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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春梦了无痕
 诸君此时一定很惦念着,那位可怜的李雁红姑娘,她到底离了那小店到何处去了呢?且莫心急,容笔者慢慢道来。

 原来那店中产子的姑娘正是李雁红,自从她在半路遇见了云中雁铁守容之后,由守容的口中,她知道她和叶砚霜二人又合好如初了,而且她由守容口中,更知道她和砚霜已订了婚,而守容所以匆匆返家,也就是等着砚霜的娶…

 雁红的心是酸到家了,她一个人带回了马一气跑出,本来她还想回家,可是转念一想,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此时是如何的矛盾,既为着守容而开心,但相形之下,更又为着自己的遭遇而断肠。

 她想着她自己:“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于是点点的红泪由这姑娘的脸盘儿上滑落在地。

 但这志高癖的姑娘,她生就有一付高傲的侠骨,一向不愿向事实低头,尽管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她仍认为自己应该勇敢的活下去。

 离开了这些人,云中雁,叶砚霜,还有纪翎,包括她所认识的任何人…

 她要作一个与世事全部完全隔离了的人,因为她对一切都太灰心太失望了…

 偶而她想到了砚霜,由不得她会掉下几滴痴情酸心的泪,因为她到底还是女人,可是她定会即刻把他又驱出念外,她想:“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的…他们是多么善变啊!砚哥哥!你竟忘了你曾对我说过些什么话,而如今你竟舍弃我不顾,而又再结寺容…”

 想着她不又是一阵酸心,但转念她又自想到,即便是砚霜没有变心,自己又怎能和他厮守一生。

 “难道你忘了在野叟尤天民之前发过的誓言么?”

 想到此她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心中彷佛少许尚得到了一点安慰,但是转念想到了那誓语,一个俊的人影,由不得又上了她的眼帘。

 那是纪翎,高高的个子,一条黑光净亮的发辫,那一双光芒烔烔的明眸…

 这年青人按说,该是如何理想的一个终身之伴啊…可是,自己竟是和他没有缘。

 “即便是我爱他…可是又那能呢!”

 她不由在马上低头看了看她那渐膨起的小腹,不由一阵羞涩与辛酸。

 这些日子来,她是多么为着这块孽种而懊恼,小心的盘扎,勒得酸背痛,为使人们不致看出了马脚。

 可是她暗算着这条小生命,距离着比世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一旦这小生命出世了怎么办?…自己这个未出嫁的妈妈,又再有什么脸在世上作人?

 她想着这些恼人的问题,真恨不能翅飞往一个没人的山上去,不论是如何苦,只要过一生一世也就算了…

 于是在她再三思虑之后,认为只有再回到干天岭小云峰,才是最好的地方。

 一来那地方自己曾往过一段日子,地势也,生活也习惯了。

 再说那里有现成的野叟留下的房子,自己回去正好住在那,将来等孩子出世以后,在那里哺育他成人,教授他武功都很好,万一要采买些东西,那儿离市面也很近,上下山不太费事。

 所以雁红就决心只身重返干天岭小云峰,就如此她只身策马,一月以后她竟出了关外,来在了那干天岭下不远的一处地名“七星沟”的地方。

 至此她的外态愈法有些瞒不住人了,可怜她这一路受到了多少风霜痛苦,尤其是她扮装男士,人本修长,却带着一个大腹,人皆以怪病视之。

 而这位可怜的姑娘,只有含泪忍辛的忍着,唯一的期望只盼能早一天到达了山上,产下了这块孽种,也就心安了…

 她本心想到了这七星沟,已离着干天岭不远了,最多再一天也就可赶到了!

 却不知上天像似有意来折难这位可怜的姑娘,竟在此时,她觉得腹中阵阵的发痛,就像是怀着一头带角的小鹿似的,左瞳右巩!

 这尚未出胎的小生命,是多么渴望着来到这人生,他又那里知道,未来的人生,是多么困苦,多么残酷和无情啊…李雁红因此被投宿于“松店”中,无巧不巧,纪翎带着方凤致也住于这店中,(作者按:前数集中因校对者疏忽每把方凤致误写为方凤管,专此致过,希读者见谅!)可是他们竟没见着?

 也就在那一晚上,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子,(此节事详本书第二十一集)

 第二天天尚未明,她因怕惊人耳目,而且天一亮一定又要遭到这店中上上下下的扰。

 所以她竟自不顾新产体弱,勉强穿整一毕,仗着她曾参习过极上乘内功,一时强提着先天真气,倒也不显得如何痛苦。

 当她悄悄开门抱着婴儿行至账房,那外号人称西红柿的账房先生,还没起呢!

 后来被人叫醒了,出来见这姑娘,虽是昨夜才生过孩子,可是依旧是亭亭玉立着,脸上表情,更是冷如冰霜。一双杏眼望他一望,就像是两道冷电也似的,这西红柿本又有个外号“见花喜”只要一见到女人,不管是老是麻,他都有胃口去闹闹,说几句便宜话。

 可是今天一见这少女,尽管是对方美到了极点,为自己生平仅见,可是只要一看到雁红那双眼睛,再见到她身后那口长长的宝剑,他竟是吓得连正眼也不敢多看,更不要说还想打什么念头了。

 雁红看了他一眼道:“有小篮子没有?”

 这账房连连答应着,自己亲自离柜去找了个小竹篮子,雁红顿时丢下了一大锭金子,又要了一被子垫在篮子里,还给那婴儿包了一

 当时就把小孩往篮子里一放,这小孩也真乖,好似知道自己的出生,已经给母亲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不幸,所以一任母亲这么折腾着他,他只是用那一双又黑又亮的小眼睛看着,连一声不哼。

 雁红待一切规置好后,唤来店伙去牵出了马,忽然她想到了自己隔室的那位好心人,昨天幸亏他帮了自己大忙,要不然自己还不定如何呢!这人真可说是侠骨热肠,于是她就朝一小二微微点了点手。

 那小二正是请伯娘接生的小二,见状忙偎上吱牙一笑道:“女侠客有何事吩咐?”

 李雁红微微脸红道:“我隔壁的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这小二闻言一笑道:“这个…我还不大清楚,这位先生可真是个好人,为了女侠客,人家真花了不少钱呢!”

 雁红当时感激之形之于面,半天才吶吶的道:“我想见见他,你看他起来没有?”

 这小二闻言就跑至纪翎住处,听了听,还隔着门看了看,这才又跑到雁红面前道:

 “这位公子还没起,姑娘!你有什么话没有,给我说,我等会转告给他好了!”

 雁红心说原来还是位公子,当时就不大好意思再见他了,只是由身上掏出纪翎往昔赠自己的庄票,取出一张递给了小二道:“等那位公子醒转之后,你就把这个给他,就说我为谢他昨夜帮忙之恩,本来是不应送他银钱的,只是我只身在外,身无长物、尚请他原谅…”

 那小二接过庄票,打开一看就是一张二百两纹银的庄票,不由吓直了眼,口中叫了声:

 “好家伙…二百两!”

 雁红另取出些碎银递于那小二道:“这些银子送给你们大家,只是有一点,这一张庄票你可一定得为我在那位好心公子的手里!”

 说着陡然双肩一竖,杏眼含威的举起一手,以掌沿向一处八仙桌边上一角挥下。

 只听“喳!”的一声,就像一口刀也似的,把那楠木厚角,齐齐的斩下一角。

 这伙计吓得叫了声:“我的娘!”

 雁红遂道:“你要敢不,下次见了面,切你的头可比切这桌子容易得多,我走了!”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就提着那小篮子,上马一路疾驰而去。

 不言那小二看得触目惊心,一心照着雁红的话去做,且说李雁红一路疾驰马着。

 一只手提着那小竹篮子,着这凌晨的冷风,直往市郊急行而去。

 马行如风,待中午已可看见那干天岭了,李雁红此时心情烦燥已极,反倒忘了饥饿,再说她一心想早一时到达那干天岭,竟自马不停蹄。

 那手中提着的孩子在马上跑了半天,不时的啼哭着,只要雁红提高篮子,稍微哼一哼,他又不哭了,可是马一跑,他又哭了。

 这才是哭在儿口,痛在母心,尽管是这孩子的出世,将为雁红带来多少痛苦,甚至于一生不能见人。

 然而到底是母子天相依,只要看到这白像玉也似的娃娃,雁红尽不住心就软了,虽然他才出世不过一天,可是他的脸盘多像他爸爸叶砚霜啊!

