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在紧接着的那周的星期六,米尔德丽德回到了伦敦。当晚,菲利普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上歌剧院订了两个座位。晚餐时,他们俩还饮啜了香槟酒呢。米尔德丽德在伦敦已有多年,但这么开心她还是头一次,于是,她便尽情享受了一番生活的乐趣。戏院散场后,他们便雇了辆马车,朝平利科大街驶去,菲利普在那儿为她租了个房间。一路上,米尔德丽德蜷缩着身子躺在菲利普的怀里。
"我深信你见到我一定很高兴,"菲利普说。
米尔德丽德没有吱声,只是温存地攥了攥菲利普的手。对米尔德丽德来说,柔情的外
是罕见的,因此,经她这么一攥,菲利普不觉心旌飘摇了。
"我已邀请格里菲思同我们一道吃饭,"菲利普告诉她说。
"喔,你这样做我很高兴。我老早就想同他见见面了。"
星期天晚上城里没有什么娱乐场所可以带米尔德丽德去的。菲利普唯恐米尔德丽德整天同他呆在一块会感觉腻味。他想起了格里菲思,此人一举一动无不逗人发笑,可以为他们俩消磨这一夜晚助兴。菲利普对格里菲思和米尔德丽德两人都很喜欢,真希望他们俩相互结识,并且喜欢上对方。菲利普走时对米尔德丽德说:
"还只有六天时间了。"
他们预先包了罗曼诺餐馆顶层楼上的雅座。这顿佳肴丰盛而且可口,看上去远远超过了他们支付的饭钱。菲利普同米尔德丽德先到,只得坐下来等候格里菲思。
"他这个老兄历来不准时,"菲利普开腔说,"他的情人多得数不清,眼下兴许正在同她们中间的一个鬼混哩!"
但是,菲利普的话音刚落,格里菲思飘然而至。他是个瘦高个儿,长得倒
俊的。一颗脑袋同他整个身材适成比例,给人以一种不可一世的神气,倒蛮引人注目的。他那头鬈发,那双大胆、热情的蓝眼睛,还有那张鲜红的嘴,无不具有
人的魅力。菲利普发现米尔德丽德饶有兴味地凝睇着格里菲思,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可名状的
足。格里菲思对着他们俩粲然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不少,"在同米尔德丽德握手的当儿,格里菲思对她说。
"怕的是还没有我听到有关你的事儿多吧,"她回了一句。
"也没有你那么环,"菲利普补了一句。
"他是不是一直在败环我的名声呀?"
格里菲思说罢哈哈大笑。此刻,菲利普看见米尔德丽德注意到格里菲思那口牙齿是多么的洁白整齐,他那笑靥又是那么的悦人。
"你们俩理应像对老朋友一样相处,"菲利普说,"我已经分别为你们俩作了一番详尽的介绍了。"
今晚,格里菲思的心境是最好不过了,因为他终于通过了结业考试,取得了当医生的资格,并于不久前被委任为伦敦北部的一家医院的住院外科医生。他将于五月初赴任,在此之前他准备返回乡里度假。这一周是他在伦敦的最后一周,于是他决心趁此机会痛痛快快地乐上一乐。他又讲开了他那些妙趣横生的无稽之谈,对此,菲利普却赞叹不已,因为他自己就是模仿也模仿不起来。他的话多半没什么意义,不过他说话时那股活泼劲儿给他的话添加了分量。说话间,一种活力宛若一股涓涓细
从他口中淌出,凡是同他
识的人,无不为之感动,就好比身上
过了一股暖
。米尔德丽德那种
天喜地的样子,菲利普前所未见。眼看到由自己一手张罗的小小聚会颇为成功,菲利普感到很是高兴。米尔德丽德着实快活了一番。她的笑声越来越高,完全忘却了业已成为她第二天
的那种矜持斯文的淡漠表情。
这时,格里菲思说:
"喂,要我称呼你米勒太太还真不习惯呢。菲利普一向只叫你米尔德丽德。"
"你真那样称呼她,她大概不至于会把你的眼珠给抠出来的,"菲利普笑呵呵地说。
"那她得叫我哈利。"
在他们俩闲聊的时候,菲利普默默地坐在一旁暗自思忖,看到别人精神愉快确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儿。格里菲思不时地将菲利普戏
一番,当然是出自一番好意罗,因为他这个人一向是正经八百、不苟言笑的。
"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你,菲利普,"米尔德丽德笑
地说。
"他这个老伙计人可不坏,"格里菲思一面接口说道,一面抓起菲利普的手快乐地摇晃着。
格里菲思喜欢菲利普这件事似乎使得他更富有魅力。他们可都是饮食有度的人儿,几滴酒下肚,其力直冲脑门。格里菲思的话越来越多,竟到了口若悬河的地步;菲利普虽觉有趣,但也不得不出来恳求他有所收敛。他有讲故事的天赋,在叙述的过程中,他把他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风
韵事、逗人发笑的妙处渲染得淋漓尽致。在这些
遇中,他都是扮演了一个奔放不羁、幽默风趣的角色。米尔德丽德双眸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不住地敦促格里菲思继续往下讲。于是,他便倾诉了一则又一则轶事。当餐馆里的灯光渐渐隐去时,米尔德丽德不胜惊讶。
"哎呀,今晚过得好快啊。我还以为不到九点半呢。"
他们起身离座,步出餐馆。道别时,米尔德丽德又说:
"明天我上菲利普那儿用茶。可能的话,你不妨也来。"
"好的,"格里菲思笑眯眯地说。
在回平利科大街的路上,米尔德丽德还是口口声声不离格里菲思,完全为他的堂堂仪表、裁剪精美的衣服、说话的声音以及他那
快的性格所陶醉。
"对你喜欢上他,我是很高兴的,"菲利普说。"起先你还觉得不屑同他见面呢。这你还记得吗?"
