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笑神猴
招展书不问他不该问的。
他问他该问的,想问的。
“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么样?”
招展书只好明说:“你觉得总堂主这次急召我们回来的用意是?”
林乃罪耐心的微笑。
他是那种你看到他的微笑便知道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也许他并不是那种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人,也不一定就是那种相信勤奋的农夫必有丰收的人,但肯定是那种坚信只要好好的长时间守在
窟外边就可以等到兔子溜出窝来的黄鼠狼。
“你说呢?”
招展书知道他不是不肯说,只是不肯先说。这儿虽然布了不少回百应的亲信、精英,但只要没有异动,说说话还是可以的,如果把声音
低一点,一样不会传到回老总的耳里去。
这点大可放心。
招展书只好说:“我看,总堂主召我们回来,是急于调查响二总管是不是内
。”
“是吗?”林乃罪只翻翻眼。
不错,一只眼上三白,一只眼下三白。
眼色很漂亮,也很桃花。
却不知怎的,招展书看了,只一陈心寒,不,简直不寒而粟。
所以他鼓起勇气单刀直入的问:“我刚才在总堂主面前,说错了话是吗?”
林乃罪笑了。
他笑的时候,耳朵动了动。
“好历害,”他赞道“你一定以为总堂主大概不知道袁氏兄弟阋墙的典故——嗯,你错估了这点,我也必定误以为总堂主不知道董卓部下大将李傕、郭汜的故事,哼哼,看来,我犯的错误要比你还大。”
招展书听明白了一半。
只不过,他是那种没
个透彻明白的时候,决不装懂的人——他目睹过一位外号“无恼上人”梁芜心的同僚,就因为不懂的装懂,结果在执行要事时错漏百出,而给回百应一手捏死了——就像刚才一手倏伸攫向他一般的,一发力就扼死了。就像扼死一只蚂蚁一般,颈骨、头骨都碎了,脑浆
了一地,当真成了“无脑”死人。
他可不想变成“无脑死人”
他可有脑。
他爱用头脑。
“你是说?”
“回总堂主肯定是知道袁尚、袁谭兄弟相争的故事的;”林乃罪道“至少有两件事可以印证我这个推测。”
招展书脸色有点变了。
“一,大约是十一二年前,‘妙手堂’里的‘五大金刚’中的老三‘武曲煞星’回兆电跟与我同期入伙的‘七杀星’回一铭起冲突,两人各不相让,两边人马眼看就要对着干起来,那时候,回百应出面劝诫,曾说了一番话,有一段是大致这样说的:‘兄弟,好像左右双手。如果有人在决战前,先自行斫断右手,却断言一定可以取胜,天下焉有斯理!连兄弟都不能相亲相爱,普天之下,你还有谁相爱?小人
佞挑拨离间,连至亲骨
都能酿至深仇大恨,而争夺的不过是蝇头小利。智者应蒙耳不听,并杀几个离间宵小之辈,兄弟感情得以恢复,号召四方,横行天下可期。如今,我们大敌当前,正应该摒除成见,联手应敌,先把敌人打倒再说!’前面这番话,是三国袁氏兄弟内斗之际,青州别驾北海王脩率部增援袁谭时相劝的——总堂主若不知道这段史实,决不会轻描淡写就引用出这一段话来。”
招展书频频摸着下颔一丛黄须,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一气将之拔下。
“还有一段话。”林乃罪说“那是十年前左右的事。以前,‘兰亭池家’与‘小碧湖游家’本来
好,后大家因争权夺利而相互攻击,池家落了下风,曾托人向总堂主求援借兵。当时,回万雷大力反对
手池游二家争斗,以免无辜卷入内斗漩涡,回千风却表示应该抓住时机,逐一消灭池游二大家族,然回一铭却力主趁此先行铲平弱势的‘千叶山庄’再说。那时候,总堂主就说:袁谭、袁尚两兄弟互相
噬之时,曹