 听见他的哭声,就像一的针在扎在她的心,因此她不得不在他哭得太厉害之时,下地哄哄,孩子只是一意拱着他的头,雁红知道他是想吃,可是自己又怎能在大街上喂他?

 莫奈何,只好又上马策马疾驰,孩子哭,她也陪着他在马上淌着泪。

 好容易到了傍晚,算是赶到了山下,可怜那婴儿已快哭断了气,雁红这才下马,找到一僻静处,解开了怀,含着无比的娇羞,让这条小生命用力的着。

 她不由泪如雨下,溺溺望着那将下山的红,泣念道:“天啊…这就是我李雁红的命运么?…狠心的砚霜!你如今可知道,我为你受的这些苦?…砚霜!我不会再去找你了…只盼你能和铁守容成为一双两好…至于我…”

 在这无人的山,这少女哭泣得如一朵带雨梨花,几次倚树断魂,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也没有人看见,只那匹大白马,在一旁不时竖耳嘶鸣着,它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痴看它的主人。

 李雁红似如此的哭泣了半天,怀中的小孩,吃了,竟自在雁红的怀中睡着了,母亲的泣诉,竟自成了他的催眠歌了。

 雁红轻轻的把他又放在小竹篮中,因山路陡峻,她不便再骑马,只好一只手提着小孩,一只手牵着马,在这黄昏暮色里黯然上山。

 此时晚风沐浴着这位一世姣姣女侠,头上的青丝飘扬着,她就像一朵新开的水仙花,是那么高洁,纤尘不染,…渐渐就消失了她的影子了。

 月亮初上树梢,一个女人黯然的在小云峰上出现了。

 她单手推开了那石室的门,熟悉的进了室,亮着了千里火点燃了灯。

 这曾经被她住过半年多的地方,想不到这么快她竟又回来了,她在石室内怔了一下,想着人人生真是微妙,六十年河东河西,到头来自己还不知是何结局呢!

 想着她轻叹着走到自己室内,所幸各物用物被褥齐全,一切照旧。

 于是她把孩子轻轻抱出,小心的放在上,再把马上包袱拿进来。

 劳累了一天,又当产后体亏,她就轻轻倒在那孩子身旁,不知不觉,她竟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起来,她的工作来了,乘婴儿没醒以前,她先了些东西自己吃了,然后找出些被单,用剪子为孩子剪裁衣服!

 只可怜她自幼出生大家,这等活计她那里作过,剪凑得歪七斜八,好在怎么剪怎么做,穿在婴儿身上都是一样的不知道。

 还没剪一点,小东西醒了,接着是喂,换片子,别看雁红纠纠女侠,平是何等威望,就这点小事,已把她忙了个头昏眼花。

 好容易到了中午,这孩子又睡了,雁红一个人出门打了一只鸟,又到后面去看了看她的马,一个人想再去找一点干柴回来生生火,所以她走得远了一点。

 当她挽着一捆枯柴,和几只野鸟,正由别处回来时,奇迹发现了,使她惊愕在当地出了一身冷汗。

 首先她看见两匹马停在那石室之前,二马一黑一白,马上还驼着东西。

 她心中暗惊,这是谁呢?难道说自己离开这房子以后,又有人搬来了不成?

 忽然她想到了室内的婴儿,不由一阵心焦,忙赶到室前,见门开了一扇,室中彷佛有人在说着话。

 李雁红推门而入,立刻她怔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人。

 在那的一边,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雁红认识他就是方府的小孩方凤致,这已足令她吃了一惊,可是在边的椅上,此时正抖瑟的站起一个人影,这人用着痴情的目光看着她,而且像断了魂似的喊了声:“李…姑娘…果然是你!”

 雁红只叫了声:“纪大哥…”立刻万念齐发,是羞瑟,是伤心,是悲泣,是惭愧,一时她觉得脑门轰然一震,一栽倒,竟自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

 待她着醒转之时,她发现软棉棉的睡在上,于是她哼了一声,睁开眼,却见一对浸了泪的热情俊目,正在低视着她。

 这对眼睛又大又亮,她认出了那是纪大哥,由不得,她用袖子遮住了脸,嘤然而泣。

 纪翎悲声道:“姑娘!你别难受了,你的事我大概也可猜出来了,千万宝贵身体要紧…”

 说到最后声音悲怆动人,雁红不由哭着叫了声:“大哥…”

 纪翎目视着这位自己一生仅爱的一人,见她只是短短的不到一年,竟折腾得如此憔悴,尤其粉颊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不知这些日子来,她受了些什么苦,一时心如刀割,再听见雁红这么叫他,由不得一阵心酸,泪如雨下,他伸手握住了雁红一腕,流泪道:“姑娘…

 你…怎么会…成了这样?…”

 雁红一任他握住自己的玉腕,她内心本觉对这年青人不起,本想一生一世也不要再见他,想不到竟在此地碰见了他,自然他一定也看见了那孩子了…

 听了纪翎的话,她强忍着腹的辛酸,擦干了泪,先对着这纯洁的黑衣青年一笑道:

 “大哥…你…可好?”

 纪翎不由勉强暗笑道:“谢谢姑娘?我好得很…姑娘…”

 他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出口,雁红生怕他问到那孩子的事,不由岔笑道:“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跟我们女人一样好哭…也不害臊!”

 纪翎忙红着脸擦去脸上的泪,回悲作笑,就在此时,却有一个幼小的人影,偷偷溜到门外去了…

 他心里想师父这是怎么了?…而且李大哥原来是个女人,他们两个…我还是先出去吧!

 纪翎擦干了泪,破涕为笑道:“姑娘…你怎么会来到这里?这是我师父尤天民的住处呢!

 雁红点了点头叹道:“一言难尽,大哥,等过几天我身子好些了,我再慢慢从头到尾说给你听吧!”

 纪翎点了点头道:“这个不慌,只要能见到姑娘,我一切都…”

 说到此他不由又是一阵心酸,接道:“这几个月,我找得你好苦…啊…”雁红不由眼圈一红,当时感动的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纪翎一只铁腕,再而叹道:“你呀…又要哭了…现在不是见着我了么?…”

 纪翎不由顿了顿道:“可是!你一定又要走了…”

 雁红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一次,我永远不走了…”

 纪翎目光一亮,当时振奋得一道:“姑娘…你说的是真话?”

 李雁红见他那份真挚的表情,不由颇受感动的着泪,闭着双目抖泣道:“大哥…我这一次是真的,永远也不走了…但是…你你…”她本想说你却必需要走,然而她实在说不出口,只是你了几个字,就泣不成声了。

 凑巧一旁的婴儿,就在此时醒了,哇哇的哭了起来,二人都不由蓦然一惊,雁红正要翻身起来,却为纪翎轻按着又睡下了,对她道:“你新产后身体太弱,还是我去抱来吧!”

 说着过去轻轻的抱起这酷似自己的孩子,一面摇着走过。

 那孩子也真怪,只一看见纪翎,他马上就不哭了,而且那苹果也似的小脸上,竟自有掀起了甜甜的笑容。

 纪翎小心的抱他至雁红前,轻轻放在雁红身旁,雁红早已羞红了脸,不由看了纪翎一眼,微微闭着眼道:“孩子…是…砚哥哥的…”

 纪翎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姑娘!都怪我,竟不知道那隔壁的人就是你,否则我岂能忍心令你受如此苦…”

 李雁红不由蓦然一惊,猝开双眸道:“你说什么?…你就是那位好心的公子?”

 纪翎苦笑的点了点头道:“还说什么好心,令姑娘受了这么大委曲,愚兄真是猪狗不如了…”

 他忽然剑眉一竖,面真挚慨然的道:“姑娘!你放心,从今起我纪翎寸步不离姑娘,一定要眼见姑娘玉体复元,至于一切琐事,都由我料理,你千万别一点心…”

 雁红见状不由流泪笑道:“傻孩子!你这是为什么呢!我还值得你如此侍候我么?”

 纪翎被她这一句傻孩子叫得地,当时正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我爱姑娘,心比至诚,虽海枯石烂此心不变,别说姑娘这一番遭遇,令人同情,即使是姑娘真是那负心人,我也终身不变此心,矢恋姑娘至终,…”

 说到最后,竟触动情怀,由不得齿咬下,一时不能下言。

 李雁红至此芳心不由大受了一下感动,她方知道,这纪翎果是一心地不移的难得青年,自己如今虽至如此地步,他却丝毫不移初情,怎不令人感动自惭,由不得又握住了他一手道:“小妹今生能逢大哥,真是不负此生…只是可怜小妹遭遇如此,今生也只有辜负君恩…只求来世,变犬马也定报大哥对小妹这番深情…”

 纪翎闻言苦笑了一下道:“妹妹此言差矣!我爱妹妹心出至纯,并不一定要得到你…

 只要妹妹今生能视我为一至友,不夕能和妹妹把晤一番,愚兄此一生心愿已足,别的从不敢作痴求。”

 雁红猛然坐起,举腕扑向了纪翎怀中,早已泣不成声,半天才道:“大哥…我真是对不起你…既然大哥这么说,小妹今生永不离大哥就是了,只是破絮之身,那配与大哥夕论,岂不令小妹无地自容么?”