"菲利普,我认为他这个人真好,竟这么喜欢你。他确是你应该结
的好朋友。"
她朝菲利普仰起面孔,让他亲吻,这在她来说,却是少有的举动。
"菲利普,今晚过得很愉快。太感激你了。"
"别说那些混帐话,"他哈哈笑了起来。她的赞赏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他感到双目
润了。
她打开了房门,在进去前,她掉头对菲利普说:
"去告诉哈利,就说我狂热地爱上了他。"
"好的,"他笑呵呵地应着,"祝你晚安。"
翌
,正当他们俩在用茶点的时候,格里菲思一脚跨了进来,随即懒洋洋地坐进一张安乐椅里。他那
手大脚慢腾腾的动作里
出一种难以言表的
感。在格里菲思同米尔德丽德叽叽咕咕闲扯时,菲利普缄默不语。他对那两位充
了爱慕之情,因此,在他看来,他们俩相互爱慕,这也是十分自然的。即使格里菲思把米尔德丽德的心思吸引了过去,他也不在乎,因为到了晚上,米尔德丽德就全部属于他了。这时,他好比是一位对自己
子的感情笃信不疑的温顺的丈夫,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
子毫无危险地同一位陌生人调情。但是挨到七点半,他看了看手表,说:
"米尔德丽德,我们该出去吃饭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格里菲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唔,我得走了,"格里菲思终于开口说,"没想到天已不早了。"
"今晚你有事吗?"米尔德丽德问道。
"事倒没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菲利普心中有些儿不悦。
"我这就去解手,"菲利普说后,又对米尔德丽德说,"你要不要上厕所呀?"
她没有答理他。
"你为何不跟我们一道去吃饭呢?"她却对格里菲思这样说。
格里菲思望着菲利普,只见他目光阴沉地瞪视着自己。
"昨晚我随你们去吃了一顿,"格里菲思哈哈笑着说。"我去你们就不方便了。"
"哦,这没关系的,"米尔德丽德执著地说。"叫他一起去吧,菲利普。他去不碍事的,对不?"
"他愿去尽管去好了。"
"那好吧,"格里菲思立即接口说,"我这就上楼去梳理一下。"
他刚走出房间,菲利普便生气地对着米尔德丽德嚷道:
"你究竟为啥要叫他跟我们一块去吃饭呢?"
"我忍不住就说了。不过当他说他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们一声不吭,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喔,
弹琴!那你又干吗要问他有没有事呢?"
