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 胜地挥金 黑摩勒初逢异丐
原来永康山水最为幽秀,山名方岩,计有五峰并峙:一名固厚,一名瀑布,一名
鸣,一名桃花,一名发釜,峻险高耸,大似桂林山水。更有历代先贤遗迹,名胜甚多。
上有胡公庙,胡公名则,字于正,永康县人,宋端拱二年进士,历典藩郡,累官兵部尚书,为宋名臣。因他奏免衙、永丁钱,屡平冤狱,功德在民,殁后又屡着灵异,捍卫乡邑。据县志上说:宋徽宗时,方腊作
,乡民登山避难,贼众缘大藤,将由绝涧攀升。
突一大赤蛇出现,啮藤立断,援藤贼皆坠涧死。贼又将援问道攀登,夜梦神人骑白马饮涧中泉,次
水涸。贼知公显灵,皆惧,遂降逃。人民由此信奉益虔。宋绍兴中,锡爵至公位,复加圣惠永佑之溢,历数百年,奉祀不衰。现在乡民称之为胡公大帝,每年
、秋二祭,远近千百里人民朝山还愿者络绎不绝,香烛极盛。
那岩四面壁立,宛若方城,由岩下上去,当极峻曲,只有一条道路。行至山甫
上,山径突断,再上,垒石为蹬,势愈
险,行数十丈,经八九转,始有两亭可供稍歇,名为百步峻。再上,架石为飞桥,有类蜀中栈道。过去两石对峙,名为峰门,人门始履平地。由上俯视,下临无地,势绝奇险,可是山顶却又平坦,广逾十顷。池水莹碧,竹树森列,置身其间,如在平野,胡公庙便在其上。
这时正当秋季庙会的未两夭,远道香客还有来的,岩上下热闹异常。彼时每值开庙之期,远近各县的乞丐,成群结队纷集岩上下,向香客们乞钱,每年两次,成了定例。
可是他们俱有常例地段,各不相侵,行乞时也不强追恶讨,多少给点就行,只无故得罪他们不得。黑摩勒昨
与江明会见结为弟兄以后,回到何家。何异先当葛鹰真醉,不料刚回转上房,黑摩勒恰好到来,葛鹰便带他往追小妹,事完回转。何异听锄烟入报葛鹰忽然失踪,情知有故,也赶了出来,正在房中等候。听葛鹰说了经过,不
发笑。葛鹰又讨酒吃。
黑摩勒因听何异偶然谈起永康方岩胜迹,意
见江母时
空一游,次
一早起向锄烟略问路径名迹,便往方岩跑去。刚走到岩下街,便见各民家内走出许多背着香袋的善男信女(胡庙
秋二祭,远道香客云集,近岩民家多以住房出租,改充临时旅舍,供客食宿,至今犹为常例),连同远道坐了山轿和独轮车刚赶来的香客,正在陆陆续续往方岩走去。沿途香烟店摊。饮食挑担,更是摆
一街。有那虔敬香客,更是一出门便一步一拜,五体投地,用身体量着地皮往山上拜去;装饰不一,口音各异,熙熙攘攘,形形
,此呼彼唤,端的热闹非凡。黑摩勒看着有趣,便把脚步放慢,赶着香客行人,取道田岸,渡过溪涧,经历五峰,循山而行。到了昔年朱子读书的五峰书院前面,香客游人更多,向人乞钱的花子也不在少数。
黑摩勒
爱济贫,又见当地乞丐与别处不同,稍有打发便去,不争不闹。固然香客十九多肯施舍,间有不给的,也一回报便去,不出恶声,也无怨
。尤其是香客不问给多给少,只少数人上前讨要,除香客自愿广施、按人散与外,并不遇见好人便蜂拥齐上,不
起了怜惜。心想看看方岩乞丐到底有多少,明
好作打算。一摸身旁,昨
司空晓星给的十两散银尚还未用,便取出来换了制钱,沿途散去。因为不便一个落空,重又回向五峰书院前散起。
开首散时,无意中会见一个断了一只手的中年乞丐,坐在院前山石上向
扪虱,身旁摆着一把缺了点嘴、擦得铮亮的锡酒壶,见人走过也不伸手。黑摩勒看出他爱酒,本想别的钱记人数,单取出一两先给他,面前适有两丐走过,等唤住给完钱,再找那断臂丐时,只这一晃眼的工夫,竟不知何往。问那两丐,答说:“这厮不在我们地段以内,因怜他残废,又不自向人讨,凭客自与,没和他计较。想是适才得了几钱,又买酒吃去了。”黑摩勒一想这人好认,忙着散完,好到虞家见了江母,约江明出来同吃午饭,痛饮一场,便没再找,仍一路散着往上走。
黑摩勒一次换了七两银子,七八千康熙制钱背在两肩,一手捏住散的一头,顺钱串往下捋,见了乞丐就给。人小年幼,长得那样瘦小干枯,钱是又多又重,一个头几乎埋在钱堆里。加以身轻敏捷,手疾眼快,心里更忙:偏一个不会
空,嫌那隔远的走来太缓,便自纵将过去施舍,不住窜东纵西,跳来进去,引得香客游人俱都注目。不多一会,身后顽童跟了一大群。有那爱管闲事的见他年幼,以为富有香客带来的顽皮小孩,这类举动大人不知,少时发生是非,上前盘问道:“小官人,你做好事,你屋里的大人晓得么?”黑摩勒把一对小怪眼一翻道:“我家向没人,谁是小官人!我可怜他们,又有钱舍,今天不过记个人数。看你这人也有一些年纪,怎这样不开眼?”那人一赌气转身刚走,黑摩勒这时正走山崖下面,微闻头上有人发话道:“这地方打算硬充大好佬,真个笑话!”黑摩勒闻声仰视,石崖高耸,松藤杂沓,不见人家,以为游人闲话,当时忽略过去。一路施舍,到了胡公庙前,那里乞丐更多。
黑摩勒虽然沿途施舍有些耽搁,但他举动灵敏,行走迅速,比起常人仍快得多。并且自头山门以上路只一条瞪道,盘旋曲折于危峰峻壁之间,上仰飞岩,下临无地。石瞪窄狭,不容数人并肩而行,像百步峻等最厌之处,宽距二尺许,香客多走得慢。沿途只有黑摩勒越众而过,再无一人超出前面。不知怎的,庙前群丐竟已得信,黑摩勒才进大门,便有一个中年花子,似是丐头,
头笑道:“大老信,想散制钱给我们么?”黑摩勒笑问:“你们怎么晓得?”那丐头道:“刚才有人来对我们说,五峰书院前来了一个没有大人的野小值,拿着十两头散银,兑了铜钱散给我们用。每人十钱,打算人人有份,一个不叫落空,想不到还是落了一个。野小倌不晓得为什么心慌,见他怕得可怜,叫我点清人数,等他来时,做一回
我一人,好教他省事。还教我几句话,说那野小信脾气古怪,年纪轻轻偏要硬充大人,喊他小官人便不高兴,可喊他做小老人、大老棺。我们说,人家送钱给我们,这般说法不好,也许动气。他说不要紧,他如变卦不给,岂不又成了小孩脾气?并且话是他教的,有本领自会寻他,与我们无干。走时又说,今天同伴捉了一条大蛇,约他吃酒,今早没工夫和人瞎盘。如有人寻他,明早五峰书院后面山亭于里碰头好了。”
黑摩勒一听心中有气,先还当是适才那人吃了抢白,有意借丐头代口挖苦,以图报复。继一想,到百步峻时,那人还在身后老远,决不会越向前去,那行径举止俱是寻常乡民,又觉不似。算计有人暗中取笑,自己一变脸更落笑话,强忍忿怒,装着笑脸把话听完,问道:“那人是我寄儿子,是因我有钱,看着心
,想
几个,才拜我做寄爷的。
他怕我老人家一个一个散铜钱费事,先来通知你们,表他孝心,倒是不错。不过冒认我的寄儿子的也有,那人是什相貌,你记得么?”
丐头闻言好笑道:“那人天天在此,我们怎不认得?他也算我们同道。这方岩上下花子,每年各有地段,也有外来的,但必许向本山两处团头挂号,拜过祖师,才能讨生意。他本外来,没照规矩挂号拜山,不能吃这碗饭,坏我们的规矩。本心赶他出去,偏他从不向人伸手,每
拿着一把断命酒壶,有时岩上有时岩下,寻块石头一坐。有那善心的人给钱他就接过,不给不讨。我们暗地里候了他好几天,准备他一开口便做他一顿,赶出山去,一直没有人候着。团头说他残废可怜,现在庙会炔完,没有两天,只他不叫我们扳着差头,就迁就点,由他去吧。他倒也好,永不往人多里轧,只够上两壶酒钱,立时就灌黄汤去,也不和人多话惹人厌烦。过了些
,大家看惯也就拉倒,前
有两个同道和他盘
,问他姓名来历。他说从小没有姓名,只是讨酒,不是讨饭,他徒弟却是讨饭的多。后又盘问两次。昨
他间起会期快完,才说他是本地善人虞二老爷请来的客,原说是好好待承,不料失信,害他每
连酒都没吃够过,过了会期就要走了。昏昏颠颠,瞎说一气,谁会相信虞二老爷有这样客人,听过一笑拉倒。他不醉酒,照例一句话都没有,刚才代你传话,说了好些,还是头一回见他醒时开口。他真是你的寄儿子么?”
黑摩勒心中一动,忙问那人:“是否断了一臂的花子?此刻何往?”丐头答说:
“正是这人,刚才来时,左手上还盘着一条毒蛇,大约得到几钱,又灌去了。”黑摩勒回忆适见断臂丐,料非常人,仍作不以为意。问明花子人数,往前一看,果差不多,知无虚假,便把钱数明,连同山下所散,又补了一两银子,一总交给丐头,自去兑散分施。
故意进庙游行了一周,便走出来。全岩乞丐都觉他小小年纪有此善心,所过之处俱都含笑称谢。黑摩勒觉着有趣,决定明早向晓星、何异二人借了银子,前来重加施舍。见天已不早,心又惦记寻那断臂丐,一出峰门,便连纵带跳往下飞跑。山径陡绝,稍一失足,掉到岩下立时碴粉,吓得那些新上山的香客游人,多代他捏着一把冷汗,纷纷惊叫:
“小倌当心!快点让开,不要撞着!”黑摩勒也不理他,一会儿到了五峰书院前面,正立定端详去山亭的路径,忽一花子
上前来笑道:“大老倌可是要寻那断臂膀的么?他就在书院后头亭子里请客,我领你去。晚一点他就走了。”
黑摩勒知又是那人遣来,心更气忿,也不答话,便令引去。到了峰后,见离书院后墙不远有一山坡,坡上有一碑亭,亭栏上坐着三个乞丐,正在说笑。望见前丐到来,一个笑喊:“大老倌来了!请到亭子里吃一盅吧!”引路那丐便自走去。黑摩勒见那断臂丐并不在内,
向三丐盘问,便往上走,还未走到,便闻见一股清腴的香味。进亭一看,亭栏外有砖瓦新垒成的小灶,亭栏上放一坛酒,地下堆着枯枝木柴,火烧得正旺。灶上炖着一个大沙锅,香味便自此中发出。那三丐中,先发话喊黑摩勒做大老信的一个年纪最大,约有四五十岁。还有两丐生得俱极异样:一个生就一张鸳鸯脸,齐鼻中分,半红半白,红的半边略显浮泡,好似以前长过毒疮神气,乍看年纪很轻,身量也颇矮小,小头却既扁且凹,衬上浓眉大眼阔鼻掀
,越显神情丑怪;一个身量瘦长,赤足穿着一双藤皮结成的草鞋,衣服虽然破旧,却极干净,尤其手指纤长,连脚一样都是又白又细。
三丐中只老丐一人起立,含笑点首,其余二丐,一个正打酒坛泥封,一个手剥大蒜,神色甚做,并未理睬。
黑摩勒目力最佳,岩上下千百群丐,虽只散钱时一面,全都认得。知除老丐外,那两丐尚是初见,因觉有异,暗中留心,一边向老丐盘间断臂丐何往,一面观看另两丐的神情动作。老丐笑答道:“他适才还在这里,本心只想请我和两个同道吃酒,恰巧有他两个朋友赶来,一条长龙不够吃。我想做东道,他不答应,如今找酒跟下酒菜去了。走时晓得你要来寻他,叫我回报,他今天有远客,没有工夫跟别人瞎
,有什话告诉我。
反正他是虞家请来的客人,不管主人讲不讲
情,不见面不会走的。你要寻他,明早也是一样。”说时,黑摩勒见那鸳鸯脸的不时望着自己冷笑,情知这两人既与断臂丐同道,也不是什好相与。心中有气且不
出,便将身旁所剩二百铜钱取出,故意笑道:“我找他没有什事,只为今早想送几个铜钱与岩上下的苦朋友。适才曾见他在书院前,后来不见,特地寻来送钱与他,想不到还有两个没有得着的。你们没钱买酒,刚好我还剩有一点,索
部分送给你们,明早见面再说吧。”说罢,笑嘻嘻将钱由草串上捋下,一手一半,朝那两丐喊声“接钱”
手递去。
黑摩勒心想物以类聚,原是想借此试试两丐斤两,到底是否果如自己所料。表面递钱,离手时暗中却用了潜力,对方如非会家,劲头决吃不消,势非坠手散落不可。谁知两丐见状也不起立,只各微微一笑,各伸中拇二指一掐,便全掐住。互看了一眼,冷笑道:“朋友,你一叠破铜,也送我们吃酒么?”随说,手指一放,花琅连响,二百余制钱全都碎裂,散落
地,无一完整。
黑摩勒见状大惊,一瞟地上碎钱,片数不一,有大有小,知道二丐内功虽好,自问尚还能敌,因断臂未见,深浅难知,劲敌未见,决计且不发作,先忍下去,只还给他点颜色,明
见面再说,也假笑道:“钱店老倌真会闹鬼!兑些碎铜片与我,适才散了半早也未看出。幸亏身边还有二两头银子,想必不假。不过我还要用一点,不能全数奉送,且分点你两家头用吧。”随说,随将银子取出,暗运内功,轻轻用手一掐,便似掐糕饼一般掐成两半,递了一半过去。鸳鸯脸见状,看了黑摩勒一眼,笑道:“客人真个弗错。
我两家头谢谢你,今夜又有酒吃了。”黑摩勒看出二丐神色已不似前轻视,见他托银端详缺处,索
炫
道:“银子被我拗缺,莫要兑钱时吃亏,换一块吧。”随说,随将手上半块双手合拢,一
一捏,团面也似,依然成了锭形。正要递过去换,不料那鸳鸯脸口里笑答:“好用无须。”手里也和他一样动作,容到黑摩勒递过要换,将手伸开,也变成了一绽整银。
黑摩勒只得笑说:“明早再见。”转身走不几步,忽听二丐笑语,一说:“虞舜民人还不错,定是忘记,不然照师父说他为人,哪有食言之理?”不
心中一动,暗忖:
那断臂丐自称虞家赴约之客。二丐这等说法,必有原因。看他们内外功都好,不知何等人物隐迹来此?舜民书香世族,怎么会和这类江湖上人有交道?好生奇怪。天已不早,不知江明吃饭也未?且去虞家见了江明,拜过江母,托他母子向舜民间上一问。晚来再向师叔打听,就便托他设法
点银子,明天约了江明,仍往方岩散放。做完善举,再寻那三四个奇丐,看事行事,好的便
个朋友,如是下三门的匪徒恶丐,便将他除去,以免为害地方。即或他的徒
太多,众寡不敌,有师叔、何异、江明等人在此,再加上一个神偷师父,怎么也不致跌翻在别人手里!还是先去赴约,暂时不怄这闲气为上。想到这里,脚底加劲往虞家跑去,江明已等得不耐了。先还看不起是贵人,及至宾主相见中才觉出真正书香大家,与寻常所见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完全另一气象,不特言动举止相去天渊,迥乎不同,便是陈设用具,一饮一食之微,也有雅俗美恶之分。一个是见了令人憎忌厌恶,一个是令人置身其间觉着心身恬适安舒,自然安乐,主客又那么肫切诚恳,不谀不骄,纯任自然,气度清华,由不得生出几分敬意。相形之下,自惭
野,竟把
肚皮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直到了江母房中,江明问起前事才说出。
舜民在旁,猛想起昔日西湖湖心亭赛韩康之约。本定到家便即照办,只为沿途遇险到家,惊魂甫定,忙着与骨
长兄
聚,跟着又忙着与兰珍举办婚礼,酬应甚多。好容易忙完,又遇铁扇子来强索宝物。
前还是虞
提醒,命张福去与胡公庙住持商量,回报:庙期只剩数
,山上下乞丐,只有几十个是土著,余者都是来自外方。每年两次赶庙,奇形怪状什么样人都有。虽说多少年来轻易不会出事,可是他们多非善良之辈,人数又多。每来,地方官府和庙中人都担着一分心。尚幸山上下各有一个辈分尊的团头,情面既宽,规章又严,不见扰害。可是这班外来野丐,不出事则已,一出事
子就不在小处。早施舍还可,如今好容易盼得一期庙会平安无事过去,若风声传出,他们耳目最灵,势必闻风咸集,去者复回。自古善门难开,必须慎重。真非举办不可,最好由明
起通盘筹计,立出规条,才保不致滋事闹争。这短短几天举办,万来不及。
舜民知那老住持居庙多年,颇有阅历识见,所说甚是,原准备明年
祭开始践约,不想人家早已来此守候。一问那几个奇丐形相,断臂丐未见过,那
脸的一个,正是赛韩康的徒弟,湖亭让药的人。兰珍本月信水不至,所占己验,这信如何能失?一着急,不
“噫”了一声。黑摩勒看出舜民知底,便问:“这类人,虞二先生如何认识?”舜民便把前事说了。虞
素信神佛方术,惟恐先说了不验,湖亭卜卦之事,对于兰珍只在船中说了大概,并还嘱咐舜民不要说出;小妹来不多
,更未提到,所以二人均未深悉。
舜民一提赛韩康,小妹朝江母看了一眼,刚要开口,黑摩勒已先惊道:“照此说来,那赛韩康不就是那丐仙吕-么?那三个叫花子定是他的徒弟无疑了。先师临化去前曾对我嘱咐,此人本领高强,不在司空师叔和南明老人以下,尤其
于易理和内外科医道,灵效如神;早年曾经隐身乞丐,游戏人间,后又精通剑术,
最嫉恶,遇者极少幸免,丐仙之名便由此而得。近年装作游方郎中,带卖草药,暗中济世救人,积修外功,以消昔年杀孽,端的名头高大,厉害非常。适在方岩,幸亏不曾冒失,否则当时即便占了上风,老吕人最护短,徒弟又多,结下嫌怨,永远没法解消。其次,师叔知道,非怪我不可。
其实我是好心,他倒故意为难,岂不冤枉?”
说时,小妹正和江母耳语,忽然走过,说道:“黑弟明早定往方岩,去见吕老前辈那几位门下了?”黑摩勒道:“自然非去不可,不然岂不变了怕他?我只把话点到,彼此虽未见过,师门备有
情,一定不会闹翻。可是他们真要欺我,不讲
情,那我也就说不得了。”舜民刚接口说:“都是自己人,千万不可伤了和气。”小妹便问:“依了二哥,该怎样是好呢?”舜民道:“此事实在怪我粗心贻误。我想黑老弟不要前去,或我亲往相见,或是暗命妥人下帖请宴,尽了地主之谊再作计较。”小妹道:“这样不好。
江湖上人行藏多喜隐秘,不愿人知。二哥当地绅宦首户,好端端延些乞丐来家饮宴,未免惊人耳目。吕老前辈以前门下
品甚杂,自在嵩山苦练学成剑术之后,清理过一次门户,比前虽好得多,到底内中有无害马也是难知。当初既与吕老前辈相晤订约,别人无什么
代,仍认他一人为是。如恐失信,可着下人再与庙中住持去说:今年许下善心,因事遗忘,令他传话,全山乞丐由明年起,
秋两季每期施送白米多少石,散尽为止。
后来因为那断臂花子自
口风,恐不是什善良之辈,休去招惹,对他们几个到来,仍作不知好了。”舜民也想起延宴他们诸多不便,闻言深以为是,当即唤来干仆,赶向庙中住持人商办不提。
黑摩勒见江氏母女关心此事,便问:“伯母、姊姊也和丐仙相识么?”小妹答道:
“先父在
,家母曾隔屏风见过此老。先父与他相识时他刚练成剑术,在长江上游清理门户,只来寒家一次,不久他便隐迹。第二年先父也为仇家所害,从此未听人再说起。
黑弟明早可与明弟同去,暂时且自容让,看是如何,回来我们同吃中饭,再作计较。今晚如见司空叔,可把前事和今
所遇告知,并请代问吕老前辈:昔年曾代人向家母手内借去一件皮短衣,久未掷还,现他门人在此,必知他的踪迹,可否托其转致,索讨回来?