 纪翎此时手腕玉人,说不尽是兴奋,他一时高兴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多少日子,他连作梦也没梦到的事,今竟会实现了。

 忽然他觉得他活着是多么有价值,多么值得自傲啊!由是他轻撮着玉人,感慨道:“妹妹能出此言,足见不负愚兄此一番深情,只此一言,即使为妹妹粉身碎骨,又复何恨?!”

 由是四目视,化泪为笑,一时温情万缕,尽在不言中,正当二人尚要深谈之际,忽然那门呀!的一声开了一,由门外探入一个小脑袋,用着委曲的口音道:“师父!我可以进来了吧!外面太冷了…”

 二人闻言不由都是一阵脸红,雁红忙唤道:“方凤致,怎么你看见我,也不叫我一声呢?”

 纪翎此时也含笑站起道:“李姑娘叫你呢!…”

 这方凤致始慢慢走近二人,一双眼盯着雁红半天喊了一声:“李大…哥…哦!李大姐好!”雁红脸色不由一红,当时拉起凤致一手道:“我当初女扮男装,倒把你给骗住了…我给你介绍的这位师父你不满意?”

 方凤致尚未答话,纪翎已经笑道:“李姑娘介绍的人还错得了吗?是不是凤致?”

 雁红不由被逗得笑了起来,看了纪翎一眼道:“你这话是捧我呢?还是捧你自己?”

 纪翎一耸肩笑道:“两个都捧!”

 雁红此时不由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对方凤致问道:“你姐姐可好?”

 可是她说着话,目光却斜视着纪翎,像是要从这诚挚的青年脸上探取些什么隐情似的。

 纪翎被她这么一看,本来没什么的,由不得脸一阵热,雁红看在眼里,不由抿着小嘴笑了笑。

 方凤致闻言笑道:“我姐姐好!她想李大哥得要命!”

 说到此他发现又说错了话,正想改,雁红已摇头道:“以后你要高兴,就叫我李大哥好了…我这一辈子恨死我自己了…为什么我要是女人…”

 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纪翎一看不是碴,忙笑道:“姑娘你好好的休息,我去点吃的去,大家都饿了!”

 雁红忙要下道:“真的光顾说话了,连饭还没吃呢!我来帮你!”

 想不到纪翎尚未动,却为方凤致给硬推下了,一面急道:“这怎么行?李大姐,你身体要紧,刚生过孩子怎历能动?…”

 雁红被说得脸一阵红,当时尴尬十分,只望着他二人笑了笑,纪翎反身笑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不答应,连我徒弟都不答应,你还是乖乖的睡着吧!”

 说着一看方凤致笑道:“走!凤致!我们去打鸟去!”

 方凤致闻言喜得一跳老高,顿时就拉着纪翎的手,一并出外而去。

 雁红待他二人走后,霎时之间,她觉得自己有一种舒适恬静的安慰感觉。

 于是她不由自主合上了那双像星星一样美好的眼睛,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这是她近月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真的笑容。

 由后室传来纪翎富着男磁音的语音道:“我们吃烤,这山的汤给李大姐喝,她身体不好,要多吃些补人的东西!”

 “师父,李大姐怎么会有小孩呢?”

 “轻点,傻小子!”

 跟着又是纪翎小声轻语道:“李大姐是我认识中最好的一个人了,你以后不许再问这些话,你还小,给你说你也不知道!”

 雁红不由眼蕴痛泪,在枕上翻了个转,旗却又听见方凤致奇怪的问道:“师父!我知道了,那小孩是不是你的?”

 紧跟着是纪翎一声叱道:“胡说…”雁红可清晰的听见纪翎的叹息,他叹道:“凤致!你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师父和你李大姐只是一对好朋友,因为李姐俎好,所以师父敬重她,你以后可别再说了,知道不?”

 李雁红在枕上听到此,简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暗忖:“砚霜要是也像纪翎这么对我就好了…”

 想着她不悲从中来,一个人在枕上注成了个泪人也似的…

 正当她痛定思痛,伤心得肝肠寸断之际,室外传来纪翎和方凤致的步声,她忙用袖子擦干了泪,方一坐起,纪翎已在外轻道:“姑娘!我进来了?…”

 雁红忙笑应道:“大哥!请进吧!”

 接着纪翎和方凤致相继入内,二人手中尚端着盘碗之类,纪翎一进内就笑道:“姑娘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这碗山汁保险比外面馆子里的还好呢!”

 雁红微笑接过道:“我一个人那吃得了呢!大哥…你真好!”纪翎然后一面又取过一只烤得油香四溢的山道:“我们都吃过了,你请吃吧!我和凤致还要在外面房中布置一下呢。”

 雁红知道他用意是想避开自己,好叫自己吃东西,但她此时腹忧伤,那还有多大胃口,只吃了一只鸡腿,暍了半碗汤,也就了。

 就如此,她安静而舒适的在这小云峰,不知觉中已住了近二十天了。

 每天她只是照顾着婴儿,纪翎侍奉她可说是无微不至,这期间,曾五度下山,为婴儿母子采买了任何必用的东西,他脸上永远带着真诚和蔼的笑容,每除了早晚和吃饭的时间,他陪着雁红以外,其它的时间,他多半是和凤致相处着,使雁红感到绝无不便之处,渐渐他们相处得直如兄妹一样。

 雁红体质本佳,再加上细心调护,虽只二十天,她却已可说复元如初。

 这一,正当她拱着婴儿睡觉以后,一个人步出室外,暮之下,方凤致却在山那边草地里玩,却见纪翎单手斜倚着一棵榕树,正对着那却将消逝的晚霞在发怔,他那俊的仪容,映着漫天的红霞,愈觉得英姿飒,英俊之中别带柔怀,好不动人!

 雁红轻轻碎着步掩在他身后,但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回身笑道:“妹妹!你怎么又出来了?”

 雁红笑嗔道:“呆子!给你说不要紧了嘛!”

 纪翎一皱剑眉道:“话虽如此,还是要多小心一点的好!”雁红遂倚身树上,一双凤目注定在纪翎脸上,半天才道:“大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对着天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听听!”

 纪翎不由叹了一口气,遂把头低下了,过一会又抬头看了雁红一眼,吶吶的道:“妹妹!过两天,我想下山去办一件事!”

 雁红不由微笑道:“办什么事呢?”

 纪翎顿了顿,启齿笑道:“我想去找找叶砚霜去!”

 雁红不由惊得一愕,遂道:“找…他作什么呢?”

 纪翎苦笑了笑道:“妹妹对我如此恩情,已使我扫除了经年的忧郁与希望,我想如今我可说是一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说着他忽然低下了头,雁红眼圈微红的看着他,这位年青人忽然苦笑了一下继续道:

 “可是!我发现我自己太自私了…”

 雁红不明其意的追问道:“大哥!我不明白你…”纪翎忽然握住雁红一手道:“妹妹,你可知道,这世上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这么爱着你,除了我以外,我相信叶砚霜也同样的爱着你,也许他如今正在江湖中到处寻觅着他的雁红妹妹…

 雁红忽然低下了头,泣道:“他不会!大哥…我求求你再不提起他了…我已经早把他忘了…”

 纪翎紧握着她的手,微微叹道:“妹妹!你一直错怪了他,事实上他对妹妹的心,也只有我知道!”

 雁红不由一惊,脸泪痕的看着纪翎泣道:“这这…是怎么说呢…我错怪了他?…”

 纪翎苦笑了一下道:“妹妹!你先别急,且听我说,你就会明白了,而且这其中多少还牵连到我呢!”

 雁红不由睁大了双目,纪翎于是又叹道:“自从妹妹在昌平养伤好后,我送妹妹走后,住不两,因思妹妹过甚,所以我忍不住又尾随妹妹而往…”

 雁红脸红着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

 纪翎于是又长吁了一口气道:“只怪我一时痴心,而且误认那叶砚霜是登徒浮心想有机会一会他,为妹妹出一口怨气!”

