说完那竹还剩一圈便将七枝香火绕完,驶行更速,并未停止。太冲厉声低喝道:“道友真个不知进退么!”随将修罗幢如法施为,照定当头竹只转了一转,上立即起了爆音,一股彩烟冒过散成粉碎。那五只鬼船按说相隔尚远,却也受了震,连那后半一齐颠动起来。太冲知是对头逃时使坏,赶忙收法,先将竹和残屑依法取出,又去安定鬼船,事完已急了半身冷汗,暗道侥幸不置。因还要回去答谢村众,不能久停,虽料对头不致再有侵害,终不十分放心,指挥五鬼将余剩批把连筐运落门外,自守盆前,由左才作法,一次运入,堆向侧,跟着遣送五鬼。惟恐对头万一还有诡谋伏在盆内,命左才仍自谨守前,等自己来了再收香火法物,以防不测。匆匆先赶回场去答谢完了村众,再和半翁一同回房,才由左才收了法物盆水,总算没有出别的事故,心才安定。本要早走,经此一来,越发不能久延,便和半翁商量,明早即向主人告辞。

 半翁说:“二老和全村人恨不能常留岳父移家居此,这般快走,一定强留,其势又不好意思偷偷一走了事。既与那厮约下三天,岳父遁法甚快,何妨多住两?至不济被他寻来,有甚可虑,非早走不可呢?”太冲答道:“令尊和贤婿夫以及一般新亲厚意,我岂不知?无奈旁门左道中人多是祸水,尤其我生不辰,赋命奇苦,似贤婿这等大岁月,不是前生修积有大福人,怎配享受?何况我又这样的苦命。我原算过,除却他年黔江之约,已然别无灾害,你看在你这里才享受了几天清福,便会无中生有,出来一个对头。再住下去,害人害己,一定无疑。至于左道中似我为人者实在太少,与之结怨固须留意,便接以恩礼,也防因他身上引起后患,简直招惹不得。适才用尽方法防他到此,怎可开门揖盗,等他自来,我岂不知在此久居,静候他年劫运,既可享受清福,与爱女爱婿和许多高明之士夕盘桓,还可常时筹商,共御他年劫难,并助贵村兴革,彼此有益。偏生命中注定,违天不祥,不能不走,今晚所遇尤应早了,即便明不走,后起身万万迟延不得。好在异有便必来看望,不是相见无期。来方长,便应劫以后,不论免难或是兵解,想我不致昧夙因,终有长聚之,何必在此数之聚?贤婿《易》术高明,野樵先生尤为深,明你我三人一同占算,看此行所遇是否前仇,主何吉凶、能早打主意,应付足矣。”

 半翁方要答言,忽听阁下有人走上,推窗一看,正是野樵,笑道:“你来真巧,快请上来吧。”野樵进室,三人分别叙坐。半翁问他:“夜间到此,有什事么?”野樵笑指前枇杷道:“适才舍妹扶侍二老归时,途中对我说起二老喜食此果,空中明星不曾坠完便即隐去,也许姻伯还有存余,适才忘了告知妹夫,与姻伯说上一声,如若还有,再见赠点。同时还有几位尊长托我相机探问,我知此物难致,已婉言推却。我也是个馋嘴,借着传话为名,自己却想要些,因此走来了。适才在场上,看姻伯未后似有什事情发生,收法时忽起黑云,颇觉太快。先恐村人无知,出什么差错,来时途中占算,始知梗概。姻伯大约后早必须动身,此事不特化忧为喜,对于将来还有助力,但去无妨,有益无损。批把这多,姻伯想系留赠亲家爱婿之物,小侄也可分润一些,自无庸说。早知如此,真不应使那几位道学老夫子扫兴呢!

 太冲道:“这个无妨。每筐批把大约重四十斤左右,现有十九筐半。此果虽不致和岭南荔枝一样,离树两三香味三者俱败,但也不能久搁。两位老人病起初愈,也不宜太食过量。我想送给二老四筐,小婿夫三人每人两筐,赵兄四筐,下余由赵兄代为分送诸位老长亲,如何?”半翁道:“既然堂上病后不能多吃,我夫三人所得大多,只取两筐,下余用来分送村众,以免吃不许多糟掉可惜。”野樵道:“那么一来转倒难于分派,给谁的好?不比送给诸老和你我两家,有个说词。他们吃得已不少了,要不…”太冲口道:“这个无妨。果虽易腐,小女却有法想,只是不能过于久搁罢了。

 贤婿仍照我活分留吧。”半翁终觉独食许多于心不安,明仍按年辈分送了三筐出去不提。

 当晚因太冲、左才后早即行,俱都殷殷惜别,直谈到了天见曙,互劝安歇了两次,又把太冲后早赶往花山呷与对头相见斗法的机宜应付计了一番,半翁、野樵两郎舅方始各自告归。次早起视,太冲已然行法,隔夜将机把暗中分别运向房内。半翁夫问安时禀告父母,学诛夫听说大喜,忙命取食。半翁乘机代乃岳致意辞别,说与人有约非走不可,再四挽留,只允再待一天。好在事完之后,还来多聚。学洙夫见留不住,又命半翁与野樵商量,告知村众,全村设筵公饯。当又热闹了一整天,席终各散。湘玄因老父明早远离,自是心酸。夫三人连同野樵去至太冲房内聚谈了一夜,太冲再三催歇,四人知他师徒不会再睡,坚送别,都不肯走。天将明前,赵氏早命人备了一席样式不多,酒菜精美的饯行宴,另外还备办了许多路菜程仪。太冲力说:“自己此后孑然一身,凡百无须,程仪要它无用。”赵氏再三劝说,只允把路菜带去。半翁、湘玄知他实情,并未客套。

 容到吃完,天已大亮。左才便去收拾随身包裹,内中只布衣服和一些散碎金银。

 除几件紧要法器和修罗幢,师徒二人晴带身旁外,连法器箱和内中好些法器宝物俱都留给湘玄,没有带走。太冲虽不肯以法物取那不义之财,生平却善经营,多居年积着实不少,来时船东西俱陪送女儿作了嫁妆,行时仅剩两个光人,行李萧然。湘玄见状不痛哭起来,太冲笑道:“痴娃儿!你那和我说,将来还想与贤婿同证仙籍,怎不达观至此?天已大亮,二老我席前已然告辞,他留我午饭后走,我已婉谢,虽未说定,总算代,再如不走,不特二老要来送别,恐惊动多人。昨晚盆水我还留了点心,以便那厮躲我,好去寻,此时借它上路。你等我走后,盆水还原,急速将它泼在于地上去便了。”说罢,命左才背好包裹,朝半翁等四人分别谢勉。湘玄忙用双手按定盆边,太冲施展遁法,手指处盆水忽然越长越大,冒起一幢水柱,顶陷一三尺方圆大,水仍突突上冒。太冲先使中指沾了两点水,向楼窗外弹去,紧跟着手拉左才一同纵入,晃眼被水包没,水也跟着平息还原,人却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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