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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叶落梧桐惊
 验尸即时进行,由陈风亲自主持。

 铁手却肃起了脸孔。

 他平生最不喜欢看见人死,更不喜欢看见人的尸体,而且更最最最不喜欢看见解剖尸体。

 可是没办法。

 大抵人生在世,有些事是不得不做,有些人是不得不交往。有些问题是不得不面对的。人若想做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得要去做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才行,就像上山一样,你要上得巅峰,多少得要绕着山行。

 铁手是捕快。

 他要行侠仗义、为受害的人申冤报仇,他就得要常常面对尸体。

 不过,在解剖这具尸首的时候,铁手已说了一句:“其实已不必解剖了。”

 何孤单知铁手一向慎言“四大名捕”中,冷血说话最直、冲;无情说话机锋最深,但也最刻薄尖锐:追命则最妙语如珠,好说风趣,百无忌。唯独是铁手沉实,说话绝少有言不中的。

 所以何孤单也没当铁手这一句感慨是一句闲言,即时就问:“为什么?”

 铁手感喟的道:“人死为大。就算他是个恶人、歹徒、杀手,人既死了,若无必要,实在不该再惊动他的遗体。”

 何孤单依然不能同意“如果不解剖,岂不是难以证实他死于何人之手?不知道杀人者是谁,又如何找到烧寺杀僧之凶手?”

 铁手反问“你以为焚抱石寺、击毙苦耳大师的,跟这杀戒杀和尚的同一伙人吗?”

 何孤单一愕。

 他倒没想到这个问题。

 “这…难道还有杀人的归杀人的、烧寺的归烧寺的、杀和尚的归杀和尚的、杀杀手的归杀杀手的不成!?只一桩凶案,有那么复杂吗?”

 铁手微笑“我办过一件案,只死了一个人,却有十六名杀人者,共涉及九个家族,而且互不牵连。我也侦破过十三桩案子,分别在不同省份发生,共死了二百三十七个人,结果都是一人所为。试想,眼前这命案:苦耳大师是把戒杀和尚等六名人犯押上山来的人,如果凶徒杀苦耳大师是为了救戒杀和尚等人,戒杀又为何会死在这里?要是杀戒杀和尚的是跟苦耳大师是同一道上的,苦耳大师又因何死在寺前?”

 何孤单愣了半晌,只好说:“…会不会是…凶手既要杀苦耳大师,又要杀戒杀和尚,又或许是…他本只想杀其中一个,但不让有人目睹,所以全都杀了!”

 铁手微笑道:“这么大的杀?连寺都一把火烧了,还烧了两次。”

 何孤单一震:“什么?烧…烧了两次!”

 铁手道:“便是。你仔细看看这火场,有的角落烧得特别焦、特别透,有些烧得范围特别广、特别厉害,便是因为有人故意作第二次纵火之故。”

 何孤单本以为烧寺便是烧寺,连佛门室地都敢烧杀,那已是大不了的事,却不意是二次烧寺,而今据铁手指示看去,以他多年办案的精明眼光,果然看出了端倪,一时沉不语。

 铁手补充了下一段话:“我在赶来之前,也在不文溪那儿遇了伏,身陷洪,水上却燃着了火油。虽说有人及时抢救,但要不是雨下大了,这火焰不灭,我只怕早已给烧死了。这雨下了两场,都是下一阵便止,我在赶去不文溪前,人在杀手涧,已望见大角山这儿起了火,但雨一下,我心便实,知道这场雨说不定能及时扑灭这儿的火劫。但我绕道赶来大山角下,举头仍见山上这儿熊熊的烧着,这便是第二场火。既然火不止一场,杀戮只怕亦不是一次了。”

 何孤单衷心震服:“难怪我也听村民说有两次起了冲天火,我以为是同一把火,只不过时明时灭、时旺时衰而已…那么,为何烧了一次之后,又烧第二次呢?”

 铁手苦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火只烧了二次,所以,就算能找到杀戒杀和尚的凶手,不见得就是杀苦耳大师和焚寺的凶徒,这点很重要。”

 何孤单终于听出了铁手话里的意味:“二爷之说…你大致已肯定知道谁是杀死这戒杀和尚的凶手,所以便…不要解剖了?”