 雁红依然以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于是纪翎又接下去道:“想不到后来在六旗镇打擂台,无巧不巧正遇见了他,只怪我一时气焰填,不问青红皂白,和他大打了起来…”

 雁红忽然惊得一娇躯呀了一声,忙问道:“你们打起来了…后来呢?”

 纪翎脸不由一红叹道:“想不到他果然武技受有高人传授,一场狠斗之下,若非他手下留情,我早已伤在他掌下了…”

 雁红默默不语的低着头静听着,于是纪翎道:“妹妹!你决对想不到,他竟会误会了你和我之间…只以为我们已有了极深的感情!”

 雁红忽然一阵头昏,双目发黑,心想,果然自己当初最怕的问题发生了。

 但她即不愿出真相,让纪翎发现,只是强装着不自然的微笑道:“后来呢?”

 纪翎摇了摇头道:“只怪我思念妹妹过甚,言语之间,难免透出了不少口风,更令他起了疑心,最后他着泪别我而去,并留下一封你给他的信,尚预祝我二人永远愉快…”

 雁红听到此,不由得一阵心翻,竟是再也立不住,一跌坐在地,早已泪面,当时抖泣道:“这是真的?…信…呢?”

 纪翎此时已抖瑟的自怀中取出一封,叠折得皱成一团的信,到雁红手中道:“妹妹看可是此信?”

 雁红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下了,她把这封信慢慢打开,泪眼模糊的看着这封绵的手笔。

 那小店中的温馨往事,由不得历历过目,他重新忆念起那位多情的俊秀叶哥哥…

 至此她芳心中,才深深地觉得,自己是多么怨怪了他,他的这份作为,是如何至高、伟大的一份爱的表示啊!而自己竟把他看成一忘情负义的小人!

 想着她一时再也忍不住,倒在纪翎的身上,香肩连耸的哭了个不停。

 纪翎只是含着泪,痴望着远天,那只已失去了灵魂的手,慢慢抚模着雁红的秀发。

 他知道这多少月以来,潜埋在这少女心怀中的伤心太多了,不如让她尽情发一下的好…慢慢的,他见雁红已有气无力的倒在自己肩上只是搐着,他才叹了口气道:“可是妹妹!我要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如何的苦啊!我发现他是一个如此的仁义君子,论那一方面,也不负妹妹对他那一番真心,更何况,他与妹妹定情还在认识我之前…”

 “因此我以为他若能和妹妹结合,才是真正美满的一对…”

 雁红苦笑道:“大哥!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吧!”

 纪翎忽然掉下了两滴泪,握紧了雁红的手抖道:“我当时是多么感动,只恨他当时只告诉我,说这封信上有去找你的地址…谁知待我回店后灯下一看,才知妹妹和他之间竟已有如此深的感情了,而我的突然介入,竟作了天下的大大罪人,平白使一段美满姻缘因而破裂…”

 说到此,他用手支着前额,一时泪如雨下,雁红不由叹道:“大哥!这都是上天早已注定的事情,岂能归罪于大哥?”

 她脑中更想着即使没有此事发生,自己遵限于对野叟的誓言,也不容许和砚霜结合,所以此时虽内心仍是悲痛万分,可是倒不十分激动。

 纪翎此时擦干了泪,长叹了口气又道:“所以事后,待我再找到他所住的那所小店之中,却已失去了他的踪影…以后多少日子里,我在江湖上访他和你,只想能找到你二人之一,解清了此项误会,我一人虽迹天涯,亦无以为恨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这期间,我曾到了云南永善县西城水月坊去找过妹妹!”

 雁红不由一怔,遂道:“你去过我家了!?”

 纪翎点了点头失望的道:“去是去了,却没见着妹妹,和伯父伯母谈了半天,二位老人家竟把我误认为叶砚霜!我因有心促成你二人姻缘,是故佯称为叶砚霜,想借此可在二位老人家之前,表明爱你之心,谁知依然白用了心…”

 雁红听后一时感慨万千,只是搐着,却不发一语。

 纪翎见她没有说话,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万分灰心失望之下,才至方府,想到了妹妹往昔托嘱之事,总算这方凤致骨奇佳,甚合我意,在方府打扰了几,才决定带着这方凤致来此授艺,同时想见见我那位师父,却不知竟会在旅店中遇见了妹妹,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说至此他不由奇怪的道:“我只是奇怪妹妹竟如何会来此呢?莫非曾遇见了恩师,尚请赐告以释疑怀!”

 雁红见问不由眼圈一红,眩然泪下的道:“大哥!你的话说完了,还有我的呢!只是求你听后不要伤心,你如答应我才肯说呢!”

 纪翎不由失道:“妹妹…”

 雁红这才叹了口气,详详细细把自别六旗镇以后的遭遇,如何夜遇狼群,危急之际,遇见了野叟,救自己来此小云峰疗伤,自此粉颊留痕,野叟尤天民如何收自己为徒,如何教授自己武功,那黑猩子又如何授自己轻功。

 听得纪翎时而叹气,时而欣喜,雁红这才慢慢讲到,那野叟如何为抵大冰石也身负重伤,最后不治身亡,听到此,纪翎不由狂叫了一声:“恩师!”

 一时泪如而下,全身抖成一片,李雁红只怕他有何意外,顿时慰劝道:“大哥…师父虽仙逝,但年岁已高,这也是人生难免之事…”

 纪翎此时脸色铁青的说道:“妹妹你再说说,以后又如何安置师父了呢!”

 雁红落泪道:“是我痛心之下,几乎死了过去,醒后和那黑猩子在后山伐木为棺,将恩师装殓下灵…”

 说到此,想到那老人往昔对自己的好处,一时不由泣成一片,竟是再也不能下言。

 纪翎更是痛心裂,但他究竟是一明理青年,知道这种事也不是哭所能解决的,待稍定伤怀,反而劝起雁红来了。

 李雁红遂断断续续又把葬时情形略为说了个大概,告以将老人衣物剑册,一齐下棺埋了,待第四自己怀着破碎之心,至老人坟前叩别之时,才知那义兽黑猩子竟在老人墓前投环自尽了。

 纪翎忍不住频频动容,又落了不少泪。

 于是雁红就带着纪翎来至那小云峰绝顶,此时红霞已失,天风冷冷,二人已来至这位一世异人,野叟尤天民的墓前,默默然扑伏下跪。

 前望云海一片苍茫,两测飞瀑下垂,纪翎泣叩罢起身,反身对雁红深深打了一躬道:

 “妹妹此举,真可谓极尽仁义之举,令愚兄好不感愧,只叹我纪翎,身为受艺长徒,却在恩师临终,丝毫未尽弟子之道,思想起来。真是无地自容了!”

 说着不由涔涔泪下,雁红忙回施礼道:“大哥说那里话,别说小妹和老人有师徒之份,就是任何路人,蒙他老人家如此恩待,也当有一份人心,大哥如此一说,岂不是见外了么?”

 纪翎闻言默默点首,慢慢地抬起了头,雁红见他双目如血,可知其伤心的程度了。

 他像断了魂似的慢慢前行着,采了几枝野花,供置在老人的墓前。

 雁红也照样摘了些花,跪供献上,又落了不少泪,直待天已黑了,二人又行至一旁雁红为那义兽黑猩子埋的墓上,吊祭了一番,献上了花,这才默然下山…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

 这时在纪翎的脑中却酯酿着一个颇为令人不可想测的念头,他吶吶自语道:“我一定要这么做!我一定要这么做!”

 于是他们就下山了,自此以后,纪翎在他那黑色绸衣之袖上,加戴了一块孝布。

 十天以来,他把自己封锁在愁苦伤感的情绪之中,每到黄昏,他总是一人潜至恩师的墓上徘徊叹息,当他决定了那项念头之后,他的心才又逐渐开朗了!

 诸位!原来纪翎他此时所想的念头,是先下山去访着那叶砚霜以后,成全了他和雁红之间的婚姻之后,然后他再回到本山。

 他决心在师父墓前搭一小屋,要在那墓前守孝三年,这三年之中,自己唯一的任务,也就是教授徒弟方凤致,当然方凤致是和他住在一起了。

 然而这好心的纪翎,他如何又能想到,事情是那么离奇,以致于他的计划并不能实行。

 这是他上山的第一个半月了,雁红在这些日子以来,变得异常忧郁,平只是看着孩子,时常一个人在山上看着天上的云彩发呆。

 显然地,她并不能忘去她心上的他…

 有时侯她仍是怨恨着他,虽然她了解她和砚霜所以会如此,完全是一项误会,而砚霜推爱纪翎,也可说是他爱的伟大。

 然而她总以为,砚霜却表示得不够澈底,否则他是不该和守容结婚的!