米尔德丽德抿了抿嘴
。
"有时候我想要一点乐趣。老是同你呆在一块,我就会发腻。"
他们听到了格里菲思下楼时发出的咚咚脚步声,于是菲利普转身走进卧室梳洗去了。他们就在附近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饭。菲利普气呼呼的一声不吭,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在格里菲思的面前显得很是不利,于是强忍下这
腹的怨气。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借酒浇灭烧灼他心的哀痛,还强打精神,间或也开口
上几句。米尔德丽德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内疚,便使出浑身解数以讨菲利普的
心。她显得那么和颜悦
,那么含情脉脉。这倒叫菲利普责怪起自己太傻气,竟吃起醋来了。晚饭后,他们乘了辆马车上杂耍剧场,一路上,米尔德丽德还主动伸出手让他握着呢。此时,原先的那一股怨气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蓦地,不知怎地,他渐渐意识到与此同时格里菲思也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一阵痛楚再次猛烈地向心上袭来,这是一种灼人的切肤之痛。他内心惶惑不已,暗暗问自己一个以前兴许也会问的问题:米尔德丽德和格里菲思是否相互爱恋上了。他眼前仿佛飘浮着一团怀疑、忿懑、悲哀、沮丧的
雾,台上的演出他啥也看不清,但他还是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同他们俩又说又笑的。不一会儿,一种莫名其妙的要折磨自己的
念攫住了他的心,他倏地站了起来,说他想出去喝点什么。米尔德丽德和格里菲思还不曾有机会单独相处过,他想让他们俩单独呆一会。
"我也去,"格里菲思说,"我也口渴得很。"
"喔,扯淡,你留下陪米尔德丽德说个话儿。"
菲利普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他把他们俩撇在一边,使得内心的痛苦难以忍受。他并没有到酒吧间去,而是走上阳台,从那儿他可以监视他们而自己不被发觉。只见他们俩再也不看演出了,而是相视而笑。格里菲思还是同原来一样,眉飞
舞地侃侃而谈,而米尔德丽德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菲利普只觉得头痛
裂,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他知道自己再回去会碍事的。没有他,他们玩得很愉快,可他却备受折磨。时间飞逝而过,眼下他特别羞于再回到他们中间去。他心里明白,他们俩心目中
儿就没他这个人。他不胜悲哀地想起今晚这顿晚饭钱以及剧场的票子还是他掏的
包呢。他们俩把自己耍得好苦啊!他羞忿
加,不能自已。他看得出,没有他在旁边他们俩是多么的愉快。他本
扔下他们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但是他没拿帽子和外衣,再说自己这么一走,以后还得作没完没了的解释。他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发觉在米尔德丽德向自已投来的目光中隐隐
出丝丝愠怒,他的心不由得一沉。
"你走了好一会儿了,"格里菲思说,脸上堆着次
的微笑。
"我碰上了几位
人,一攀谈上就难
身。我想你们俩在一起一定很好。"
"我感到非常愉快,"格里菲思说,"就不知米尔德丽德是怎么想的。"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洋洋得意的笑声,笑声里透出丝丝俗不可耐的味儿,菲利普听了不觉为之悚然。他提议他们该回去了。
"喂,"格里菲思说,"我跟菲利普一同送你回去。"
菲利普疑心这种安排是米尔德丽德率先暗示的。这样,她可以避免由他单独送自己回去。在马车里,他没有拉她的手,而米尔德丽德也没有主动把手伸向他;可他知道她一路上却始终握着格里菲思的手。当时他最主要的想法是这一切简直鄙俗不堪。马车辚辚向前。他暗自纳闷,不知他们俩背着他作出了哪些幽会的安排,想到这儿,不
诅咒起自己出走而给他们以可乘之机来了,事实上正是自己故意出走才促成他们这么做的。
"咱俩也乘马车回去,"当马车来到米尔德丽德的住地时,菲利普说,"我实在太累了,脚都抬不起来。"
在回他们寓所的路上,格里菲思谈笑风生,菲利普却受理不理的,态度冷淡地应答着,可格里菲思似乎毫不在乎。菲利普肚里思量,格里菲思想必注意到事有蹊跷了。最后,菲利普越来越沉默,格里菲思再也无法佯装不察了,顿时显得局促不安,戛然打住了话头。菲利普想说些什么,但又甚觉羞愧,难以启口。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待人,最好趁此机会立刻
清事情的真相。他硬
着自己开了腔。
"你爱米尔德丽德吗?"他突然发问道。
"我?"格里菲思哈哈大笑,"今晚你老是
怪气的,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吗?我当然不爱她,我亲爱的老兄。"
他说罢挽起菲利普的手臂,但菲利普却把身子移了开去。他心里明白,格里菲思是在撒谎。他不能强迫格里菲思告诉自己说他一直没有握米尔德丽德的手。突然间,他觉得全身瘫软,心力
瘁。
"哈利,这事对你来说无所谓,"他说道。"你已经玩了那么多女人,可千万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这意味着我整个生命。我的境遇已经够惨的了。"
他的说话声也变得异样,语
喉管,忍不住
噎嘻地哭了起来。他赧颜
面,简直无地自容。
"亲爱的老伙计,我决不会干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来的,这你是知道的。我太喜欢你了,还不至于会于出那种荒唐事来。我只是逗着玩儿的。要是我早知道你为了这事会这么伤心,我早就小心行事了。"
"此话当真?"菲利普随即问道。
"她,我根本看不上眼。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菲利普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马车戛然停在他们寓所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