司空叔必有一番
代。如与我母女有关,还请黑弟先来知会一声。我知那皮衣早不在原借人手内,此时要不回来,但是此事
后关系愚姊甚大,吕老前辈总该有一
代,得他一言也好放心。”
黑摩勒本不知江氏母女底细,先想一件皮衣看得这重,江姊女中英侠,不似小气人,怎会如此?听到后来,猛想起师父坐化时所说的一番话,不
省悟,
口答道:“姊姊你说那皮衣,可是当年丐仙代唐…?”小妹知他明白自己身世,立时面容惨变,惟恐江明觉察,忙递眼色抢口答道:“黑弟不必
猜,见了司空叔自知就里。明弟年幼心
,
情又暴,本领虽得名师真传,天下能人甚多,相差太远。他远不如黑弟机智聪明,既是骨
之
,寒家只此一线骨血,以后还望随时留意指点,免为仇敌所算,愚姊感激不尽。”黑摩勒何等机灵,心里打着别的惊人主意,却不往下再说,连忙答道:“我二人情胜同胞,祸福与共,这个姊姊只管放心。若论本领,他却比我高强呢。”
江明生来内秀,只为初次涉世,外表浑厚,显得不如黑摩勒太多,实则心中大有机谋。一听二人问答口气,便知有因。心想:黑哥哥和司空叔常在一起,定知我家身世。
一件皮衣如此看重,必有原因。姊姊已拿话打岔,我如盘问,必不肯说。便装着与兰珍说话,没有听见。小妹更灵,见他没有追问,料少时背人要去打听。适才忘丫黑摩勒与司空叔在一起,怎会不知己事?竟漏了口。他二人
厚,早晚
,如何是好?越想越悔,只得乘人不见,朝黑摩勒又打了个手势。黑摩勒见小妹用手势央告,面带优急,知恐
,也将头连点,示意不会吐口。小妹看出他
情
直,料不会对江明说出,才放了点心,舜民夫
见状虽然不解,料非寻常,均未再提。
黑、江二人俱都好动,坐不一会,便商量出去游散。江母见天还早,便说:“黑摩勒
内从师他去,聚首时少,你弟兄两个在此拘束,出去转转也好,不过胡公庙今天不要再去了。”黑摩勒道:“那断臂膀的本约小侄明早相见,今天自然不便前去。我只和明弟到村外走走,也许到尧民大哥家去看看师叔回来没有。还有那小铁猴侯绍,前
师叔引走樊秋,他在后面紧追,大约想看师叔是谁。他的脚程本快,只吃了眼睛的亏,再被小侄从横里一引,将他引向岔路,闹得他和樊秋各追一面,没有追上,自觉丢人,不是意思。又知樊秋还有一厉害帮手快到,恐敌不过,连
连夜去四明山中求南明老人相助去了。师叔说这人勇于补过,不负死友,有他长年在此,可少好些顾虑。
“因樊秋颇有几个厉害
羽,小铁猴武功虽好,目力不济,还扇子时,还特地约醉叔奚醒代
,自己藏过一旁,口风若对,便即出面将话说明,为双方解去这层嫌怨,化敌为友,免去不少是非。好在师叔和樊秋已死前师生杀手秦碱昔年相识,论辈分和名望,他吃点亏都不能算是丢人,这样完结岂不
好?谁知樊秋真正皮厚心黑,而且量小,一任星叔连软带硬劝了一大套,不但不听,反说连
老少两人都是他的仇敌,只要遇上,决不甘休!不论对方多大名头辈分,就是他的师父转世还
,也须拼个死活。一面再三探问
里盗扇老少二人到底是谁,见醉叔不肯明言,又极口称赞师叔为人本领,并世能与比肩者只三五人,你论那样都差得多。这厮闻言,气得几乎和师叔动武,大骂师叔和我是鼠窃狗偷之辈,分明怕他,才掩
形藏托人转致,不敢出面,是真英雄好汉,他没不知和不相识的。
“师叔气他不过,戴了皮面具,当即将他头上帽花暗中盗摘,再突然出面,叫他认看是谁。那人皮面具,原是前送大哥回乡,走在路上,朋友送的。师叔人瘦,刚合适,又是月亮底下,直似生成一张死人面孔,加上这头气得糊涂,目前似师叔这好武功的,屈指数来共总没有几个,师叔身量有名瘦小,当时竟未想起是谁,始终认定我师徒二人是小铁猴
羽,狼狈为
,不是好货
,吃师叔挖苦了个够。这厮恼羞成怒,还想冒失动手。师叔冷笑了一声,将帽花还他,并将他胁下正对要
的外衣一个小
指给他看。
师叔又从中警告,方始拿了扇子,说上几句不要面孔的鬼话,忿忿而去。彼时我没在场,要知此事,前夜庙里还得教他多现世呢。昨
师叔叫我寻小铁猴,寻了一天也未寻到。
我料他不问南明老人来不来,今
必回,趁此无事,也想同了明弟再寻他一趟去。”
小妹闻言,才知侯绍至今未来之故,忙问:“侯老前辈的住处,黑弟知道吗?”黑摩勒道:“怎么不知、我到此地,头一个便看中了他,本心还想和他斗斗。幸亏师叔告我,说他以前虽是个极厉害的独脚强盗,现时双目半瞎,又在无心中做了一件大错,如今闹得他终
悔恨,长年守在此地,为人暗中保镖,谁也不似他这样苦受活罪,可怜极了,还去怄他则甚?我这才明白。他便借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破三官庙里。我只遇见他两次,一次挑着一副糖担,一次空身走过。师叔说他日常在这村里出进,不来时很少。
只要回来,一寻就能寻到。”小妹便嘱江明:“如见侯绍,可把恩师所说的话和樊秋走的情景详为告知。”舜民说:“晚来备有便饭,只家中诸人,务请早回。”二人应了。
舜民因长兄尧民和魏、钱二人俱承黑摩勒仗义相助,已订明
请宴,黑摩勒进园未出,尚在前厅相候,意
陪往,略谈几句再行送出。小妹力言“无须。黑弟和明弟一样,都是自家人,不消客套,好在傍晚即回,由他二人自向后园门走出,二哥去向大哥转致一声好了。”舜民只得亲送二人出了后园,自去前厅不提。
江明才一离开虞家,便向黑摩勒盘问自家身世。黑摩勒因受小妹暗示嘱托,又知江明出世未久,不甚识得利害轻重,便答:“你家的事,我想只你师父和我师叔知道。我随师叔不多几年,从来未听提起。便伯母、姊姊寄隐虞家,师叔也是近才得知。前
和葛师父暗斗,他先还不许,后来我将樊秋气走,便随老葛同走,你是亲眼见的。次
虽然和他见面,只匆匆嘱咐了我几句,随师同行应如何学习本领,并订后会,便即分手。
事前师叔曾说,有一故人之女,家有藏珍,现受恶人觊觎强夺,已约了两三好友暗中相助。我只说你和姊姊真个姓汪,所以未加细问。适才姊姊叫我对师叔说,想问丐仙讨回前向伯母借去的皮衣,也是奇怪:姊姊一件衣服,事隔多年,看得这重。又想起以前师叔说过,前辈高人中,有两位在南山行猎,与一山酋结
,各得到一身洪荒异兽珍皮制成的衣帽,穿在身上,入水不
,遇火不烧,多锋利的刀箭也砍
不进。如是此物,很值一讨。刚开口想问是否,姊姊便拿话把我拦住,意思好像怕你因此问出来历。我知她和伯母对你十分关切,只好住口。后一想那衣服连帽儿,全身共是三件,不会只有上身。
再者有这衣服的共只三人,俱已出家仙去,并无遇害之说,决非此衣。姊姊定疑我和师叔常在一起,不会不知底细,恐说漏了口,被你听去惹出事来。你家只你一条命
,仇人非常厉害,万一你
发孝烈,自投罗网,岂不大糟!故此拦我。其实我也一点不晓,这一来反倒令你生疑。你我生死骨
之
,真知底细何不对你明说呢,你先莫急,等我偷偷盘问师叔,只要套出话来,全对你说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很巧,江明又信服他,暂时竟被瞒过,只嘱黑摩勒,务要即为探问,以便放心,并说:“师父母姊均曾再三叮嘱,不等师父利器铸成、经过
虑深筹能
必胜之时,即便知道仇人近在咫尺,也不冒失下手。只不过虚生世上,恍眼成人,在自随师学了本领,直到如今不特父仇未报,连本身父母名姓来历都不知晓,想起太叫人伤心罢了。”说时气得眼红要哭。黑摩勒见他情切父仇,十分悲楚,不由也动了悲愤,几次想要说出,俱因关系大大,
发又止。只得劝慰了一阵,一同先去尧民后园门外,叫江明等在外面,择一僻处纵身人内,约有顿饭光景才行纵出。江明见他去久,以为司空晓星必在,方自欣慰,见面一问黑摩勒,说:“我懒见外人,每见师叔俱都背人,已这样去过两次。适才入内,因师叔房外有人扫地,等了一会,才得偷进。师叔已然出门,只留给我一个纸条。”江明要过一看,上面只写着“徒侄黑摩勒有话面陈,乞赐一见”底下画着一颗星光,好生失望,便问司空叔留条之意。
黑摩勒答说:“那是昨
商定的事,两三
内,葛师如仍贪酒不走,便叫我拿条到富
江上游去寻他一位朋友,告诉大白、华岳之行,年前已不能去。因那人隐居江滨,怕去了不能相见,才给这个字条。师叔不在,我们找小铁猴去吧。”江明信以为真,二人同到村侧三官庙。一打听侯绍行踪,老道士说:“他孤身一人赁居在此,据说本是当地人,离家数十年,在外积了点钱回来。昔年亲故,死亡殆尽,现打算在此买几亩田耕种终老,不再出外。无奈合村的四围都是虞家产业,无法买进,远处他又不要。新近和贫道商量,将几亩庙田和一些空地全卖给他,他也跟着出家。每年得利仍归贫道,不足用时也由他贴补,但须反客为主,由他经营布置,不得过问。贫道薄田所入本不够用,清苦异常,好在上代传继,不是公产,侯绍只是
情古怪,人极慷慨手松,也就允了。
前
由外回庙,说往金华讨账,回来再修整庙字。适才刚回进房,放下一个包裹,将门反锁,匆匆走出。”说时因二人自称虞家亲戚,来向侯绍买糖的,穿着又非乡间幼童打扮,震于门第,让茶让座十分殷勤,一点不疑有他。
黑摩勒一听侯绍带回一个包裹,料有原因,假说:“他糖好吃,我们特意来此,他偏外出,不愿空跑,请开门往取,就便查看。”老道士笑道:“他脾气怪极。无法拗他。
孤身来此,无什行李,出外从没锁闭过门,锁门尚是初次。包中定是讨账所得银钱,走时曾说不许开进。不久他便是这庙主人,怎好强他,再说他卖糖,乃是
前想不起做什生理,想起生平爱吃糖食,一时无聊,做了几样卖。谁晓得嘴馋,又最爱小倌,每挑糖担进村,连自己吃再送些与村中那些没钱买吃的小孩,一回来,全光,钱却没卖几个,一赌气,把卖来的钱也都给了我,共总卖过几次,转转这样。虞家大房里曾来定做,又值他不高兴,给多少钱也不答应,不知何时高兴才又做呢。少爷想吃,我还每样存了一点,是他做好送我尝新的,味道真好,我去取来请少爷吃吧。要开他门,我却不敢。并且他屋糖也没有。”说罢便去取糖。
黑摩勒无词令其再开,便和江明打了一个手势。等老道士取糖出来,问出庙基原有两三亩大,只是破败,除了神殿,只有四间可以往人。老道士住着三间偏厢,侯绍住的一间更为破旧,僻居神殿之后,蒿草没胫,蛇虫窜伏,加上好些合抱老树,
森森的,连老道士都不轻易走进。明说不行,可以暗往,便把身旁余剩银子取出,笑道:“这糖真好,这点碎银送你做香火吧。不过我们家人多,想跟他商量,再定做点。这茶不热,你去烧点开水,我们到殿上拜拜菩萨,吃碗热茶再走如何?”老道士素无香火,推谢了几句,接银在手,喜欢已极,哪会想到贵家公子会有什别的举动,立即应诺,忙往左间灶屋内烧水去讫。
黑摩勒暗嘱江明在殿门外将他伴住,故意高声说笑两句,如飞转向后殿。到了侯绍卧室外面,施展手法,撬开那大才尺许连小孩都钻不进的小窗眼,穿将进去。室中有一片门板搭的小
和两三件破旧桌椅,另搭着一副新木板,上面却放着多许甜咸小吃酒菜,俱极精美。锅瓢碗盏,一切用具无一不备,样样新制,都是上货。再看
上,仅是一领草席、一个布枕,被也破旧,只得一条。暗笑此老和葛师一样,也是饿痨得可以。见包裹就在枕边,打开一看,乃见几件新制的
布衣裳、二百来两银子。方觉无什么意思,顺手一翻,忽从衣服里掉出一面竹牌,宽约寸许,长约三寸,上面刻着山水人物:峰峦环绕,溪
映带,一所房舍位列于山限水涯之间,无数松篁环室而植,庭院宽广,奇花杂荷,驯鹿胎禽往来其间,中一老叟,正在负手看山。景物既极清旷高雅,刻工画法尤其精细绝伦,方寸之中包罗万象,细入毫芒,偏是处处显出闲远空灵,一点不见堆砌拥挤。竹
年久,已作深黄,除景物外,不着一字,也未刻有印章,不知何用?把玩一阵,知水将开,不便久留,细查无什出奇之物,忙照旧包好放置,由窗口飞出,回到殿前。
江明悄问:“怎样?”黑摩勒摇了摇头。见天尚早,便喊老道士说:“我们怕家中盼望,回去吃茶,你不要烧水了。侯老头回来,可对他说,虞家新太大说他糖好,叫他做点送去。”说完同走。老道士追送出来,二人已经走远。江明问:“适才见着什么没有?”黑摩勒道:“真个晦气!我当老侯带得有什好东西,原来只有二百两银子和些衣服。只内中有面竹牌,刻画好极,不知何用。我都没有动它,就出来了。听说老侯当年出名好眼力,如今目力不济,我来去都干净,不知会被看破不会?”说时,似觉身后有人走动,回头一看,乃是一个秃头少年。这时路上行人不断,那少年约有十六八岁,面色发紫,穿着一件新布长衫,好似乡农人家子弟到亲戚人家走动回来神气。三人走的是一条路,黑摩勒觉无可异之处,因不愿人听话,拉了江明,脚步一紧,便将少年落后老远,回望已然拐弯,走向别路,越发不以为意。
依了江明,本要回去。黑摩勒不惯拘束,又因和江明分手在即,打算找一僻静之处多谈些时。走着走着,看见前面有一树林,正待走进,忽听里边有人说笑之声。黑摩勒听去耳
,心中一动,忙把江明一拉,掩向树后一看:林中坐着五个花子,早来所见诸丐俱在其内。当中大青石上放着许多食物肴点,旁边有两大坛酒。
脸的中坐,互相纵饮欢笑,甚是高兴。一会那断臂丐道:“老郭怎不见来?”另一丐道:“他本随我同来,被胡公庙住持着人唤去,想必是有外来弟兄和当地人有什争吵,叫他管束吧。”断臂丐道:“胡公庙善地,当地多是好人。老郭在此辈份不大,规矩却好,人又公道。况且我们来此,谁敢无事生非?莫不是邹二哥早晨所说发作了吧?当初师父承了老郭他们一点情,帮忙回数也不少了。就说要给这里弟兄每年
着点实钱米,凭他老人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就我师兄弟几个,要什么
不来?偏要朝入募化,还恐经手人办理不善,上来
了规矩。谁知来此一月多光景,一点信都没听见,也不知人家无意忘记,还是舍不得,有心赖账?如非邹、韦二位师兄到来,我几乎找到他家门上了。”
脸答道:“老三你多年没和师父在一起,知道什么!他自从老大老六借着偷富济贫为名做了不少坏事,清理门户之后,永不许门下借名取财,气得改名更姓,换了装束,连那随身法宝都丢掉了。现在哪能似从前,要什么随便向人去取呢?如不募化,钱从何来?仗着他老人家道行近年越发
进,占算如神。我们一没钱用,找他开口,永远和现成放在那里一样。他生平疾恶如仇,更不爱理富贵中人,居然肯开口朝人募化。况且这事我也在场,那人神气实在不差,定是忘记举办无疑。师父原叫你顺路在此候信,看他办得如何归报,又无什么责成。你怎在南山去了些年,还是老脾气?”断臂丐道:
“这话又不对了。师父算得那准,怎没算出人家到时忘记,叫我来此空等。”另一瘦长丐答道:。”话不能这般说法。庙期还有两天,焉知人家这两天不想起,师父只叫你看他到时情形,没说别的。况且这是每年两次,长久举办,不是一回拉倒,费用委实不少,人家又到家不久,也须通盘筹算一下。会完没信,再作道理。”
脸道:“我看今早那小孩有点意思,
巧他会去提醒虞家呢。”断臂丐笑道:
“这小鬼真不识相,仗着会点功夫,故意借散钱来卖
,亏他还敢到山亭里寻我!我如在时,一定好好管教他一顿,教他拜我为师,做个小告花子,就便带往北山,让他开眼见见世面。”黑摩勒已知诸丐是丐仙吕-门下,俱非常人,本意不去招惹。及听断臂丐未了一说,不由有气,暗忖:这倒不错,看中我的,不是贼便是花子。就此用师叔手条出见,太没意思,好歹先斗他一斗再说。想到这里,正和江明打手势,叫他避开现身出去,忽一老丐由对面坡上穿林走来,向五丐一一行礼。
黑摩勒见那老丐通体清洁,年约五旬上下,直看不出是个花子。刚把脚步止住,
脸的已先问道:“老郭,庙里着人喊你么?”老丐答道:“这是一桩好事。本地虞家原是出了名的善人,那位二老爷人更心善,每年好事不知要做多少,还不好名,除了受他好处的,谁也不知道。夫
两个,都是这样,谁找去也有求必应。适才老住持偷偷和我说,虞二老爷自从西湖回来不久,便叫人暗中和他商量,每年捐几百石米,分
秋两季散给方岩上下花子苦人。老住持胆小,知道近年客帮越来越多,加上岩下添了天台帮,上年存心作斗,虽仗各位老前辈硬
,表面安静,早晚仍难免出事,再要有人散米,他们更认做一块肥
,非争夺不可。说时又正是会期中间,有来有去,一个分散不匀,闹出事就不在小处。再三劝虞二爷明年通盘筹算,通知官府,想好主意再办,回覆了去。
谁知人家心愿已许,非办不可。他怕得罪,找我商量,间我们情形。我知天台老杨见
就钻,仗着拜了广帮祖师做寄爷,横行霸道。上次还是勉强卖点老面子,否则连岩上都被占去,这事还有纠葛。好在会期没几天,也想缓缓再说,当时还没回覆他呢。”
脸道:“我说师父不会
错,人家早就想办不是,老郭你真懦弱,师父原为昔年爱你父子和此地弟侄后辈帮忙,才向人家募化,为何不敢承受呢、出了事,有我们担。
老杨虽不要脸,也只和你为难,不会扰闹善地,犯大规矩。我们这次北山讲理,他既是蔡乌
的干儿,必定到场,久意寻他,再巧不过。难得人家好心,你吃两盅先去回覆:
会期已完,事情只管明
举办,此时必须着手。索
先把风声传出,看是如何,到时也好开销。”老丐应声,随众略吃酒菜,便自走去。
五丐随议论舜民人好,不轻然诺等等的言词。渐渐断臂丐又谈到金华北山讲礼,事因广帮恶丐蔡乌
纵容门下越省欺人,吃杭州上天竺邢飞鼠用酷刑吊打,背上刻字,钉封回去,因此成仇,约在金华北山讲理。五丐奉了师命前往观场,到时必有一场恶斗。
黑摩勒一想,这倒热闹,意
到时往观,只顾听出了神。因五丐未再提他,江明见天已晚,恐母姊久候,再三拉劝,也就息了出斗之念。
正听得起劲,江明一眼瞥见林外田垄上跑过一条人影,脚程甚快,便拉黑摩勒一看,正是适才由三官庙出来,尾随身后的少年。觉着那人形迹可疑,心中一动,忙和江明悄悄纵出林去,跟踪追赶。二人脚程都极迅速,不消片刻便快追上。那人发觉身后有人追蹑,先颇惊慌,后一回头,见是两个小孩,神色稍定,依旧前跑。嗣见二人离身相隔仅有丈许,只得停步,忿忿问道:“你两个无缘无故追我作什?”黑摩勒笑道:“你问我,我还问你。方才我们在三官庙出来,跟着我们是什意思呢?明人不做暗事,永康方岩有我弟兄在不能由你扰害,做了什事,放漂亮些快说出来,免招无趣!”
江明见他无故追一素不相识之人,又未看出什么,硬要盘问人家,方觉冒失。少年一听黑摩勒口气,只是无心发觉,一看来路无人,心中一放,只顾有气,竟忘了对头脚程能将自己追上,不是常人。欺他小孩,倏的把脸一变,狞笑道:“小畜生,你管呢!”
随说便要伸手。哪知黑摩勒比他更快,当
就是一掌。少年武功也自不弱,一手挡开,大骂:“畜生可恶!今天叫你知道厉害!”黑摩勒手已挨近少年
前,觉着怀中藏一块硬东西,便留了神。二人打了一阵,少年觉着黑摩勒身手矫捷,掌法
奇,不消几个照面,便自相形见绌。人家本不知道底细,早知小儿如此厉害,适才忍点气敷衍过去多好!
旁边一个还不曾上前相助,照此情形,非跌倒他手里不可,倘再有人追来,如何是好、心里着急,想卖破绽纵身逃走,微一疏伸,吃黑摩勒一脚踹倒,跟着赶过,用分筋错骨之法朝脊背上一捏,当时擒住,转动不得。料知少时还有人追来,先把他拖回深林以内,然后低声喝问。少年虽然
脸忿急,却不出声。黑摩勒见不说话,又朝脊背上软筋捏了一下,疼得少年咬牙切齿,
头是汗,状甚惨厉。
江明看不下去,便问:“黑哥哥你收拾他作什、这人还有点骨气,放他走了,回家吃饭吧。”黑摩勒道:“这厮定是一个猾贼,
巧刚偷了人家东西跑来。你翻他身上就知道了。再不答话,我还叫他吃足苦头,再送他上西天去。”少年闻言方始有了惧
,急喊:“你不要翻,我说好了!”江明虽觉黑摩勒处置太过,心也不能无疑,早伸手解衣搜索。少年怀中只得十来两散碎银子和一
铁丝、一面竹牌。黑摩勒见着眼
,要过一看,竟和侯绍所有一般无二。自己正不知那竹牌用处,侯绍出时锁门好似为此,其中必有原因。心料少年和侯绍相识,一时心
,
口问道:“你和侯老先生相识么?”话才出口,猛想起少年曾经尾随自己,重又改口喝问道:“你定从三官庙偷来,要它何用?
快说实话!”少年人颇机智,听出小孩与侯绍相识,故意忿忿答道:“那是我侯四叔。
为要此牌去救我哥哥,新近才托四叔由南明老人那里借来。已到庙里看他两次,刚见面讨到手里,要赶回去,被你这小鬼无故欺人,早晚和你不得甘休!这牌是南明老人的令符,别人拿去一钱不值,哪个贼肯偷它?话已说完,由你好了。”
黑摩勒虽觉自己莽撞,误伤了自己人,毕竟心思较细,还在踌躇盘问几句再放。江明已忍不住,过去解活筋骨,放起说道:“我哥哥不知你是侯老前辈一道,对不住,包涵点吧。”少年立即整理衣服,转怒为喜道:“也是我赶路心急,错当你们小孩,不肯明说之故。既是一家,还有什话,只请不要告知外人,留点面子好了。”黑摩勒见他辞
从容,也自相信。正要请教姓名来历,还他竹牌,忽从林隙中瞥见一条人影由来路上如飞驰来。黑摩勒眼尖,老远认出似是侯绍,身形脚步都像,恐怕跑过,忙即纵身出林,
上前去,晃眼对面。侯绍一见面,便看出是
前相助自己盗去樊秋铁扇子那小孩,又听醉鬼奚醒说过他的来历本领,见面便问:“适才你到庙里找我么?可曾见一红脸少年由此跑去?”说时一眼瞥见黑摩勒手上竹牌,一把抢过,发话道:“小兄弟,你真胆大,这也随便拿在手上玩的!我还当我终朝打鱼,却让乌
咬了大腿,人财两丢呢,原来还是你跟我开玩笑拿了去。”黑摩勒听出话因不对,见江明也随同赶出,只少年没有随来,喊声“不好”不顾回答,飞步赶回一看,哪有人影!黑摩勒仍当不会走远,仔细一瞧,林后恰是一条横溪,对岸林木蓊翳,歧径四出,料已逃走。侯、江二人也都明白,一同搜索了一阵,全无踪影。夕阳在山、该是归时,黑摩勒生平没上过人当,气得大骂不止。
三人归途谈起,原来小铁猴侯绍的本领足能应付樊秋得过,添上一个神偷葛鹰,却不是敌手。近年目力不济好些吃亏,又知樊秋虽是个独脚强盗,却有两个极厉害的朋友,都是昔年对头。踪迹已
,早晚必来寻仇,如有失闪,怎对死友!因从醉鬼奚醒口中得知暗中助他的是司空晓星,心中稍慰。断定晓星闲云野鹤,不会久留虞家,心想晓星能敌樊、葛二人,莫如趁他在此找出一个帮手,就现时用不着,将来也好有个后场。生平独往独行,除受过独叟吴尚救助,从未开口求人,胜得过自己的人也实在不多,比较可我的只有天门三老,和吴尚生死患难之
,偏生没什么
情,既必勾动误伤吴尚之恨,自己在杀好友,连个孤女都保不了,也实不好看。相隔又远,现用尚可,不能常备缓急,一招即至。
只有南明老人公孙潜,辈份既尊,本领又高,相隔更近,可以朝发夕至,便于接应,和二女上辈有一点渊源,自己也算是他后辈。好是好,无奈昔年为在山东道上动人镖车,明探出那镖师是他爱子公孙寿的好友,故作不知,依然下手。后来公孙寿出面,因恨镖师岳鹏张狂,虽看公孙父子情面将镖发还,但在人前用话挤兑,要断岳鹏保镖行业。当时如非吴尚在座,几和公孙寿翻脸动武。由此无形中两下生嫌,多年不曾上门。后来岳鹏自觉话已出口,不好意思再保北路的镖,改走南路。不料走不两年,又遇凶僧大同和尚,在长江上游将镖劫去。公孙寿和凶僧素不相识,为友热肠,不听父言,仗着家传本领,得信私自赶去,死在凶僧
月双环之下。老人痛子情切,苦寻凶僧报仇,多年未遇。
事情总算由己而起,保不迁怒怀恨。但是此外更无值得可找之人。寻思至再,只得老着面皮,借着得知凶僧伏诛之事,送信为由,赶往他家,相机而行。
老人自从长子死后屡寻凶僧不获,便率
媳幼孙和两家门徒隐居四明山深处。依山傍水,因势利建,风景绝胜,人口不多,甚是安逸。门徒一名谢徽,夫
二人;一名苗万嘉,新收才只数年,也时常外出访查凶僧下落。老人本是天台富家,本乡财产俱
族侄代管,随时可以取用。生
好善,晚年尤甚,移家四明,只为爱那山水清幽,气候嘉淑,并非与世隔绝。近山一带居民穷苦者多,常时受他周济。老人近年辟了几顷山田,招了几家穷人代为耕种,所得全充善举。这时正当秋收之际,因老人庭园幽雅,景物清旷,蔚有不少名花异卉,驯鹿仙鹤对对成双,
又爱静喜洁,不愿人多烦嚣,佃农无几。
每值农忙之际,近山受过好处的穷人争来相助收获,俱都
出而来,
落而去。事完犒劳和每年两次散放钱米,都在附近一个天然石
以内备下酒
菜蔬、柴炭用具,由那几家佃农为首,率众山民自做自吃,天暖时便改在打麦场上。老人自携门人幼孙时往指挥,观看为乐,不令人往家中去。山民都知他爱干净,也永无人走进他庭园中去。常做佃农共只四家,男女老幼约三十名,连人带牲畜都住在农场附近,相去老人家中约有半里。
老人之子公孙寿,前
无出,早死,续娶三年,便为凶僧所害。
媳年才三十多岁,两孙一名继,一名承,年只十四五岁,俱从老人学成一身本领。
侯绍原是连夜赶往,到时天已深夜,才进山口不远,赶上两三起持着火把肩扛农具的山民,一路说笑往山中走去,所谈多是收获之事,觉着离亮还早,怎夜起农作,山中又无田亩?心中奇怪,试一打听,山民闻知是老人家远客,甚是恭敬,有问必答,把老人近况全行说出。侯绍听了,暗忖:在在江湖奔走,劳碌一世,几曾享过像老人这样一天福过、临老还因一时疏忽误杀好友,为了补过,代保遗孤。兰珍还不怎样,江家母女却有好些先世深仇,不知异
要有多少忧患!看吴尚临终遗函,说小妹是他义女,与兰珍情胜同胞,不可分离,又令江氏母女往依虞家;分明是要自己一体维护。江父原是前辈旧
,以前又有负他的事,借此释嫌挽过,原属一举两得。无如前路方长,来
大难,事情忒关重大,无事则已,一旦有事,孤掌难鸣,略微疏虞失事,生死愧对,一世英名俱付
水。今晚便为此事连夜奔波,还不知老人允助与否?