 其实她自己本身也是矛盾的,因为一度她是如何的为着砚霜和守容之间祝福,祈求着他二人的婚姻美满,如今却又为何有此相反的感觉呢!

 因为她是人,尤其她是女人,女人啊…恐怕连你们自己,有时候也会不明白自己,你们明明爱一个人,却要避他,你们恶一个人却要就他,有时候你们会斤斤一些不值一笑的丝微事物,却有时候你们会为了别人看你一眼而震怒,但你们的装着,原本是想吸引着人家看的,你们口里骂的,也许是你们心里爱的,但你们口中赞的,往往又是你们讨厌的,有时候你们只顾逞一时无名,却把自己授入极痛苦的渊源,但幸福之门却在痛苦的边沿…于是你们流泪、哭泣、叹息,也许那是漫长的一生,女人啊!我真不懂你们!

 雁红也正同大多数的女孩一样,只是她那种冰洁的个性,和宽容的涵养,却万万是一般尘俗少女,所不能比格的!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和纪翎真是如同兄妹一样的相处着,在她本是心安理得,除了有时她想到砚霜,难免心里感到难受以外,除此,她已很觉得足了,她只希望能如此恬静居住一生也就算了,因为能在失去砚霜以后,失望痛心之际,却能获得一个像自己兄弟一样好友,有他日常和自己相处着,解除了自己不少寂寞,这不是很值得安慰了么?

 可是在另一主角||纪翎,他可就不如此想了。

 尽管,他本心应该是此雁红还要感到满意,和知足,因为他尽可能和心上人厮守一生,这在他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

 然而,正因为他是一个仁义的正人君子,所以他在获得了快乐之后,却更是内心不安,他时时心中念着那位不幸的叶砚霜。

 他何曾又知道,叶砚霜在雁红之前,早已先定情于另一人,这人就是天下闻名的女侠云中雁,而此刻,他们已开始是在筹备着他们的婚事了…

 所以他心中老是想着,能有机会下山去一次,一定要把砚霜找到,告诉他雁红的一切,请他快把雁红走,自己虽为此失去了雁红,但是却作了一件自己认为对得起良心的事…

 这一上午,纪翎正在前山传授方凤致武功未归,雁红抱着孩子,好容易把他哄睡着了,轻轻的把他放在小之上。

 一眼看见了自己墙上的那口剑,她心中动了一动,暗忖自己来山已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一天到晚只是为了这孩子,却把自己功夫给疏远了。

 好容易能有这一会空闲时间,自己何不到室外去练一趟剑法呢!

 于是她自墙上摘下了剑,顺手开,霞光闪处,剑寒如水,这位不可一世的侠女,不由觉得技难耐,当时兴致的走出门外。

 她走至门外,见纪翎正在教方凤致在蹲着吐吶的架式,心想这是要紧的时候,自己还是不去打扰他们的好。

 于是她一个人就往后面山峰上绕了去,她走了一段路,来在一块颇为平旷的地方,左手领了一个剑诀。

 方要展开一套剑数,无意间,却听见一阵极为细柔的吹竹之声。

 一听就知有人在岭前箫笛之类,声调极低,却是清柔动人已极。

 李雁红不由猝然一惊,暗忖:如此深山野涧,难道还会有人在此居住不成?

 这一惊不由也无心再练剑了,当时忙将长剑回鞘内,急忙纵身上岭,一径向那吹笛处攀寻了去…

 似如此绕过树林,渐渐行抵一处飞泉瀑布处,那笛声清晰的传来。

 这一临近,合着那淙淙的水之声,那笛声听来愈法觉得动人心眩。

 李雁红愈觉离奇,当时也是艺高胆大,存心想见识一下到底是那位高人隐士,居然有此雅意,对泉笛,好不悠闲?

 她想着单手一提长裙下沿,莲足点处,已施开巧燕穿云的绝快身法,倏起倏落,就像一支弦强弩也似的,只一霎那,就已扑向了这瀑布之顶。

 放眼望去,石如云,此时天风冷冷,尤其是那飞溅起来的水花,就像一层大雾他似的笼罩在山之下,隐隐上透着寒意。

 此时笛声忽止,雁红正笃愕间,却见一全身红羽嘴极为尖细的大鸟,自山林内翩跹而出,在空中一阵翻腾,啾啾的长鸣了两声,一径展翅排风逐云而去!

 雁红方惊异此鸟形态何怪至此?却听得一声佛号道:“善哉!绛云!天下奇婴定出此山矣!

 声调苍悠已极,雁红寻声望去,隐见那削壁尽头处,面空盘坐着一枯瘦古僧。

 因这和尚背朝自己,一时分辨不出他形相如何,只可见其一身杏黄僧袍,格式奇古,而且极为肥大,着天风,不时飘然飞

 雁红心中不由一惊,暗忖:“这走和尚自何处而来,身悬削壁,面向云海,稍一疏忽,怕不粉身碎骨,他却尚有意在此次笛感叹,此人定是一奇僧异人了!”

 想着慢慢向那和尚身后走去,才行数步,又听那和尚口喧无量佛道:“茫茫众生,我和尚只点化此一人,吾佛有灵,成全我天痴子暮年修功此子吧!”

 说着大袖抬处,由肥大袖管内出青笛一管,凑口又吹凑了起来。

 一时如天乐飘临,纷粉笛音,直如出水新莺,余音极尽柔怀,绕山石泉林间,闻之令人心纯意,雁红此生,何曾听过如此仙音,几疑身在梦中,一时不由愕然楞立,久久不能下足。

 那和尚一曲吹罢,回笛袖内,嘴中仍是再喃哺着什么,雁红方行二步,正不知是否该向那和尚开口询问一下,猛见那和尚大袖向后一扬。

 就听吓吓两声尖锐的破空之声,直奔雁红面门打到,雁红慌忙中轻舒玉掌,以六合神功,五成劲向外一吐,已把这一双飞来暗器震上半天。

 她心中不由顿时大怒,一番钦佩之念,即刻化解,正想出言责问,猛又听得那和尚哈哈一阵狂笑道:“好身法!再接这个!”

 说着话,他依然是头也不回的,向后一挥大袖,这一次却是以锦带的连珠打法,像一条线也似直的打出一串暗器,乍看起来,竟似极小的一个小黑点。

 这暗器轻快已极,一出手戈然而至,雁红此时因不知这老僧所发何种暗器。

 只怕是喂有毒的暗器,不敢大意用手去接,一看急反手握拧剑把,一声龙,竟自拨出了剑来。

 此时眼前黑点一闪,那暗器飞临目前,雁红大急之下,甩手舞起了一团剑花。

 着为首黑点只一削,遂听噗的一声,竟将那为首暗器削之为二。

 她方自一惊,却不知第二个黑点又到,雁红依然不敢大意的向右一滑步“垮虎登山”

 式,反拧剑把,以“笑折三枝”的手法,把后面这一枚暗器劈落在地。

 依然是剑过处柔软异常,心力暗奇这暗器究是何物,却不知这和尚出手六枚暗器,竟是以连珠手法打出,一枚与一枚之间,相差距离只不过在寸许之间,决不容对方少缓须臾。

 是故雁红方喜得手,吓然声里,第三枚暗器已透过剑圈,直向自己咽喉电掣而来。

 雁红一时大急,也顾不得这暗器究是何物,当时一翻玉掌以“倒剪梅花”的掌式,噗!一把,已把这枚暗器抓入掌心。

 就觉入手一软,无痛不,颢然为一山果之类,由是宽心大放。

 不想这一宽心,后余三枚暗器,竟倏的二上一下,霎时展开,一闪而至。

 雁红大急之下,双足一顿,施了一招“燕跃枝”娇躯向上倏地拔起丈许。

 在空中“里翻”猛的一个疾转,分凤履点飞了最上的一双山果,方喜得势。

 猛听那老僧哈哈笑道:“输了!”

 果然在他此言一了,平空疾上一枚山果,快如电闪飞矢,无巧不巧,正打在了雁红的左骨上,噗!的一声,顿时果破汁溅。

 虽说是一枚极为柔软的山果,可是打在雁红身上,却痛的像火烧也似的,若非雁红身负极深内功气力,只此小小一枚山果,也说不定就许吃不住,顿时倒地出丑。

 就如此,也由不得雁红落地时踉跄了两步,银牙咬处,心中已把这和尚恨入了骨,叱了声:“好个无知和尚,本姑娘与你有何仇佷,何故展技伤人?莫非姑娘就怕了你不成?”

