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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红毛衣&老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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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中国年龄最大的工程师,这是我前告诉我的。我做技术工作有很多年了。我前还说,假如我患了数盲症,给我重新安排工作时,要计算我的分数,在算法公式里数盲前年龄和数盲前工龄占很大比重。她给我算了一遍,发现已经到了天文数字。我一旦数盲,就能当个省级干部。这就是我们破镜重圆之时,到了那时,市长会接到一份录音文件——某发某号冒号自即起逗号某同志括号起女括号终不再担任你秘书和夫人句号她括号起女宇旁括号终的工作由某某某接替句号完句号。然后她就拿一份红头文件来找我,说道:王二,咱俩复婚了。你在这文件上画个圈。此时我就会问:往哪儿画?而且画出个锯齿形的阿米巴。考虑到我现在画二十厘米以下的圆不用圆规,实在难以想象,但这是真的,假如我得了数盲症的话。这一切都明明白白,不明白的只有是谁来安排这些。我前说:我们呗。说着起了房,但是假如我得了数盲症,就会看不出她的是房。数盲在这方面表现极差,据说只会说一句话:今天机关布置和家属过夫生活,你安排一下。你给他安排了,他又分不出前和后背。

 有关夫生活的故事,我是知道的。据说数盲都是这样进行的:看着女人的体,傻头傻脑地说一句;“夫生活要重视呀”然后一点口水就开始干了;一边干,一边还要说些“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之类的中外格言。女方一致认为,在这种时候想要分出哪里是肚皮哪里是县颇不容易。除此之外,那些中外格言全是老生常谈。她们管这件事叫做“被肚皮拱了一下”我的问题是没有能拱人的肚皮,肚脐眼倒是凸出的,但是那一点东西太小了。我的骨头架子很大,但是人太瘦了。我前的话不是认真说的,而是想挑逗我。据说尚不是数盲的人一想到未来,就会发,而得了数盲症的人不管你说些什么他都不发。谁都知道,我不会得数盲症,要是能得早得了。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挑逗的——我已经四十八岁了。到了这个岁数,人不得不一本正经。

 有关拿肚皮拱人的事,还有些补充的地方。我们都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最具危险的是信息。做这件事,除了纯生物的成分,就是交流些信息。爱抚之类全是堕落的信息,带有危险。中外格言则是些好的信息,但对发没有助益。好在他们的肚子不管发不发,老是着的。

 我前对我说,你又吓坏了?因为这时说服工作(马上就要谈到,不是针对我的)也不管用了。自从要了一回汽油,我们就和好了,她天天都要来。这时候我们都赤身体,躺在我家的地毯上。我告诉她,我不再是年轻人了,不能要求得那么多。事实却不是这样的。我想起了红衣就魂不守舍。那个小姑娘清纯俏丽,房紧凑,最主要的是傻乎乎的,一勾就能上手。从一个方面说,年轻人属于年轻人,不属于我。从另一个方面说,我觉得我是个傻瓜。像这样的事决不能告诉我前,否则她会敲着我的脑袋说:送上门来的都不搞!你真是不可救药了!

 我不可救药了,这一点领导上早就知道。主要的问题是谁是领导。一方面,领导是一些全秃顶或半秃顶的大肚子数盲,负责作报告和接见外宾,这些人谁都不知道我。另一方面,领导是一些女秘书,负责接电话、批计划,这些人都知道我,因为每天都要打交道。今天早上我给省物资处摇电话,催问我们的铸铁和铜材,摇着了一个陌生的女秘书。我马上自报家门:我是北戴河王二,眼看过年了,今年的铸铁怎么还没到?对方应声答通:知道你!你是寂寞,是乡愁,是忧郁的老大哥…这就发生了一件常常发生的事,给上级机关打电话,必须忍受调戏。她说的那些鬼话和我的照片都登在这期的妇女杂志上。假如你不顺着她说几句,以后永远别想和她谈铸铁问题。结果一扯就是一个半钟头,一直扯到“你还和老左好?真是不可救药”为了工作,不得不做点牺牲。我说:我正在考虑改变一下呢,告诉我你的三围好吗?电话就断了。再摇也摇不通了,真叫人恼火。我原准备谈完了三围,就谈铸铁哩。这是电话之一。另一个电话打给供应处,要绘图纸。一通了对方马上就说:上次告诉你的三围,记住了吗?你答:记住了——34、22、34。你是玛丽莲·梦。快给我纸。这样答是不行的,对方然大怒:怎么?就这态度?纸没了!你必须像接情电话那样哼哼着说:34啊啊22啊啊34,我的心肝梦,你还记得我的事吗?这样就能得到合理的回答:记着呢。三箱子纸。你派某某来拿(某某是她的傍肩)。其实她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这种调戏是因为她在首长身边工作,烦得要命,非说点带危险的话不可。最怕一通了电话,是个男声:你哪里?一整天就泡上了。你决不敢挂,否则他叫公安局追查。然后就从纸的问题讲开去,咿咿啊啊说个不停。这叫做“拉电话粘上了”只能打手势叫人给你搬躺椅,躺下以后再叫人给你围上毯子,最后打手势叫他们把茶杯拿来,与此同时,嘴里应着“是的是的”所有的女秘书都是嘴胡说人道,因为在首长身边工作可不容易叼,连女人都被得要发疯。我前也疯得很。说实在的,近二十年,我没见过一个正常的人。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后天就是星期天。有一句话最不该说,但我不住要把它说出来,我就是有这种毛病。星期六要去会老左。说出来以后,我前翻身就爬起来穿衣服,说道:你真让我恶心!我赶紧把她的外套在身子底下,但她半着身子跳出屋子,扔下一句;留着你的外套,送给鼻涕虫吧!然后外面就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她是开着市长的丰田轿车来的,我的小摩托追也追不上,所以我根本就没去追。我只是躺在地毯上,和我前的外套以及无限的懊悔躺在一起。