一度要暂舍这两只疯狗的战场而先攻克刘表的荆州。荀攸和辛毗都大加反对,认为:刘表坐镇于长江、汉水之间,只求平安,并无大志,不足为虑。但袁氏兄弟坐拥数十万大军,势力横跨数州,袁绍还以宽厚深得人心。现在他的两个儿子正好互斗,互相
并,正应该趁他们拼命内斗之时,下手夺取,天下便可安定,机不容失。《尚书》有曰:‘取
辱之’。上天把袁氏兄弟赏给你,你不取袁尚、袁谭去攻刘表,然而荆州正安乐富强,无机可趁。两个姓袁的正互相征伐,对外不一,内
混扰,居民饥馑,正值忧亡之际,民不聊生,你不去安抚,却要等到以后!总堂主这一番话,就定下了先铲除‘兰亭池家’,再灭‘小碧湖游家’,以后再慢慢收拾‘千叶山庄葛家’的大方略。”
招展书缓缓的吁出了一口气“所以经彼一役,‘兰亭池家’元气大伤。当时他们的高手折损十之七八,连‘兰亭’的‘四象护法’:陈青龙、孙伯虎、余朱雀、梁玄武,全都在斯役中伤之殆尽。”
林乃罪道:“由于‘妙手堂’的策略是先灭池家再歼游家,游
遮收手得快,虽也折损了‘步兵校尉’何岸发及‘司隶校尉’梁拔罗两员猛将。总堂主当时还有后悔出手早了些,未等到游池二家互拼得两败俱伤就下手出击,使二家猛省的早,不但马上鸣金收兵,还互相联防,又结成一气,使‘妙手堂’不能一并
并二家,十分可惜,但已把他们打得胆战心寒,锋芒大挫。池
丽还因为受重创,半身不遂,迄今未曾复元。”
招展书的眼睛逾眯逾细,细得只成一线,快要看不到了,只犯扪着他自己的须脚道:“所以,总堂主是一定知晓袁氏兄弟的典故,当然也晓得审配、逢纪、辛评、郭图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
。”
林乃罪微微笑道:“只怕他老人家比我们知晓的加起来都多。”
招展书似已认命了,又在拨自己的须
,说:“看来,我还是加入‘妙手堂’太迟,资历太浅,以致低估了总堂主的学识、底子了。”
看他样子,拨须
是一件又
又痛,带着自
的快
,又十分大男人、男子汉的事。
他样子虽沧桑,眉目间还带点诡异,其实年纪甚轻。
所以他才要留胡子。
“很多人都曾小觑过总堂主;”林乃罪撮着
,撂了撂头发,带点恫吓的道“但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招展书笑了。
他笑起来很有点诡异的味道。
他不笑的时候很有点苦相,像个白鼻子的九品芝麻小
官,但一笑起来时,有点滑稽,就像一只戴上皇冠的猴子,一只能忠能
能刚能柔的大马骝。
他的绰号正是“笑神猴”
他也真的属猴。
“从来没有人把我拜相封侯,”招展书有时也对人常作自我调侃“所以就只好自己封自己,封作‘神猴’,只能当当山大王过过瘾。”
“我本来就像只猴子。”他补充道“大马骝。”
于是,别人就他的自侃前面加上个“笑”字。
他就成了“笑神猴”
他现在就尴尬的笑着,像一只忽然拾到一只贝壳的猴子。
现在他就笑着问了一句:
“既然你一早便知道总堂主深不可测,学识渊博,那你刚才为何又帮我讲述有关袁氏兄弟的典故,而且还故意加了一把凉州军团李傕、郭汜互斗而殁的故事呢?”
“应总既知袁尚、袁谭,”他悠悠地道“照理,也一定会知晓郭汜、李傕、樊稠的历史。你明知他知道,为何又照说不误,像他一无所知,而你对他毫不了解一般——我是真的愚呆不识真人高手,你却不怕真的触怒了他吗?”
林乃罪听了,大笑,笑声。
只有
人才会这样笑。
——但真正的
人才不会笑的那么
。
林贪狼这样明显的笑法,大概要让我知道他的
吧?
想着的时候,他们已走到“回回廊”的尽头。
再走,就是“拱宾苑”了。
——重兵布防的要点已过,但这儿仍是“妙手堂”的势力范围。
第三回贪狼
“我就是因为了解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才故意不去了解他;”林乃罪笑完了之后,才说,带点得意的味道“他既然要让大家低估了他,我作为他的部属,理所当然低估了他,这才遂了他的心愿,可不是吗?”