 她说着话,纤扭处,以施出‘燕子飞云纵’的绝快身法,点晃之间,已期临那和尚背后,掌中剑‘白蛇吐信’,照准和尚后背分心就点。

 那和尚至此,依然视着云海,头也不回,雁红剑到,他居然像是无知一般。

 雁红正自惊心这一剑已快扎上了,心方后悔,挫腕拧剑,收回剑势。

 却听那和尚一声狂笑,声如洪钟,猛见他向后一仰大袖,那肥大的袖身,就像一片白云也似的猝然向雁红的剑尖上卷了去。

 这一招可谓之用得大胆已极,这条袖管尚未卷上,已透出一股绝大的潜力,以致于得雁红那只右腕,差一点连剑也把持不住。

 这一惊,不由令她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这和尚竟是负有一身惊人的奇技,依自己判来,竟是比已故技艺的师父野叟尚在以上。

 这么一想,她那能不惊吓待全身栗然,宝剑更何敢令他大袖沾上?

 当时一拧剑身‘倒卷翎’,那纯的内功,竟把这剑身冷寒的刃身硬给卷起了尺许多长。

 老和尚大袖嗖然拂空,就在此时,这和尚在这方寸地,以‘大转袖’的奇快身法,单掌按削壁之沿,噗噜噜一阵疾风震衫之音。

 惊愕的李雁红,只觉得眼前一花,已和这和尚照了个对面。

 惊魂乍定下,此时才算看清了这和尚的面形,只见其面黄如蜡,又瘦又削,一双白眉双垂颊外,眉下一双细目,却着无此神光。

 他前颈项下悬着一串黑光净亮的念珠,显得这老僧飘然若仙,望之即似一得道高僧。

 此时雁红剑回身,已反窜出三丈以外,身方定,那和尚竟以‘流星赶月’的身法扑赶而至,口中笑道:“何来俗女,败我清静,老僧却要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大能耐,竟敢目无余子!”

 他说着话,身已落地,但是一双大袖却配合着下落之势,双并以着‘排云袖’的功力,直向雁红身上拂来!

 雁红见状,知道这种神功的厉害,当时不待这老僧大袖挥出,已娇叱了声,身形猛然腾起,掌中剑‘拨草寻蛇’,直往这和尚秃头上削斩了去。

 这和尚本是至今天下仅有的奇人,身位之高,武技之,年岁之长,也只有风雷谷中太虚老人堪与其并格,自然视雁红之技为雕虫之类。

 见状嘻嘻一笑,容雁红剑刃已临颈上,他猛地由袖中抖出如玉之掌,直往那剑刃上猛抓了去。

 这一手差一点把雁红给吓呆了,只因她掌中剑剑名‘聚萤’,乃堪称是一口宝刃,这和尚既具有此身手,由自己这口剑上光华,焉有判之不出的道理,既如此,他竟敢以掌硬抓,试想这和尚掌上该是具有看如何骇闻的掌功了?

 雁红这一惊,不由打了个冷战,焉敢再令他用手抓上,在空中‘雀跃三枝’,倏的一个滚翻,己出了七八尺以外。

 这一手功夫,也错非是雁红如此身手,若换在任何一轻功较差的手上,定也不敢如此施展。

 李雁红此时惊魂乍定,那和尚本是一得道擅参因果玄术的高僧,其本人更具有无上法力武功,而其所以以笛雁红来此,实为了却一段缘份。

 此时暗运佛术“痛佛指”力,想举手可令对方兵刃出手,却不知对方少女,竟自会有如此一身惊人轻功,分明轻功上已达到了“证元踱虚”的地步。

 以雁红姣姣少女,竟自含具有如此上乘轻功,在老和尚判来亦不能不说是认为骇人听闻的奇蹪了!

 故此就在雁红以身形向外一落,这和尚不由负手怔了一下,口喧佛号念了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你再接接老衲这“大瀰伽七合禅手”若能敌过这一式七招,老衲当自愧形陋,何敢再引度令郎?当拂袖而去,女施主!你可敢一接么?”

 雁红一时气盛,更由对方话中,似乎听出事牵自己娇儿身上,当时只疑这和尚蕴恶意而来,不由无名怒起,向外一道:“和尚,本姑娘与你无怨无仇,何故暗器伤人,你就当姑娘怕了你不成?别说你一式七招,就是施出你混身解数,姑娘也不能与你善罢干休!”

 她说话时,那老僧只是目开一线的听着,双耳垂下的白髯被山风吹得就像两条白绫也似飘向颈后,听完话面上亦然漾着慈善的笑意,丝毫不现怒容。

 雁红此时话一毕,不由嗔道:“话已说完,和尚,你还不取出你的兵刃,本姑娘剑下可就要无情了!”

 这和尚此时才呵呵一笑道:“女施主!老僧一生一世只知慈悲为怀,从不敢妄沾血腥二字,更不敢身沾那劳什子兵刃之类,施主!你目呈冰寒,眉挑杀机,今后尘世间,尚多杀孽,听老僧好生之言,还不即刻拋下血剑,以就吾佛,诚何庸哉!”

 这和尚面而立,开如线,但所出语音,字字如洪钟大吕震撼着雁红耳膜,几乎把持不住,翻倒地上,只因她身负奇技,初涉江湖,来尚有一番血债牵连,此时正是锋芒外向之际。

 故此老僧之言,虽使她彷佛有所领悟,但最终却是不能会心开释。

 此时闻言后,不由秀眉微皱道:“姑娘亦非不明佛理行善之人,你却为何含血人?和尚!你不是要我接你那“大瀰伽七合禅手”么?还不快快施展,姑娘可要开罪了!”

 这老僧闻言不由突然开目,奇光外,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老衲因参卜预知,本心度你母子,却不料你食古不化…”

 说到此又叹了口气道:“也罢!这是你尘缘未了,如不展些身手,让你知我和尚何如人也!只是女施主,老衲在此七招之内,将你制伏,你却要听老衲一番善言,以应老衲未来一次因果善缘呢!”

 李雁红此时心如麻,闻言口道:“一切依你就是了,和尚你就少说些吧!”

 话声一了,这姑娘心中已默念着,野叟尤天民所传授自己的“天罡八剑”

 这“天罡八剑”为野叟生平不传之秘,为近年来新自此山云海深处,昼观风云,夜察星月,苦心依天道而悟出的一套剑招。

 因此这“天罡八剑”自老人家领悟出后,生平尚未以此对过敌,纪翎尚未及传授,竟自撤手归西。

 雁红心念着这套剑招,想以此对付他那“大瀰伽七合禅手”再是理想不过!

 想着右手青刀一横齐眉,娇躯微微下蹲尺许,左手姆食中三指,扣了一个剑诀,向外引掌一分。

 这门户一开,那老僧不由脸色一变,两弯白眉倏的向内一挤,目奇光道:“阿弥陀佛!莫怪你有此胆量,居然是山下那尤胡子教出的徒弟!这倒好得很,老衲若不显些威望,谅你也是不服!”

 说着双袖向下一拂,面现慈笑的道:“老衲早见那尤胡子在岭上领悟参阅此掌,只是当时老衲却在入魔中,无法引其上山,否则只需略予指点,当可令他少受许多苦罪…想不到,你居然还敢以此来和我对手,这真是笑话了…”

 李雁红此时闻他出言无状,而且竟叫野叟尤天民为尤胡子,口气竟是狂大已极,一时也不念事态真假,娇叱一声:“和尚休出狂言,看剑!”

 娇躯已闪在了那和尚身前,掌中剑作云蛇吐状,向外虚点锋芒,足下已按八挂桩位,踏上“干”官位上,青刃料出,以冷刃和尚入“死”位。

 她此时左足虚悬,实则,只要待和尚稍有旁动,自己当可左踏“坤”门,右踩“干”

 位,以致于把和尚困在了八卦天罡阵中,而听凭宰。

 这“天罡八剑”果然厉害,但和尚却是依然面带微笑,大袖侧挥,其足却往那“死”门上踩去。

 雁红心力一喜,心想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了,遂着双足下了“干”“坤”位上,掌中剑“金点头”抖出数点寒芒,直往和尚前数处要上点了去。

 谁知和尚这大瀰伽七合禅手,乃先佛窥习天音悟出,施出直可有扭天辙地之威。

 此时足虽踩上死位,雁红剑方递进,他却双手合十的向外一挥作分挑状,口发禅音梵唱道:“一式七星!”