 我爱我前,这种爱从她给我打开手铐那时开始从未改变。所以我几乎做到了平生不二。我前也爱我,所以假如我被哪个女孩子勾引,一时糊涂犯了错误,我想她能原谅我。现在她还巴不得我犯这种错误,这说明我那种过于老实的天已经有所改变。但事实上我是不能改变的。所以到了星期六下午,我着意地打扮了一下——修剪了胡子,下黑茄克,换上一件黑西服上衣,打上黑领带,带上一束纸做的花(现在根本找不到鲜花),骑车到市府小区的北门外面等着。天冷得很,穿得又单薄,等了十分钟,我就开始发抖。今天没有风,好处是不太冷,坏处是天上开始落烟炱。这种东西落到领子上你千万不要掸,而是要用气把它吹开,否则就会沾到衣服上,用任何溶剂都洗不掉。因为它是柴油不完全燃烧形成的碳,既不溶于任何溶剂,化学质又无比稳定。除了往头上、领子上掉,它还会往孔和鼻孔里钻,使你咳出焦油似的黑痰。这种情景和我设计的蹩脚柴油机大有关系,所以使我两眼发直,考虑如何让它们不那么蹩脚的问题。有一个办法是在排气孔附近放些粘蝇纸,把烟炱粘住,但是粘蝇纸太贵了。还有一个办法是雇些农村孩子,手拿纱网,把烟炱都逮住。这样是便宜,只是看起来有点古怪。就在这时,有人挽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手上的纸花抢了过去,把我手背都抓破了。这个女人又瘦又高,手比我的手还大,而且永远不剪指甲,嗓音哑。虽然我不想抱怨,但是她让我在寒风里等了十五分钟——这也太过分了。

 星期天我到碱场去看小孙和红衣,带去了我的百宝囊和大家捎的东西。一切都是老样子——一望无际的大碱滩、小铁道,还有人推的铁矿车。他们俩在单独一个地方,这也是老规矩。我们是政治犯、责任事故犯和刑事犯隔离。老远我就看见他们俩了,红衣在砸碱,小孙披着大衣蹲在地上。我一驶过去,他们俩就换了位置,红衣在后面吆喝,小孙在前面挥着十字镐。他脚上还带着大铁镣,足有二十公斤。这说明他们俩是傻瓜,把规定、定额等等还当回事。你要知道,碱场的主要任务是折磨人,出多少碱无关紧要。不过一个星期,他们俩都瘦了,样子惨得很,但偏说是很幸福,还说碱滩上空气好——这就叫嘴硬。空气好是好,西北风的风力也不小。碱场发的大衣里全是再生,一点不挡风。我向他们是不是饿惨了。红衣说饿点没什么。但是听说我带来了吃的东西,又非得马上看看不可。后来我们在碱滩上野餐了一顿。我说小孙的镣太重了,红衣说都挑遍了,这是最轻的。于是我拿出一副假脚镣来。这东西是铝合金的,又轻又不磨脚,是技术部的无价宝——有一半人已经用过,另一半也会用到。我再三关照红衣,可别叫别人偷走了。还有假鞭子假警,看上去像真的,打着又不疼。我建议她常在大庭广众下修理小孙,这样显得立场坚定(其实是一种游戏,但她现在体会不到)。还有一把手,和上级发的一模一样,只是轻飘飘的,但是同样的容易走火(这样不破绽),只是打不死人。这样她就可以立场坚定地用手对准小孙的膛。我问他们晚上冷不冷。红衣说两个人不冷,小孙又说也不暖和。我说我带的全是急用的东西,下礼拜小起会来在他们的木棚里安上各种偷电的电器,那时家才有家的样子。红衣说:这儿是天堂嘛——不回去了。但我知道是过甚其辞。最后我给了小孙一大把特供的condom——顺便说说,特供是指带有危险,只有领导才能接触的东西,比方说,丙烷气打火机,只有领导用。我们用煤油打火机,打一百下才能打着。数盲用钢刀子,我们用铁刀子。但是condom有什么危险,实在难以理解——他赶紧红着脸接过去。红衣问明了是什么,却很大方地吻了我一下,说:谢谢老大哥雪里送炭。然后把condom都收了去,说道:我掌握。这些日子他们都用国产工具凑合。那种东西是再生橡胶制的,像半截浇花的管子,有人叫它皮靴,这是指其厚,但是当鞋穿稍嫌薄了点。又有人叫它“穿甲弹”这是指其硬,打坦克又嫌稍软。用以前要煮半小时,但是年轻人未必能等。假如他们不堪忍受,什么都不用,红衣就会怀孕。在碱场怀孕是一等一的丑闻,我作为老大哥,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现在我想到,condom的危险一定在于其物理性能,太薄太软,容易破;而穿甲弹就无这种危险。要不然就是因为戴上它感觉太好,使人喜欢多干,故而有害于健康;穿甲弹也无这种危险。从数盲一方想问题,总是糟糟。能避免还是不要这样想为好。

 我和我前在碱滩上服过两年刑,也用过穿甲弹。我不愿意这样的事也发生在他们身上。这是因为我喜欢红衣,做梦总梦见她的体。学美术的人在这方面最具想象力。当然,想是想,真正干起来会有困难——就是和我前干也有困难。看着那些鲜的肌肤、紧凑的房,我就会想到我已经老了,这不是我该干的事。非得面对老左那种又黑又皱的躯体,才会起如坚铁。我前说我恶心,大概是指这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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