心方感叹,忽听山民中有一人向同伴道“这姓陈的小伙子真吃斗,初来还什么事不会,半天工夫全学了去,比我们都做得多,真正奇怪!”另一老农答道:“我总疑心他来路不对。”先说话那人间道:“你这老头子总是多心。南老大公这样好人,什人不敬重他?难道还有人转他坏念头么?”老农答道“你年纪轻轻晓得什么!你不要看他穿得破,你只看他手脚,一点不
不鼓,像个种田人么?再说又不是此地人。我听金升说,大公全家上下都是好本事,小伙子一定有点原故。我留神他好几天,本想告诉金升,叫他对大公说一声。因吴阿二说是他亲眷,怕得罪人,不好意思,打算再看他两天。真要是坏人看中大公有钱,也就说不得了。我们都得过大公好处,大家留点心好。”
侯绍一听,便知其中必有原因,来人不是仇家,便是借此进身,入门学艺。这样鬼祟,多半不是好路道。故作闲谈,
口一问,山民答说:“那少年来
不久,自称老人家长工吴阿二的远亲,姓陈。本在天目山中与人看坟,新近解雇,无事可做。因知老人慈善好施,众山民每年相助农作均得厚赏,每晚还有酒
犒劳,为此随众赶个短工,希图秋收完毕得点酬赏。别的也说不清。”侯绍算计离天亮还有些时,来人不同是何用意,必已早到,忙又探明年岁形相,借故别了众人,绕向前面,飞步赶去,又赶过三个赴农场的山民。正往前赶,忽听山头有人低唤“大哥”忙把身往路侧崖壁上一贴,仔细查听时,那人又唤道:“大哥快起!到田场上去。我已望见那些山民打着火把走来,不多一会就要到了。当初我就说你吃不落这苦头,最好让我到田里去,你在暗中下手,偏要和我掉换。你看你共总几天工夫,累得什么神气!手和脚全是伤口,事情一点影子还没有,这怎好呢?”另一少年答道:“我兄弟二人出生以来,几时吃过这样苦头?我以为田里收割,还能比小时练功夫吃力么?谁知累还在其次,真正讨厌不过,心里又急,还怕被老头子看出破绽。我因听你说小的功夫都那样好,还不甚信,昨
去得早些,才亲眼得见。幸是
里看出点颜色不敢冒失,否则非吃大苦头不可。我看过了今晚再要没法下手,只好丢了这里,早点回去,另打主意吧。阿爹要在这里也好一点,真正急杀人!”
侯绍才知来者两人,一明一暗。听那口气,好似要盗什东西,并非寻仇而来。南明老人威名远震,竟有人敢起意偷盗,觉着奇怪。因崖上草树甚多,离地又高,上去不免惊动。嗣听二人语声渐远,似已起身,才纵将上去,一看原来崖上还有一个高约两丈的石堆,中央一个方丈大
,
内铺有干草,用石块支了一个行灶,一把水壶,水还甚热,旁有半条初熄灭的残烛和吃剩下的
骨
菜之类。再往山崖那边一望,适才来路所遇山民,三三五五各持火把,正往前面孤峰脚下绕去,才知心忙将路走错。估量崖
中人,一个必已跟入人丛之中,另一个有事他去,少时到了田场自会见到。南明老人此时必还未起,未明叩门稍嫌突兀,莫如就在崖
中等上片时,饮点热水,天明再往求见。重回
内饮了点水,一会东方有了明意,方始下崖。心想时候还早,不如先去田场,看那少年是何来路。
遥望晨光稀微,前面山环水抱中,南明老人庄舍田园己然隐约在望。田场上人甚多,正在力作。纵身下崖,循路赶去,假作闲看,内中果有一个少年,与来路所闻相似。虽然也是山中农民打扮,但那举止神情,一望而知是个新出道的江湖中人。心想我这半瞎子尚且看出,南明老人目力何等灵细,连这样的笨贼通看不出,万无此理!因那少年见自己看他,低了个头,只顾
割田中稻草,意颇惊惶,心中好笑。仰望
头已高,便往老人家中走去。
行不里许,便见前面现出一所庄舍。屋外松竹围拥,一道清溪绕屋而
,上架小桥,水声潺潺,与四围松声竹韵相与应和。溪中碧波粼粼,游鱼可数,清澈见底。时当秋暮,丹枫透红,遍地寒花,映着朝阳,愈显清
。遥望对岸,屋宇修洁,朴而不华。庭前土地平旷,花木参差,两只白鹤,高几过人,正在对
梳翎,徘徊苍松翠竹之间。另一垂髦童于手持长帚,正在打扫庭前落叶。看去景物幽静,直和画图相似,令人到此尘虑一消。心想老人真个会享清福,多年未来,这里越发布置得好了。脚刚踏上小桥,小童回身瞥见来人,忙放下手中长帚,抢步
上,喊问道:“你是侯四叔么?”侯绍料是老人爱孙,忙即拉着他一双小手,笑道:“我是侯绍,专程来此给你爷爷请安,你怎晓得?”
小孩道:“我天亮前到田里踏草练轻功,听做短工人说的。回来告诉爷爷,说“侯四叔手上功夫很好。你教教我吧。”嘴里说着话,小手在侯绍掌中倏地用力一震。
侯绍虽知老人二孙俱得家传,功夫很好,万想不到见面就上,而且力量大得出奇,如非自己钢爪功候深纯,稍差一点定将虎口震裂无疑。这点小孩竟有这等造就,心中又赞又爱,不愿扫了面子招他不快,故作不知,随他一震,将手松开,笑答道:“四叔的功夫还比不上你爷爷十分之一,算得什么!贤侄小小年纪手上功夫就这样好,将来一定出人头地,请你代我禀告爷爷一声吧。”小孩见侯绍神色自若,没有试出深浅,又笑道:
“四叔哄我呢!爷爷这时还有点事,到吃中饭才能见你。我哥哥也等在屋里。四叔今天非把你那天猿掌法全数教给我们,不放你走!”
侯绍本来最爱幼童,见那小孩生得修眉星目,面白如玉,貌相既极英俊,人又那么伶俐聪明,一片天真,实是爱极。再想起昔年与乃父公孙寿的
情,一言不合便生嫌隙,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对于故人之子,自应格外看待,况又有求于他祖父,只得含笑说道:“我那几手掌法,实不如你爷爷独门公孙掌。况我还有急事在身,少时就走,也无工夫呢。”小孩不依道:“我听爷爷说,不论什么家数,总是多学一样好一样。
四叔没工夫无妨,有这半天,我兄弟足可学会。反正四叔此时也见不到爷爷,乐得教教我们多好!你只肯教,不论多大急事,我弟兄也能帮你的忙办去,不教却是不行!”
侯绍闻言心中一动,暗忖:看这情景,老人并未见怪,平
误信人言,自己生疏。
早间不见,也许知我掌法从未传人,不便当面明言,授意如此。自己本该对两小弟兄尽点心,老人又素爱两孙,如若教了,求他也容易些;何乐不为?只是掌法奥妙,两小虽然聪明,岂是半
之间所能学会?方自寻思,小孩催道…四叔走呀,还好意思不教么?”侯绍笑道:“阿侄,我真爱你。不是不教,是恐半早晨学不完全,打算下次空了再来。”小孩喜道:“这个四叔不必
心,如等再来,却没地方找你去。”侯绍还想问他弟兄名字年岁,小孩看出了允意,已不由分说,拉了就走。
侯绍见他并不领己入门,径由庭侧一条松径绕向正屋后面,又穿过一片竹林,对面便是屋后山下,小孩仍说笑往前拉走,笑问:“你两弟兄在山上住么?”小孩道:“有时也在山上亭子里睡,那是夏天,难得的事。不过每天练功夫都在那里。四叔,我听说你近来上点年纪,眼力没从前好,耳力却比先更好,遇上暗器能声听手接。早年‘
点飞蝗’的功夫一点没因眼睛吃亏低了成
,是真的么?”侯绍道:“哪有此事!如今差得多了。”小孩意似不信道:“我哥哥还要想看四叔接暗器的功夫,且等走到再说吧。”
说时已到山脚。侯绍见山势陡峭,山脚一带壁立十数丈,再上始有斜坡和人行路径。石壁上下俱是尺许小
,每
上下相间丈许数尺不等,像是人工凿成,备练轻功之用。
小孩忽然放手,说道:“四叔,我在前领路吧。”说罢将身一纵,脚便踏到石壁
里,跟着再由第一
往上连蹿,晃眼连踏十余
,到了半崖
上,两手贴石,回顾下面直喊:
“四叔快来!”侯绍知他卖
,小小年纪到此境地,也颇惊赞,笑道:“你先上吧,我这就来。”声随人起,也不纵跃,只将两手贴壁,施展平生绝技缘壁而上,恰好一同到达。
小孩见他上时,身子竟似粘在石壁之上,和壁虎扒墙一般,游行自在,好生欢喜,才落实地便大喊道:“四叔轻功真好啊!”侯绍笑道:“你要学这个,只下功夫就行。
我还要有攀附,.你爷爷简直什么不要,二三十丈高下一耸就上,不比我强得多么?”
小孩笑道:“爷爷不肯教我们呢。哥哥想必早见四叔走来,等急了。由此上去,拐过一处山坡,见了平地,尽头有两间竹厅,哥哥就在里面恭候。四叔请前面走吧。”侯绍只当让客,仍拉他携手同走。走完山径,往右一拐,果见半山
有一个大广场,半边设着百多根本桩,余者凡是武家所有器械设备,无不齐全。快到竹厅门外,小孩忽说“小解”
手走开。侯绍正待往门里走去,忽听头前有一小孩声音唤道:“四叔来接镖!”
这才想起小孩问他目力,并说乃兄要看他“
点飞蝗”接暗器本领的话。听说老人两孙均极聪明,武功已有
底。先打招呼,镖却未见飞来,明是怕自己近年目力不济,骤出不意,受了误伤。看小孩借着解手先走神气,这暗器必是连珠
发,不只一件。想不到两小如此淘气,莫要轻视年小,吃他打中,做人不来。一看对面屋门敞开,并无人影,语声又自高处发出,料定人在屋檐底下潜伏,便笑喝道:“大贤侄要寻找开心么?看我捉着你,告诉你爷爷去!”一言甫毕,便见一点寒光
头飞来。
侯绍久经大敌,手接暗器更是练成绝技,手扬处早撮到手中。见是一支三寸多长的小钢镖,心想:远客难得上门,晚辈幼童这样顽皮,老人纵然溺爱幼孙,不至于此,分明授意无疑。小的一个资质相貌都好,大的想也不差,莫如看在亡友面上,索
放大方些,把这两样生平不传之秘技传了他们吧。念头才动,跟着又是三支钢镖朝肩、臂、前
飞来,去的并非面门要害。自己一身气功,就被打中也无伤害,越知受了指教。一面将镖接去,口中喝道:“大贤侄不必顾忌!有什暗器只管施展。我且站远一些,怎样接法要看清楚了!”说罢回身跑去。刚跑出两丈左右,微闻脑后丝的一声,与钢镖破风之声不同,料是弩箭之类。也不回身,施展绝技,左手三指向后一撮,便接到手里。未及注视,后面又是丝丝连响,仍用前法,边接边把身子旋转,连接了几
一看,竟是七寸来长的竹筷,知是老人昔年惯用的飞竹。这东西与寻常用来吃饭的竹筷相仿,只是一头略微尖些。发时托在掌上,先用拇指和四指紧捏当中,中指用力向竹头一按,拇、四两指齐松,斜飞出去。妙在手和臂一点不动,全凭这三指之力,势比镖弩还要劲急。不遇劲敌不肯妄用,多半假作败退,暗将飞竹由
间袖底取出,齐着腕臂向身后敌人斜
出去。
时早觑好准头,连身都不用回,相隔既近,敌自后来,一点看不出发暗器,人丝毫无动作。练成以后,端的百发百中,厉害已极。可是练时极难,不特手法巧妙,难于学习,更须恒心毅力,毫无间断。第一先要把手掌托法练得平稳,到了手接高处坠落之物,不论轻重大小,俱是全掌平伸,稳静如死,毫不摇动。再练手指上的劲头,竹轻发飘,不比镖弩金铁铸成,如非硬功有了
底,便能发
也只三数丈远,过此便成强弩之未了。最后再练目力,由明而暗,先对朝晨阳光练上几月,再去室中注视墙上所画拳大黑点,同时兼练掌法、手劲。练到所画黑点逐渐减到米粒大小,由三尺远近移出七八丈远近,注视时光也由下午
偏西改到昏暮,才算到了火候。对面发
,是改用中、四二指夹竹,拇指用力猛按,比朝后
要难得多,怎不惊异!
这时数十支飞竹正如飞蝗一般
到,侯绍也打起精神,蹿高纵矮,不是双手
撮,便用飞脚让过竹尖,踢飞出去,将全副身法一一施展。未了再张口衔上一支,朝对面屋檐
去,其
如箭,夺的一声,竟将檐口的瓦打碎了两块,飞竹也俱接完,才行收势止住。两小弟兄一个由檐间纵落,一个由门后出现,双双飞步跑来,恭恭敬敬纳头便拜,齐喊:“四叔不要见怪!小侄因想学四叔武功,太冒犯了!”侯绍问知大的名继,小的名承,大的相貌尤为英
,对客也彬彬有礼,应对从容,便夸奖道:“照你两弟兄的聪明和家传本领,定能和老伯命名相符,继承先志了。”两小弟兄同声谦谢。公孙承也改了恭敬,不似初见时随口说笑了。
侯绍深幸故人有子,便拉两小同进厅中一看,内中陈列,俱是图史文具之类,才知两小文武兼习,俱由老人亲授,赞不绝口。落座之后,由里套间走出小童,献上茶点。
两小相陪用罢,重请侯绍正坐,跪拜行礼,坚请传授。侯绍一面拉起,说:“教是一定教,但有急事,当
必须赶回,半
工夫决难学会。”答应先教一些,改
再来传授,并告凶僧遭报伏诛之事及求见老人。两小先
强留多住半
,及听父仇就戮,倏地面带悲愤,将足一顿,掩面辞出,如飞跑去。
隔了好一会方始回转,泪痕犹未拭净,对侯绍道:“小侄因听爷爷说凶僧厉害,要报父仇,本事越学得多越好。这几年只要有出奇本领的伯叔尊长前来,从不轻放,死求活求也要学到了手才罢。今早听四叔来,正在高兴,又有两样出奇本事可学。不想仇人已然伏诛。未得手报父仇,真个伤心已极!适才去往前面报信,爷爷说:他在上月已然得信,因怕我娘伤心,没有说出。我们总想砍仇人几百刀才称心意。照四叔说,他那几
狗骨头,还离他伤之处数十里内山
之中,将来定能找到。小侄弟兄心思已
,少时还要祭告先父。四叔既然无暇,改
传授也好。四叔的话也都代达,爷爷说:他自退隐以来,已谢绝世事,亲友来访,只要是想约他出山的,一概不见。本心想见四叔,但又不愿破例,异
无事来访,便可快聚了。见虽不见,四叔所保吴家义女兰珍,却与爷爷有点渊源,无奈不便有食前言。命告四叔,如觉对头厉害,可将昔年竹令拿去。只我家门户中人,不论知
门徒,持令往见,立即出面相助,便对头认得此令的,见了也不敢相犯。小侄并知浙东四友中的石、焦两位世叔,近已移居金华、兰溪两地,相隔永康,比四明还近,如有什事,正好约他,岂不比找爷爷容易便当么?”
侯绍闻言大喜。公孙承随由书展中将竹令取出。侯绍知那竹令乃是一面竹牌,老人壮年
便恬淡,自刻了一幅山居图在牌上面,暗寓他年归隐之地。后来隐居四明,风景竟与此图吻合。当年老人
遍天下,门人众多,行令所至,无不惟命而行。这等珍贵之物,随便放置,厅屋孤悬山上,常无人居,如被外人偷去惹出事故,岂非笑话!方讶老人疏忽,公孙承道:“我正拿竹牌做香饵,捉老鼠呢!今已无此闲心。四叔顺便将这贼引走吧。省得他不知趣来偷,爷爷又说我顽皮。”侯绍一问,才知那假装短工的少年竟为盗这竹令而来,才来头天,便吃老人看破,先以为不是仇家,便是借此进身,投师学艺。后来暗中查探,才知他还有一个同
,俱是神拳无敌钱应泰的门下。为了钱应泰的儿子钱复被一对头擒去,老人竹令可以救出。恰好佃户中有一
识,分出一人假装短工,每夜在僻崖顶上相聚,合谋愉盗。
老人因钱应泰品行不好,门下决无好人,本想点破。两小弟兄闻说此事,觉着捉贼可试身手好玩,再三磨着老人,先作不知,将竹牌也强讨去,故意炫
,想引二贼往盗,捉住取乐。公孙承偏又自不小心,往田里踏行衰草,练习草上飞的轻功。二贼震于老人威名,本就心虚胆怯,无意中发现老人幼孙已有这大本领,如何还敢冒失?两小弟兄见他久不下手,正等得不甚耐烦,一听父仇就戮,另有心事,无意淘气,所以才托侯绍将贼引走。侯绍含笑允了。有此竹令,无异老人亲临,问明浙东四友石、焦二侠居址,便托两小代向老人致谢,订了后会,起身告辞。由两小先在田间等候,取出竹令闲玩,被侯绍走来看见,另备一件玩物掉换去。
冒充短工少年,便是本书首集神拳祖师钱应泰门人马连之子马琨。另一红脸少年,乃钱应泰之侄陈业。二人为了盗取此牌,已来多
。当初陈业因见无法下手,惟恐误事,意
另打主意。马琨
狠狡诈,颇有父风,不肯白费苦心气力,最后商定分途行事。陈业另往别处求人相助,马琨仍借做短工隐身,相机下手,再守三
无成,方始变计。早来见侯绍看他,已觉有异,先疑侯绍是老人门下,好生闷气,嗣向同伴一打听,恰有一个多嘴的短工,来时曾与侯绍相遇,知是来访外客,对他说了。这时见两小兄弟和来人并不认识,竹令又被骗去,毕竟阅世还浅,侯绍做作又极自然,以为侯绍如是老人家客,两小决无不识之理,再说也决不能骗取小孩的东西,可见也是为了竹令而来。先当小孩难惹,想不到如此易骗,自己提心吊胆,
夜辛劳,连候多
,一点影子没有,却被别人一到便是骗去,如何不急,
偏生同
又恰巧走了一个,见侯绍似恐
出形迹,还在引逗两小说笑。算计所住崖
,必由之路,居高临下,可以远望,忙推腹痛,赶回
内。由石
隐秘处取出包里兵刃,急匆匆装束停当,走出往下一看,侯绍已和两小分手走来,走到崖前,便舍正路,抄山僻小径往山外跑去,不时登高回望,大有防人发觉追蹑之状。看出脚程并不甚快,因恐侯绍没有逃出,吃老人祖孙发觉追来,没敢当时下手,跟在身后尾随。眼看前面盗牌人神态慌张,脚步渐紧。
马琨到底得过高明人传授,赶随一久,渐觉出侯绍不似寻常人物,暗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恐滑
,又恐敌他不过,只管迟疑,不觉将四明走完,共追了百十多里。
遥望前面,山深地僻,路无行人,再不下手,更待何时?难得掩藏甚巧,对方直未觉察,方要加急赶上,忽见逃人往路侧树林内跑去。两下相隔尚有十多丈,沿途歧径又多,惟恐失闪,暗道“不好”忙即飞步追去。赶到林内,人已不知去向,估量对方脚程与己不相上下,必是适才发觉有人追蹑,穿林逃走,去必不远。恰巧林侧有一高坡,忙跑上去四面查看,山径纵横,哪有人家?只得纵下。正想不起往何方追索,忽听树后衰草寨饵有声,回头一看,正是那饬竹令的矮子来此出恭,刚由草地里站起,一见有人,吓得连
子都顾不得紧,提着
,纵身便往林外逃去。
马琨只当侯绍心虚怕他,边追边喝道:“大胆
贼!竟敢向小孩手里诈骗南明老人竹令。我奉主人之命追来,快将竹令还我便罢,不然被我追上,休想活命!”连喊数次,对方头也不回,只是朝前飞跑,任你奋力急追,只追不上。时久路长,累得马琨
身大汗,气
吁吁,不得不把脚步放慢,稍停追逐。他这里势子一松,前面逃人也似力竭难行,步法散漫下来。马琨见状,重又鼓勇追去,眼看追近,对方也自惊觉,加急前奔。
似这样紧追紧逃,慢追慢逃,两下相差总是十丈左右,永迫不上。追到黄昏将近,不觉到了永康地界。马琨力竭神疲之余,己看出对方决非易与,即便追上,也难讨好,又知山中僻径将完,前行已到人稠的镇集,事更难办。看对方明是往永康去的途径,保不定还有同
在彼,自己孤身一人,怎吃得消?正自愁急,遥望左边坡上驰下一人,与前面逃人擦肩而过,径向右侧野地里跑去,脚程快极,看神气好似与逃人一路,却未见双方停住说话。心中惊疑,脚底才慢得一慢,再看前面之人,倏地脚底加快,已然跑出老远,夕阳光下,不一会便剩了一个小黑点,晃眼没人烟霞之中,不见踪迹。
这才觉出对方有心戏
,快到地头,才施展出他的脚程,不特并未力竭,比起自己直强得多。情知追赶不上,只得停了下来,一面
息,一面寻思:老人竹令如能到手,事便立解。来时自己夸口,任是龙潭虎
,也须将它
到手中。那骗竹令的人看去虽像个能手,难道还有南明老鬼厉害?并未和人
手,就此畏难缩退,算什好汉!再者事关大大,没有此物解围,万一真个对头下了毒手,老头子回来怎生
代?越想越不甘愿,断定所追的人前途如有去处,必是金华、兰溪一带,正是师弟陈业的来路,恰好遇合,否则他也整
奔驰,既往城镇大路跑去,不是在此居住或有事逗留,当晚也必在此食宿落脚。永康昔常往来,路地均
,此时腹饥,且找饭铺大吃个
,就便沿途查看踪迹、饭后破着一夜工夫,好了总可查出一点眉目,看是明索或是暗取,再打主意。
一看对方所去,正是转向城关大路。这时夕阳衔山,尚犹未堕,又是方岩秋祭香汛期中,一上大路,便见来往行人甚多,颇为热闹。猛想起胡公庙香汛还有数
,客帮花子前年曾与本帮争过地段,后经好些有名人物出来调处,事虽平复,客帮仍不甘心。金华北山不久还有广、浙两帮一场恶斗,这厮骗取竹令,许是与此有关。永康素无城垣,前行二三里便是县衙,记得衙前有一五福楼,酒菜甚好,吃完再往方岩一行,当可寻出线索,随往五福楼赶去。进门一看,楼上下酒客甚多,刚令堂倌寻一僻静座头坐好,要完酒菜,忽听邻座上有人向堂倌道:“告诉你多拿酒来,就我老头子没带钱,也自有人会钞,这不是来了么?”马琨见那人是一矮身材的老头,衣服既是破旧,面前酒壶已堆了八九把,菜也一桌,正向堂倌索酒。堂值似与他
识,赔笑答道:“老伯伯不要发急,店里今夜吃客太多,忙不过来。要不够量,和上回一样,搭一小坛来冷吃好么?”老头笑道:“你倒知我胃口。也罢!横竖有人会钞,多吃点就多吃点,停歇我那朋友来,我要吃醉的话,告诉他,今夜竹牌务要藏好,留神被贼偷去,没法子还别人家。”
堂倌想是知他酒后疯言疯语已惯,顺口敷衍了两句,转身取酒去讫。一会抱了一坛酒来,敲去泥头,揭开封皮菩叶,放在桌旁。老头叫堂信自去,自己下手,用大碗倒吃。
马琨闻言早留了心,一面饮食,暗在查看,方觉老头酒量惊人,老头又自言自语埋怨道:
“说是就来,如今会钞朋友倒来了,他还不到,莫非掉我醉鬼
花么,无缘无故叫别人会钞,这丢人的事我才不做呢!幸亏是
店,欠赊得动,不然酒已下肚,老四真要不来,这台戏坍得落了!横竖不怕没钱,管他来不来,我先来个爽快!”随说,随将手往桌旁酒坛口虚按了一下,只听得呼隆一声,坛中之酒立即随手而起,
水箭也似冒出坛口尺许高下。老头将头一低,便自张口
住,咽咽连声,狂
了七八口,回头又再吃菜,直喊“好酒”不迭。
马琨见老头气功如此
纯,方自惊讶,又见一个矮人急匆匆直向老头座前走来,近前还未及落座,老头已先喊道:“老四!我当你不会来呢。我又没钱会钞,多吃了怕人不赊,馋得我好不难过!好容易盼来会钞主顾,你又不来,到底往哪里去了?”马琨见后来这矮子,正是适才所追骗去南明老人竹令之人,愈发惊惶,趁他没有看见,自己座又相背,忙把脸偏过,暗中留神静听。只听矮子对老头道:“今天我去时,真个再巧没有!连门都未进,便从小孩手里把那竹牌骗到手里。不想中途遇一小贼,看出便宜,想要趁火打劫,一直被他追到小石口才得滑
。先错当他是老头子手下,只顾赶回,无心与他怄气,但已认准他的相貌。早知是个冒充,我早把他蛋黄都挤出来了!我因那竹牌,南明老人归隐之后久已不用,他又永不许人上门,用起来不但令到必行,只听持牌人的吩咐,无不遵办,并且一时半时还决不会
出马脚。可是目前想借此牌一用的人甚多,保不定追我那小贼便是一个。闻说金华北山,广、浙两帮不久就有一场恶斗,不论哪一面,能得此牌便占上风。放在身边,真比什么都珍贵,还要危险!我老怕人偷去,交给你这醉鬼又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放在我住的那个破三官庙里比较妥当。一则那庙十分破败,庙里只有一个穷老道士;二则我住那间房子在尽后面,又破又脏,门外野草甚深,像人家供祖宗牌位的地方,不是子孙,谁肯前去?三则那地方只是一个小村,都是本地大乡绅虞家一姓,外人不会容留。我想来想去,放在我房里将门一锁,比放在身上要强得多,因此赶回去一趟。累你久等,明
请你再灌一顿如何?”
