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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四级考试很顺利地结束了,我核对了一下答案,估计问题不大。但是换生名单却没了下文,好象那紧张的一小时面试只是我的一个梦境。我颇惴惴,每天上网查结果,一无所获。

 我曾在校园网上看见一个关于七苑那个轻生女子的帖子,很快有很多人回复,同情惋惜不屑鄙夷皆有,大多数是同情的。

 什么力量能让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轻生呢?许多人问。

 有人说是失恋,是她外地的男友提出分手;有人说是因为找不到工作,她家庭贫困,又不能支持她考研;有人说是家庭的影响,她父母不和,直到她死后,后事也由其立刻母一手办。有个人忽然说她是自取其辱,怀孕了又没打掉,只能以死来逃避。这个说法遭到了普遍的唾弃。毕竟死者已逝,再诽谤便近乎无礼。都是一校之友,这又何必呢。我们都说对对,本是同生,相煎何太急啊。

 那几天我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企鹅很起劲地问“为什么她找不到工作?是不是我们学院的都找不到工作?那我们怎么办啊?考哪的研啊?哎你们有要考研的吗?哎,我问你们呢!”

 “去去别烦”我费力地把书包从她股下面出来“先考,考不上再说。”

 “靠,我是死也不考了。我念到大学已经快累死了。”老马叫。“企鹅你急什么?你有长期饭票了。”

 “我想转专业,咱们专业的女生好象老难找工作啦。”

 当年弃文学理乃是为了谋生,谁想峰回路转,工科女生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用人单位宁可要高挂红灯的男生,因为可以放到基层锻炼。女生再优秀些,也只能捡男生挑剩下的职位。本校的硕士点又是新办的,人手紧张得讲课都忙不过来,搞研究?戏不大。周边的几所大学好象在环境方面都不强。若不是有出国重选专业的机会,我真要被这个专业愁死。我认识一个同专业的学姐,前学习部的骨干,年年奖学金,英语过专八,大小活动什么都拿得起来,真真一个女强人。可是招聘会上投出N份简历仍被用人单位弃如敝履,最终是颇有背景的家长出面和单位协商把挡案带了出去,"买一送一",她自嘲道,如许聪明要强的女子居然也有依赖别人的一天,纵是嘴上不说,眼里那份黯然神伤是看得见的,"加油,但愿你们的运气比我好。"

 我有点难过“王姐一路顺风,真金子到哪都闪光,我们相信你。”

 学姐淡然一笑“晓蓓,你以后照顾好自己。锋芒不要太打出头鸟的。姐姐嘴直,你别介意。”

 我愣了,什么意思?

 直到那天我看到学院教务栏那张推荐表才明白。“经学院审核,兹推荐2002级武茜同学作为学院代表,参加大校换生统一面试。面试时请携带"

 “怎么可能?她连面试都没参加!”我冲进院办公室“我请求查询面试成绩。”

 “成绩由总校保管”女老师一脸疲惫的脂粉“我们也管不了。”

 打电话到总校,那边说面试成绩由评委决定,只要有一个评委摇头就不能通过。

 “可是我们有十二个人参加面试啊!难道一个都没通过?!”

 “那我们也不清楚!你找评委问吧!”那边啪的一声放下了电话。

 我上哪儿找那群老头子去啊!畜生!

 可惜了我一百的报名费啊,还搭进去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全打水漂儿了。

 武茜?我又想起她上周在主楼和人抢座吵架那副嘴脸,小雀脸尖尖地指着那个倒霉女生的鼻子开骂。看着对方不服气,一个电话把男朋友招来了。狐假虎威地还真拿自己当碟菜了,我会输给这种人?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给我拾鞋我还嫌掉价呢。

 “你还真报名啊?”老许在电话里教育我“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啊?肯定是内定的呗。算了别生气,她的水平想过关肯定也往里面垫了不少银子,还有大校的面试呢,那个是比较严格的。她本事再大也未必打通关节,强中更有强中手,一所学校才有十个保送名额,那就轮得上她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完了”我咬牙切齿“还没谁敢从我手里抢东西呢,我要放过她我就不是林晓蓓!”

 说曹到,我边走边讲电话,正看见对面路口那个人花枝颤地抱着刘力肩膀又抖又笑。这一对的开放程度是惊人的,以前我听到本班男生说武茜晚上就住男生公寓不回去的事,当时还替她说了两句“不可能吧”什么的,真TMD傻到家了。

 “冷静”爸说,爸难得和我通电话,要说也就三句,吃饭了吗?冷不冷?钱够不够?惟独上次我透漏面试成绩良好时爸很开心地闲聊了几句,要我早确立自己的人生目标。相比之下妈就显得很罗嗦了,一听我想去新加坡就急,好象我不是去学习而是去打仗一样。

 “这些事情不能强求,尽人力而知天命就是了。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爸说。

 “可是我不服。她哪里比我强?”

 “唉…,你这孩子,不要那么虚荣,为什么和人攀比呢?…”

 我立马把电话拿开,一场辛苦负之东,哦,又是我虚荣啦?!

