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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酒和女人
 温梦成没好气地道:“谁犯你的忌?”

 眼看两人又要顶撞起来“牵牛尊者”忽道:“喝酒就喝酒,不趁着兴喝,大伙儿就回家抱去!”

 “牵牛尊者”话说得俗,但极有分量,温梦成与花枯发一听,也没第二句,都举杯向大家敬酒。

 这一干人,除了温柔和方恨少,就算不嗜酒,见这是难逢难遇的好酒,也都堆兴喝上一些。

 温柔不喝酒,那是因为:“酒?冲喉得很,都不好喝的,臭鸡蛋才喝这种玩意。要是喝这种倒胃的东西才算有才气,那不如说是熏天酒气对办一些。”

 方恨少也不饮酒,道:“酒?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人。如果不是入世之心已绝,谁会饮酒高兴?若非挽澜之志已灭,谁要借醉佯狂?如果这伤人肠肚的东西不喝不成诗人,这诗字跟僵尸的尸也差不了多少意思!”

 温梦成则不然,他正酣饮畅:“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花枯发只酿酒,酒,只作浅尝,理由是:“镌剑的未必善于用剑,于兵法的未必就是武林高手,我会酿酒,却不胜于酒力。”

 每个人都对酒有不同的意见。

 但这一干人,喝酒的时候,比起其他的人,有一个明显的好处:

 那就是他们并不勉强别人喝酒。

 酒,喝不喝要看兴趣,强迫人喝酒那是件煞风景而且无趣至极的事。

 爱喝酒的,喝得肠穿肚烂也甘之若饴。

 不喜欢饮酒的,硬迫他喝,则如同受刑。

 喝酒是件高高兴兴的事,高高兴兴的事应该自动自发,而不是强人所难。

 温梦成嗜酒,但因为他喜爱酒,便不会灌人狂饮,人苦饮,如此只浪费了酒,暴殄天物。

 正如花枯发喜欢酿酒,他也不会强别人一起来跟他酿酒。

 他只喜爱看人喝酒。

 喜爱看人喝他所酿的酒之神情。

 那是愉快至极的神情。

 看的人也是一种享受。

 一种极之愉快的享受。

 他自己对酒,只是浅尝即止。

 但浅尝即止也是喝酒。

 ──虽然喝得少,但也算是沾了酒。

 据说江湖上的汉子,有两样事物是沾不得的:

 一是女人。

 一是酒。

 其实女人和酒,也不是真的完全沾不得,只是这两样事情,都很容易

 ──酒量再好的人,也会醉。

 多美的女人,还是人。是人就会伤人、害人、利用人,甚至杀人。

 喝了酒就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其中当然包括平时不敢干的事。

 人总会有清醒的时候。

 清醒后发现自己干了这种事,很可能就会后悔得痛不生。

 当然,在这寿宴里,大家都是江湖人,喝上一点酒,那是乘兴快意的事。

 至于女人──让陈不丁和八大天王他们去烦吧!

 在座贺客,偶尔念及酒与女人,都会这样想。

 喝一点酒当然无伤大雅。

 却没料这“一点酒”也惹来了麻烦。

 相当大的麻烦。

 酒过三巡,花枯发自然是要起身作一番谢辞。

 他先敬在席的人三杯酒,正待说话,忽听席上的“牵牛尊者”一声闷哼。

 这一哼,把花枯发拟在心里的一番说辞,窒了一窒,竟使他忘了开场白,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才再想了起来,正要发话,忽听“牵牛尊者”又一声低吼。这一下花枯发可心里有气了,以为是“牵牛尊者”故意捣乱,再不理会,清一清喉咙,朗声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光临老夫这个…”

 忽听“牵牛尊者”一声大吼。好像一头受伤垂危的狮子,突然振起。

 众人皆吓了一跳,花枯发气白了鼻子,向“牵牛尊者”戟指怒道:“尊者,我敬你是前辈,你却三番五次…”

 “牵牛尊者”却倏地一踏步上前,一伸手已扣向花枯发的脉门。

 花枯发本能地一缩手“牵牛尊者”五指骨瘦嶙峋,吐变化间,却仍抓住花枯发两只手指。花枯发只觉一阵刺痛,直入心脾,怒叱道:“你干什么?”啪啪二声,手指已被折断。

 花枯发又惊又怒“牵牛尊者”乍然放开了他的手指,同时间,已扣住了他的肩膊。

 就在这时,红影急闪“牵牛尊者”惊觉身后有七道攻势、骤风暴雨般涌至!