老头只管豪饮,闻言只淡淡的答道:“那个随便,反正眼前你已无事,由你寻开心吧。”马琨闻言喜出望外,自己正愁这两人难惹,难得他东西不在身上,自吐机密。矮鬼新来,必要吃喝些时,趁此时机,前往三官庙中偷盗,再好没有!无奈矮子坐处虽和自己相背,如若起身下楼,却非从他面前走过不可,如被他看破,不特竹令难盗,
巧还吃苦头。自己酒菜还未上完,忽然算账一走,和堂信说话,只他一回头,便不免
出马脚。方自胆怯情虚,矮子忽说:“腹泻,要出恭。”下楼走去。
马琨一想,此时不走,还等何时?仗着老头不认得自己,推说:“业已吃
,还有急事,不再等菜了。”随便打开包裹,取出二两银子丢在桌上,夹了包裹便往外走。刚到楼梯,忽然勿匆跑上一人,两下势子都急,竟被撞个
怀,
前被撞生疼,几乎仰跌出去。方要发作,一看正是对头矮子,不知为何恭未出完又跑出来,撞了人一言不发,只把身一侧,埋头往里跑,心中大惊。侥幸对方冒失,未被看出,哪里还敢寻去理论!
耳听矮子正和堂倌在要草纸,知他心急,脚步又快,晃眼取纸跑出,慌不迭顺梯而下,一心记着盗那竹令,也未想到别的,出门先跑。走出里许一问,与虞家乡绅邻近的三官庙,相隔只二十来里,并可只走田岸僻径,不走大路。回顾对头并未发觉追来,高兴已极,自信手到成功,由大街找到田野,路上四顾无人,撒腿就跑。
一口气跑了好几里,才想起胁下还夹有包裹,竟不知何时失去。心想内中不过衣服银两,等把竹令盗来,就便往乡绅人家走上一遭,取点金银决非难事,先办正事要紧,也就不放在心上,依旧加紧飞驰。眼看庙墙在望,刚打算越墙纵入,忽见后墙
影绰绰好似蹲着一人。心中一虚,刚把脚步停住,便听那人自言自语道:“县衙前偌大一条街,竟找不到一个干净
厕,害得我一泡稀屎还要赶回来拉,连酒饭也未吃好,白便宜那醉鬼一人享受。出完货
再赶回去,也许都吃光了,真正气煞!”马琨一听,正是酒楼所遇对头,不知怎的竟会赶在自己头里。估量不是对手,尚幸见机,没有冒失,行处野草甚深,相隔也不甚近,忙把身子蹲在草丛之中。心仍未死,妄想对头解完手重回酒楼,仍可下手。
等了许久不见对头起立,回想前情,渐觉可疑。忽然省悟对头有心戏侮,不
愤恨,刚将身畔暗器取出,准备相机行事,对头又在自言自语道:“我侯老四生平最恨吃屎的野狗!适才因怕野狗
屎孔,才跑回来蹲野坑,想不到这只野狗竟等在草里想吃现成,真教惹气!再不滚蛋,等我给点颜色你看!”随说,将手一扬。马琨当是暗器,往侧一闪,未见动静,竟是虚的。心想矮鬼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已知你闹鬼,且给点真颜色你看!念头才转,敌人手又一扬,一躲又是虚的,心中恨极,正待用师传手法,将爷中镖连珠发出,猛觉
面风生,知道不好,想躲已自无及,叭的一声,
脸开花,觉着火辣辣有点麻痛,臊味刺鼻,不像是什暗器。用手一摸,掳下
手污泥,还是热的。猛想起适听敌人撒
,用瓦片在地
划,知是
和成的臭泥,同时又觉口鼻两处也进了些,当时一恶心,也忘了敌人在前,哇的一声,将适才所用酒饭全吐出来。正在反胃难过,耳听对面敌人哈哈大笑道:“野狗也会伤风反胃,真真奇怪!可是挖空肚皮,好享受这一堆么?”
马琨急怒攻心,哪还计及利害!大骂“矮鬼”一扬手,三只飞镖连珠朝前打去。
忽听-哨两声,刚想起敌人厉害,自己不是对手,那三只镖已原封退回。幸是练就手眼武功,得有本门真传,敌人又只存心戏
不想伤害,接镖之后顺手甩出。镖头朝前,倒打出来没用什力,就中上也不妨事,否则以侯绍的手法,马琨早没命了!马琨一听头镖没有落实之声,已料被人接去,果然镖才发完,便有三点寒星飞回。因镖是己物,不舍弃去,忙即施展师传接镖之技,边躲边接,打算将镖接回,立即逃走。饶是目力敏锐,纵接灵巧,仍只接到两只。第三镖因与第二镖同时甩回,斜行打来,两头相差不足五寸,前后间隔也只尺许。马琨心慌胆怯,手脚微
,第二镖才抄手,那第三镖来势最急,到时忽然抢前了些,几乎同时打到。马琨左手握着头一只镖,又想用右手连接,当时措手不及,恰被打中右手臂上。虽是镖头,没有穿
透骨,却也打得骨痛
折,几乎连第二只都把握不住,哪里还敢再将坠镖拾起!连痛带吓,咬紧牙关,甩着痛手,纵起身来,便往回路逃跑,敌人也由后追来。孤身异地遇着强敌,如何不怕?嗣听身后追逐越近,方自心惊,恰好前面有一片苇地,慌不迭窜了进去。
跑到里面,刚择地隐起,敌人便自追到,耳听脚步到了苇边止住,以后便不再听声息,仿佛人在外面守候情景。天上
光又亮,知道敌人以静制动,略微移动必被发觉,耐心苦挨了半个多时辰,终无声息,实忍不住,试往前移动几步,又将芦苇摇
作响,均无回应。估量敌人已去,胆子较大,因拿不准,仍然轻悄悄由苇
里擦身而过。眼看走完,快上平地,忽听外面哈哈一笑,敌人已在苇外等候,方知上当,忙拨回头又往里钻。这次敌人却不似前老实,竟用石块由外往里打来,上面苇梢只一晃动,便有成群石块打到。苇密地狭,苇叶锋利如刀,为防敌人看破踪迹,还须隐着身形,缓缓潜移。身上被石子打中好几下,虽幸打得不重,手脸等处均被苇叶割破,难受已极。好容易挨到芦苇深处,敌人方不再发石抛打。
息定后,自觉伤口疼
,地又污
,秋蚊飞虫之类更多,一齐来咬,委实痛楚难
,忍不住又试探着往外走出。提气稳形,走不凡步,便见石块如雨雹一般打来。后渐觉出苇外敌人不止一个,疑心那同伴醉鬼也赶了来。适才眼见那好气功,如何心里不怕?
知被擒住,决无幸理,只得强捺
于,准备忍着苦痛,颠顿苇地污泥之中,提心吊胆,专候敌人时久自去,再行出苇逃走。谁知敌人竟是死了心,也不出声,只在外面干熬。
几次算计敌人已走,可是一等起身要走,不论声东击西,用什么方法,俱逃不过他的眼目。不动还好,稍一行动,就不被石块打中,至少也必受些虚惊,委实智穷力竭,无计可施。勉强苦挨到了天亮,以为路上有了行人,对头也守了一整夜,当已走去。谁知仍是走东打东,走西打西,上面芦苇稍一摇动,便有石块飞落。
后来阳光照入苇地,仔细一看,鞋绽袜穿,周身俱是污泥,整夜蚊虫
咬,加上石块横飞,挨了好些下,手脸等处
是包块,伤痕累累,又
又疼,端的狼狈已极。越想越恨,暗忖:我又没有赃物在身,吃这矮鬼欺侮了一夜,还是不肯饶松,难道大白
里还会要命不成!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分着芦苇,一路戒备着就往外走。走不多远,方
外面石块虽往芦苇动处
飞,并无准力。有的从头越过,有的未到便落,再不就打歪。
就有打向头上的,也容易闪躲,直不似有功夫的人手上发出,心中奇怪。忽听右侧有一小孩喊道:“塘里笨贼跑出来了!阿
还不快跑!”声随石止,跟着便听苇外脚步之声往左侧跑去。忽然省悟:白担了一夜惊,外面竟是几个小孩。料是受了对头指使捉弄,自己在苇地里受罪,真正对头早已走去,不竟气往上撞!忙赶出去,顺着苇地往左一追,果见有三个年约十六七岁的乡童如飞逃去。
马琨忿火中烧,意
暴打一顿出气,又想拷问对头姓名来历,自是不舍。乡童怎跑得他过?接连几纵便快追上。乡童见他追来,一声呐喊,早分两路逃去。一个年纪较大的不但不逃,倒反身立定,先问马琨为何追他。马琨打算盘问明了底细再打出气,怒喝:
“小贼!可是受那矮鬼所教,用砖头向苇里
打?”小孩闻言并不害怕,冷笑道:“不错,那是侯老伯伯教我们这样做的。他说昨
从四明山回来,有一小笨贼想偷他的东西,被他追到苇塘里去,缩了乌
头颈不肯出来。侯老伯伯要回庙里睡去,不高兴再
白相,寻来我们,装他老人家守候在外,打算叫小贼在里面避一夜风。走时还说:天亮后小贼出来,可对他说,侯老伯伯现在三官庙后进,那面竹牌也在屋里
上放着。有本领只管寻他偷去,如要欺负我们不是好汉。看你
面污泥,头青脸肿,急猴猴的神气,莫非你就是那小贼么?”马琨为人阴险,虽早心头火发,尚能强耐住气把话听完,刚怒骂一声:
“小鬼畜生!”伸手要抓时,小孩似早留神,忽然高喊:“侯老伯伯快来!这小贼要欺人呢。”
马琨吃了一惊,回看身后,哪有人影?就在这微一疏神之际,小孩业已拨转头,如飞往野地里逃去。马琨才知小孩是诈语,对头并未赶来,益发气忿,口中连声怒骂,如飞追去。那小孩虽没马琨跑得快,却极滑溜灵巧,迫不多远,便扎入苇塘之中。马琨怒气不息,还想跟入追擒。偏那片塘里尽是泥水,深几没膝,苇又生得特高,不比昨晚苇里还有干地,只得忿忿退出,连寻了好几处,俱无法钻进。静听小孩在里行走,水泥蒲塌,也颇艰难,知难走进。容到想起用石块循声往里打去,已不听得小孩动静。气得顿足大骂,抬些石块朝里
打了一阵,渐觉饥疲
加,伤处
痛,气终不出,想将小孩打伤,等出了声,略微解恨再走。正打得起劲,忽听塘侧脚步之声颇众,偏头一看,乃是一伙乡民,由几个村童领导着,均都绕苇塘轻悄悄掩了过来,先进入苇塘的小孩也在其内,各持镰刀
锄头板斧之类。马琨才一照面,便听一声暴噪:“贼在这里,大家快上!”跟着一窝蜂似如飞赶来。
马琨在苇地里苦熬了一夜,痛楚饥疲之余,孤身异地自是心虚,料是对头引来,本人必在后面。乡民强悍,众寡不敌,如被捉住,有口难分,这顿打先不好受。如再取出兵刃晴器伤他两个,光天化
之下,乡民再一鸣锣聚众,更跑不
,哪里还敢
身上前!
吓得回头就跑。那些乡民原是小孩引来,马琨一跑,越当是贼无疑,纷纷呐喊追赶。那苇塘一带地虽隐僻,却与官道邻近,附近田里俱有乡民农作,闻警到处响应追截,身后砖头石块似暴雨一般打来。马琨见状越发心慌,不敢再顺田岸逃走,径自落荒,往山野里窜去。仗着脚程迅速,仍逃了好一会,后来逃进附近山里觅地藏起,才没被乡民追上。
息走后,又饿又累,加上周身痛楚,难过已极,包裹已失,衣财俱尽,恐被乡民认出,还不敢公然出面。后来一摸身上,只剩有些许碎银,强打精神,先寻山泉洗净头面,略去身上污泥。又寻到一家山民,将余银买了些食物略微充饥。囊中空乏,又恐被人认出。幸天气还暖,先寻了一个僻静岩
,在山石上睡醒一觉转来,越想越恨,又不舍弃竹令不盗,打算赶往金华,寻来陈业,二人合力一同下手。刚由山中穿出,巧遇陈业,因所寻能人未遇,正往回赶。二人见面,说知就里。陈业一听,便道:“那些乡民不过受了敌人愚
,并未失落东西,你这样心虚作什?昨
我在金华,顺手盗了三百多两银子,原准备买通老头子家下人用的。既然竹令被人诓去,落在此地,任他厉害,总比老头子好对付些。难得我二人早已分开,他只认得你一个,你索
放大方些,先到大街,将周身衣服鞋袜全数换去,再装香客,在方岩附近寻一人家住下,矮子猜你再来,还要用那竹令为饵,二次引你偷他,给些苦头你吃。你如不动,他当人前不会有什动作,等衣服换好,我跟在你身后。等遇此人,与我一个暗号,他见了你,定必跟踪尾随。容他看出你是孤身在此,你将他引向远处,由我到他窠里试上一试,竹令如在,手到成功。
否则那东西放在身上,如今天气,只稍留神,隔衣也看得出,我们再设法或是暗取或是明夺。真要二人合力也吃他不消,另外请人相助,料无不成之理,你看如何?”马琨虽觉矮子用心思诓来竹令必有用处,未必没有同
,那酒楼所遇醉鬼便是劲敌,但是自己需角太切,急切间更无善法,只得冒险一试。商量定后,立即如言办理。
侯绍习
难改,自将马琨困入苇塘,把平素相
的顽皮村童寻来几个,教好应付之法,便连夜赶往南溪,寻到一个能手家中,将老人竹令取出看了,定下后约。赶回问知马琨已被村民当贼赶走,料他还不死心,只不知要这竹牌何用。反正清闲,意
拿马琨开心,
他来盗,在庙中擒住,问出底细再行放走,给钱应泰一个难堪。回庙嘱咐了老道士几句话,便即赶出四下查找,马琨尚在山中
睡,竟未遇上。次早出门遇醉鬼奚醒,说要他去同往酒楼痛饮一顿。刚刚作别走回,便见马琨向人打听往方岩去的道路。相隔不远,有一红脸少年正由对面走来,看脚底是个练家。侯绍前在四明,原只偷听二人谈话,陈业并未见过,见少年虽是路人,与马琨并不认识,手里又拿着香烛,当是外来香客,轻敌过甚,就此疏忽过去。心还想引逗马琨,故意约些平素相
的村童去逛方岩,走到半途再退回来。
马琨先见侯绍没有跟他,却往方岩走去,猜透侯绍用心。因不知那竹令是否留在庙里,回望侯绍走远,忙把陈业招至拐角僻静之处,将原定主意改变。令陈业藏过一旁,不问敌人是否尾随,只作不知,径往三官庙求见。敌人如肯
面,索
借着道歉为由,打出师父旗号,和他说明,请借竹令一用。这等行径,照江湖上规矩,人以礼来,虽然敌人决不允借,不过受他几句不中听的话,决无他意,至不济总可问出姓名来历,否则也可踩明道路,向庙中道士打听一点底细。自己歇了一夜,衣装全换,昨
村民又未认清面貌,今
故意走往苇地附近,并无一人指认。大白
里好好登门,敌人虽设圈套,自己不钻,想必不会有什么花样。等去后有点眉目,再将敌人引开,骤出不意,由陈业暗入庙内一行。竹令如真在彼,岂不唾手而得?边走边想,估量侯绍必已返身尾随,格外走得从容,也不回望,到庙叩门直入。
这时庙中老道士刚把黑摩勒和江明二人送走,问明来意之后,因侯绍行踪飘倏,出入不定,有时一出数
不回,忽然又在他房里走出,当是侯绍朋友,不敢怠慢,便照适才对答黑。江二人的话说了。年老神昏,竟忘了钥匙尚在自己身上,将马琨让至房中少坐,自往后进,看侯绍回来也未。马琨乍听敌人姓侯,还没想到那就是小铁猴侯绍,侯绍偏又是一生自负,独往独来,从不肯更名改姓,略微探询,老道士便自说出。马琨闻悉大惊,知道此人软硬不吃,遇上非吃他亏不可!再听老道士口气,仿佛人已赶前回庙,把来时念头全数冰消,哪里还敢停留下去!老道士一走,赶即
身逃出。凑巧侯绍见马琨公然直入庙内,也想将他
向后面擒住拷问,径绕后墙赶回,见老道士走来,便令出唤来客人内。
老道士看人已不辞而别,侯绍得信,嘱咐了几句话,便即赶出。行时懒得再开房门,艺高人胆大,也未进房取那竹令。等他走后,老道士才想起虞家有人来寻,忘了告诉。
忙追出时,人已去远。侯绍先当马琨乘己不在,人庙踩访道路,再来不问明见暗偷,俱在庙里。先想看他落脚之所有无
羽同来,出庙一打听,恰巧有一村童路过,看见马琨由庙内慌慌张张走出,往方岩的路上跑去。当地村童均和侯绍
好,便对他说了。侯绍便照直追赶马琨。马琨因知侯绍比南明老人手辣得多,原意寻着陈业另打主意,本已变计。吃侯绍这一追,马琨害了怕,路过陈业藏处,不敢相见,人多处不便急跑,回顾侯绍追来,径自落荒飞逃。侯绍由沿途村童指点,一会便自追上,见他窜向野地,也想将他
向无人之处擒问底细,依稀辨出前面逃人影子,便不再急追,只是紧紧尾随不舍。
直追出十里以外,到一僻崖后面,方始纵身上前拦住去路。马琨情急,还想动武,只两三照面便被侯绍点倒。马琨倒是知机,一落入手立即输口,说出此行用意。
原来那神拳祖师钱应泰,自在千松岩寒花蟑,为天山飞侠狄遁、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暇逐走,率领手下门徒,离去所占的崖
,先在附近山中暂居,暗命门徒取回
中复壁内所藏宝物,不料已被恶徒尤嘉先期盗走,闹出许多事故,又丢了一次大人,自觉无颜再在江南称雄。他和已死恶徒马连原是连襟,外家俱在西天目深山之中,当时忿愧之下,便将所有门徒全数遣散,自往西天目隐居。马连遗有一子,便是马琨,马
贾三姑痛夫惨死,再三托妹子四姑,磨着钱应泰传授武艺。钱应泰自从娶了四姑,也生有一子,名唤钱复。本因自己年已半百过去,又娶
破了元身,怎么下苦勤练,也非仇人对手。
如今两家幼子从小练起,将来为父复仇,实是再好不过。无奈两子资禀俱差,尤其马琨,人虽聪明机智,练武却无恒心。仇人何等厉害,就把自己本领全数传与尚且非敌,照此如何能行!一晃十年来,正打不起践约报仇主意。
这
山中闲游,无心中遇见狄家一个对头。那人姓陈名松,乃甘、新道上有名的独脚大盗。也是十年前,在淳州城内劫取一家富绅,不合伤了事主,恰是狄家门人好友,狄遁又恰巧路过得知此事,苦苦追
,终于吃了狄遁大亏,几乎废命。西北诸省不能立足,逃到江南隐姓埋名,居然寻到名师,学了一些绝技。眼看再为
进便有报仇之望,谁知师父与狄家竟有一点渊源,不知怎的忽然识破行藏,不但不肯再加传授,反极严厉告诫,说他便练到老也非狄氏一家对手,去了只有送死。最终竟下了逐客之令,不认他是本门弟子。陈松无奈,只得辞出。原意师门心法已得了多半,况且狄遁的短处已从师父口中探悉,只要再下苦功练上几年,将师传专打
道的暗器手法练成,也还可以寻找仇人一拼。打算先择一处深山幽静之地隐匿用功,闻说西天目风景甚好,地又幽僻,自来寻看。行至中途,遇见一个孤儿,问知父母双亡,年才十岁,孤苦无依,恰又同姓。
自己正因山居岑寂,无人料理琐事,便把那小孩认为义子,取名陈业,同带了来。寻到后山无人之处,正在端详地势,忽与钱应泰相遇。
行家眼里,一看便知,两下谈得甚是投缘。钱应泰便邀他结邻同住。始而两人都有避忌,不肯吐出真名来历。陈松更因对方是个行家,自己所练暗器乃师门不传之秘,恐被看出,偷学了去,连住一起都非所愿。后来还是钱应泰吐口试探,渐渐彼此各把真情说出,敌忾同仇,自然一拍即合,不久结为生死之
,并在一处居住。每
早晚,各率儿子徒弟同练武功,轻易也不出山一步。二人功夫原本各有短长,钱应泰见闻较多,功夫较深,对于克制仇敌的短处却不深悉;陈松生