 却在转身之间,已由“死”位上转踏上了“坎”“巽”二门,那凌厉的袖沿,居然把雁红手中之剑卷出尺许之外,呛然有声,以雁红腕力,竟是痛出了泪,宝剑险些出手,不待她第二式出手。

 老偕已呵呵笑道:“二式白犬”

 双袖如云,分左右漫顶袭来,雁红顿时顶上直如有万钧暴力下袭,几乎不能呼吸,目光一眩,却再也把持不住“噗通!”一声,跌坐石上。

 一时剑也出了手,冷汗夹背,秀发拂肩,只怕老僧要下毒手,在石上倏的一转。

 却闻那和尚呵呵一笑道:“女施主受惊了…如何!已领悟我和尚的厉害了吧!”

 雁红不由惊魂甫定,面惊吓的望着和尚,抖道:“和尚!你待如何?”

 这和尚离着雁红尚有五尺左右,只见他双手向上一托,笑道:“女施主请起,容老衲慢慢道来,就知老衲来自有因了!”

 说也奇怪,雁红身子竟不能自主的,像是被两股气流硬给挪架起空,虽左右挣扎,却是不能挣脱,待和尚收掌,她已稳稳的站在石上。

 这才知道,这老和尚竟有一身,连自己想不及的极上武功,一时不由望着和尚不知所语。

 那和尚展眉一笑道:“贫僧天痴子,明末从佛黄山,本已成道,奈因俗缘未了,静中参悟,如此一因果应证在此山,是故远迁来此,算来已近三十年了…”

 雁红听得惊骇不,不由以着一双妙目注定和尚,心想:“他对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那和尚微微合上了双目,微微的道:“这三十年老衲就在这小云峰之石顶,面石参悟,静中悟出这一尘缘应在本年份内应验,…月来再见红鸟翱翔是山,果知所料不差,故此吹笛将女施主引来,以正老衲未了缘份…”

 雁红听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由皱了一下眉,那和尚微笑道:“嗟夫!红鸟者绛云也,先史有记,天之降大武者出绛云,降玉宝者玄羽,老衲所以迟迟未能成道,实我佛有意令老僧度比武婴,女施主,你明白老衲此言中之意么!”

 雁红这才恍然大释,自这和尚一开始说话,字字如梵唱佛音,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忽然将雁红那一番对老僧仇恶之心一扫而净,闻言竟自一伏在地,面恐慌的对这天痴子叩了一头,口称:“仙僧在上,俗女李雁红叩请法驾,敬乞原谅适才唐突指示津才好!”这和尚口宣佛号,笑容脸的道:“善哉施主,老偕方才已言你今生尘缘未了,未来三十年中尚多风尘之争,然此俗缘一净,自会入我门中,不待老僧多劳矣,老僧此来,只为令郎,实则此子今后关系着武林生息至大,老衲所以迟迟不成正果,只为候此子也!”

 雁红闻言双目垂泪道:“俗女一切但听仙僧吩咐…只是…”她口中虽如此说着,可是心中不知这高僧,是否即刻就将爱子携去,自然难免触动母子情肠,一时泪如雨下。

 老僧见状叹道:“女施主!你误会了,老衲虽有意接度此子,只是却不急在一时,又岂不知你母子情深么?…”

 雁红不由芳心略慰,这天痴子遂道:“十年后今,老衲再来接度此子吧,只是女施主切莫误会,此子未来前途极大,杀孽过重,老僧此举,只为略以佛法加以造之,种下善,为后世少造血腥,却不敢强令其从佛出家,女施主!你可记好了,老衲去也!”说着大袖一挥,人已腾空而起,其足一找那怪石之尖,反身合十,正离去。

 雁红却扑上叫了声:“仙师请少待!”

 天痴子闻言微笑道:“女施主尚有何事?”

 雁红在下吶吶道:“小儿出生未久,尚无名字,仙师可否赐一吉名,我母子感激不尽!”

 这和尚闻言略合双目,瞬即开瞳道:“此子乃未来武尊,又因生时现红鸟绛云,可命之展霞,以应其来世不凡!”

 言毕身忽起,双手依旧合十,却直起数丈,一泻如箭向飞瀑中坠去。

 雁红看得好不惊心,当时跪地行了大礼,这才起身默忆着天痴子所取的名字,隐隐听她自念道:“展霞!叶展霞…”

 遂又见她笑了笑,征微皱眉自语道:“和他父亲一样风的名字…”

 当她回抵住处,却见那方凤致一人在门前痴望着,见了雁红笑喊了声:“大姐!你上那去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雁红摸着头,走进室来,见孩子还在睡着,不由笑问凤致道:“你大哥呢?”

 方凤致由身上掏出了个小纸条道:“师父说他下山有事,最多五六天就赶回来,叫我把这个纸条子交给大姐!”

 雁红不由一怔,遂接过展开一看,其上草草写着“有事北京一行,至多旬可归,请吾妹放心!”

 具名是“翎哥”二字。

 她不由皱了一下秀眉,自语道:“奇怪!他上北京去有什么事?…”

 “故京软红十丈,柳红十里飘香。”作者曾用这句话来作本书开场白,如今在这结束的尾篇里,依然请出一用,看吧!深秋的梧桐,深锁着紫红的围墙之内,萧瑟的晚秋,战抖着几片凋零即将落下的枯叶,这调调儿是如何的富有诗意,而凄凉呢!

 九门提督铁府,全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里里外外新近粉漆一新,正有几个伙计在张灯结彩,那光着头的老提督,正负着手,在院中踱来踱去。

 他脸上带着从来未有的兴奋之,一身杏黄四开缎袄,手上尚玩着一对玉珠,时而见他仰头咧嘴叫道:“嘿!再高一点,就会吃饭!”时而又听他笑道:“对了!这么挂就好看了…”

 原来他正是监督着那些听差的,在庭阁垂梁上攀结着鲜红的彩球,显然的铁府将在办着一件不寻常的喜事!

 铁老爷如此的在院中走了一会,到处看了一圈,这才咧开喉咙叫道:“郭把总!把我顶子朝珠拿来,叫顺喜备车!”

 那郭把总答应着飞跑而去,瞬息即回,双手捧着铁老爷鲜红宝石顶的一品顶带,还有一串朝珠。

 这位老爷匆匆就在院中戴好,一面回身走着,口中尚匆匆道:“回头问李师爷,该撤的帖子都撤了没有?没有撤要快,要不然就来不及了,我得上衙门去了!噢!对了,传下话给门房,从今天起十天以内,凡是来见小姐和叶公子的都说不在家…叫他们避避风…”

 说着他匆匆步入花廊,一径往大门走去,身后随着囧名差幷,一式的倭刀斜跨左胁,好不威风!

 穿过这条长廊,再往西拐,绕过一个花池子,那里有一排厢房,此时正有几个丫环由内外穿行着,一个个全是面带喜

 这厢房粉饰得一式线绿,一气的大红灯笼,悬了长长的两列,少说也在百盏以上。

 这是预备留给一对新人的临时房,布置得富丽堂皇,这时由那花厅内走出一对佳人,前者身着天绿翠袄,身后梳着长的辫子,一望即知是府内丫环。

 后面那人,却是一身粉红百褶戏风裙,头珠翠,一双小小莲足,却着一双镶了珠翠的缎子便鞋,陪衬着她那微显红晕,吹弹可破的小脸,真个是人面珠光,好不纤柔动人。

 这婀娜的楚楚可人儿,她正是这铁府的千金铁守容,自回家后,她竟解剑系钗,重返回了姣姣玉女,大家闺秀的风度,正是“回至闺阁内,还我女儿身”人们都已经忘了,这眼前几乎似连风都吹得倒的千金,往昔的日子,曾是名扬天下,大名鼎鼎的女侠云中雁!

 此时这铁小姐被那女婢拉得一溜小跑,已来至那厢房处,不由停身回头笑着道:“小姐!公子叫我请你看看,这么设计可好?叶公子还说,要是你不满意,他再叫人重装置!”

 铁小姐言妩媚又娇羞的瞟了这丫环一眼,一时双颊如火,不住芳心里想道:“叶哥哥可真细心,自己能嫁此人,也可说是三生有幸,自此终身有托了…”

 想着她不由杏目泛的瞟了那即将成为房的新居一眼,跟着就害羞的扭身跑了。

 那小丫环尚笑着追上,又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到底是行不行呀?叶公子还在等着回话呢!”