 七道攻势都十分凌厉,正是攻“牵牛尊者”之所必救。

 七道攻势都是从一人身上发出来的。

 温梦成。

 自然是温梦成。

 当然是温梦成。

 这十几年来,温、花二人根本没有一天和好过,但与花枯发为敌的人,多被温梦成率先解决了;与温梦成作对的人,全给花枯发料理了。想要挑拨离间温梦成和花枯发的人,早就给温、花两人追杀于三千里外。

 “牵牛尊者”冷哼一声,抓住花枯发肩膊的手一松,回手拆解了这七道攻势。他伤花枯发双指,再扣住花枯发肩膊,然后化解温梦成的攻势,全是用一只手。

 左手。

 花枯发右肩上立刻多了五个

 正是五个血

 血正淌出,花枯发双指也正痛得发抖。

 可是他惊讶多于愤怒。

 “牵牛尊者”向温梦成和花枯发冷哼道:“我早该想到…你们是一伙的!”

 温梦成一愣,道:“你说什么?”

 “牵牛尊者”一侧首,就像佛寺里一尊瘦削的罗汉雕像,忽然歪了头。

 他仿佛要歪着头才能看清楚前面两个多年的老友。

 花枯发的惊讶慢慢加上了愤怒。

 他正在做一件事。

 他正举起他的右手。

 可是他举不起。

 ──原来他已失去抬起他右手的力量!

 他第一句就吼道:“不是我!”

 然后悲愤地向一伙来客咆哮道:“是谁?到底是谁干的事?”

 全场宾客,为之愕然。“牵牛尊者”退了半步,皱眉、捂、干下拗“不是你!不是你!好,好!”温梦成一时未能会意,忽然,白发一筛,同花枯发惶恐地瞪了一眼,然后,他也在举他的手。

 右手。

 右手重如山。

 ──仿佛右手忽然间不属于他的了。

 温梦成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明白了为什么“牵牛尊者”会向花枯发出手。他大吼道:“是谁干的?”

 他这句话问出去之后,陈不丁、冯不八全变了脸色。

 他们也在做一件事:

 试图举起他们的右手。

 结果全是一样:

 举不起。

 ──大家的右手,全似在同一时间里废了!

 温梦成额上、脸上、鼻上,全布了黄豆大的汗珠,花枯发脸色焦黄“牵牛尊者”神情灰败,陈不丁向花枯发怒叱道:“你说!怎么酒里会有‘别来有恙’?”

 此话一出,众皆愕住,一时之间,在场的没有人不倏然变。

 座中江湖好手连忙运功一试,都发现自己右手已浑不着力,形同残废,纷纷向花枯发叫骂了起来。

 “姓花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竟对我下毒?”

 “快拿解药来!”

 “花僵尸,咱们无怨无仇,你为啥要做出这等不上道的事!”

 花枯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是好,心神一散,真气一,左足又开始发麻,花氏门下子弟,全护在师尊身前,生怕这些江湖人一个说不好就要即时动手。这些花子弟身形一动,也发觉自己右手已不灵便,就连左足,也有些不听使唤起来,心中也都惶惑异常。

 只听温梦成大喝道:“这不关他的事!”

 群雄中了毒,群情汹涌,连声喝道:“他们是‘发梦二’,自然互相勾结,别听他的鬼话!”

 “你们故意制造混乱,趁机下毒,快拿解药来再说!”

 “没有解药,我们可要不客气了!”

 花枯发张大了嘴,惨然道:“…这是…‘五马恙’…我…我没有解药…”

 花枯发这一句话,一众江湖人物,拔刀的拔刀、翻桌的翻桌,怒骂道:“花枯发,你想把我们坑在这里,我们就先把你宰了!”

 “你这算放咱们的喇喇咕,咱们活着跟你拼了,不教你多心!”