直率,巴不得多一帮手,便把投师所得尽情说出,于是二人互相指点。钱应泰虽然年老,又破了身,到底是武功
纯的人,一点即透,因此二人艺业大进。
一晃四五年光
,依了陈松,功夫已然练成,足可寻找仇人一试。钱应泰却比他机智得多,一则年老虑远,处处都留退步;二则自己以前与仇人订有约会,必须明去拜山,约期比斗。强龙难敌地头蛇,何况狄氏一家,连他门人,个个厉害,此行实无把握。不比陈松,只一寻到狄遁,随时随地便可暗中下手,无须自往登门。主客异势,手还未动就吃了亏,意
再得一个可
胜算的能手同往,到时能胜固佳,不能逃了回来,仍可安居养老,以终余年。再三劝阻,勉强又挨了三年。
钱应泰知道狄遁之叔梁公父子俱
剑术,此行虽可单约狄遁比并,拿话封住,使狄梁公父子不好意思出面相助。但是狄家门人俱是能者,来往又多异人,当时如若侥幸获胜,这班人必出找场,如何应付?有心先往千松岩寻找申林,令约狄遁到江南来
代过节。一则以前曾和人说,二三年内必往北天山拜访,早已过期,自觉无颜启齿。更恐把那化名萧隐君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引来,比起狄遁更难抵敌。表面上劝陈松不可轻举,暗中却在约请能人相助。所约那人名叫郎腾,原是五台派未传的一个余孽。当五台派剑仙势盛时,也着实出了不少能人。只因从教主混元祖师起便行为不正,后到许飞娘这一辈上更是江河
下,无恶不作;连经三次峨眉斗剑,吃各正派剑仙诛戮殆尽,总共漏网不多几个,多是惧于峨眉、青城两派声势,自知不行,到时没敢随着飞娘附和,先期隐避,事后更知敛迹。
各正派中人见劫运已过,这几人平
恶行也未大著,只要
途知返,不再横行,也就不为己甚。郎腾的师父,武夷山红棉岭石居士邢徵便是其中之一。因有飞娘等先后辈同门的前车之失,销声匿迹了多年,后来居然借着兵解成道,生平只收郎腾一个,便将所有法宝飞剑一齐传授。郎腾埋了遗骨,便到缙云山深处建了一座道观,隐居修炼,守着师诫,并不怎样胡来,只是
情乖僻,过于计较恩仇,是个短处。他有一爱徒刁聪,与钱应泰昔年颇有
情。钱应泰出事以后,便想借刁聪之力把邢徵搬请出来,不料头一次便碰了钉子。嗣后钱应泰每隔一年半载,必
空背人带了厚礼去往缙云清虚观拜望他师徒,一面暗托刁聪伺机商求。邢徽素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主意,家规又严,钱、刁二人空自发急,说不进话去,可是每次送礼,邢徵都照实收下,又觉希望未绝,一晃十多年过去。
这
钱应泰因陈松催行甚急,再不去便要独自起身。钱应泰也被说动,明料邢微不会相助,心仍不死,意
再试一回,便和陈松说了。陈松一听,再细盘问邢徽貌相,左手背上有五粒朱痣,不由喜出望外。原来邢徵原籍也是甘肃,乃陈松母
长亲,年才十岁便被人拐走,家有老父孤侄,全仗陈松之父接济。事隔三十年,邢徵忽然穿了一身道装还乡省墓,问知家中境遇,便往陈家致谢。彼时邢父已死,侄也成人娶
,得陈父之助,己成家业,陈松年才九岁,问知邢徽已是神仙一
人物,甚是歆羡,邢徵也颇爱他,因陈家只此独子,不能令其出家,只给了些轻身益气的丹药,便自别去。不久陈父老死,陈松生来好武,父母死后,便投名师学了一身本领,因家为自己学武败尽,便做了独脚强盗。自从小时一面,并未再见邢徽,以为人已仙去,不料隐居在此。当时说完,第二
备好礼物,便即同往缙云山拜望。
这些年来,邢徵见钱应泰礼重意诚,本已心许,不过与狄家素无仇怨,不愿事由己开,又因修炼正勤,无暇分身,所以不曾明允。事有凑巧,二人前去,邢微恰命门徒邹彪天山采取雪莲,配炼丹药。那雪莲南北天山都有,本不难见,偏生邹彪年少
刚,受了师兄刁聪怂恿,故意走上北天山,去向狄家叔侄寻隙。谁知还未走到穿云顶狄梁公所居别业,便遇见狄家所养狒狒大金、二金两只通灵的神物。邹彪虽有一身法术,竟奈何它们不得,未了反吃二拂戏侮个够,方得觑空逃下山来,在北天山所得的一株灵芝也被夺去。这还是二狒奉有主人之命,不许伤害生人,只驱逐吓退了事,否则早被撕裂,死于非命了。
邹彪受此重创,不敢再在北天山逗留,改往山南绝顶采掘雪莲。又遇见天山大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的门人郁进,两下言语不合,动起手来,又吃了些亏苦奚落,气急败坏逃回缙云。见着师父,添枝加叶一蛊惑,竟说狄、马诸侠有意为难,使这野兽出面,自在一旁破法,以示邢徽门人还不如他所养的畜类。邢徵闻言不由大怒,恰值所炼丹药法术俱已告成,
往天山去寻狄、马诸人晦气,刁聪自是高兴,己然禀知师父,想将钱应泰唤来同往,以酬前愿。钱、陈二人来得正是凑巧,邢徵本是无德不报的人,何况陈松之父有恩于他,谊又至亲,连同邹、刁等人一怂恿,益发志在必行。当下略微安排山中之事,留下两徒守观,率领刁,邹、钱、陈四人。当
即行起身。因钱、陈二人不会遁法,难于携带。为求迅速,并便道约一能手,径由浙江海道,用遁法催舟渡海,经淮河海口穿入黄河,逆
上驶,直达黄河上游皋兰以西。然后舍舟而陆,由甘人新,先到哈密约那帮手,同往北大山进发不提。
钱、陈二入一走,剩下马琨、钱复、陈业三人。除陈业幼遭孤
,
历艰辛,
较和让外,钱、马二人都是独子,从小娇惯。又知父师是南派武家中有名人物,生平只在千松岩寒花蟑受过一次挫折,从未遇见敌手。各人又从小起练会了一身武功,都是狂做
成,不把人看在眼里。钱应泰颇爱讲求饮食,所居离市镇甚远,每隔些
便须置办,自己怕遇
人,轻易不愿出山。两小好动,山居寂寞,巴不得借买东西为名,往城镇闹市中走走,去时钱应泰虽嘱咐买了东西即回,不可闯祸,两小自恃本领,年轻喜事,哪里放在心上!开头还好,去过几次便出花样。始而去时暗向两家母亲讨些银钱,在城中镇上买些零食玩物,看个草台戏,游逛会集,尚未过于任
,后来逐渐年长,胆子越来越大,常时与人相打。
这一年春天,离山十里的马王庙镇上有了会集。时正承平,四乡各县香客众多,加上一些赶会的商贾生意人,热闹非常。钱应泰恰巧缙云访友,被刁聪留住未归,这时陈松父子已早到来。两小竟和乃母明说,讨些钱前往游历,并还约了陈业同去。陈松虽受钱应泰之托,代管两小,监督学艺,因三姑、四姑各对儿子溺爱,放纵已惯,两小已快成人,虽是父执,并未拜门,不便管束。又知两小出游常事,自己为复前仇正下苦功,也就听之。三人在马王庙镇上逛了大半
,胡乱饮食一阵,正随着香客游人起哄,忽见庙前空地上添了一档走江湖卖艺的。挤进人群一看,卖艺共是两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耍着一趟刀,虽是生意人的手法,舞得也颇
。场中还有一人,接着又扎了一套花
和一些扑跌功夫,样样都极花哨,引得四外看客齐声喝采,不住往里抛钱。
三人中马琨最工心计,暗忖:这种玩法多好!又得钱多,还有人恭维夸赞。母亲小气,每讨银钱,总不够用。何不与钱。陈二人商量,趁师父还有好些
才回,明早偷偷拿些兵刃暗器来此卖
,赚点钱用,省得向娘讨费事。便把二人拉向旁边一说。钱复最是莽直,首先说“妙”陈业见二人高兴,当时未便深说。三人重又入场旁观,还各给了些散钱。马琨暗把上场索钱时的一些套子切口全数记下,直到夕阳在山、快要散场才走,本心想连陈业一起去。陈业虽然从师才只三两年,因比二人肯用功请益,江湖上行当规矩以及南北有名人物都有一点路数,深知武家不到情急事迫不肯卖艺,钱、马二人又是名家子弟,此举不特丢人,人家先有场子在彼本不需此,无故夺人衣食,大犯江湖之忌,
巧就是
子。劝必不听,只得推在义父身上,虽不随往,但也不为
。钱。
马二人知陈松对他管束甚严,功课又紧,也就没有十分相强。
次
一早,先把素常用的兵刃暗器,盗运出去,仍以逛会为名赶到马王庙前。那两个卖艺的已然先在,围了不少看客。二人也不去管他,径在对面空地上用白粉画好场子,由马琨一喊生意口,招了些人来,便自开始。二人原练有一身轻功,长于纵跃,虽没有卖艺的刀
花哨但都是家传的真功夫,如“飞渡长索”、“竿顶惊猿”等等轻功,俱非从小下过幼功得有真传的人不能办到。看客虽然十九外行,对于真正拳法兵刃看不大懂,似这样奇危绝险的真功夫却是有目共赏。二人为想开门红,一上场便把由山里斫来的一
三四丈长去叶留枝的大竹竿
在地上做幌子。略微
代几句,钱复立即援上竿去,先练了一回“松鼠穿枝”在离地三四丈竿顶竹枝梢上施展身法,上下盘旋,穿梭飞跃。
未了再用重手法,将上面枝梢一齐斫落,单手掌按着顶尖,拿了一个大顶。倏地装着失手,凌空下落,等观众失声惊呼之际,人已比狸猫还快,双手倒援而下,离地丈许,身子一
便倒翻过来,从从容容立在当场。观众几曾见过这样绝技?二人年纪既轻,打扮得又漂亮,由不得轰雷也似喝起采来,钱像雨一般儿往场中抛去。二人乍得彩头,喜极忘形,一面再练别的功夫,一面狂做自恃,说自己是家传真功夫,与专一混饭骗钱的江湖卖艺不同,用意自然明指对方。其实那竹竿又高又大,多老远的人都能看见,人再在上面一练,不必再拉生意,观众自会舍此就彼。
那两个卖艺人正练了一段花刀,瞥见对面也有了把式场子,上来便竖竹竿练起轻功,不多一会,自己这面观众纷纷散去,对面看客却挤了个风雨不透。开场以前曾向镇人打听,当地并无有名武家和痞
一
人物,地处乡僻,卖艺的场子也不每年都有,忽然来了抢生意的,自己居先,也没按着江湖规矩,先来递话打个招呼,直似有心为难一样。
见人已逐渐散尽,没法再往下练,又不愿就此被人吃瘪,便令一人守住场子,分出一人挤人对场观看。见所练功夫委实得过高明传授,学着几句地道的江湖话,连讨钱都学的是自己腔口。细一谛视,二人昨
曾在场中看了一
,并无开罪之处,这神气又非江湖上人,方自不解,打算散场时见面套问明白再作计较。不料马琨练完飞索下来讨钱时,又发狂言,直说:“那两个卖艺的是刀
架子,并无一点真实本领。我二人所练这些功夫,他就不会。”
来看这人正是昨
练刀少年,闻言大怒,立即纵身入场质问。先还忍气,按照江湖规矩说话,谁知钱、马二人全不懂得。钱复
于最暴,自己正在得彩头上,疑心他不服气前来扰闹。话没几句,连姓名也未说便动了手。那少年原也不弱,双方正猛斗间,忽听人群中高喝:“三弟快走!家中来人有事。且让这厮一步,暂时先不计较吧。”少年闻唤立即纵出圈外,大声喝住道:“是好的,明年可去金华北山寻我。老爷身有急事,失陪了!”说罢,纵身一跃,便由人群头上飞越出去。马琨又刁又坏,心恨来人搅场,气他不过,加以昨
少年未施展什真本领,当是寻常江湖生意人,少年已然纵身飞出,仍不肯放,意
暗算,顺手拾起地上一只钢镖,照准少年右肩头打去,口里大喝:“小爷与你留点记号再走!”话未说完,镖先飞出,
拟必中。谁知少年并非庸
,早有防备,闻得脑后风生,身子还在空中,回手一撮便自接去,人落圈外,才回喝道:“无
小辈,你们留神!老子此时有事,明年今
你不寻我,我必寻你!”马琨闻声还待追出,一则人多拥挤,少年一纵,观众见二人动了家伙,恐出人命或受误伤,场中立时大
。
人群一散,已难跟踪纵出,有几个好事的更出劝阻,说:“人家已然让你,何必追
大甚?”
二人只得拉倒,
拟重整场子再练,谁知当地民风朴厚,当二人也是江湖卖艺之人,这等行为大无义气礼让,又觉人大凶横,万一再起什别的争闹,受累太嫌不值,当面不愿多事,心中老大不
,互相传说。一任二人练得多好,除了不给钱的乡童,再练,看客全都走散,更不再来。二人知是适才一闹所致,虽然扫兴,还以为明
仍可重来。见钱已得了不少,还有好些散锞子,数完所得,又喜欢起来,拿起家伙,竹竿仍令
在当地,兴高采烈,一边嘴里
骂那两个卖艺的混账,不是物事,再要碰见,定打他一个半死,少年尤其可恶等语,一边往庙会中走去。手中有钱,一路连吃带买,连说带笑,得意洋洋。
镇上人本就对他们不快,瞧见二人掉臂游行,
吃
卖,目中无人之概,越当不是善良分子。幸而时际承平,邻近各县没听说出过什盗劫案子,当方地保又是一个忠厚老头,虽看出二人来路不对,不愿惹事,否则早把二人当成窃盗中人,前去报官来捉了。
二人未始不觉所到之处众人多半让避,与别人不一样,只说乡人香客们见自己本领太大,恐怕砸着误伤,先暗笑他们胆小,后来遇到适才抛银钱的
脸香客,为表谢意和拉明
主顾,特意赔笑点头。谁知这些人也无一答理,装着未见,老早偏头避开,匆匆走去。
连遇多人,多半如此,自觉无趣,也就不再招呼,自去各处游
,到晚方归。
哪知地保镇人虽不愿多事报官,却也怕他们凶横惹事,暗中互相告诫,顷刻传遍。
二人还在睡里梦里,次
一早仍往庙侧,竹竿仍立在那里,等到上去一练,简直不是昨
境象。练了两套功夫,不但不似昨
才一上竿人便一窝蜂跑来,甚至乡童不给钱来白看的都没有了。凭高细视,有的还在远处仁立遥望,有的各自游行,正眼都不朝自己这面来看。强又练了一阵,虽有远道初来的香客,因听传言和地保、庙祝暗加告诫,只管在场前来来去去,通如未见,气得二人没法。钱复还想换些新花样再试一会,马琨已自看透不会有人再来,立即拦阻,二人俱疑两卖艺人暗中使坏,仍不知咎由自取,口中
骂。收了场子想寻对头晦气,找遍全镇俱无踪影,向人打听,异口同声都说昨
早走。
问“怎无人来看”俱都笑答“不知”口敞一点的便告以“胆小,怕你们打架,受了误伤不敢近前。”
二人老大无趣,越恨那两卖艺人切骨,又疑对方当自己是外路人,想等自己得不到钱愤而别去,他好再来。对于明年金华北山之约全未在意,只想给他一个重创,以出恶气,每
均往镇上守伺。直到庙会已完,那两卖艺人也未再见,
久恨消,也就淡忘。
自从得了这次甜头,老想乘师父不在再出一试。钱应泰偏是离山
少,又因两小年长,教练加紧,每出只许半
,不能常出。二人每出山一次,多少总爱惹点闲气,一出就与人打架,习与
成,横行无忌。乡民老实,又不知二人来历住处,无奈他何。日子一久,闹得附近各镇市上人人侧目,见了便即远避。二人先还得意,嗣见走到哪里都无人理睬,白眼相加,打又打不完许多,又听人说再闹便要报官,虽然不怕,终恐老头子知道,责罚难受。方觉闷气,恰值钱应泰、陈松一定,没了管头,于是又把陈业拉人。少年人终是好事,不几天便成了一
,日常结伴远游城市,高兴已极。
不多些
,又值马王庙会期。马琨忽然想起前事,想再往卖艺
些钱花。陈业才告诉他:“这事丢人,还不如往大户家中偷盗,只不常做便不会发觉。何苦拿精神气力败了自家名头,伸手朝下?”于是商量往邻县偷了一次。因初出手心有顾忌,陈业更是深悉江湖情形,预加告诫,既未多取,偷得也见灵巧,行时还用借盘川的口吻寄柬留刀恫吓。事主是个绅富,见未伤人,所失金银无多,也就没敢声张,三人不听有报案风声,方自得意,归途想起马王庙会正热闹,拟往游逛。才到镇上,便见两个乡下小孩
来,把三人拉到僻处,说去年两卖艺人昨
命人来寻,问知马、钱二人常去镇上购物,想必还来。给了小孩点钱,命如相遇,代为传话:已在金华北山等他数
,为何不敢赴约?
再等五
不往,便要往西天目去登门讨教等话。钱、马二人虽然乃母溺爱,因师父隐居山中不愿人知,如在外惹祸,将人引在家中相打,决不能容。闻言又怒又急,匆匆回家,假作去游西湖,讨了些钱,第二
便往金华北山赶去。
到了金华,先在江边镇上寻一客店住下,准备歇息半
,问明去北山的路径再行前往。除陈业稍知戒惧外,钱、马二人都是胆大狂妄,没把敌人放在心上。落店以后,便同陈业渡江,往城里游逛,寻了酒楼,痛饮至夜才回到店里。陈业因对方只令往北山赴约,并未说出详细地址。似这样双方都不按江湖规矩行事,明
能胜不能败,吃苦还小,人实丢不起。再三劝告钱、马二人:“身已来此,约期未
,不必忙在一时。可再迟一
,先向近山一带居民打听山中有无能人隐居。等查出那两卖艺人的来历,由自己按江湖礼数先往投帖拜望。以钱、陈二老的威名,对方不会不知,如能套上
情释嫌修好,免去干戈,再好不过。真不懂情面,再约时约地比斗,至少也可稍微观查对方虚实路数有个准备,免得一败涂地,没有退步。”谁知钱、马二人执意不听,反说:“陈业胆小。
对方曾经眼见,并无真实本领,至多仗着土居在此有点帮手,或是约了助拳之人。果真这样,到时也可拿话把他僵住,先寻本主对敌,自己先胜两场。即便对方人多齐上,真个不敌,也不算丢人,凭着脚程,万无不能
身之理。爹爹师父立誓不报前仇,不在人前出面。打他旗号出去,天山得胜回来不说了;如再挫败,得知此事,岂不生气?我们年轻人应该出来闯练,遇敌首先胆小退缩,如何能行?”
陈业劝说不进,料知强龙难斗地头蛇,听对方口气,分明已知钱家居处来历,还敢约人上门,必非寻常之辈。偏生师父平
所说各方成名人物,并没有住金华北山的。如果本主不济只约能手相助,还稍好些。如是个隐名能手,卖艺时并未施展真实本领,照钱、马二人去年那等行为,去了决无幸理,心中好生估。果然次
早起,三人唤来店伙算还店账,并间往北山去的道路。才一开口,店伙便答:“一切店账俱有三相公会过,客人如还用什东西,只管说话,立时预备,惠钞却不敢领。”三人闻言甚是奇怪,钱复
口便问:“三相公是谁?”陈业一听,料有原因,恐钱复说错了话贻笑,忙
口问道:
“三相公什时来此?”店伙似已明白三人不是住客,微笑答道:“三相公如何会自来会钞?不过说句话好了。昨晚来人说,三位为寻三相公而来,怎倒不晓得呢?”
