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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外面天渐渐黑了,彼得·麦克德莫特说了声“请原谅”就从他的办公桌旁站起来,开亮了办公室内的灯。他回到办公桌旁,再次朝着那个面对而坐、身穿法兰绒服装、说话细声细气的人。新奥尔良警察局侦缉处处长约里斯,在彼得眼中,看上去不那么象警务人员。他彬彬有礼地耐心听着彼得讲事实经过和自己的推测,就象一位银行经理在考虑一项贷款申请一样。在冗长的谈话中,这位侦探只有一次打断了话头,询问他是否可以打一个电话。得到同意后,他便使用在办公室较远一边的一个电话分机,他说话声音很低,彼得一点也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谈了半天,对方毫无反应。不免又使彼得怀疑起来。谈话结束时,他说道“我不知道这一切,甚至其中任何一点,是否都是废话。实际上我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傻了。”

 “如果更多的人敢于这样讲的话,麦克德莫特先生,警务工作就好办多了。”这时约里斯处长才掏出了铅笔和笔记本。“如果事情确是这样,我们当然需要一个详尽的报告。眼前,有一两个细节,我想知道一下。一个就是这辆汽车的牌照号码。”

 弗洛拉写过一个备忘录,证实她早先的报告。备忘录中写有汽车的牌照号码。彼得大声地念着号码,那位侦探随即把它记下。

 “谢谢你。另一件事就是你们这位奥格尔维的外貌特征。我知道他,但是我想听听你的描述。”

 彼得的脸上初次出笑容。“这个好办。”

 他刚描述完毕,电话铃响了。彼得听后,把话机推到对面。“是你的。”

 这回他听到了侦探的答话,大半都是一些“是的,先生”和“我明白”之类的话。

 讲到某一点时,侦探抬起头来,两眼紧盯着彼得。他对电话里讲“我认为他非常可靠。”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但也有顾虑。”

 他又把汽车牌照号码和奥格尔维的容貌特征讲了一遍,便挂上电话。彼得说道“你说得对,我是有顾虑。你打算去跟克罗伊敦公爵夫妇接触吗?”

 “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事情再发展一些。”侦探关注地看着彼得。“你看过今晚的报纸吗?”

 “没有。”

 “谣传——刊登在《州报》上——克罗伊敦公爵要出任英国驻华盛顿大使了。”

 彼得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

 “据我的上司讲,刚才广播说官方已证实了这项任命。”

 “这是否就意味着他可以享有某种外豁免权了呢?”

 侦探摇了摇头。“对已经发生的事不适用。如果查明属实的话。”

 “可是诬告的话?”

 “任何案件,诬告都是严重的,这个案件尤其如此。所以我们要谨慎行事,原因就在这里,麦克德莫特先生。”

 彼得想到,如果克罗伊敦夫妇与车祸无关,而把调查的消息出去的话,那对饭店,对自己都是十分不利的。

 约里斯警官说道“要是可以使你稍稍感到放心,我可以对你透两件事。我第一次打电话给我的同事以后,他们作了一些分析。他们认为你们这位奥格尔维可能企图把车子开出本州,可能要开到北部某个地方。他怎么会跟克罗伊敦夫妇挂上钩的,当然,我们就不知道啦。”

 彼得说“我也猜不出。”

 “可能,昨晚在你看见他之后,他把车子开走了,白天就躲在什么地方。车子撞成那个样子,他很懂得想在白天开车是不可能的。今晚,他如果面的话,我们已经作好准备。现在已经向十二个州发出通缉警报。”

 “那么你们真是认真对待这件事罗?”

