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要沉得住气
回千风等这一天,已等了很久。
他等这一句话,也等了很久。
他是“回家”的人,他正等着回家振起——他目睹回家最近几乎一蹶不振,屡受挫败,他几乎忍不住要跟一个跟他同病相怜、恨铁不成钢的武林同道一起不惜“造反”;为了重振家声,还我权威,就算“背叛”也要行险一搏。
不过,他一直对回百应有期待。
他一直相信他能够领导“妙手堂”重新扬威洛
,进军京城,号令武林,牵制朝廷。
他一直都不相信回老堂主会认输、收手、承认失败。
幸好他坚持他的坚信。
而今,这一晤,不但看来回老总仍重视他、信任他,而且,还壮志未消,正图大计!
所以他紧接着便问。
问得很热切。
“仇人?”他
着手,好像正拟在天寒地冻时磨擦生热来取暖或在饿寒
时钻木取火以烤
似的“咱们可有很多仇人——却不知先
血的是那一个?”
“你说呢?”
“葛家是最弱的一环。”
“是的。”
“但也是最可恨的一个。”
“当年是林凤公重创了家父,却毕竟是公平决斗后,如果不是葛寒灯跟司空剑冠联手暗狙,家父也不致饮恨身殁。”
“为老大报仇,义不容辞;先总堂主的血海深仇未报,始终是奇
大辱。”
“可是,”回百应道“这些年来,一直打击我们,阻挠我们,予我们伤害最大、挫折最多、显势最深的,却是游家的人。”
“——如果不是游家,咱们回家的人早就已经在‘洛
王’消隐之后,在洛
已独当一面,领袖群雄了。”
“所以他们也最可恨。”回百应说“也最虚伪。”
“对。林凤公信任游卧农和池散木,一手栽培他们,结果,几乎全家都死在这两个叛逆的手上,‘不愁门’的势力,也全给这两人瓜分、
噬了。”回千风忿忿不平“‘小碧湖’和‘兰亭’,本都是‘不愁门’的地盘,他们从来不义,天若有眼,很应该让咱们‘妙手堂’仁者据之。”
“林凤公信任部下,有此下场,”回百应因而生感慨“我就是不想百响步此后尘——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啊,我不能亲手置他于死地。”
“我看百响贤侄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回千风劝道“他也没有这么大的魄力,这么高的能力——杀他,不如将他投闲遣散算了。说不定,有
他明白事理过来了,会奋发图强,为‘妙手堂’再战江湖呢!”
“如果有
,”回百应冷冷地道:“他会奋发,但不是对敌,而是夺权,又怎么处置呢?疮,不趁小的时候割治,到发脓肿
了之后,就麻烦了。我就怕不重用他,他反而记仇记恨,恩将仇报。用他,可能致命;不用他,更有后患。你说,教我怎么做?”
“但响老二毕竟不是你的仇人,他是你的亲弟弟;”回千风提醒道:“你的仇敌已太多了,亲人却太少了。”
回百应忽道:“我有你。”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
然后他再加了更有分量的一句:“小绝已死,你年纪不大,可做我接班人。”
这一番听得回千风心里轰的一声,也炸了他心中的一阵感动。
感动的是回老总那么重视。
据他所知,回百应很少这样盛滉人,也很少说这样感情充沛的话。
——回老总一向是个很硬朗,甚至很刚烈、很暴戾的人。
惭愧的是他有一度在京城里成功替“妙手堂”谈成了几件大事、奠定了基础、找到靠山之后,跟王相公谈得投契时,受他倚重,几乎就跟“要钱要命”和另一高手决定伺机而动、取而代之——说穿了是背叛、谋反,幸好,没真的那么做,不然,就辜负了回总对自己这一番盛情和重用了。
回千风觉得有点哽咽。
他虽然一早就跟随回百应的父亲创帮立堂,立下汗马功劳无数,但回亿雨殁后,他依然在“妙手堂”鞠躬尽瘁,他不是没地方可去,也不是没有别家别族伸手招揽,而是他对回家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深厚而难以割舍,再加上他认为别个世家对他招手,旨在“挖角”为的是要打击“妙手堂”回家的嫡系人马,而不是要重用他——一人,就跟花草树木一样,一
离开了自己的根本泥土,能有他容身之地、发展之机吗?