 守容不由又嗔又笑的瞪了这丫环一眼道:“梅!你这小鬼…给我捣鬼是不是?小心我不撕你…都布置好了,还有什么行不行?…”

 说着又不住面现桃红,那梅吓得吐了一下舌头缩着脖子笑道:“这么说小姐是满意了…那我可就去回叶公子的话去了!”

 说着正要反身就跑,却闻守容羞道了声:“慢着!”

 那梅不由扭过了身怔笑道:“小姐还有事么?”

 守容不由面现桃红吶吶的道:“他在那呢?”

 梅幸装不解的怔道:“小姐,他是谁?谁又是他呢?”

 守容被逗得蛾眉一竖,那小丫环吓得双手连摇,一面笑道:“阿弥陀佛,小姐你可千万别发脾气,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今儿个怎么能生气?你不是问他来着,他呀!人家就在后园秋亭里呢!”

 守容被逗得怒又笑,似笑又颦,一时羞道:“这么冷的天,他呆在秋亭里作什么呢?”

 梅闻言心里直笑,但却不敢摆在脸上,当时绷着小脸道:“我也不知道,自从小姐这十几天不下秀楼以来,叶相公可急坏了,我看他一天到晚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老往小姐楼上看…”

 才说到此,守容已不由动心道:“老爷太太都在家么?”

 梅仰着脸想了想道:“老爷去衙门了,太太也上叶夫人那边谈事情去了。”

 守容转了一下眼珠,微道:“那你就去快告诉他,说我在这,叫他快来,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他!”

 这小丫环闻言不由挤鼻一笑道:“好!小姐你可别走,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叫他去!”

 守容又如了句:“可别…让人家听见…”

 那小丫环本已踇出,闻言回头笑道:“我知道!”跟着见她分拂着花枝,给不见影了,守容一个人又往那花池子里偎了偎,借着四围的雪松把人给遮住了,她此时芳心不由又喜又羞,才十天没见砚霜,却好象十年了也似的…

 她想着,却听见一阵轻碎的疾步声,果然就在她抬头的当儿,一个英俊的公子,出现在她眼前了。

 他穿著一身深蓝缎子的长衫,却加了一件铜色湖缎缀白圈儿的坎肩,头上依然戴着,他那黑光闪烁的蛛丝便帽,这帽共分八瓣,每瓣接连处,均为红色,尤其是帽前那块佩翠,和帽后那两条风翎,更显得极其潇洒。

 这公子左胁间系着长剑,望之尚不失一文武全才的翩翩公子本

 他一见守客不由喜叫了声:“妹妹!”正要偎上捉握守容的玉手,却被守容笑着躲过了,一面嗔道:“你反正就会这一套…一点正经形都没有!”

 砚霜不由笑怔道:“这十天不见妹妹的影儿,可把我给想坏了,不知妹妹宠召有何见教!”

 云中雁闻言不由低下了头,顿时玉面垂羞,上睨了砚霜一眼,小声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就是了…”话方一完,却觉得手上一温,竟是被砚霜将玉手握了个掌,不由一剪秀眉嗔笑道:“你又来…你啊…我真把你没办法,这么大的人了,将来看你怎么了啊…”砚霜只是赏着守容那似软玉的手面儿,闻言不由星目放光的笑道:“我只要有妹妹,可不管这一辈子怎么了,反正我们已快是夫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话未完,守容已冷夺回了手,在粉颊上伸指一阵羞笑道:“你呀…真不害臊…这里幸亏没人听见,要是有人听见,看你以后还好意思见人?…说真的,我问你正话…”

 砚霜依然嘻笑着上前,轻揽着守容香肩,微微把俊面凑近了她发丝道:“妹妹请说吧,下官听着就是了!”

 守容笑白了他一眼,才道:“我问你婚后打算如何?”

 砚霜一挑剑眉道:“吾国山河之秀,大地之广,何处不可去,自然我要带妹妹去四处游历一番!”

 守容笑偎在砚霜结实的怀里,上仰着苹果也似的小脸,哼笑道:“然后呢?”

 砚霜遂道:“然后我们在天山之下,开一广大的牧场,养上成万的马群牛羊,我们从此不再到江湖上去瞎闯混了,在那无边如昼的西北草原上,安静恬适的过此一生,有多美满舒遹呢!”

 守容由不得现出红霞也似的微笑,哼笑道:“砚哥哥,这样最好…”谁知另外花丛里探出梅的头笑道:“这样真好!”二人不由俱是一惊,忙速分开,见竟是那小丫环,这小丫头想是怕守容骂她,一现身就笑道:“太太在叫小姐呢!可不是故意来的!”

 守容遂瞟了那丫环一眼,又气又羞的骂道:“你记好了…梅!”说着红着脸对砚霜默默一笑,转身就跑了。

 砚霜带着满意的微笑踏出花池,一径往后室内踱去。

 晚上,皎洁的月光,照着这铁府庭院中一花一木,都像是披上了一层霜衣,尽管是夜已深了,可是这铁府上下灯火辉煌一如白昼,来往穿行的差婢们,无不喜形于面,笑语如珠。

 那垂着紫红缎帘的暖厅内,正的坐着五个人,那是铁老爷夫妇,叶夫人,叶砚霜还有铁守容,除了他们五人之外,这室内并没有任何人了。

 他们正在为明的严肃婚礼仪式而商谈着,据说明口是三阿哥要亲来贺喜,各处王公大臣,来者不下百位,所以老提督不得不小心的处理这桩婚礼,以恐失礼于人,他连连嘱咐着这对新人,一些必要的过节,砚霜不时的唯唯肯首,守容早就羞得低下了头,若非是母亲硬拉着,她早就羞得跑了。

 正当他们谈得兴浓之际,忽然那厅外有人轻轻的叩了两声门,大家不由住口,铁老爷皱眉问了声:“谁呀?”

 门外传进一阵如冰一样冷的口音道:“我找叶砚霜!”

 砚霜不由猝然一惊,守容也离了座,砚霜不由带着惊奇的语音道:“朋友你是谁?如此深夜造访,不嫌太唐突了么?”

 这人在门外冷笑了一声道:“叶兄真个贵人多忘事,居然连小弟的声音也听不出了么,尚请出来一见,小弟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砚霜不由皱了一下眉,听来人语音不善,不由对铁氏夫妇一笑道:“待小侄出去见他一下,须臾即回…”说着即离座而起。

 当他拉开垂帘和红木的风门之时,面飒然立着一黑衣俊疾装的青年,这人后退几步,来至衖道,冷笑道:“叶兄久违了,尚认得小弟么!”

 砚霜这一近视,不由喜得啊了一声,一把拉住这人手腕笑道:“我当是谁呢?竟是纪兄,六旗镇一别,可把愚兄想坏了…”

 但是这黑衣人目光如电的注视着砚霜,只是微微冷笑着,半天才道:“叶兄!恕小弟来得冒昧,只是贵府门房不与通禀,迫使小弟不得不越墙而入了…”

 砚霜见他表情不善,语词冷漠,不由大是不解道:“纪兄莫非…”

 这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恭喜吾兄,明即要婚成大礼了…”

 砚霜方笑道:“纪兄多礼了!”

 却听这黑衣人猛然往空呸!了一声,冷然道:“叶砚霜!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牲,我纪翎真算瞎了眼,居然认你为正人君子…你你…你对得起曾和你有婚约的李雁红么?”

 砚霜不由惊得一怔,直似睛天一个霹雳,不容他说话,那黑衣人悲泣道:“她为你含辛饮辱,她为你弃家别亲,如今荒山哺子…你你…你居然在此另结新,明就要成婚,叶砚霜…你!”

 话未完,砚霜已一倒地,一时泪如雨下,抖成一片道:“纪兄!你…你说的是什么?…雁红她她…”

 这黑衣人遂苦笑道:“她如今在干天岭小云峰,叶砚霜!我话已说完,去不去在你,我走了!”

 话声一了,人已腾空,睫间,已失去了他的踪影,剩下哭无泪,既惊且愕,而几乎断魂的叶砚霜,他几次挥手作势立,却没有站起来,因为他的心已碎了。

 慢慢他扶栏而起,当他痴帐的脚步,向尚在等待着他的那间暖厅内行去,他又不停住了,隐约间可听出他断续的自语道:“我不进去了…”

 “砚霜啊…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么?你永远是孤独的人,没…有托附…没有灵魂…”

 “没有同伴…也没有影子…现在连你的眼泪也…没有了,走!吧!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丢吧!”

 “世上最可怜的人!最好心的人…”

 ——全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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