 我虚荣吗?

 是的,当然。可是这一次,决不是为了风头。

 虚荣的恶果我已尝过不止一次。从记事起,周围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得真乖。”上学后,又说“你们女儿真聪明。”

 每当我拿回考分的卷子,爸妈都高兴得过节似的,一边在厨房做好吃的犒劳我一边争论到底是谁的遗传因子起了作用。爸通常会扯出他的古董家史“肯定是老林家的脑筋没跑儿,咱家前清时候还出过举人啊!举人老爷啊!那高墙大院,前呼后拥,那是文曲星啊…”我妈一到这时候就笑话他“封建思想忒严重,你怎么不看看孩子她姥爷,十三岁就打一手好算盘,能吃苦能耐劳硬是白手发家啊,明显这是像了我们家了…”

 但是我若哪里出了差错,便会成为千夫所指。爸妈爷爷姥姥姥爷姑姑叔叔舅舅姨姨…全家老少一起着急,弟弟妹妹多不爱读书,我是所有人的希望。“怎么的呢这是?”爸妈互相指责“你看看你女儿!”好象我一考不好就连当他们亲生女儿的资格都没了。

 还记得上初中时我十二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那一次政治考了六十多,一下子跌出前三元。刚好我同班的一个女生是我妈同事的女儿,那次发挥得不错,那女孩儿把名次表拿给她妈看,她妈又在上班时拿给全教研室的人看。我妈当然首当其冲,被迫听了一节教育课。回家后我妈直接从熊猫家提出玩得正高兴的我,劈头盖脸给了一个大耳光。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懵了。

 熊猫爸妈岁数比我父母大些,对女儿爱若珍宝,当时脸色发白拦住我妈说教育孩子要讲究方式。其实她一个当老师的还能不知道这些?上火上的。

 那天我妈在熊猫家的沙发上大气的时候,我泪眼朦胧地却硬是憋住眼泪,她打我,虽然没我爸打得疼,可她当着熊猫打我。

 人有脸,树有皮,小树也有小皮,小孩也有自尊心。

 我推开熊猫妈妈递来的巾,一推门跑到大街上。一边哭一边跑,直到跑不动为止。我只穿着衣,外套还在熊猫上扔着。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秋天的风很冷,我站在卖烤地瓜的大炉子前,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只脏脏的炉子,它好暖。

 卖地瓜的小贩问我是不是要买,我抱歉地看着他,我兜里只有一个五角的硬币。他把我轰开了。

 我把手放在嘴边呵气希望能暖一些。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我穿着衣到处游,兜里有一个五角的硬币。

 我不能随便把它花了。这是我最后的财富了。我再也不回家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理工大的后门,那里可以看见我家的阳台。节时爸在阳台上挂了一串红的小灯笼,会在寂寞的夜里,一闪一闪地亮起来。红的,好红,好好看。

 可是现在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是妈妈不要的小孩。林晓蓓一定不是他们的女儿,林晓蓓一定是他们从垃圾箱捡回来的。

 我忍不住又哭了。

 后来爸妈对我稍微有了点耐心,也可能是整整一晚的寻找把他们吓住了。还是熊猫带他们去理工大操场那个长蒲公英的角落找到了我。那是我们的老窝,我们的根据地。

 现在我已经这么大了,可是难过时仍希望自己是个孩子,可以找个温暖的怀抱大哭一场。

 是我虚荣吗?我和别人攀比?竞争早已深入我的骨髓。

 走过实验楼时看到门前贴着大红的通知:××招聘会何时于何地举办,××研究所招聘我校应届毕业生××人,要求:别:男…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幸运的话我的明天也将在这么一张纸上。我会到一个小城市,找一个尘封的办公室坐上几十年,做一些图表。在茫茫人海中被湮没,这一生会很快平庸地过完。

 我坐在图书馆门口,一个人。

 算了,去找老许上自习好了。今天他怎么没叫我去吃晚饭啊?

 平时嫌他烦,今天我这么倒霉,丫居然不面,不够意思。

 我走到一苑楼下,远远听得一阵娇笑,正是老许和一个女生。女生背对着我,身材窈窕,玉拳正击打着老许的口。老许笑容憨厚做幸福状。

 我靠,能耐了啊,两天没见还整出个二房来?这么快就把我给绿化啦?那女生笑够了,一扭回转身来,我身不及,索大摇大摆上去。

 眼…靠,这不开学时到我们寝室给我带礼那个傅萍吗?

 我们四目相接,说不尽的明暗剑,尽在一瞥中。

 老许脸涨成猪肝,很紧张,没有偷情的经验和胆量就不要偷嘛。出来混一点专业精神都没有。鄙视他。

 不过也说不定我是在成全他们,偷着不如偷不着,就要这样还没来得及入港就被撞破才算有回味。

 我胡思想着,站在老许面前竟不知说什么好。

 想了一会儿,我很认真地问:“你吃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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