 “我说过有两件事。”侦探指指电话。“刚才第二个电话是告诉我,我们警察星期一在出事地点捡到的碎玻璃和前灯框圈,它们的检验报告已经由州里送来了。由于在制造商的规格变动上碰到一些困难,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查明玻璃和框圈都是一辆杰格尔牌汽车的。”

 “你们真的能这么肯定吗?”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肯定哩,麦克德莫特先生。要是我们接触那辆撞死女人和孩子的车子,我们无疑就能证实。”

 约里斯处长站起身来要走,彼得陪着他走到外面一间办公室。他看到赫比·钱德勒等在那里,感到很惊奇。这才想起是他自己叫这个侍者领班今天晚上或明天来这里的。由于下午情况有发展,他想推迟这个非常可能引起不愉快的会见,但继而认为推迟也没有什么好处。

 他看到侦探和钱德勒互换眼色。“再见,处长,”彼得说道,看到钱德勒黄鼠狼似的脸上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心里感到很解恨、很痛快。警官走了之后,彼得招手叫侍者领班走进里面一间办公室。

 他打开办公桌锁着的抽屉,拿出一个卷宗,里面是昨天逖克逊、杜梅尔和其他两个小伙子写的代书。他把它们递给钱德勒。

 “我想你会对这些感兴趣的。如果你还想打什么主意的话,告诉你,这些都是副本,我这儿还有正本。”

 钱德勒的自尊心看来受到了打击,然后开始看代书。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嘴咬得紧紧地。彼得听到他从牙中倒一口冷气。过了一会,他低声骂道“混蛋!”

 彼得厉声喝道“你破口骂人,就是因为他们招出你是拉皮条的吗?”

 侍者领班刷地脸红了,然后放下那几张纸。“你打算怎么样?”

 “我要立即把你解雇。但由于你在这里干了那么多年,我打算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报告特伦特先生。”

 钱德勒用哀求的口吻问道“麦克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商量商量呢?”

 对方没有回答,他又接下去说道“麦克先生,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事多着哩?”

 “如果你要给我讲知识——关于应召女郎和其他各种放生活——恐怕我什么都知道。还有一件事情,我知道,你也知道:就是有些事情,管理部门是不准干的。给未成年的男孩叫野就是其中之一。”

 “麦克先生,能不能,也许就是这一次,不向特伦特先生报告呢?这件事就你我两个人知道,行不行?”

 “不行。”

 侍者领班的眼光扫了一下房间四周,然后回到彼得身上。他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转着在打主意。“麦克先生,如果有的人要活下去,并要让他活下去?”他住了口。

 “什么?”

 “唉,有时候还是值得算计算计的。”

 彼得感到好奇,不吭一声。

 钱德勒踌躇了一下,然后故意把上衣口袋上的纽扣解开,伸进手去拿出一只折叠着的信封,把它放在办公桌上。

 彼得说“让我看。”

 钱德勒把信封往前推了推。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有五张一百元的钞票。彼得好奇地看了看这些钞票。

 “这些是真票吗?”

 钱德勒假笑地说“都是真的,错不了。”

 “我倒想知道你认为我值多少钱哩。”彼得把钱扔回去。

 “拿走,滚出去。”

 “麦克先生,如果是嫌少的话?”

 “滚出去!”彼得的声音很低沉。他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滚出去,不然我就扭断你这个无的细脖子。”

 赫比·钱德勒收起钱走了出去,怒容面。

 屋子里只剩下了彼得·麦克德莫特一个人,他默默地倒在他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跟警官和钱德勒的会见,使他疲力竭,情绪低落。他觉得,后者尤其使他不愉快,也许因为处理了这个行贿事件,也使自己产生了一种手脚不干净的感觉吧。

 是不是有呢?他想,应该开诚布公。钱在他手里的时候,曾经有一刹那他是想接受的。五百元是一笔相当可观的钱哩。与侍者领班的收入比,彼得对自己的收入从来未抱什么幻想,因为侍者领班收入的不义之财要大得多哩。如果对方不是钱德勒而换了个别人的话,他也许已把钱收下了。真的会收下吗?他但愿自己决不会收下。不管怎样,他反正不会成为第一个接受下属贿赂的饭店经理。

 当然,带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彼得坚决要把赫比·钱德勒的全部劣迹向沃伦·特伦特报告,可是他也无法保证是否一定能做到。如果饭店的所有权突然改变的话,看来这是可能的,那么这事沃伦·特伦特就不会去管了。连彼得自己也不一定会在这里了。新的饭店管理机构建立后,肯定要对高级职员的履历作一番审查,至于他本人,肯定又要把他在华道夫饭店的那笔声名狼藉的旧帐翻出来了。彼得想,他是否已经改归正而使人忘记了他以前的丑事呢?唉,看来他不久就有可能知道。