马琨已料敌人故意示威,不
怒道:“不错!我们是来寻两个去年在马王庙会场卖艺,吃我弟兄赶走的生意人。因为去年才见一面,便自吓退,今年约我们到北山相会,大家都没说姓名,谁晓得什么三相公五相公!什人要他会钞!到底他们叫什名字,你说吧。”店伙微笑道:“怪不得来人和寻常待客不一样,连客人的面都不见就走呢。三相公的名头什人不晓?客人要知底细,进了北山自会晓得。昨
来人只说三位当中,有一个姓钱的小拳师和一个姓马的要找三相公,还有一个姓陈的是搭头。如不认路,可以指引。别的没说。我们不知细情,恐说错话担当不起。请三位客人多多包涵吧。”钱、马二人见店伙虽是
脸赔笑,意颇轻视,无奈话说得和气,不便发作,给钱也不肯收。
马琨还想套问虚实,钱复怒道:“他不敢说,还问什么!这厮既派人来此会账,已知我弟兄驾到,难道还找不着他么?快些走吧!昨天酒楼金腿真好,早点教训完了这厮,回来再吃一顿,明
好走。”陈业偷觑店伙似在暗中窃笑,情知此行决难讨好。只不知对方连钱应泰都没放在眼里,有此本领名头,何以还会在离家近的邻县中卖艺?实在奇怪。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到场再说。随将二人劝住,问明路径,将包裹留存店中,带了兵刃暗器,同往北山进发。马琨机智,虽和钱复一样口硬,已觉出敌人在本地名头高大,不是能手也是恶霸一
,此去未必容易应付,心中也是有点情虚。只钱复一人趾高气扬,狂妄到底。
三人各有各的心意,又知身在异地,敌人土著,
羽众多,恐漏了
,互戒不要多说。一路无话,不消多时赶到北山。见山内外山田众多,正想上前打听,才进山口,便见道旁一个青衣壮汉拦路喝道:“你们是往老鸦嘴去见我们少师哥的么?快快通上名来,好领你们进去!”陈业不等钱、马二人开口,忙即抢上前去说道:“在下陈业,那是我两位盟兄马琨、钱复。他二位以前和本山主人,彼此在马王庙逢场作戏,偶然误会,事后己然忘却。
前本山主人令村童传话,约到此地相会,才得想起。彼时双方见面匆忙,稍会即散,不曾请问姓名。
前传话村童,只说北山,也无详细地点。今早会还店账,说已被人付去,仅称主人为三相公,不肯述说姓名。我等数百里应约而来,向主人负荆领教,连名姓都不知悉,岂非笑话?我想主人定是有名英雄,我三人虽是后生,父亲师长俱非无名之辈,既承领路,还望将朋友和贵少师哥尊姓大名见示,也好称呼。”
话未说完,来人冷笑道:“我姓霍名祥生,你三人所见地主,便是当年隐居天台的双铜翅铁腿女丐花四阿婆。我少师哥三个是他娘家侄儿,前年方从天台移居北山。你们在马王庙遇见的,便是大师哥水虎苗成和三师哥铁
箭苗秀。还有一个神偷赛方朔苗良,不在此地。去年少师哥们因帮一人的忙,将身上钱用光,路过马王庙,见有庙会,一时高兴,打算换点零钱买点吃食,回家孝敬师父。本
只摆一天场子就走,偏巧三少师哥想代师父在庙里烧几股香,嫌钱不够,打算再留一
点钱,等三
烧完香再走。其实我师哥们要用钱哪里都有,一则仗义助人,分文未留,自用不算,更不愿空手回家。所救那人,本留有些做生意用的家伙,托他顺路带回,又赶镇上有庙会,正想借用。苗成、苗秀为了向花四呵婆表孝心,用真力气换钱买物和敬神,不想被两个不识相的后生看红了眼,学了一点套子便摆对台,按说已犯江湖规矩。二位师哥因自己不是以此为生,不过想看是个什么路数,并未打算怎样。才一进场,先听他随口伤人,后又不说情理,连姓名也没问,就逞凶动手。三师哥本意当场教训他一顿,偏巧家中有事,师父传话
头寻找,追了回去。行时他们还放冷手,打了他一镖,如换旁人,岂不受伤?初出道的人便如此蛮横狠毒,情理难容!这才约他二人来此,看看他二人到底得着老钱几分传授,就敢这等横行!此事已然禀过师父,你们姓名来历俱已尽知,不必再撑出什旗号。因他二人不通人情,所以我们也没按江湖过节相待。你今在场,说话也还知道一点分寸,少时只要能知进退,便没你事。话已说完,快跟我走吧。”说罢拨头便走。
这一套话何等难堪!如换平时,钱、马二人早破口大骂打上前去,无奈三人都久闻那老丐婆的威望,不曾见面,陈、马二人首先胆寒。只钱复莽撞,心虽内怯,还想回骂两句。一则说话人霍祥生已先走,陈、马二人又在摇手示意,明知身入虎
,就说两句也占不了什便宜,气终不输,略一寻思,仍高声冷笑道:“姓霍的慢走!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应约而来,是寻你家主人领教的。你多不会说人话,也不值计较,不会要你好看,你忙什么?”霍祥生已走出三五丈远,闻言回头笑笑,并未答理,仍又向前走去。
陈业情知不能善罢,人是丢定,钱复话已出口,只得听之,当下一同加急追去。谁知领路人脚程飞快,你快他也快,不消多时便落了后。三人见一个领路的徒
竟有这等身法,敌人不问可知。马琨恐再追下去越发落后,主人未见,先输他一场,不但不好看,气力还要耗散好些,暗将钱、陈二人止住,笑道:“想不到这里山景真好,时光还早,没有不见面的亲家公,忙些什么?”说罢便把脚步放慢,指点山景,故示从容,缓步向前走去。前面霍祥生竟连头也未回,马琨的话也不知听见没有,一会便转过山环,跑没了影子。
这时人家水田渐少,已快到北山深处,到处危峰怪石,清溪映带,又是二三月间,红桃呈
,绿柳摇青,端的山容如锦,景物幽丽。三人表面故作镇静,心却忙
已极,只顾筹思对敌之策,也无心情观赏。再走里许,略一转折,前面便现出一个山峡,危崖翼张,高矗天半,中间一条峡谷,广约三丈,通体苔痕绣合,间以山花,雄奇之中添上几分浓丽,越发美观。谷径弯环,虽然静
的看不见人家烟树,隐隐闻得犬吠之声,知隔战场不远。陈业看出无人窥伺,便劝钱、马二人:“强龙不斗地头蛇。来时我看出钱世伯和家父的威望都
不倒他,便知是个劲敌。果然对头之母,竟是我们去年听钱伯父所说江南三异人中的花老太婆,论辈份和本领,哪样也比人家不上。就是认罪服输,也不算丢人。到了那里,最好低首下心,仍按江湖后辈礼数请见对头母亲。只说少年无知,一时狂妄,并非有心冒犯,特此真诚求见,解说经过,请她母子原谅。这样虽是有点服输,终比当场吃亏
受凌辱要强得多。真要不肯相容,便说起初不知是她,所以贸然来此,现知不是对手,真要当时较量,任凭处治,决不还手。等套出她的话来再另订
期一决胜负,也有个退身步。否则,我们行为本就不对,再如话说不好,使他们恨上加恨,丢人不算,
巧得个残废,还有性命之忧,那是何苦?”
马琨早就胆怯,虽觉这样行径太给师父丢脸,心中已自踌躇。钱复却忿然道:“拿她那大名望,还倚势欺人么?到时我自拿话僵住,言明你们人多势众,真要一拼,只许各找对头,一对一,不论胜败,各凭本领打过一场算数。那耍花刀的两个我曾亲见。老的名望大本事高,我们不惹,还怕何来?”马琨一想也对,因那
与铁
箭苗秀
手的是钱复,到时仍由钱复上前答话,自己无须首当其冲,如见不妙,再看事行事。敌人姑侄既知钱家来历,到时拿话一僵,至多把老头子挤将出来,未必便遭毒手。当下附和钱复,不肯照陈业的话行事。
陈业不知马琨用意刁猾,见二人不听良言还自说嘴,一急,只管寻思,不由落了点后,猛觉后衣襟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回头一看,离身不远站着一个老头,也不说话,手指自己连比了几个手势,未了又指钱、马二人,将手连摇,意似不要使二人知道。比完忽就平地一跃三四丈,径往右边崖壁上飞去,只一晃便没了踪迹。再看他那落处,危崖如削,上下都是藤草苔薛遮蔽,一
浓绿,只离地三丈来高,突出丈许大小一块危石,上平下凹。离石不远,有一株尺许
细的华盖松,由左近石隙中盘行曲屈,虬龙般撑将出来,虽不算甚高大,可是枝叶茂密,虬干纠错,活像一柄大伞盖,将那危石罩住,两下相隔仅只五六尺高下。壁上这类奇形怪状的松树本来甚多,岩石磊磊,有凹有凸,无足为异。如非随踪注视,极易混过,决想不到上面有人藏伏。
那老头身相瘦小,穿着一件黄布衫,
面俱是皱纹,摇手时仿佛指甲甚长,别无异状,动作却那等敏捷轻灵。身入重地,大家都在留心,不时前瞻后视。自问武功,虽非高手,也曾得过真传,竟以三人的耳目,让人由崖上纵落身后,并无丝毫惊觉,比完手式,再纵回去,也没听一点声息,真比猿猱还要轻灵得多。揣测那手势,是约自己归途相晤,只不知为何不使钱。马二人知晓。这里已到敌人老巢,外人怎得在此停留、看他踪迹如此隐秘,必有原因。微一迟疑,方想告知钱、马二人,二人业已走前了两三丈,经自己适才一劝,反倒有说有笑,且谈且走,甚是高兴,同伴落后,也不停立催唤,那神气好似嫌自己胆小怕事,不打在同伙之内一样。
心方有气,忽又听头上低语道:“你年纪轻轻,不犯跟混账东西吃苦。去了请要少说,回来我在山口外等你,不许对他们先说。出口就到,快走吧!”扬头一看,仍是先见老头,又在石上探头,往下说了两句便自缩回。再看钱、马二人,又走远了丈许,只得赶将上去。钱复闻得脚步之声,回脸笑道:“我当三弟害怕,回去了呢。”陈业明见马琨先时了钱复一下,知他自不用功,还恐别人下苦,老防自己因子近父,得了钱家真传。同是一盟兄弟,只钱复和自己一亲近,他必从中阻梗,这时已到了患难关头,还要乘机挑拨是非。一赌气把想说的话止住,笑道:“兄弟不过临事慎重一点,一任二位哥哥抢先,自己临阵退缩,这类不是人的事还做不出。即便真个强弱不敌,上去白送,也无置身事外之理。同船共载,到时自知,此时说多好听也无用处。”钱复还要答话,马琨接口道:“我知三弟决不会的,莫要我三个都吃人亏,留一个送信或是找场也好。”
陈业知他一半卖好,一半挖苦,心中鄙憎,却不说出,由此和马琨互相生嫌不提。
峡谷弯环,长有五里,越往前走,谷径越窄,那出口处宽才数尺,崖势益发险峻。
三人瞥见前面山口外现出平野,各把
带一紧,正待走出,忽听呐喊之声,仿佛外面聚集多人。心料仇敌人多势众,未免失惊,但无缩退之理,只得壮胆走将出去。到了口外一看,不
暗道惭愧。原来口外山环水抱,当中一片广约顷许的空地,四围桃-李
,花树成行,灿如云锦。树外平畴罗列,片片新绿,俱是水田,农夫们正在
阳光中劳作。
更有二三牧童,骑着水牛往来其间。南面一条大溪,远望
波溶溶,水光如带。溪旁设着两架水车,一些农妇各赤着双脚,在那里一边踏车往田里廓水,一边唱着山歌,状甚安豫。北面空场尽头聚着数十户人家,多半苑瓦犹新,好似建立不久。当中一所屋宇最是高大,右邻空地上堆着砖瓦木料,聚着不少人在打地基,吭唷
作,适听呐喊之声实由此发。空场上并无大人,只有七八个小孩在彼驰逐纵跃为戏,见了生人仍玩他的,并未一顾。那气象甚是安然自如,哪看出一点准备对敌相打情景!
三人见状好生奇怪。钱、马二人方疑不是这里。村童中有一年长的,偶见三人停步迟疑,忽然高叫道:“你们不是找我三阿叔的么?四大婆和三阿叔他们都等久了,还不进去?”陈业早看出这些小孩俱都练过幼功,身法轻灵,忙上前笑问道:“我们正是拜望四阿婆的。初次登门,不认得路,请阿弟们领去。”活尚未完,只听有一老头声音在内闻声走出喝道:“何方小鬼在此-嗦,吵闹你家老太爷的午觉!”三人闻言抬头看时,见那老头身材胖大,虽然躬
驼背,还比旁人高着一头。
头白发
蓬蓬的,加上一部又长又密其白如银的落腮胡须,连头带脸一齐蒙住,只
出圆脸上一双眼角
饰皱纹的蜡黄
眼珠、一个又阔又扁的鼻头和血红也似的嘴
。此外还有两条紧
眼帘的寿眉,长得更是出奇,直似两缕银丝,又硬又密,由眉梢挂落下来,翘出须发之上,乍看决想不到那是眉毛。面皮深黄,右手缺了两指,看年岁少说也在八旬左右,一出来便指着三人开了教训。
钱复初生之犊不怕虎,再给马琨背人巧
,益发心横气
。见老头出来,方觉生相奇特,一听说话这等难听,不由大怒喝道:“老狗休得狗仗人势,倚老卖老!我三人来此赴约,会你主人,你只照你奴才本份,快去通报,什么事没有。再如混账胡说,小爷也不再问你年老可怜,连狗骨头都给拆散了!”老头闻骂先不答言,只把黄眼珠微翻,望着钱复,
脸俱是藐视之容,等他说完,才冷冷的答道:“真的么?我不信这几
老骨头会这样不经拆散。凭你,做我孙子还不够啦。
未干,就敢这样混账无礼,倒也有趣!好在你走不了,等见完本主,我再让你试试。”钱复见他仍立着不去通报,话更难堪已极,实忍不住,怒骂道:“大胆老狗!你也
不起小爷一个手指,还不与我快滚进去!”随说将手朝老头微微一推。
这时连马琨都觉出老头异样,口出狂言,未必好惹。身在强敌家中,对方又是衰迈之人,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许多不合之处,方想
口拦说。钱复已忍不住气忿,怒喝:
“老鬼竟敢无礼!”伸手一推,本心未始不知主人未见不应和下人动武,又见对方年老,恐不经打,手上只用了二三成力。
拟老头不倒也被跌退一边,谁知手到老头身上,竟似推在一
铁柱上去,丝毫没有动弹,幸是未用猛力,否则那反震之力自己先吃不消。
知道老头硬功绝好,方自失惊。老头霍的面容往下一板,那两道七八寸长寿眉,钢针一般
直竖,上下银发银须,和斗急了的大雄
一般,一齐张开蓬起,身子似暴长了尺许。三人虽然未尽得父师所传,毕竟都能识货,方自失惊,作势后退。老头一只手掌已然扬起。就在这问不容发之际,猛听重门内有人大喊:“老人家快请停手!太婆午睡已醒,叫他们进去呢。”老头闻言哼了一声,将手垂下,身随怄偻,面上长盾须发也随着缓缓收落,渐复原状。
三人看出老头厉害,俱各戒备,仍是目无旁注,那说话人也自赶到,一看,正是先前山口所见引路人霍祥生,见面也不理三人,先向老头躬身说道:“老前辈,何苦与这类无知后生动气?请回房吧。”老头笑道:“也是老三不好,既叫他们来,也不和人说清楚,又没人引。我正歇晌午,他们还未进门先就鬼吵,又往里
闯,把我老人家惊醒。
有胆子来,竟连我这位老祖宗都不认得。出来问他,还敢大胆和我动武。拿小钱来说,他们还不是儿孙辈么?这等混账,再不管教,没的长小钱的志。既是四姑要他,且令前去。那两个与我无干,这小鬼回来须交给我。如若放走,须知我老人家向来脾气!”
霍祥生赔笑答道:“其实这次依了大师哥,本来不屑与他们计较。三师哥因他们手大黑,出场退让,为事所迫,已然不快。临去他们还放暗箭,本叫人气不忿。
前恰巧走过马王庙,才叫村童带口信,以为他们
前到期不来,必是知道来历,胆小害怕,不敢前来,气已消了好些,正准备过期寻到老钱家中当面教训一顿。谁知他们荒唐已极,去年闯了奇祸竟会忘记,得信想起,倒真有种,立即赶来,一百个不买账,三师哥才决意给他看点颜色。”
“不知怎的,昨晚会被太婆她老人家知道,说起老钱,自被萧隐君、狄遁二人轰走,因追叛徒,夺回所失宝物,为凶僧所伤,命在旦夕。多亏萧、狄二人不念前恶,将他医愈,当时颇知悔悟,回去便遣散门徒,意
洗手学做好人。不料他和恶徒马连是襟兄弟,马连因暗算狄遁,为内功震伤,死状甚惨,再加送尸的人对马
说起死时遗嘱,令
哭求老钱教他儿子本领,以报前仇。马
夫
情长,约同她妹,向老钱
夕哭诉,连僵带
。老钱耳软心活,
不起爱
、大姨终
悲哭怂恿。此是他出世以来未有之辱,又将秘藏多年的至宝和仙书失去,追原祸始,十分痛心,再又想起狄遁相救,全由萧隐君特为二人解怨,授意如此,不是本心,事前既极勉强,事后神情又复倨傲落寞,越想越难受。觉得萧隐君为人忠厚和平,自始至终只有顾全排解,未存敌意,可以无怨;狄遁之仇如就此拉倒,不特难对
、姨二人,自己便从此隐退,也是终身奇
大辱,于是不多时
便勾动前仇,誓非报复不可。无奈狄氏三侠俱
剑术,自己万敌不住,十多年来用尽心机,听说新近才觅得两个会剑术的能手,同往天山寻仇,不在家中。凭他为人,也不会有好儿子徒弟。这两个小人多不好,此时如若伤他,他反当我们大人不在家欺他小孩。既已喊来,明
待我亲自问话,你们不许胡来。等老钱天山回来再寻他理论。真要不服我教训,也自有处。”
“三师哥不敢违命,今早叫我出山引他三人进来。走到半路,也不知是跑不快,还是故意装腔,忽然踱起方步。这一慢走,便到了太婆歇午时候,等睡过一晌起来,见人未到,疑心他们冒冒失失,在路上遇见那位穷爷。不要一个铜钉没有碰透,又遇上一个铁钉。这位老人家喜怒无常,古古怪怪。在我们这里闹出事来,不好看相是小事,再为此伤点和气,更是不值。刚叫我赶去,不想又把你老人家得罪。在自他们还是钱家子弟,这样不开眼,真个少有出现的笑话!”
三人听他说个不休,句句刺耳,陈、马二人还能忍受,钱复
气刚暴,早耐不住,几番想要发话,俱吃马琨暗中拉手
阻,心中委实也有一点内怯,只得装着冷笑,做立相待,以示不屑,强为解嘲。好容易盼到霍祥生把老头劝进屋去,才过来笑嘻嘻说道:
“你们随我走吧。刚才走快一点多好,省得又惹得这场是非。”钱复实忍不住忿道:
“朋友,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过节,各人
代。既请来此赴约,任你天大人物,龙潭虎
,我们来此是客,什么真章没见,你先闲言语一大车。就我们今天跌倒这里,只要有三寸气在,青山不改,绿水长
,终归后会有期,怎便这样小看人!倚你们是坐地虎,人多势众不成?”霍祥生见他
厉言
,说话没有筋节,也懒得和他多说话,冷笑道:“我这说话,还顾全你呢。等见完大婆和三师哥,出来就明白了,嘴强有什么用?
少时如不服气,完事,我再陪你走两趟如何?”
钱复怒极心横,竟
就此翻脸动手,霍祥生已扬长往里走去,遥望后进堂檐口,已有多人排立,心想今
快落下风,马琨又再三劝他耐
,免得
了步数,不好落台,只得忍气
声,同了马。陈二人一同走进。连穿过两层花木扶疏的院落,直达后进。三人见后进院字更为宽广,当中一排七大间房舍,曲槛回廊,檐牙高拱,昼是宏敞整洁。两廊外俱是各
各式的兵器架子,无不锋利明亮。当中堂屋廊檐下,高高矮矮分立着十几个青衣少年,俱未携带兵刃,先还互相低声看着来人嬉笑,等霍祥生往堂屋门一走进,立即住声排列,状甚肃敬。三人看那神情,明是在此比并,不便随入,同立院中相候。
钱复少年好胜,难关将到,依然是东张西望,指指点点,故作目中无人之概。陈业从遇老头起便捏着一把汗,见他只管做作,对面排列诸人多半窃笑,无一面有不忿之
,暗衬,适才敌人口气,似与钱应泰相识颇深,如稍服输,便不致大跌,倒是那老头一关好似难过。到了这时,怎还如此狂妄?当着人又不好明劝。马琨更鬼,起初说得那么义气,这时不但把头偏过,反当着敌人做出为事所
莫可如何之状。钱复见二人不随声附和,冷笑一声正要发话。忽听内里传呼:“太婆驾到!”由当中堂屋以内,缓步走出一个身着
黄布衣服、手持一
红漆拐杖的老太婆。霍祥生之外,身后还随有两个中年妇女和前见卖艺人中年长的一个,另有一少妇端着一把木椅,到了檐口放下。老太婆随即坐下。左右随侍诸人俱都正
恭立,不敢稍动。
陈业偷觑那老太婆,身材瘦小,
头白发飘萧,脸上
是皱纹,眼皮微搭,小鼻小口,除一双老眼特别细长、几子斜飞人鬓外,并无惊人之处。面容也颇和善,如非眼见,决想不到当年那大威名的铁腿女丐花四姑就是此人。见这气派必非善与,方向钱、马二人递眼色,令其按照先前所说,一同上前以礼参见。花四姑才发话道:“哪个是应泰儿子门人?叫他过来。”霍祥生忙即应声。钱复已不等招呼,手朝陈、马二人一招,
身上前,略打一躬,便上前说道:“子不言父名。这是我师兄弟马琨、陈业,我名钱复。
只为去年马王庙见有两人卖艺,因是外行,一时见猎心喜,照样立了一个场子卖艺取笑。
本是两不相于,不料那两人中有一年轻的,自不施展,却看旁人不服,下场吵闹,动起手来。他约我今年来此,以为不相干的事,已早忘记。
前又叫村童带话。应约前来,直到今朝,才知他是老前辈的门下。想当初双方都是不知误会,引起争斗。既与家父相识,想必不是外人。如能解忿相
,固是心愿,否则老前辈这大名望,也不会以大
小,就请吩咐,一对一,各寻对头,分个上下,一场拉倒。败了任凭处治,决不皱眉;如若侥幸得占上风,便由我们自走,不得倚势阻拦。公平
易,老前辈以为如何?”
花四姑冷冷答道:“你们当初狂妄无知,我已深悉,也不值与你说理。本意稍微做戒,谁知你们过于胆大冒失,来时又将我一位老友得罪。谅你一人也经不起两次生活,不要你和我儿比斗,你也不服。可是他平
虽然不肯下苦用功,我那家传铁手掌法,想必也有耳闻。以前因奉我命,不是遇见深仇大恨,存亡
关,不许随便施展。去年动手时,因看你年幼无知,不似有心为难,未下辣手,后见你们行为太以可恶,刚想施展,又被我派的人唤止回来。走时你们还用冷手打他一镖,有何仇恨,下此绝情?如换旁人,岂不送命?今
见我,还敢发狂。就此拉倒,情理难容!你休看我名高势众,决不倚强欺弱。这一场你先难过,还用别人么?不过冤有头,债有主,当初我儿只见两人,如今多出一人。如是有心助拳,我也凭你挑选对敌,否则只作旁观,与他无干。还有那发镖人最是可恶,却更容他不得!是否你那同伴,也须先为说出,免累旁人。”
马琨偷觑花四姑说到未几句,白眉下一双细长眼睛突然睁开,青瞳炯炯,
光外
,看神情对那发镖人忿恨已极;知道难逃公道,无法抵赖,
待
身自承,又无此胆量,方自惊疑不决。钱复暗忖去年和苗秀
手,也颇是个劲敌,谁知他还有厉害掌法未
,如无真实本领,这老花婆必不发此狂言。看来今
多一半要落下风。既是一对一,老花婆不能说了不算,乐得充回好汉,把事全揽在自己身上。胜固得
,败了也可放走陈、马二人,免同受伤。万一自己不能
身,或是伤重身死,还可归报家人设法报仇。念头一转,便抢先答道:“大丈夫敢作敢当,镖也是我发。他二人原当我与江湖上人争斗,特意陪我同来,意
从旁解劝。既然讲好各寻对头,一对一,一场拉倒,你们又不倚多为胜,要他二人上前作什么!如说助拳,还有你们人多吗,不必多言,请把三令郎唤来分一高下好了。”花四姑冷笑道:“你倒光
,我成全你的义气。就算是你一人所为,暂且便宜那无
小人好了。”随顾左右:“喊三官来!”立有一人应声而去。
马琨虽然刁狡,毕竟出道未久,天良还未丧尽,想起以前所为,全是自己起意,有祸却任钱复一人承担。再听对头语气,明已看出真伪,相形之下太已难堪,再说实也问心不过。方想自白,四姑已命人往唤苗秀。停了一停,又想此时争做好汉,平白吃亏,苗秀曾经会过,钱复未必便敌不了,自己登场,换一别人必比苗秀还要厉害。先既未认,这时认了,徒增笑柄。二弟明是想我二人
身,好便报仇送信。目前胜负未分,焉知必糟?莫如先看一场,真要为此一镖吃人大苦,再
身自认也还不迟,何苦又饶一个?
陈业在旁实看不过去,便朝上躬身施礼道:“老前辈暂请息怒。小侄陈业,家父陈松。我二哥钱复年幼莽撞,一时贪玩,得罪这里三相公。适听老前辈之言,与钱世伯颇有
情,老辈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还望高抬贵手,念其事出无知,等三相公到来,由小侄劝钱二哥与他赔话,就此说过算完。真气不出,小侄等三人异姓骨
,义共生死,情愿代他领责,任凭处治好了。”花四姑说道:“你父亲前在雍、凉路上与我曾见数面,颇义气直
,看你说话,果与他们不同。钱复虽是可恶,也还有点义气,像那人面兽心、藏头
尾之辈,
后自有报应,我还不屑教诲呢。看你父子情面,命三儿下手留情,不使他残废就是,不过须略吃苦头,使知做戒。我老朋友这一关,他却难过呢。没你什么事,立过一旁,事完回去,想法求人便了。”说时,钱复仍自发狂怒说:“我自敢作敢当,只要公平
手,说出算数,死也决不皱眉。我钱家子弟从来不曾与人赔礼。”花四姑也没理他。
陈业知难挽解,便说道:“多谢老前辈盛意。但是小侄等年幼初出,门房那位老前辈尊姓大名全不知晓,可能见告么?”四姑道:“他向不愿人提名道姓,他那白发白眉白须便是名号。你回去一打听就知道了。”陈业还要往下追问时,苗秀已随去人赶来。
陈业尚是初会,见那苗秀年只二十上下,貌相甚是英秀,衣履也颇整洁,决不似和人打架神气。苗秀一径走向四姑面前说道:“儿子因听祥生回说那厮路上装腔,还得些时才到。娘正歇午,吉老先生今
是要往兰溪去看朋友,不肯多耽搁,心想机会难得,正向他老人家讨教呢。那厮见了娘有什话说?肯服输么?”