所以他不走。
——也不是完全不想离去,至少,他也萌出过这种念头。
他甚至觉得这掌大权的“世侄”对他这劳苦功高的“元老”不够尊重和礼待。
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他怕回百应,甚至还大于他对回百应父亲回忆雨。
——毕竟“天狼煞星”回亿雨跟他可是一齐打天下、打出江山来的,曾经并肩作战,甘苦与共,所以有话好说,万事好商量。
可是回百应不是。
他甚至不晓得回百应心里是怎么想——只知道这“老总”很厉害。
谁要是小觑了他,都不会有好下场:甚至马上就得“下场”
所以回千风在感动之余,一样也感到不安;他除了因感激而哽咽之外,也有点鲠骨在喉:
“我不是个最恰当的人选。我怕会辜负总堂主的厚望。十多年前,游、池二家因要争取‘洛
王’温晚的信重,互相狙袭,池家失利,向我们求援。雷老二反对
手,让他们互相消灭。铭老五力主另外奇兵出击葛家。我们主张游、池二家一个都不放过。我们各执一议,结果铭老五跟我扯破了脸,最后您一怒之下,把他逐出门墙,最后听说死于‘千叶山庄’司空见冠剑下。”回千风不吐不快,愈说愈快“光是这事,就可看出堂里的人,不尽服我。我无法领导大家。”
回百应只沉声道:“那是铭五他容不下人。”
他咕哝了一声,嗤地吐了口浓痰,才说:“主掌‘妙手堂’,一得要是回家的一员,才不致大权旁落。二是要有过去创帮立堂,捱穷抵饿、
血流汗、刮风抵雨的共同历练才符合资格。而且,也不许太老。‘回家五绝’中,就你和铭五的年纪最轻,我万一有个万一,你当可接掌大权——电老三若在,我还怕他不服你,但他现在也…”
忽然说不下去了。
纵是暴龙,也有疲乏的时候。
回千风眼里已
了同情之
:“…如果小绝在,我当全力扶持他继承大统。我觉得我难副众望。”
回百应忽然截断:“但小绝已死。他丧命在‘兰亭’池家的阴谋布置下。”
回千风也恨声道:“所以,‘池家兄弟’也最可恨。”
回百应同意:“十分可恨。”
毕竟,丧父之
是多年前的事,但丧子之痛却是新伤近患。人,很少不注重亲情的,但多也因一己之私,对父母报恩回馈之心总比不上对子女的舐犊抚育之情来得强烈。
回千风索
把话说到底了:“因此,‘兰亭’池家也决不可放过,还应说排在第一位,先行剿灭。”
“是的,”回百应道“他们用卑鄙手段出卖叛逆了林凤公才得来的家业,决不能永得。不过,咱们的敌人的确太多了,得要沉得住气,一个人够强,无疑可以消灭另一个敌人,但要一口气消灭全部敌人,到头来,只有给敌人联合起来消灭的份罢了。”
回千风终于说出了他的忧虑:“林凤公死是太信任他手下大将游卧农和池散木,才致遭自己人暗算身败人亡的——总堂主对我太推崇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回百应一双虎目发红,盯着他,没有表情。
这时候,没有表情只怕就是最可恨的表情。
回千风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下去:“不光是我’,就算回总最近特别着意大力扶植的林乃罪、招展书,以及后起之秀、各路外援回送灯、刘晴虎、卜易生、余开花、一
大师等人;…都不应太过信任倚重,一旦又有一次林凤公阵前倒帅事件,那就内优外患,尽管回总堂主天生英明,力能与天地搏,气足以降龙伏虎,群雄莫不俯首屏息,但这种变生不测,祸起萧墙,还是要慎防慎惕的好。”
这就是回千风的“忧虑”
他怕回百应会这样“想”他,他只好豁出去,先行说破。
说出来,反而“舒服”些。
“我们不得不把武林过去发生的事作个计较,”回千风说穿了就“
落”多了。“这好比以青史为鉴,可以避免重蹈覆辙。”
好一会,回百应才说话。
他的声音很沉。
沉着。
——但不是沉重。
但也很诚。
诚恳。
——通常一个那么暴烈的人很少会那么诚恳的说话:
“你这样跟我说了,可见坦
,不贪恋权势,不枉我信重你。”
然后,他顿了一顿。
谁都以为他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连回千风都正倾耳听。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该不该说?说的对不对?回百应听了之后,会
然大怒,还是对他生疑,抑或是认为他不知好歹,自找麻烦,从此便不重用他,但他仍是觉得,还是把一切疑虑说出来比较好。
至少,先小人而后君子,比较好。
——就算因而失去了
后总揽大权的机会,也好过知情不告,
后生隙。
像回百应这种人,一旦对你有了怨隙,那就肯定得祸亡无
了。
他可不想与回百应为敌。
他宁可离开他。
所以,他表态了之后,要看回百应怎么个反应。
没料到,把话正说到了一半的回百应,却大大的、长长的、深深的打了个呵欠。
那一个呵欠,简直不但是“我爱夏日长”还“吾恋秋
”得很。
澼也不是在这时候嘛。
这一刻,回千风也不知自己那番剖心剖肺好心肠的话,到底是因受重视和不被重视而生气还是啼笑皆非的好。
无疑,回百应在这时候,居然打了个呵欠,是很有点令他
气。
因为对方并不紧张他很异疑的症结。
回百应这呵欠漫不经心,但毫无疑问的,也很沉得住气。
打完了呵欠,回百应才睁着眼,有点没好气的瞪着他,带点困意的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说应该受历史教训,应以武林轶事为省惕;”他懒洋洋的道:“我
你茶果花树的妹子!你可记得二十年前‘一王三府’中还有葛府葛寒灯遇上叛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