 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目前的事情上。

 在他的办公桌上,弗洛拉留了一张印好的表格,是本下午的饭店报表。他进办公室以后,这才第一次研究这些数字。这些数字表明饭店快住了,而且看来今晚肯定又将是全部客。如果圣格雷戈里饭店要以垮台告终的话,至少它是在鼓乐声中告终的。

 除了饭店报表和电话条子外,还有一堆刚送来不久的信件和便条。彼得草草地把它们全部看了一遍,决定把它们搁到明天再处理。在便条下面有一只牛皮纸文件夹,他把它打开来。这是副厨师长安德烈·雷米尔昨天给他的那份伙食总计划建议书。彼得今天早上就开始披阅这个计划了。

 他看了看手表,决定在晚间巡视饭店以前,把计划看下去。他坐定下来,面前摊着书写工整的计划书和精心绘制的表格。

 他愈往下看,对这位年轻的副厨师长也愈赞赏。这份计划显然十分高明,说明对饭店存在的问题及其餐厅业务的潜力都有广泛的了解。使彼得恼火的是,据雷米尔说,厨师长埃布伦先生全盘否定了这份计划。

 的确,有些结论还值得商讨,彼得自己对于雷米尔的某些意见也有不同的看法。初看之下,有些成本的估计也似嫌乐观。但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个生气、显然十分能干的人对目前伙食管理方面的缺点作了深入细致的考虑,并提出了改善办法。同样明摆着的是,圣格雷戈里饭店要是不重用安德烈·雷米尔这样的人才,他不久便会带着他的计划到别处去的。

 彼得把这份计划和表格放回文件夹中,心情愉快,饭店里居然还有象雷米尔这样对工作如此热心的人。尽管饭店目前的处境摇摆未定,彼得对这个计划看来无能为力,但是他决心还是要把自己的印象告诉安德烈·雷米尔。来了个电话,说今晚厨师长继续病假,由副厨师长雷米尔先生负责。按照饭店惯例,彼得通知对方,他现在就到下面厨房里来。

 安德烈·雷米尔在大餐厅门口等着。

 “请进,先生!你。”年轻的副厨师长领着彼得走进闹哄哄、烟雾腾腾的厨房,凑着他的耳边高声说“你会发现,用音乐家的话来说,我们正在接近渐强音呢。”

 昨天下午厨房里比较安静,今天则大不相同,此刻已近傍晚时分,厨房里热气腾腾。厨房工作人员全部出动,身穿浆过的白工作服的厨师、他们的助手和打杂的,仿佛象田野中开放的雏菊一样,干得正。在他们周围,穿过阵阵的蒸汽与热,淌着汗的厨房帮手们忙忙碌碌地举着托盘、平底锅和大锅,而其他人莽莽撞撞地推着手推车,还有侍者和把托盘举得高高的女侍者们穿梭似的走来走去,大家都相互躲让着。在蒸汽保暖桌上,当天晚餐菜单上的菜肴已经一份份分好,正待送到各个餐厅去。从点菜单上特别点的菜和房间的送菜正由快手厨师在烹调,他们动作之快,使人眼花缭。侍者们不时跑进来催问他们所点的菜是否已经烧好,而厨师们不耐烦地大声回答他们。其他一些侍者举着装菜肴的托盘,快步走过坐在高帐台上的两个严肃的女记数员。在烧汤的部门里,巨锅里的汤翻滚着,热气冲天。不远处两个有专门手艺的厨师用灵巧的手指在装夹鱼烤面包和热拼盘。在他们旁边,有一个焦急的糕点师傅在指导做甜点心。烤炉的门不时地?的一声开了,反出来的火光照在全神贯注着的脸上,通红的炉膛简直就象地狱似的。耳闻鼻嗅,到处都是碗碟的磕碰声、使人馋涎滴的菜肴香味以及正在烧煮的咖啡所散发出的阵阵清香。