 铁手道:“不敢就肯定,但可作推测。有时候,要知道死因,不一定从死者体内,还可以从死者体外去了解。”

 何孤单听入了神:“体外?”

 他那双要死不活的四白大眼都在写着:渴切知晓真相!

 铁手一指道:“你看这梧桐。”

 何孤单便看梧桐树。

 铁手又用手一指道“你看这落叶。”

 何孤单就看地上的落叶。

 铁手道:“这向寺的一边,梧桐叶是给火焰烧焦、催落的,却还留下几片叶子。这向大钟的一边,几乎叶落尽矣,但叶子大都未干、不焦,全是给人用掌劲催落的。”

 他笑向何孤单:“这说明了什么?”

 何孤单搔搔头皮,喃喃地道:“这…这说明了什么?”

 铁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这叶子如是遭掌劲催落的,但到处都没有遭掌催毁的痕印,但这一掌却深深印在钟上,足有三分深,也就是说…”

 铁手说话的语音很低沉。

 很徐缓。

 但有力。

 由于他国字脸,深眉隆鼻,所以一旦不笑的时候,样子很严肃。

 当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连一丝笑容也不见了、没有了、消失了,只听他沉缓的说:“那人只用了一掌,就推动了这口大钟,撞死了身手极高的戒杀和尚,但这样一座深山古寺,却丝毫没响起钟鸣:而这一掌不但能够无声,还把整棵梧桐叶子都催落下来了。──这是何等犀利掌力,何等盖世神功!”

 他脸色铁青,漫声长道:“大钟敲古寺,叶落梧桐惊──当世间,有这种掌力的,不过三五人而已;但这三五人,各据一方,近在此地附近出现的,却只有一个人。”

 何孤单终于明白了。

 而且心惊。

 ──其实一个人明白事理愈多,愈多害怕;初生之犊不畏虎,可惜不畏不等同于不可畏,无知的人反易无畏,而无畏的结果往往是无命。

 所有的政治家、野心家和各方头头,多是拿这种人的“无畏牺牲”来换取他们的江山。

 何孤单骇然怒视,但却不害怕影响他的思路,还有他好辩嗜驳的情,所以他说:

 “是两个,不是一个。”

 铁手哦然道:“两个?”

 何孤单率然道“一个是查叫天,一个是你。”

 铁手一笑,道:“那么说,是三个,不是两个。”

 何孤单诧然:“三个,还有一个是谁?”

 铁手道:“是陈捕头。他的掌功也很利害。”

 何孤单宛若初闻,甚至有些儿不可置信的样子:可见陈风尘平何等沉潜自敛,连副捕头也莫测其功力深浅。

 铁手心中暗自对陈风作了赞叹,但却纠正一句:“但仍只是一位,因为陈捕头的掌力走柔一路,其劲能推动这口钟,也不够速,更不致印下如此深刻之掌印,也不会用刚劲破空尽削落叶。”

 他忽然又道:“我的掌力也不行。至少,这钟声我就灭不了音。”

 何孤单恍然道:“那么说,你认为能下此重手,杀死戒杀的人,只有一人了──”

 话未说完、,就听仵作们一阵动。

 何孤单急问:“可有发现?”

 其实解剖的结果是:没有发现。

 戒杀和尚的确是给大钟砸死的。

 他体内五脏除给大钟砸着的部位,都堪称完好。

 但陈风等人的检验仍可算是:有收获。

 因为发现了线索。

 线索不在死者体内。

 而在体外。

 他的衣襟里,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了几个字:

 查叫天杀我。

 由于字条经折叠才收入襟内,而折合时墨迹未干,墨字在纸上染成一团,好不容易才辨别出这几个字来。

 陈风看了,重重哼了一声:“查叫天焚庙杀人,太也张狂!”

 何孤单则衷心佩服的向铁手道:“果然是一线王!”

 铁手却脸肃然,转为眼疑惑,仔细看那张纸,翻来复去好一会儿,才吐出了两个字: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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