 “花兄,你这玩笑开得忒大了,快把解药拿出来,不然这样可得要闹出人命啊!”花枯发苦着脸,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温梦成脸上全聚集了汗,化成一条条汗河,直往皱纹沟里淌。

 就在这时,只听咣当、叮当几声,好几个人的兵器都握拿不住,掉在地上了。

 他们竟然连左手也不听使唤了。

 场中只有温柔不明白。

 她没有喝酒,所以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她也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在干什么。

 所以她问方恨少:“什么是‘别来有恙’?不是别来无恙吗?”

 这一问,倒是问出了方恨少爱掉书袋的脾来,只眯着眼道:“首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恙?什么叫做别来无恙?”

 温柔奇道:“恙不就是病吗?”

 “恙不止是病,也有忧患之意。”方恨少滔滔不绝地说“恙作‘忧’解,最先见于《国策齐策》。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尔雅释诂》曾注释:‘恙,无忧也。’郭注:‘今人云无恙,无忧也。’”

 温柔在等他说完。

 “其次,此字作患疾解,最先见于《太平御览》三七八引《风俗通》,书曰:‘恙,病也,凡人相见及通书问,皆曰无恙。’”方恨少还没有说完,甚至连说完的迹象也没有“另又见于《汉书·公孙弘传》:‘何恙不已’可见恙字可作有忧、疾病之义解。”

 温柔开始叹气了。

 “你别叹气,我还没说完,恙,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虫。”

 “虫?”

 温柔几乎叫了起来。

 不过,这时候大堂里正在闹得如火如荼、脸红耳热,谁也不会去留意她这一星点的叫声。

 温柔最怕虫。

 “对了,”方恨少见把温柔逗起兴趣来了,他自己就说得更加起劲“在《史记》的《外戚世家》索引的注脚中,就有‘恙,噬人虫也’之说。《匡谬正俗》八引《风俗通》中有云:‘恙,噬人虫也,善噬人心,人每患苦之。’”

 温柔听得头都歪了。

 “你耐心点,我说到正题了:恙,是一属复眼多足小虫,呈鲜红,长大作橙黄不等,全身披,小者为圆形,长达近寸,多寄生于田鼠身上,喜伏于之地,被恙噬咬者不多时全身忽寒忽热,头晕目眩,心腔难受,重者亦会致命。”方恨少摇首摆脑地道“所以古人视恙为大敌,每见面时常曰:‘相恤而云:得无恙乎?’”

 温柔听得皱起了眉。

 “怎么?”方恨少得意扬扬地道“你想用什么话来赞美我的博学?”

 “我的天,你这种人,最好教人每一字。”温柔近乎呻地叫道“这么恶心的东西,亏你还牢牢记住。”

 她又十分嫌恶地道:“你这东西,脑子记着都是虫,你,你别靠过来!”

 方恨少一时啼笑皆非、分辩不得。幸好温柔已在问:“那么‘别来有恙’又是什么东西?”

 “毒。”方恨少又被挑起了好为人师的子“一种可怕的毒,无无味,非一鉴毒名家不能分辨,渗在水里,一旦饮下,不同的‘恙’毒便造成不同的结果。”

 温柔听得头都痛了。

 “这种是什么‘恙’?”

 “听他们所说,正是‘五马恙’。”

 方恨少仿佛在叙述一件古远的武林轶闻,与当前情形全不相干似的“这是‘恙’毒里最险恶的一种:武功愈高的人,只要饮上一些,先是右手,后是左足,接着右脚,然后左臂,全部麻痹,不能动弹,再隔一天一夜,要没解药,‘恙’毒便蔓延上头,纵然保得住命都会成了白痴、废人。”

 温柔惊心地道:“你是说…他们会…”

 方恨少不经意地道:“对,要是没解药,就会变成废人、白痴。”

 温柔动魄地叫道:“那你还不去救他们!”

 方恨少这才蓦然省起,这是当前要命的事!一时苦起了脸,温柔在他肩膀一推,催促道:“还不快点嘛你!”

 方恨少无奈得连衣服都皱了起来“我…我只知这种毒物的来历…我可不会医…我也没有…解药呀…”

 温柔气了。

 “那你读那么多书干啥?”她骂他“读那么多书,一样救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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