 “当我们最忙的时候,先生,也是我们感到最愉快的时候。也应该是如此,只要人们不吹求疵。”

 “我看过你的报告了。”彼得把文件夹还给副厨师长,一面跟着他走进了镶玻璃的办公室,那里嘈杂声轻得多了。“我赞成你的意见。有几点还可以讨论,但是不多。”

 “如果讨论之后能见之于行动,那么讨论才有意思哩。”

 “现在还不行。至少不会象你所设想的那样。”彼得指出,在厨房改组之前,先要解决饭店的所有权这个大问题。

 “也许我的计划和我都必须另找出路了。不管它吧。”安德烈·雷米尔模仿高卢人那样耸耸肩膀,然后接下去说“先生,我正要去看看会议厅那一层楼。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彼得在他今晚巡视饭店的计划里,本来就打算去视察一下会议厅的晚餐。现在先从会议厅那层的厨房看起也是一样。“谢谢你,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乘职工专用电梯上了两层,走进一个大体上与下面的总厨房相仿的厨房。这个厨房一次可以给圣格雷戈里饭店的三个会议厅和十几个小间餐室同时供应约二千份客餐。此刻厨房里似乎与楼下的厨房一样忙碌不停。“你知道,先生,今晚我们有两个大宴会。一个在大舞厅,一个在比恩维尔厅。”

 彼得点点头。“是的,牙医协会和金冠可乐。”菜肴向长长的厨房的两头川不息地送出去,他看到牙医大会的主菜是烤火,可乐经销商的是煎比目鱼。厨师和帮手共同协作,象机器般有节奏地在给两道主菜配上蔬菜,然后动作利落地把金属盖子盖上装菜肴的盘子,并把它们全部放到侍者的托盘上。

 一只托盘放九个盘子——正好是一张桌子坐的与会者的人数。一个侍者照管两张桌子。每客有四道菜,加上额外的面包卷、白油、咖啡和小蛋糕。彼得算了一下:每一个侍者至少要端着装的盘子走十二趟;如果就餐者还要添什么菜,或者有时候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还得多侍候几桌时,那可能还要多跑几趟。难怪一些侍者一个晚上做下来要显得疲惫不堪了。

 不那么劳累的也许是餐厅里的侍者总管了。他穿着干净笔的燕尾服,系着白领结,泰然自若。此刻他正象站岗的警长一样,站在厨房的中央,指挥着不停地往来奔走的侍者。他看到安德烈·雷米尔和彼得,便朝他们两人走过去。

 “您好,厨师长;麦克德莫特先生。”虽然在饭店的职务高低上,彼得比他们两人都高,但现在在厨房里,侍者总管首先该向值班的高级厨师长打招呼。

 安德烈·雷米尔问道“有多少人吃晚饭,多米尼克先生?”

 侍者总管看了一张纸条说道“金冠可乐估计有二百四十个人,我们摆了这个数目的座位。看来大部分都来了。”

 “他们是拿工资的推销商,”彼得说。“他们必须来。牙医可以随他们自己的便。他们可能自寻欢乐,很多人不一定会来。”

 侍者总管点头同意。“我听说房间里要了大量的饮料。冰的消耗很大,房间服务部忙于配酒。我们想,来这里吃饭的人可能会减少。”

 究竟应该给开会的人准备多少客饭菜,这在任何时侯都是个难以解答的谜。对他们三个人来说,这是常会碰到的头痛的事。会议组织者给了饭店一个最低的保证数字,但事实上很可能有一、二百客的上落。原因是不知道有多少代表会自行分成小组聚会而不来参加正式的宴会,或是相反地,许多人会在最后一分钟蜂拥而来。

 对于任何饭店的厨房,大宴会前的最后几分钟总难免是紧张的。这是个考验的时刻,因为所有厨房人员都知道,对关键时刻的应变能力将会反映他们组织管理方面的优劣。

 彼得问侍者总管“原来估计有多少呢?”