花四姑道:“这小鬼又笨又横,全不知天高地厚!我这里事还未完,进门时又把那位老人家得罪。祥生久等不来,赶出看时老头子三白已一齐飞起,一个不巧,怕不要他小命才怪!适才见我,又是
口大话,就此责罚,他必不服。老头子
急,又立等要人。
命你和他见个高下。只要他得胜,便算我儿学艺不
,自我无趣,非但别人不许再上,我还命人送他出山,由我亲劝老头子暂时停手,等他家大人回来再说,否则事完再
与老头子去。那镖他已揽到自家身上,不过照你所说,动手时情形不像,这倒是他义气的地方。我老太婆眼里不进一粒沙子,这暗算人的最是可恶,暂时成全钱复的义气,将来你们彼此终有相逢之
。今
他既缩头,且自放过。这厮魔难尚多,我儿点到为止,不许伤筋骨,免他少时吃苦头,承当不起,就上场吧。”
钱复闻言只是冷笑。苗秀先不理他,听完四姑的话才回身打量了他一眼,笑嘻嘻道:
“去年马王庙临走打我一镖也是你么?这次与上次不同,莫要代人扛木梢啊。”钱复怒道:“不管是谁,反正有我承当。少说闲话!动手就是。”苗秀道:“去年你年轻初会,我娘因朋友太多,恐和我一样,都是新出道的后生,怕伤了两家老辈和气。我弟兄一时高兴,又非指艺为生,故此上场未下辣手。谁知你们赶尽杀绝,今
之事全由那一镖引出。你还同有朋友,我娘的话已然事先讲好,胜负只此一场。你在客边,带的家伙如不合用,我这架上兵刃暗器任你挑选。我也没什么真实本领,只不过从小学会一点花刀
拳和家传几手掌法。虽会袖箭,娘不许用,你要用时,我还可借与你去玩玩。现在话已说完,拳脚兵刃悉听尊便,只你够得到,挨次全比也行。并还给你一个便宜:无论你会多少,我哪怕赢你十次,只有一次比输,就算你赢。旁人决不下场,省你说我拦门欺人,你看如何?”
钱复哪知苗秀平
虽和他一样,自恃聪明,不大用功,本领却比他高。去年回时又受乃兄激励说:“对方本领不弱,你既约人来此比斗,到时如若不胜,我家威名岂不扫地?”后又命人窥探,知是钱应泰名人之子,益发有了戒心,暗中下苦,勤练了一年,本领大为
进;钱复仍自荒嬉,两下相差何只一倍?这时吃苗秀一奚落,心中忿怒,气更浮躁,添了败着。心想花家铁掌虽然闻名,家传神拳也非好斗。父亲曾说,自己所学虽只家法十之二三,寻常武家已能抵敌。尤其这类拳法一入手先学封闭,最
防御,敌人手法任多厉害,只要不妄进攻,难于挫败。去年和敌人曾经
手,虽未分出高下,好似也无什出奇之处,仍以先比拳脚为是。看他百忙中飞身接镖情景,暗器必有功夫,不比最好,便怒答道:“公平比斗,什人要占你便宜!先比拳脚,后比两项兵器,两败一胜便算是输。我先领教你家铁掌好了。”
苗秀笑道:“这样你更没什么生路,非输不可,那家伙也比不成了,你大吃亏。还是换一样,未了再比拳脚吧。”钱复大怒道:“要动手就动手,哪有许多废话!如被你打倒,怨我学艺不
。不要耽误辰光!”说罢,将背上单刀取下,向陈业抛去,喊声:
“快
衣动手!”苗秀见他长衣
去,
间微凸,知带有软兵器,一面从容
去长衣,又笑道:“你那身边还带着别的家伙。如想动手时,一同应用,不必讲了。要是无用,何不取下来交给你的同伴?也轻松一点。”钱复围的原是一条蜈蚣软鞭,因是练
钢和上金银秘法打就,能刚能柔,斤两不重。本意家传绝技,寻常武家直未见过,比完头场再突然取出,使敌人见了心惊,所以不曾取下,原未打算同时施展。一听苗秀语气,好似挖苦他要在动手时取出暗算,忙即摘下,怒冲冲说道:“你看这条软鞭还有套子,能在动手时取用么?我因带惯,忘记解下,你这样说法,我将它放过一边,省你多心。”
随又
手向陈业抛去。花四姑自然识货,一见钱复由
间摘下一条长蛇也似的圆皮条,长约七尺,两头微大,那软的东西一抖便直,陈业接过,手握两头一弯,便向
间围成两匝,
才比酒杯大不多少,看去刚劲柔韧无不随心;又听是条软鞭,知道当中藏着一件奇形厉害兵器,急切间设想不出来历,当场不便索观,不由多看了两眼。
陈业见四姑对鞭注目,暗付:此鞭乃钱世伯当年防身利器,平
什袭珍藏,极为宝贵,从不轻用,也不轻与人看。只为钟爱独子,去年新
,和世伯母谈起世兄不肯用功,所得家学有限,为想他多学一件防身利器,取出传授。世兄因知此鞭珍奇,初练时居然下了好些
苦功,将解数学会多半,常和父母絮聒,说用别的软鞭代练,不能起劲,非要真鞭练习。世伯见他习鞭颇勤,也甚心喜,方许常时取用。只再三叮嘱,说他本领不够,此鞭名望太大,恐外人见了生心窃夺。练只管练,不到功候纯
尽得家传本领,万不可带出山去。行时重又告诫,命每
练后交给乃母收藏,最好先用别的代练,等天山回来再行取用。世兄为人无恒,近半年来已不似初得时下苦。还是自己见那鞭法神妙,每
借来,背他父母练习。他只应名,三五
也不演习一次。马琨为此心还不快,来时偏又劝他瞒着乃母偷偷带出,壮胆惊敌。昔日世伯只说此鞭来头甚大,单那皮套便是云南深山中乌金藤所制。藤
奇毒,未制以前触手便烂,产自深山绝顶,坚而柔韧,刀斫斧劈均难折断,火又烧它不燃,取制无不艰难。产处又多毒蛇恶虫,人不易近。山人用秘法泡制成鞭,毒蛇猛兽一见这样藤鞭立即逃遁,跑不及的,吃山人打中,多坚强的蛇兽也要伤筋动骨。再如留着半截毒
,不令泡失,伤处更要溃烂入骨,真比山人惯用的刀矛更厉害得多。只是产量奇少,幼藤细才如线,比铁丝还要坚韧,长却仅三四寸,除奇毒外,不能制物。过了一尺,再难长大。山人心急,又重取毒,不论大小,见即掘取,照此鞭套极长,少说也有三四百年,所以珍贵非常。虽然制后毒
已失,年久越发坚韧,非有干将莫
一类刀剑不能斫伤。寻常兵刃,碰上便即卷口,功效不在此鞭以下。只惜制后大软,非软硬功俱臻上乘不能与鞭分用,以后遇敌,如非深仇大恨情势危急,无须将鞭拔出,连套使用,也比别的兵器胜强得多。说得那么珍奇罕有,对于来历详情却是支吾不吐。世兄问过两次,反受申斥,其中必有难言之隐。老太婆如此注目,就许是能知底、心存觊觎也未可知。今
情形,世兄定吃败仗无疑,照约败后凭人处治,此鞭如在他手,难保不被强夺,岂不可惜?念头一转,也留了心,准备少时设辞应答不提。
这时钱、苗二人业已打在一起。初上手时,苗秀成心怄他,又为证实去年未用煞手之言,且斗且说:“姓钱的,我为请娘观看背后能守母教,这便是去年和你初会所用几手
拳,不是传家掌法,你看没两样吧?有什煞手趁这时施展,还许捡点便宜略占上风,再不下手,等我换了掌法,你就要跌倒了。”钱复先见苗秀本领和去年初会相差无多,心中暗喜,益发加急用煞手进攻,打了一会不分胜败,听敌人又出语奚落,
口怒喝道:
“姓苗的!你有本领只管施展,说这些便宜话作什!”苗秀笑道:“是真的么?那我就要得罪了。三照面以内不叫你倒,我不姓苗。”说罢略一招架,倏地长啸一声,往后倒纵出去。
钱复毕竟得过高明传授,起初忿火头上,出语不曾思索,闻言猛想起敌人掌法尚未施展,既说大话,必要换招变式,也留心了。见苗秀往后纵退,更不怠慢,忙即施展家传本领,双脚尖微一点地,两臂一分,连身纵起,一个“翔鹰扑兔”的身法,双手由分而合,用“饿猿摘果”暗藏“盘花盖顶”的家传三煞手,跟踪纵扑过去。这一下运足全力,恨不能手到成功,将人打倒,身手也颇矫捷灵速。连陈业替他捏着一把汗的人,都想不到敌人会自现破绽,吃他乘隙施展本门绝技,胜算要占多半,方自代他暗幸。谁知苗秀故意用此
敌之计,身法竟比他还要快,倒纵出去,脚尖才一点地,早又朝前纵回,身子离地才现出解数。两人恰好撞上,势又都急。钱复瞥见敌人忽又纵
上来,还在妄想用本门绝技取胜时,不料苗家掌法惯于死中求活,险中取胜,动作快极。他这里双手刚朝前一
,猛觉掌风劲急,
着前
打来,暗道“不好”吃苗秀“分花摆柳”隔开来势,紧跟着“推窗望月”双掌微朝钱复前
一按,喝声道:“着!”钱复立被打中,当时眼前一羔,两太阳直冒金星,再也
受不住,凌空倒仰出去。苗秀就这
前一按之劲,人又高起数尺“狂风断筝”两腿一分,径由钱复头上飞过,抢向前面,反腿朝肩头一踹,方始轻轻纵落。钱复本朝后倒,经此一踹又改朝前,直似提线傀儡一般,歪歪斜斜,跌扒地上,几乎晕倒。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同时纵起,才一接触,晃眼之间便分出胜败,跌倒了一个。
苗秀纵落地上,指着钱复喝道:“姓钱的!拳脚已分上下,有什别的花样,只管上手好了!”花四姑本想令二人再比一回兵刃,好看那皮套内所藏何物。不料忘了出声示意,苗秀下手太急,虽未使钱复重伤残废,这一掌一踹着实不轻。等陈、马二人抢过将他扶起,人已头晕眼花,
胁剧痛,微一用力,
便酸痛
折,知已岔气,敌强我弱,再比兵刃力已不济,乐得放光
些,暗握陈、马二人双手示意不可失言妄上,徒自取辱。听苗秀发话,强提住气,双臂一挥甩落二人,
身叉手大喝道:“姓苗的!适才说过算数,拳脚不分胜败,自然要比兵器。现败你手,死不皱眉,决无二言。只有三寸气在,终有相逢之
,何在今天,你如发狂,多说闲话,休怪小爷骂你!”随告陈、马二人:“三弟大哥请先回去,不必管我闲账,只不使阿娘知道好了。”说完人已不支。
花四姑见他虽被打败,气终不馁,听到末句颇有怜意,又看出略受内伤,气已岔住,见苗秀张口又要发话,忙使眼色止住,亲身下阶笑道:“嗜你不出,倒还光
。”随说将手一伸。陈业知老的下手更辣,当她闻言发怒,自出处治;一时情急,忙侧向前面,口喊:“老前辈高抬贵手!”暗用真力往上便挡,底下话未出口。四姑笑道:“你错会我意了。他已受了点内伤,如不早治,便有三丈气在,将来也报不成仇了。年轻人这等气盛,何苦自找苦吃呢?”说时手仍照旧伸出,朝钱复前后心微按了两按,顺势往
胁间一理,陈业手挡上去竟自弹回,纹丝未动,方知厉害,退向一旁,不敢多言。钱复一听身受内伤,盛气为之一馁,心想关系一生不小,且忍气由她治好再说,虽不输口,却未倔强。等四姑按下去,先觉伤处脏腑震动,又换了一样痛法,
略舒畅,不似先前剧痛中还带着扭结酸
。按过两按,手再往下一理,立觉气血舒畅,
间酸扭若失,
前如释重
,只
骨还在隐痛,余者已减轻许多。身受重伤,还受敌人医治,并还有一难关未过,尚有下文,不能
身。这母子如此本领,门前所遇老鬼定不好惹,说不定还有凌辱,端的急不得恼不得,
脸惭惶,做声不得。
四姑笑道:“你今
虽然被三儿打败,照此行径,只不过平
不知下苦,年少无知,尚没给你父亲丢什大脸。看你为人忠厚,以前定受小人愚
,才至于此。如能由此愧悔发奋,焉知今
不是你的好处?这里已算
代,异
报复与否由你。可是我那老朋友
情倔强古怪,你惹了他必吃大苦。他为人更狠,不似我虽恶名在外,到时还有商量,如今年老退隐,对于后生小辈更能容让。如能听我忠言,他也喜欢那硬汉,见时不服输无妨,任他暴怒辱骂,只管还口。打由他打,你只不动,千万不可还手。否则任你是什么来头,也非残废不可。他那两道长眉往上一立便是怒极,更须留意。可说:‘我无心得罪你,不错,但我找的是姓苗,与你无干,谁叫你自己出头将路拦住?我又不知你是什么人。现在我被苗秀打败,言明任凭处治,身受内伤,也无力和人相打,死活任便,决不还手。’他照例永不出手先打入,奈何你不得,气又不出,不是将你放在他房内故意放你逃跑,他好动手,便转交给我,等你父亲到此要人,给你父子一个厉害,或令你父打你半死。不论如何你都逃走不得,否则不死必落残废。如能
我代
,你不特吃不到亏,只稍知悔悟,还可学些乖去。我因不便说他真名实姓,你那两个同伴出去向稍有年纪的江湖上人一访问,只说出此形貌,便即知晓是谁。如能仿出他的两个老友,一言立解。再不只好等你父亲回来。但我料你父北天山之行十有九败,狄遁不比萧隐君,你父能回故乡与否尚不可知。虽然我也能为说情宽放,那就三年五年
期难说了。信与不信也在你自己。忠言说过,该命人送你走了。”又对陈业说:“你二人速出设法,此地不可久留。同见老人,更是有害。”
陈、马二人知强不得,因见四姑意转,随口应谢不迭。钱复到此地步,啼笑皆非,强答了句:“多谢你老人家指教。”底下再说不出。陈、马二人各自含泪向他宽慰。钱复笑答:“死生有命。大哥三弟最好暂时不要同回。或是代写一信,或是差人回去,就说游杭遇见老辈中能手,拜师学艺,设辞支吾,千万不可令阿娘阿姨知道。”马琨见花家诸人都以白眼相看,甚是鄙夷,急于早走。陈业偏是不舍,又想陪去同见长眉老人,看了下落再走,后来还是花四姑说:“你们同见,无益有害,”钱复又再三拦阻,方始作罢。四姑原命霍祥生送出,苗秀道:“钱朋友人倒血
,不似那种欺软怕硬、敢作不敢当的鼠辈。祥生送陈朋友和姓马的出去,我自送钱朋友去见老阿伯好了。”祥生道:
“你肯送钱朋友去,自然要好得多,我们走吧。”
钱、陈、马三入随向四姑各打一躬作别,由苗、霍三人分别率领,往外走去。陈、马二人随祥生先行。陈业终不放心,走到前门故把脚步放慢,意
窥探动静,因霍祥生摇手示意劝阻,马琨已当先走出门外,只得随同走出。到了谷口,祥生笑道:“今
钱朋友会得我师父怜借,真大便宜。我们这一段已算过去。他有三师哥同往,只要稍微留神,决无大碍。陈朋友颇有义气,人也明白,快点出山,照我师父的话,请人来此救他回去。我不再远送了。”说罢微一抱拳便自走回。马琨适才备受轻
讥嘲,又见花。苗、霍诸人只和陈业一人对答,无一理睬。以前怂恿钱复妄为,陈业俱所深悉,临难退缩实在无词自解,心中愧悔,又急又气,走在路上越想越难受。
陈业见他不住唉声叹气,一言不发,心想:如今钱二哥陷身花家,吉凶难保。钱世伯和父亲隐居多年,一些父执能手俱只知名,从未见过。平
情胜骨
,说得那么义气,三人同出只回两人,有何脸面去见二哥母亲?设辞写信仅能哄过一时,终非了局。何况二哥
情太暴,万一夜长梦多,有什不测,岂不生死愧对!大哥人虽
刁,不够朋友,但他会出主意,当此急难之时,多一个人商量也好,莫不剩下两人,再生心疑忌,闹得事更棘手,仍以敷衍商量合力同心为是。四顾无人,便把马琨唤住,在谷中寻一僻静山石坐下,说自己也是知事无济,不敢妄上,先拿话把马琨的心安住,然后以义相
,共商营救之策。马琨被感动,指天誓
,只要能把钱复平安救出,任受千万辛苦也所心甘等语。陈业看出他天良发现,才说:“我三人义共死生,当时不动手,是恐全数失陷不可收拾。难得二哥知机,把事一人揽去,大哥又能忍辱,未致一败涂地,更无救法。为今之计,第一须先打听那长眉毛老头是什么人物,请出谁来可以营救;第二是在晚来人静时,暗往花家窥探一回下落。二人分途行事,大哥以为如何?”
马琨明知敌人对己厌恶,如往窥探,一被发觉便无幸免。身是长兄,不便舍难就易,如说此举太险,又恐他道胆怯,方一沉
。陈业料定他不敢再往花家,本是借此支开,好往见来时途中所遇异人,忙又说道:“我看对头因去年我没在场,相待还稍客气,就被发觉也可免害。大哥却去不得。我看大哥先去打听,我在附近村落中买点吃的,夜往一探,今晚明早,金华江边见面再议好了。”马琨闻言自合心意。陈业便与他立即分开,二人分途可多几处查访,议定分别。马琨因往山外查访,又因金华城内住有钱应泰一个老友,以前也是成名人物,颇有
情,虽然不曾见过,事急往投,说明原委,也许允为出力相助,一分手便急忙赶去。
陈业等他走远,先赶往异人栖身的谷壁松石之下,低唤了两声“老前辈”不见答应。纵上突石一看,半壁
上还有一个石
,大只方丈,
口更小,仅容一人低头出入。
那株古松便由
侧石隙中窜出,虬于盘纤,枝叶繁茂,宛如一个曲柄伞盖,连
口带
前突石一齐遮盖。近
横干上,松鳞磨去二尺来宽一块,
出白木,甚是光滑,分明有人常在那里落座之状。
中只有一短矮竹榻,也因为用年久,又滑又亮。贴门一白木条案,一个坐人的石鼓,案头有一石灯檠,另用石片架着一个小黄泥炉,炉中炭火未熄,旁置陶制一壶一碗。一块大端砚以及纸笔之类,均极
雅。壁角有一小缸清泉、一小缸米、几件零星炊具。
浅面
,
光斜
,松影当门,清荫
地,并不怎样昏暗。陈业在
口探头略望了望,看出人去未久,不敢冒昧妄入。知异人已往山口外相待,估量马琨去远,忙即纵落,飞步赶往。出口四望,农民忙干
耕,正在田里操作,时见三五村童横骑牛背,往来于桃柳相间的田岸之上,只不见异人踪迹。以为来迟错过,心中惶急。
门外村镇颇多,歧路四出,正不知往何方寻好,忽见路侧二村童聚语说笑,一说:“那陌生人不识相,小老头应该给点苦头他吃。”一说:“小老头真有本事,也没动手,就把他甩出去两丈多远。”等语,边说边拍手,又笑又跳,甚是起劲。
陈业听那语气,好似有一生人由山内走出,遇一小老头,不知为何争吵,生人强横,首先动手,连跌两跤,狼狈逃去。想起马琨适自山中走出,那异人又生得瘦小,所说极为相似。心中一动,忙凑过去笑问:“小弟弟讲点什么,这样有趣?讲给我听,停歇请你吃糖。”说罢便抓了几十个制钱递过,二童齐喜道:“你这陌生客人真好,我讲我讲。”一面接钱,都抢先要说。陈业劝住,一一盘问,果然所料不差。二童说的小老头,正是适遇异人。人只知他在北山深处居住,起初当是花家住的外客,问他,却说:“凭那老花婆,也配请我到她家去住!”花家姑侄师徒威名远震,虽不逞强欺
乡民,可是有人招惹也不轻饶,当地人民都尊称“四大婆”苗氏弟兄都称“相公”从不敢道她家一个“不”字。见小老头公然大声喝骂,不敢再行盘问。因他身量瘦小,又不肯说姓名,都称他做小老头。
情古怪,大人们都不爱理他。山口外有一望山镇,面山濒河,环柳成行,人家均甚殷富。河边有一老处女蔡一娘,卖火
烧卖和馄饨,味甚鲜美,每
清早和傍晚出卖,过时不卖。一娘带一十四五岁的养女阿婷同住。小老头是她老照顾,差不多每
必有一次。母女二人对待顾客总是冷冰冰的,给钱就卖,不赊不欠,也不多话,邻里更不来往,独和小老头一见如故,有说有笑,每去必加意
制,任其
餐,去晚收摊,还破例蒸煮,三人同食,也不见讨钱付账。有时小老头吃完,赶上一娘母女有事,便去河岸青石板上大睡。马琨想是走饿,向人打听,寻到蔡家吃烧卖,因见阿婷美秀,说话不规矩。恰值小老头走来,故意把一碗馄饨泼向马琨身上。马琨不知有因而发,见老头手持银子甚多,索赔不允,动起手来,连跌两跤,方始见机逃去。老头代人出完了气,因蔡家生意正忙,仍去河岸上睡觉,村童来时,尚未见醒。
陈业听完前事,忙即问明途径赶去,到了一看,蔡家共是四间竹楼,上搭茅顶,门外围起两丈方圆的竹篱,种有不少花草,楼字院落收拾得甚是整洁清雅。并不设肆,只在篱外放着一副大挑担,一头蒸烧卖,一头煮馄饨,现卖现蒸煮。篱上挂一木牌,上写:
“蔡家点心,清早下晚两次,过时不候,风雨停业。”下面小字注明:“烧卖每件一文,馄饨每碗五文,价目先惠,不赊不退。”字甚秀
。这时正是下午申、西之
,附近富户好些命人持盒候买,聚有十多个主顾。蔡一娘年约五十多岁,亲自当垆应客。阿婷不时由屋内端了先包好的生烧卖走出上笼。客多主少,依着付钱先后,如数拿了就走,并无一人争执闲话。再看小老头,果在前面不远的河岸上仰天而卧,睡得甚香,不敢惊动。
见顾客也有一半立等出笼现吃的,各自赞好,香气扑鼻。
陈业正觉腹饥,便照村童所说,取了数十制钱放在担上,笑道:“蔡老板,我买点吃可以么?”一娘正往锅中下馄饨,听人间话,摇头道:“时光快到,这些都是先付的,卖完收担,明早来吧。”说到末句,一抬头见是生人,端详了两眼,笑问:“客人从什么地方来?”陈业答说:“由北山望个朋友,来此拜望一个老先生,正遇着他睡觉,不敢惊动。肚皮有点饿,走别处去,又怕醒来错过。既然卖完了,下趟再来买吧。”说罢,取回担上钱转身要走。一娘道:“小官人不要忙。你寻那人贵姓?在哪里住?”陈业不说不知小老头姓名,便答:“这位老人家,在前面河滩石上睡觉的就是。”一娘越发喜道:“客人阿是姓陈?这一来你有得吃了。你寻这人是我家老主客,他刚刚才定下一笼烧卖、四碗馄饨。等人一散,将他唤醒,就同吃了。”陈业一听大喜,忙取出二两银子代小老头会钞。一娘笑道:“他这人脾气古怪,只许人吃他,轻易不要人请。我也不能收这钱。我知你初次见面不好意思,都有我哩。”说罢便朝旁立阿婷一使眼色,阿婷低头一笑走去。
陈业听出小老头必已先对一娘说过,知这家母女也非常人,只得谢了,把银收起。
阿婷虽未细看,仿佛甚美,不敢大意张望。便在小老头卧处附近轻轻闲逛,
等小老头一醒,便即趋前拜见。候到
西沉,吃客已然散尽,一娘也收了担,小老头仍还未醒。
又饥又渴,方自强忍。阿婷忽从篱内走出,到河岸石前,摇着小老头的肩膀,娇呼道:
“三阿叔快醒!有人寻你,等有不少辰光了。”小老头随即翻身坐起,哈哈笑道:“你好,你好!”阿婷杏眼微嗔,生气道:“饭菜点心我全做停当,娘叫我来喊。我好点什么?”小老头笑道:“说你好又不好了。难道要说你不好才好么?”阿婷娇嗔道:“三阿叔在自老长辈,总是这样讨厌!”小老头笑道:“算我讨厌,不要惹小姐生气,我走好了。”阿婷鼓着小腮帮子,玉颊红晕,更不再答。陈业恭立在侧不敢
口,等二人说完,刚凑近前深施一礼,喊了声:“三老前辈,小辈陈业遵命来此,恭候多时了。”小老头竟似未见人一般,不等说完,便往蔡家走去。
陈业不知因何失错,不便同行,僵在那里,方觉进退两难。阿婷随在小老头身后,忽然偏头回望,朝前一努嘴,意似令其随往。陈业仍觉一娘母女素昧平生,小老头也是先前初见,姓名未通,先密后疏,不知何意?人家设有酒食,怎好意思擅作不速之客?