招展书这才明白。
他同时明白了。
回百应的用意。
林乃罪的用心。
——难怪回百应所主持的“妙手堂”一直都那么强大,乃至近
给打提几乎一蹶不起,但仍屡仆屡振。
——难怪回百应会那么重用林乃罪,而“贪狼煞星”在江湖上、洛
城也声名鹊起,此人确有过人之能。
“我本来就曾听过回老总对樊稠遭遇的感叹。”他说“那时候,回一铭有意要背离‘妙手堂’而另图他展,回万雷十分震怒,扬言要斩除叛徒,回兆电也认为应该门规处理,独回千风为回一铭求赦。回一铭怒恨大家竟不信他,回总堂主就劝诫过回一铭,说:‘你这一去,江湖风险,只怕是易走难回。妙手堂是帮有帮规,家有家法,更不是说回就回。近
洛
四大世家互相拉拢、倾轧,斗得你死我活,你在这时候离开,难免引人非议。以前凉州兵三大将军:李傕、郭汜、樊稠,互相争功夸耀,几要爆发战争,都幸好给尚书贾诩劝止,骂他们不顾大礼,故尚能对外一致。但当樊稠率凉州军攻打马腾、韩遂时,李傕的侄子李利没有全力以赴,贪生怕死,樊稠骂了他一句:大家都要砍你叔父人头,你还仗什么势?难道我不能杀你?稍后,韩遂、马腾为樊稠所败,樊稠追击至陈仓,韩遂要求与樊稠见面,樊稠撤走卫士,匹马上前,与韩遂道别:我们之间虽然敌对,但非因私人怨仇,而是为了国家。我跟你情属同乡,来自同一地方,请准许见最后一面,从此告辞。两人马头并立,把臂交谈,始行辞别。可是,李利却打了小报告,秘密告诉李傕,说樊韩二人,马头相
,秘谋大计,不知内容,但情义相契。李傕早就起疑且妒樊稠受部属爱戴,故藉召开军事会议而引樊稠入彀,伏兵斩之。樊稠死的甚冤。凉州兵团亦因而互相疑忌。今
我不是不信你,大家不是对你不谅解,而是江湖险恶,大家不想你当樊稠。’”
招展书看看天空。
天色大好。
晴空万里。
只在天的远处,有一朵云,似酿了铅一般沉重。
沉甸甸的,似将要摔落下来。
——掉下来的时候,就算只落在河塘里,也会“嗵”的一响吧?
招展书也不明白自己会因何联想到这些,为何会联到这里。
他就喜欢胡思
想。
——但胡思
相,有时候也能想出些大道理,妙点子来的。
云当然没有真的落下来。
可是林乃罪的话已说到了结论:“可见回总一早已知郭汜、李傕、樊稠互斗的史实,并早已援引了这段轶史,来劝告他人了。”
“他完全没有不知道凉州兵团的互斗内哄,”招展书完全同意“他只是装不知道而已。”
“他既然装不知道,”林乃罪笑嘻嘻地道“因何我们偏要去道破?”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假装不知他懂。”
“别看他莽烈
豪,他
读历史,学识渊博,又能博学强记,诈癫佯狂。”林乃罪道“所以,我们劝了他也白劝,我们劝的,其实他都懂得。”
“你的意思是,”招展书问“他只想知道回百响是不是真的内
?”
“也许他连这个都不必理会,”林乃罪道“他说不定突然召我们来,试一试我们是不是内
。”
“你是说,他出奇不意的召集我们回来,只不过是想要考验我们的忠诚?到底是不是内
?”
招展书忽然想起周幽王褒姒“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林乃罪却一点也不以为忤“我觉得这是好事。”
“好事!?”
招展书正要跨过“拱宾苑”的月
门,几乎给门槛绊了一跤。
“对。”
“为什么?”
“如果总主不召集我们来,只暗中怀疑我们,那我们就算死了,也死的不明不白,可不是更糟吗?得通过他亲自验证,才没有后顾之忧。经过前
‘山海观’一役后,回老总更是谁都不相信了。”
说的有理。
“我认为他是怀疑‘妙手堂’里有内
——而且不只一个。因为近
以来对付池、游、葛三家的计划,全都给识破;对池家的反扑,也无一不给破坏无遗,这恐怕只一个响老二还办不来。他既想听听我们意见,也要试探我们一下。”
招展书打从心里不得不服膺他的意见。
“不过,”林乃罪若有所思、犹有余悸地道:“我看他还是对我们有疑心。”
招展书
不住问:“你刚才不是说过:已经通过他的试炼了吗?”