 “牙医是五百客。我们准备的也差不多,并且已经开始上菜。但是他们好象还在继续不断地来。”

 “我们能马上计算出有多少新来的人吗?”

 “我刚叫一个人出去看看。喏,他来了。”一个身穿红衣服的领班闪开侍者,匆匆忙忙从大舞厅里穿过职工专用门口跑进来。

 彼得问安德烈·雷米尔“如果我们必须供应的话,拿得出额外的东西吗?”

 “只要知道需要的数量,先生,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侍者总管问了问领班,然后回过头来对他们两人说“大概又来了一百七十个人。他们正在蜂拥而来呢!我们已经在加排桌子了。”

 紧急情况的出现往往是突然的。这一回来势就较猛烈。一下子要拿出一百七十客额外的饭菜,任何厨房都将难以应付。彼得回过头来找安德烈·雷米尔,却发现这个年轻的法国人已经不在了。

 这位副厨师长仿佛象子弹出膛似的,立刻投入了战斗。他回到了厨房工作人员中间,象连珠炮似地在发号施令了。叫一个初级厨师到总厨房去,把供明天便餐用的七只烤火拿来?向配制间高声发布命令:动用存货!快!看到什么就切什么!需要更多蔬菜!从另一个宴会去挖一点蔬菜来,他们大概用不了那么多!又派一个助手赶到总厨房去搜罗蔬菜,凡是看到的都拿来?又传话说:快叫人来帮忙!需要两个切工,还要两个厨师?点心师傅注意!马上加做一百七十客甜点心?剜补疮!各显神通!让牙医们吃好!年轻的安德烈·雷米尔,思想敏捷,充信心,态度和蔼,正在导演着这出戏。

 对侍者也重新分配了任务:顺利地从规模校小的金冠可乐宴会上调了一些侍者,那些留下的侍者就得承担份外工作。就餐者是决不会觉察到的;也许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侍者给他们送上下一道菜而已。其他的侍者就被分派到大舞厅的牙医宴会上,他们每人要照管三张桌子——二十七个座位——而不是两张桌子。有些熟练的侍者,以快手快脚出名,可能要管四张桌子。有些人可能会发牢,但为数不多。会议厅的侍者多半是临时工,任何饭店需要时都可以召他们来帮忙。多干多得。以照管两张桌子为基数,工作三个小时,工资是四块钱;再加管一个桌子,则另外再加二块钱。按预先商定,小帐另加,其收入可能要比工资总数多一倍。手脚快的侍者,下班回家时可赚到十六块钱;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在午餐或早餐时也可以赚到这个数目。

 彼得看见一辆手推车,上面装着三只刚烧好的火,正从职工专用电梯里飞快地推出来。配制间的厨师冲上去把搬走。推着这三只火来的厨师助手,又回去再运。

 每一只火分成十五份。以外科医生的熟练技巧迅速地把切开。每一客平均分派:、腿、配菜。每一个托盘放二十客。匆匆把托盘送到服务台。一车车新到的蔬菜象轮船到埠一样集中涌来。

 由于副厨师长派人去送信传令,服务人手不够。少两个人,安德烈·雷米尔便跑来顶他们的班。他们加快速度,行动比以前更快了。

 盘子??第一种蔬菜?第二种蔬菜?汤汁?盘子推过

 来?盖上盖子!每一个人负责一项;胳臂、手、长勺同时飞舞。每一秒钟装一盘菜?还要快呢!在服务台前,侍者排起了长队。

 在厨房那一边,糕点师傅打开冰箱,往里张望,挑选点心,然后把门砰一声关上。总厨房的糕点师傅赶来帮忙。动用了备用的甜点心。还有更多的点心正从地下室冷藏库里陆续运来。

 百忙之中,有时也发生不协调的曲。

 一个侍者向领班报告。领班向侍者管理员报告。侍者管理员又向安德烈·雷米尔报告。

 “厨师长,有一位先生说他不喜欢吃火。他要换烤,行不行?”