意
在外守到小老头吃完出来再行相见,便朝阿婷拱手示谢,仍立未动。阿婷走近篱前,回顾不曾随来,又微瞪了一眼。陈业见她有了怒意,主人如此,料知随往无妨,连忙赶去。阿婷方始回嗔作喜,抢向前去喊道:“阿娘!你叫我去请三阿叔和他约的那客人,都来了。”这时院中已放好一桌四椅、四副杯著。一娘闻听
出,笑道:“你叫人家老远寻你,自去睡觉。刚才人家就饿了,又等这一大会,有什话,快来吃完再说吧。”小老头望了望一娘母女,又望了望陈业一眼,笑道:“你的福气倒不错。我还有点饿,阿婷拿酒和烧卖来,索
吃完再说。”陈业忽然福至心灵,立向一娘行礼,改称“老伯母”又向阿婷行礼,喊了“阿姊”小老头已连催:“快点拿来吃!少来虚套,我见不惯。”
陈业知他
情古怪,随着一娘指处,恭敬坐下。一娘自坐上方,阿婷便喜孜孜跑到屋里,端出一盘咸煮长生果
、一盘豆腐干、一盘风
、一盘风
、四个姜丝醋碟、四碗清汤、一大笼热腾腾烧卖,随又进去,用开洋
丝菠菜炒了一大盆炒面出来,自坐一方同吃。陈业见她容光清丽,宜喜宜嗔,神情更是落落大方,不作丝毫儿女之态,又坐对面,不由拘束起来,一娘见他低着头,又吃得慢,意颇矜持,笑道:“既到我家,就非外人。年轻人吃得多,不要客气。这烧卖要热才好吃,本该后上,因这位老弟向例酒饭菜点同吃,所以一齐端出。你不要拘束,尽量好了。”陈业也觉肴点样样味美,又当饥极思食之际,暗忖:这家母女必有来历,忸怩不安反吃见轻。再看主客三人俱都随意饮食,这才放从容了些。偷觑小老头,饮食甚豪,一言不发,不敢轻易开口,吃了八成
,道谢放筷。
阿婷已早吃完,端了面汤水来。陈业不肯先用,嗣见一娘要命阿婷为自己绞手中,只得赶快走过,自拧一把洗了,小老头随向陈业道:“你吃了个酒足饭
,你知人家姓什叫什?我是什人么?”陈业面
口拙,不由脸
面红,应答不出。小老头又对一娘母女道:“有这种吃白食朋友,也会有这种主人,间三不问四,随便就叫进来。这是你们自家请客,我不领情。”一娘微笑了笑,还未回答,阿婷抢口答道:“三阿叔不要装腔,寻老实人开心。这样
菜
点心,本来不成敬意,也不值一说。请客人进门,却是阿娘情愿。休看三阿叔面子大,来客要是不三不四,就是三阿叔自家带到,阿娘让进,小侄女也不能容他进门,要吃只好门外头吃去。不过这位客人你来时早已说过,这时要说不是你领来,却不成功!”小老头立即怒道:“这话一点不通!不错,我早晨曾经多事,答应帮忙。你问问他,为什么我叫他到山口外寻我,他却偷偷到我
前
喊一气?未了知我不在家,又贼头贼脑到我
里去。这种小贼一样的人,谁愿跟他打什交道!刚才明明见我没有理他,你偏把他引来,气得我一顿酒饭也没吃好,还要卖我面子!既然你愿当他朋友,我走好了,省得
后什么事都赖在我的身上,如何?”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陈业才知自家不该小心过度,惟恐错过,又见马琨走不多时,以为反正顺路,就便先往小老头所居崖
拜访,遇上更好,不遇再向山外寻找,不想将他触怒。闻言又惊又急,忙即接口道:“老前辈千万恕罪!后辈实因在花家耽延时久,恐老前辈业已回府,专程拜望,只在
口略望即行,并未妄进。”话未说完,小老头竟不容人说话,已然走了出去。陈业急喊:“老前辈暂留贵步!”连忙追出。刚到篱门,忽想起忘向一娘母女道谢,匆匆回身行礼,说了句:“多谢伯母阿姊。”重又拔步往外追去。转身时似听阿婷小语道:“他特意这样,白跑一趟作什?”陈业见小老头虽未急走,人已相隔四五丈外,知他脚程甚快,也没听清底下什话,只顾向前跑去。
时已入夜,天
雨。蔡家房舍背村面河,此时甚是清静。初意可以追上,小老头忽往右侧人家屋后一拐,等追过去,已无踪影。再前行不远,便是人山路径。心料小老头必已回
,暗忖:来时便道往访,并未妄入。小老头出山已久,还和马琨
手,人不在
,如何知道?一娘母女是他至友,并还早知自己来历。真要触怒,犯了忌讳,当阿婷延客时,早已拦阻斥责,也不会等酒足饭
之后才行发作,一娘母女也必不那样殷勤款待,许是有心相试也未可知。越想越对,便飞步往山口内跑去。进口不远,忽然下起雨来。想起小老头
情古怪,他既不愿人到他
前窥伺,又是一怒而去,到了那里,自不便冒昧再上,又不能出声呼唤。那
口离花家近,听村童口气,小老头似与花家有隙,久立崖下,有无妨碍?雨是越下越大,归途路远,种种俱是为难。倘真有心相试,如若畏难退缩,必误良机,怎对得起钱复结义情分?正在忧急,向前狂奔,忽听左侧有人呼唤:“停步!”
陈业跑得正急,已然跑过,闻声方略迟疑,就这
停未停之际,瞥见一条黑影,由左侧山坡斜行而下,其疾如飞,抢前拦住去路。心方惊疑,便听对面一个女子口音低喊道:“你这人怎不听话?快些随着回去,阿娘还有话说。”陈业听出是阿婷口音,见她脚程比自己要快得多,益知先料不差。一听小老头他往,冒雨追来,必有好音,忙即止步称谢。阿婷随领陈业舍了原路,改走坡上山径,且行且低语道:“山口颇多对头耳目,只这里僻静。你走不久,我和阿娘说了几句话便追了来。恐被人看出,翻山到此,路远好些。对头此时明说洗手,贼
依然未净,她家仇敌太多,山口外休没眼线,只三阿叔,他们干气无法。现在听说也寻了一个好手来,准备两不相犯便罢,随时有事,随时应付。
除他一人,外人休想到她窝里去。休看
里老花婆发了善心,这是她一时高兴,再如回去,定吃大苦。你那姓钱同伴,一则有他阿爹面子,二则进门时先惹了杀星,又吃三小贼用重手打伤,人更光
,才得饶松。姓马的人既下作无义气,又用冷镖打过小贼,早晚必死在他们手里。老花婆本心想借此因头,代了杀儿子一桩事,所以放你和姓马的出来。如知三阿叔破了旧例,居然事不干己,平空出手,你与她对头一路,被她捉着,难有生路。你只要往前走五六里,不等你到三阿叔那里,便被捉住了。先前你看不见,你看那是什么?”
陈业随手指处一看,来路山口中,果有一盏天灯悬空浮沉,知是信号,好生惊骇。
阿婷随说:“我和阿娘隐居在此多年,无人知底。去年起,因三阿叔常来走动,他们才有点疑心,曾借买点心来试探过两次。阿娘比他们先来此地,从未见过,访查不出来历,我们又做得像防得好,只当三阿叔好吃我家点心,肯在暗中周济,因此相识,才未出事。
这条山路又险又远,从无人走,外人更不知道。难得刚才落雨天黑,他们只见进了生人,没看出是你还好。再由山路出去,今晚他们又要活见鬼,好些人白忙一夜了。”说时已将山头翻过,走上险径。雨势渐小,二人
着朔风细雨,黑夜山行,上下攀援于危崖峭壁之间。陈业路径既生,又复险峻,全仗阿婷随时指点,有的地方还用抓索飞渡,虽得勉强学步,已是汗
浃背。阿婷却是身轻飞鸟,不特履险如夷,更能暗中视物,无不清晰。
陈业见她盈盈弱质如此本领,为追自己通身雨
,语言又那等隽
,意甚关切,不由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谢赞不绝于口。阿婷笑道:“你人倒还好,就是虚套太多。我从小便随阿娘遇过不少风波,这一点路和场把小雨算什么!我娘还好,三阿叔最不喜欢这样。前面下崖就到了。你到我家,
后常要来去,随便点好。再这样,我就不高兴理你了!”陈业自是奉命惟谨,诺诺连声。因将到达,崖更险陡,崖下还有人家,便不再说话,仍由阿婷用抓索相次援下,落处已超出蔡家一二里的村外。同抄小路,急驰回到蔡家。一娘已升火烧水,暖酒相待。阿婷一到,先奔向竹楼上去。陈业衣已全
,当着一娘不能
下烘烤。一娘升有火,却不令陈业近前,以防寒气为火所
,致受感冒。陈业行礼道谢之后,喝了两口姜汤,正想问话。阿婷已换去
衣,抱了几件衣
鞋袜走来,说:“这是我哥哥的旧衣裳,你把
的换了吧。”说罢放下,便同一娘走向内室而去。
陈业见她母女行时目蕴泪珠,似有悲容,好生不解。见衣履均极华美,知道不应客气,忙掩向壁角,先用手中将身拭干,匆匆换好。待了好一会,才见一娘母女各红通着双目走出,陈业重又伏地拜谢。阿婷笑道:“你这人就是喜欢虚套!落雨天急跑,这两
又有
寒。你也是孤苦零丁,有个寄爷,又到北天山去了,不知何
才回来,眼前又有急事不能回去,受寒病了,如何是好?反正今夜,有力都无处用,何况无力。那姓马的是个小人,不用管他,乐得消消止停,先吃两盅热酒避避寒气。少时阿娘和你一说,就明白了。”陈业听她母女竟连自家身世也都深悉,好生奇怪。对方俱是巾帼英雄,不便再为谦逊。见阿婷一边说话,一边由菜柜里取出几样菜肴,已摆好三份杯著,答声“遵命”自从热水盆内提了酒壶斟上三杯,说道:“伯母阿姊请用。”一娘笑道:
“我不想吃,你和阿婷自家吃吧。跑这一路,肚皮想必也跑空了。吃完酒,我叫阿婷泡两壶茶淘饭同吃,省得半夜里饿,你又面
,不肯明说。”
陈业少年老成,虽与钱、马二人结拜,并不同
合污。
里初见阿婷,只觉此女甚美,持躬拘谨,并未留心注视。及至入山急跑,雨中追回,既佩服阿婷本领高强,又感激她种种关助,不知不觉种下情
。这时觐面相对,举杯同饮,情分益发亲切,越觉她身材美秀,-纤得中,丰神明
,容光照人,一言一动,无不可爱。不过身世孤寒,百不如人,自惭形秽,尤其正在求人之际,稍一不慎,事便立败,一意矜持,只顾庄容正
陪同饮食,不敢稍存妄想。阿婷见他这样,暗中好笑,有意作耍,不住提壶殷殷劝饮,一杯甫干,二杯又复引
。陈业幼遭孤
,虽得陈松做了义父,平
相待,无异严师。
生平所遇诸人,纵不尽数凌践,也都落漠,比较起来,只钱复一人,虽是少爷脾气,喜怒无常,总算还有几分真情,结拜也是钱复拉他加入,依了马琨,还说不配。这次对钱复甘出死力,也由于此。此外更无一人对他亲近。一旦遇见阿婷这样天仙化人,殷勤慰藉,亲如家人。哪不刻骨沦肌,感深五内,受宠若惊?一点也不敢拂她盛意。量本有限,几杯热酒下肚,脸更成了红布一样。
一娘对于阿婷钟爱娇惯,看出陈业量浅,微作
道:“阿婷便这小囡脾气,你要把他灌醉么?”陈业酒已半醉,误当一娘嗔怪阿婷,忙代分辩道:“伯母不要生气,小侄还能陪阿姊再吃两杯呢。”阿婷听他舌音发短,忍不住笑道:“你真没醉么?酒有不少,我再给你烫一壶去。”陈业忙道:“随便阿姊。”阿婷道:“你随便,我却不能随便你呢!阿娘还有多少活没对你说,吃醉了你怎听得进?舌头都短了,还要吃呢!”陈业忙道:“是我不好,我不吃就是。”阿婷见他语无伦次,全随己意而答,益发忍俊不
,一娘又微瞪了她一眼,才忍着笑,盛了两碗冷饭,用开水淘过,泡上热茶端来,将多的一碗递与陈业。一同吃了,阿婷撤去杯盘,抹擦好桌子,又泡了壶好茶,自往里间走去。
一娘这才详说旧事。
原来陈业生父陈公亮,也是淮扬一带有名的豪侠之士,五十无子。那年游杭,一时酒后乘兴纳一船女为妾。陈业生才周岁,便遭父丧。生母不为嫡室所容,自带孤儿逃往故乡,中途失盗,银物
然。没奈何以女红佣工谋生,
落三四年,忧急气忿而死。小老头姓祝名三立,乃山东道上数一数二人物,因他身怀奇技,生平独往独来,从未挫败过一次,
情又最孤僻,量浅喜饮,酷好文墨,不轻易管闲事,下手却辣,如与为敌,极少幸免,自称龙揪醉叟,江湖上人都称他为生死判。虽是鲁籍,偏爱江南景物,每到一处好山水,必要
居野处,留连些时。陈公亮也是一个山水癖,生时二人
好,常共往还,游湖纳妾便是三立作成。公亮死时,曾有遗函托孤,被嫡室
没。三立适往新疆塔平湖白马山中访友,被人留住,一去五年始回山东,途中闻悉公亮已死,甚是悲痛,赶往慰唁。嫡室将遗函隐没,假说陈业在丈夫死前数月出痘夭殇;侧室年轻,不耐久守,夫死三年,改嫁北方商人,业早北去。三立知她素不老实,半信半疑,亲往侧室娘家访问,并无音信,时久也自罢了。
五年前,公亮嫡室老病身死。死时天良发现,托一门人将遗函与三立送去,并说遗孤面作红色眉有朱痣和乃母去处。三立行踪不定,那门人展转访问了两年才得寻到。三立故人情重,见信大惊,照着所言之路又访查了三数年。虽访得一点踪迹,无奈陈业早被陈松收为义子,带往天目山中隐居,怎访得到?三立也真心细坚诚,百折不回。因在昨年访出陈业生母死耗和孤儿被一中原汉子带走之事,仗着
友众多耳目灵敏与自己绝技行步如飞,一面到处托人向远地打听,一面以所居金华北山为起点,每隔一
四出查访。到了本年正月间,居然探出孤儿下落,亲往天目山中窥探了数次。细心视察,看出陈业甚是爱好,用功刻励,所习也非寻常家数。故人有子,甚是欣慰。只借所
不善,马琨尤其是个败类。恐其年少无知,习与
成。陈松是个热肠汉子,孤儿蒙他收养教诲,得有今
。乘人不在,给他引走,未免不合情理。正在打定主意和孤儿相见,说明前事,恰值钱、马二人因卖武得罪花四姑的内侄铁
箭苗秀,约往比斗,正由所居崖
经过。
三立深知花四姑为人底细,原意暗中指点,给陈业指条明路,就便挫折铁女丐师徒姑侄的威焰。等陈业往花家去后,忽想起一娘母女与铁女丐结有深仇,正好合力,随往一娘家中告以机宜。
一娘原因敌人势盛,守伺多年迟迟未发,虽喜得遇世
旧友,仍自有些顾虑,闻言还在踌躇。阿婷情切父仇,
夕在念,常和一娘絮聒,巴不得早些下手,心想:照三阿叔说,陈业为人忠厚,本领有限,花家多是恶人,保不失陷在彼。恰巧花家有一丫头,因买点心与阿婷相
,屡次约往游玩,就便做点热点心与主人吃,并还许去厚酬。一娘母女恐是花家疑心自己,如知仇人,一经邀约,定必乘机进身窥探虚实,故推生意大忙,婉言谢却。阿婷暗忖:正好借题往探。见天还早,应卖点心已然做就,静等上笼出卖。
仗着家传本领,地理又
,可明往无须闪避山口眼线,也没和一娘商量,便偷偷赶去,徐行进了山口,走出半里,折入小径。四顾无人,立即施展轻身功夫,如飞前进。所行之路,要上下穿行好些山峡崖壁,甚是险峻,途程却要近一半多,到时正值陈、马二人分子。阿婷以为花家别有用意,不会这样轻松将人放出,恐有
羽潜踪追蹑,暗随陈业身后窥伺,不曾
面。嗣见陈业在崖下喊了两声“老前辈”纵上崖
看了看方始纵落,往出山路上走去,始终无人跟踪,这才放心,仍由小道驰回。
阿婷脚程比陈。马二人要快得多,路近一半,陈业又恐追上马琨,脚程转慢。马琨由花家出来,又是一肚子气闷,边走边想,暗中咒骂仇人。一个不经意误入歧途,绕行了好些冤枉路。阿婷反倒越向他的前面。马琨也是饥渴
加,一出山口便打听哪里有卖饭点的,经人指点,寻到蔡家。见阿婷生得美
,急难未完,
心又起,妄想以银钱打动,又欺对方是个女
,居然出口调戏。一娘母女已早知他来历姓名,念在同仇份上,才破例提前先卖给他一些点心。马琨上来没听人说清楚,误把一娘母女当作寻常当垆妇女,母女本已不快,如今再听他出言无状,阿婷本要当时给他一个辣手。一娘恐
马脚,
止发作,方
暂时容忍过去,随后再令阿婷追去给他苦吃。偏生冤家遇见对头,小老头正由别处走回,见马琨在一娘馄饨担前风言风语,走近前去,假作痴呆失手,将一碗油汤泼在马琨身上。马琨见阿婷玉颜含嗔,一双凤目隐
威严,哪知厉害?以为美人薄怒,愈增妩媚,正在心中得趣,神魂
之际,忽听身侧一人老声老气地喊道:“阿囡,你呆在这里作什!想让小野种描了喜神去当祖宗供么?还不快点到屋里去将烧卖做好!
我老头子停歇困醒好吃呢。”
众吃客买主先见马琨撒野,俱都有气。因知一娘母女不好惹,早晚必要发作,各自闲立不散。一会小老头到来,这位更是厉害,益发想看笑话,闻言知为马琨而发,不
好笑。马琨一心在阿婷身上,先未觉出众人神色,及听语声刺耳,阿婷闻言悄骂了声:
“不知死活的下作坯!”转身便走。再一回头,瞥见众人笑视自己,面带鄙夷之
,有的更在冷语相嘲,才悟出这几句说笑全为己发。心中有气,刚想看那发话人是谁,身才一扭,便碰在一人身上,跟着
前一热,淋漓
身,油汤碎皮到处都是,定睛一看,身侧站着一个矮瘦老头,方自怒发,待要理论,老头已破口先骂道:“娘卖的小野种!眼乌珠戳瞎了不成?快赔还我这碗馄饨,便放你生,否则,今天叫你倒爬回去!”马琨见老头儿如此蛮横,益发大怒,骂声“老鬼”伸手便抓。吃老头一把掠住手腕,三指往脉门上微一用力,马琨便半身酸麻,再也吃不住劲。口刚“哎呀”一声,老头紧跟着往外一甩,马琨身不由己,便往右侧草地上抢掼出去。众人见状纷纷喊好。阿婷闻声赶出,也在一旁拍手笑骂。马琨想不到会吃这亏,当着阿婷和众人面前,愧忿
加,急怒攻心,更不寻思,一面纵起,就势取出身带钢镖大骂:“老狗!今
小爷要你狗命!”纵身上前,左手一拳,右手镖便照左肩打去。老头只冷笑一一声,镖到身上,左肩微震,镖便自弹回来,正打向马琨右臂。因是镖头朝前,老头又未下辣手,否则右臂非断不可。马琨疼得骨痛如裂,到此方知厉害,哪里还敢再上!忍气负痛,喊声“后会有期”转身便逃。纵出才只数丈,人影一晃,老头又在
面出现。马琨也颇学会几下煞手,急迫间还想伤人要害。谁知手才一伸便吃老头掠住,这次不往旁掼,就势往上一扔,便将马琨向空抛起两丈多高,转风车一般往下跌落。马琨恐防跌伤,凌空一个“鲤鱼打
”将双脚转下,意
好好纵落。说时迟那时快!这里双脚快要点地,老头笑立原处,将左手朝前虚推了推。马琨便觉一股极大的劲力当
撞来,再也稳不住势,往后一仰,径自跌倒。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笑,采声四起。马琨吓得惊魂都颤,二次翻身纵起又想逃跑。
跑不多远,老头凌空一跃,仍赶向前头拦住去路。一
手,依旧跌倒。老头也不怎伤他,口口声声要他倒爬出去,恶剧不休。每跌一次,必换一个花样。
如在平
,马琨早已跪地伏罪,免吃苦头。一则年轻气盛,自觉老头无故欺人太甚,心中恨毒;又当阿婷在侧,旁观诸人齐声哗笑,讥嘲不已。觉着打人不过无妨,似此倒爬出村,
后怎再做人:只管又急又怕,先还不甘服输,不消片刻,便被跌得头破血
,目眩耳鸣,再也支持不住。这才转念,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白吃苦头?便赖地不再爬起、累得直
。小老头容他
息,也不走过,只笑问道:“你这匹小野马,也敢到我这里来放肆么?我还是看在别人面上,不然今天就要叫你好看!识相点,赶紧爬上两步,我便饶你。”马琨只得
吁吁答道:“老头子你本事大,怪我不好,我服你了。”小老头一任怎说,仍非马琨倒爬不可。马琨无奈,只得强忍怨忿嘲笑,勉强爬行了两步。老头又笑道:“我量你爷也不会有什好骨头的子孙。你如强到底,我也服你。白做了一回倒爬乌
,给你爷娘师父现世,滚吧!”
马琨闻言又愧又悔,怒火中烧,起身掸了掸土,怒目问道:“韩信曾受
下之辱,只你老不死,便有见面之
。是好的,把你姓名住处及这家卖点心的是你什人说出来,早晚自会寻你算账!”老头笑道:“凭你也配?你的来意我已尽知。今早你往花家,还由我崖下走过。我是山东人,姓祝行三,现时就住在你今
走过的山谷古崖壁上。适才来吃点心,见你年纪轻轻不规矩,存心寻事,给你一点教训。如不服气,只管把你师父搬来。再如唠叨,我便叫你爬回家,不是三步两步应景完事了。”马琨见状,吓得拨头便跑,众人也自哄笑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