“通过了也不见得这就获得他的信任。”林乃罪一面说着,在面在注视他手上的戒指,很珍惜、珍爱、怜惜的看了一看,还不时呵上一口气,好像它是一只猫一只鸟一只宠物似的,要随时赋予爱心和照顾。
“据我所知,他就在这两天发动一项反扑行动。如果他真的完全信任我们,就应该让我们一道参加。”
招展书见已步出“妙手堂”阳光正好,远方那一朵大大的白云舒卷无定,他站定,问:“行动?什么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林乃罪也望望孤零零但又自给自足舒展自如的那一大朵中天的云“大概就在那一朵云下吧?回老总已设计了一场大报复,方
真如果不死,只怕池家不覆灭也得
受重创,一时再难翻身吧!——回老总这时召我们来,也志在看看我们来不来?人在何地?有没有干出卖他的勾当吧?连外三堂堂主都折了,也难怪总堂主步步为营了?”
招展书这时候不
想到刚才还在
下呻
哀号的
体——可是他还没有得到她!
想到这里,鼠蹊便
。
好
。
得他忍不住吐了一句:“这么巧?”
“巧?”林乃罪马上感觉到这句话有别的意思“怎么巧法?”
招展书道:“我也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也有另一股势力,今天就要动手,在‘云起坪’那儿铲除‘兰亭池家’的一
高手。
——目前“兰亭池家”的第一
高手第一号,不用说谁都知晓是方
真。
“只怕,今天两股势力将合成一道,不互相抵消,便是方
真那妖怪应在劫难逃了。”招展书叹了一口气,道:“奇怪,‘兰亭池家’有这么一个人才,偏有不好好保住他,仗仗让他作先锋,事事要他运智计,从前锋、殿后、守中宫,无一不依仗他,万一失手,折损大将,我看池家还有什么法宝重振声威!”
林乃罪低首看了看他那只
针一般的水晶戒指,仿佛那儿隐藏了秘密的答案似的,不一会才抬头笑道:
“你说的另一股势力,是游
遮?”
招展书还没回答,林乃罪已经说了下去“他派顾佛影出手。顾横刀一向深得方
真的信任,别人动手,他会提防,顾大总管要杀他,这叫防不胜防。”
招展书悚然一惊,忍不住由衷地道:“佩服。”
“佩服?”
招展书决定奉承这个人,但每一句话都是衷心的肺腑之言“你一早已打探出‘横刀立马、醉卧山岗’已对方
真出手,然而我却不知道总堂主召我们来的同时,已对池家发动了袭击。”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林乃罪半回过身子,斜望着在他们身后的“妙手堂”又、、、的笑了几声,这才说道:“该佩服的是总堂主,他才是大勇若怯,大智若愚。我探听得到的,他大抵也一定已探知,问题就只在消息准不准确。”
“不知怎的,”招展书又叹了一口气,道“每次我离开这儿,都有一种‘终于可以回家了…’的感觉。”
“我不是。”林乃罪又的笑道:“每次离开‘妙手堂’,我都有失落的感觉——幸好,总堂主派给我们的事,马上得要布署、开展了。”
临行前,回百应确跟他们一道去探望了回万雷,并对林乃罪和招展书各作了指令。
重要的指示。
行动的指令。
是以,两人都有要务在身,两人都觉得受到重视,接到重任。
这次,是林乃罪和招展书一齐抬头去看已飘到东南方去的那朵云。
那朵目空一切无拘无束的大白云。
他们想着的,大概都是同样一件事。
天空那么蓝,那么高,云那么白,那么厚——方
真死了没有?他死的时候,可看见那朵舒卷无定的云?
——“樵虎亭”的杀戮展开了没有?
——“云起坪”的计划可进行顺利?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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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静儿相识五个月纪念/受马里奥?余之邀,偕叶浩、何包旦、李婉娴一起观赏马骝戏:已二十余年未看过马戏表演矣,久违的感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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