 汗浃背的厨师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彼得知道这样层层请示是合乎饭店规定的。只有厨师长才有权更换标准菜单上的菜。

 安德烈·雷米尔咧着嘴笑着说“可以换给他,可是在他那一桌要最后送给他。”

 这也是厨房的老规矩了。为了搞好与顾客的关系,大部分饭店都可以根据顾客的要求给换菜,哪怕所换的菜价格大一些也可以。但是在目前情况下,这位与众不同的食客一定得等他的邻座都已经开始吃了,才给他上菜,免得其他顾客效尤。

 现在服务台前的侍者长龙已在缩短了。大舞厅里的多数客人——包括迟到者——都已经吃过正菜了。侍者助手已经在收吃过的盘子。看来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安德烈·雷米尔从服务人员中退了出来,用询问的眼光朝糕点师傅看了一眼。

 糕点师傅是个瘦得象火柴杆一样的人,看上去对自己做的点心不大尝味道。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圈说道“全准备好了,厨师长。”

 安德烈·雷米尔微笑着,回到彼得身边。“先生,正象你说的,看来我们胜利完成任务了。”

 “应该说你们干得太好了,我很感动。”

 年轻的法国人耸耸肩膀。“你看到的是好的一面。这只不过是工作的一个方面。在其他方面我们并不好。对不起,先生。”他走开了。

 未道甜点心是栗子球、火烧樱桃。上这道点心时有一定的仪式,这时候舞厅里的灯光都暗了下来,点着火的托盘举得高高地。

 现在,侍者们在职工专用门口前排起了队。糕点师傅和助手在检查托盘的排法。一声令下,每一个托盘当中的那一盆要点上火焰。两个厨师手执点燃的蜡烛站在旁边等着。

 安德烈·雷米尔巡视了这个行列。

 在大舞厅的入口处,侍者管理员,一只手臂高举着,望着副厨师长的脸色。

 安德烈·雷米尔点了点头,侍者管理员就把手挥下。

 拿着蜡烛的厨师奔向一排托盘,一个个地点燃起来。两扇职工专用的门突然打开了,并被牢牢拴住。外面,一个电工得到信号,便使灯光渐渐暗下来。乐队的乐声越奏越低,然后戛然而止。大厅里,客人们嗡嗡的谈话声也随之停了。

 突然,在客人的那一边,聚光灯亮了起来,直照着厨房的门口。一下子寂静无声,接着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喇叭声。号声停处,乐队与风琴齐奏,用最强音奏着《圣者歌》的头几节。随着乐声,侍者手里举着点燃着的托盘,列队走出来。

 彼得·麦克德莫特走进大舞厅以便看得更清楚些。他看到宾客堂,吃饭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偌大的餐厅挤得水不通。

 哦,当圣者们;哦,当圣者们;哦,当圣者们降临时?侍者们穿着漂亮整齐的蓝制服,一个跟着一个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厨房里走出来。在这种时刻,人人都深受感动。其中有些人马上要回到另一个宴会上去继续工作。现在,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他们的火焰象灯塔一般地高照着。?哦,当圣者们;哦,当圣者们;哦,当圣者们降临时?就餐者响起了一阵鼓掌声,当侍者绕着房间走一圈时,他们便随着音乐拍子,拍起手来。从饭店方面来说,已按计划完成了应尽的职责。然而在厨房之外,可谁也不知道厨房刚才遇到了紧急情况,并且顺利地应付过去了?主啊,我愿参加那行列,当圣者降临的时候?当侍者走到各个餐桌前,灯光复明,又引起了一阵掌声和欢呼。

 安德烈·雷米尔走过来站在彼得身旁。“今天晚上就是这些了,先生,除非你想来一杯法国白兰地。我在厨房里还有些存货。”

 “不,谢谢了。”彼得微笑着。“真是出色的表演。向你祝贺!”

 他转身出去时,副厨师长在他身后喊道“晚安,先生,你可别忘了。”

 彼得感到惑不解,停下来问道“忘了什么?”

 “就是我已经说过的。一个非常出色的饭店,先生,你我而人可以办到的。”

 彼得既感到有趣,又若有所思,他穿过宴会餐桌朝舞厅外面的门走去。

 他走了一大段路,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不大对头。他停下来,朝四周看了一下,不清究竟是什么不对头。突然想起来了。那个脾气急躁、矮个子的牙医协会主席英格莱姆大夫应该来主持这次宴会,它是这次大会的主要大事之一。可是这位大夫既没有在主席位子上就坐,在长长的主桌上也找不到他。有几位代表跑来跑去与人交谈,忙于同屋子里其他桌子上的朋友们寒暄。一个带者助听器的人在彼得旁边停下来说道“表演得很出色呀,呃?”

 “确实不错。我希望你们吃得很愉快。”

 “不坏。”

 “顺便说一下,”彼得说道“我在找英格莱姆大夫。哪儿也找不到他。”

 “你找不到了。”口气简慢。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是报馆里来的吗?”

 “不,是饭店里的。我见过英格莱姆大夫好几次了?”“他辞职了。

 今天下午。我可以告诉你,他简直象个大傻瓜哩。”

 彼得克制了自己的惊讶。“你知道他还住在饭店里吗?”

 “不知道。”这个带着助听器的人走开了。

 在会议厅夹层有一个内部电话。

 据总机报告,英格莱姆大夫的名字还在登记簿上,但是他房间里没人接电话。彼得打电话给出纳主任。“费城来的英格莱姆大夫结帐退房了没有?”

 “结了,麦克德莫特先生,刚刚结好。我看到他现在在门厅里。”“派人去请他等一等。我马上就下来。”

 彼得来到时,英格莱姆大夫正站在那里,旁边放着小提箱,手臂上挎着雨衣。

 “你现在还来干什么,麦克德莫特?如果你想要一封给饭店的感谢信的话,算你运气不好。而且我正要赶飞机呢。”

 “我听说你辞职了。我是来对你说,我感到抱歉。”

 “我想他们会进行下去。”掌声和欢呼声从两层上面的大舞厅里往下传到他们站着的地方。“听起来他们已经这样干了。”

 “你很在乎吗?”

 “不。”这位矮小的大夫把脚移了移,低下头去,然后咆哮道“我是在扯谎。我很在乎呢。我不应该在乎,可我就是在乎。”

 彼得说“我想谁都会在乎的。”

 英格莱姆大夫猛地抬起头来。“听着,麦克德莫特:我毫不灰心丧气。我也没有必要感到灰心丧气。我一生当教师,有不少成就:我培养了许多有用之才——吉姆·尼古拉斯就是一个,还有别人,用我的名字命名的拔牙法,我写的书已被采用为标准的教科书。那都是具体的事实。另一方面”——他朝大舞厅方向点点头——“那是失败。”

 “我没认识到?”

 “尽管这样,一点小失败也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有时甚至还喜欢失败哩。我想当主席。他们选我,我非常高兴,这是他们对你的赞扬,你也尊重他们的意见。说老实话,麦克德莫特——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今晚我没能出席,简直是伤透了我的心。”他停止不讲了,向上看看,又一次听到舞厅里传来的声音。

 “不过,有时候,当你自己的利益和你的信念有矛盾时,你就不得不权衡一下得失。”矮个子大夫咕哝着。“有些朋友认为我的表现象个白痴。”

 “坚持原则可不能说是白痴呀。”

 英格莱姆大夫两眼直瞪瞪地瞅着彼得。“麦克德莫特,可是你有了机会,也没有坚持原则。你对这个饭店,对自己的工作太顾虑重重了。”

 “恐怕是这么回事。”

 “好,你能承认就不错,那么,我再跟你说几句,小伙子。并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有时候我也没有按自己的信仰去做。我们大家都是这样。不过有时你还会有机会的。如果机会再来——那就别错过了。”

 彼得招招手,叫一个侍者过来。“我送你到门口。”

 英格莱姆大夫摇摇头。“不必送了。别干蠢事啦,麦克德莫特。我不喜欢这家饭店,也不喜欢你。”

 侍者好奇地看着他。英格莱姆大夫说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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