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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棠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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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试图寻找与这个世间所能保持的一种稳定确凿的关系。

 这种关系,也许如同一个女人在分娩时遭遇的艰难痛楚,努力尝试完成自身体的分裂,即使孩子一旦离母亲的子,便各自趋向独立。这种关系,是父亲死去的时候,充溢在血管和皮肤里面的孤独,那种孤独,隐藏在她的暗处,深不可测,似乎要粉碎掉她的身体。这种关系,是她在自己皮肤上确定下来的刺青,戴在手腕上的镯子,她看待自己身的态度,可以随时死在不为人知晓的夜里,不为人亲近的路途上。这种关系,是八月的某天,她在一个房间外面敲门,参加一个读经会,看到面来开门的清祐,干净温和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衣。

 他一眼认定了她,愿意给她婚姻,如果她需要他,他愿意带领着她,与她共度不知道期限的时间。

 刚刚与清祐在一起生活的几个月,重光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见任何其他人。只是守在家里,与他一起燕子筑巢般经营家庭的种种,与他形影不离。她陷入在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我停顿里面,也从未对一个男子如此依赖,如此留恋,因此有时会十分脆弱,无端地下眼泪。清祐工作繁忙,偶尔晚上十一点多还在外面应酬,她独自在书房里看书,一边等他,一边也会情不自地流泪不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他待她十分的好,但她总是掉眼泪。

 也许来时路有过极为漫长的时间,重光是后知后觉的人,在必须穿越这些路途时,咬紧牙关,坚韧静默,似乎她对疼痛的触觉十分麻木。回头再想起,却有着难以面对的损伤,一点一滴,原来始终积累在感的心里。那些从少女时期就开始的,与男子之间情感纠葛的不良模式,互相折磨伤害,总是会因此而起的鄙薄。那些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长久的提防、退让和独自消释。那些伫立天地间,无尽失望和落寞之感…她始终在等待一个可以把脸躲进他的手心里的人。等待可以停靠,可以休息。哪怕以后还要继续上路。

 现在,一个男子给了她恩慈。给她承诺和稳当的家庭,那是她一直缺失的安全和情感。这巨大变化的心理过程需要一个逐渐调适的阶段。

 有时她在他入睡之后,看着他的脸,拉起他的手,轻轻亲吻他的手背,也会掉下眼泪来。她实在是对这个男子有着巨大的感恩之心。

 她依旧不相信世间有所谓的神话般的恋爱和婚姻,一对男女之间能够甜蜜畅得永无尽头。她和清祐各自作为个体存在的那一部分,都格外的独立、刚硬和独断,会有争论,会有对峙。如果换了没有经历的年轻孩子,快速的结婚,只会导致快速的分崩离析。但他们是成年人,并且是各自经历复杂的成年人,所以会把这一切消化,收,提炼。控制与占有,都很脆弱。她知道,在最终的关系走向里,只有恩慈、承担和包容才能决定一切。

 清祐在争执之后,会迅速地向她道歉,反省。最初磨合的时期,使他们没有充分了解的彼此内心,一点一点地逐渐呈现,一点一点地真实和深刻。她看到他内心里的小小孩子,他亦看到了她的。她内心温厚的母,能够包容他,理解他。而他在他们认识十五天的时候就愿意娶她。他押了赌注给她。这赌注不能说不大。

 他谨慎洁净地等待了那么久,最后娶了一个一意孤行的女子。不管你告诉她这该做还是不该做,她都会逆道而行,这是她的青春。她曾是这样叛逆的女子,又时常显得沉默,并不说出心中所想。现在的性格虽逐渐趋向平衡,但依旧感压抑。有时与他生气,也不说话,不告而别,他凌晨三四点找着她,她跑回自己的房子,酗酒喝醉,在沙发上沉默地入睡。她挑战他的心理防线。

 他们认同对方是世间珍贵稀少的人,所以为彼此付出代价,这种代价是忍耐,牺牲,原谅,退让,成全,以此让婚姻完整,周全,绵延展。重光十分清楚,她在这件事情上得到的磨练和启发,超过她做过的许多事。这是最为实际的生活本身。她懂得了如何去尊重和爱慕一个男子。

 怀孕的头三个月,重光十分不适。呕吐,虚弱,有抑郁加重的倾向。完全不由自主。清祐本来就不太想要孩子,作为一个佛教徒,他觉得没有孩子可以杜绝生死轮回的苦楚。他说,重光,如果我们没有孩子,等以后年老了,我就带着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样多好。

 但是她去做B超,在屏幕里看到两个月左右大的孩子,已经有了头和四肢,住在一个黑色的小房子里,小房子里充的是羊水。孩子在羊水里隐约地浮动着。它看起来这样无辜,这样安静,小小的白色的人儿,在黑暗中兀自隐秘自在地生长。它会有一双像她一样的眼睛吗,轮廓如同桃花花瓣,还是会有一双跟清祐一样的,眼尾修长的内向的眼睛。它寄生驻扎在她的血身体里面,要让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滋养孕育,重光因此明白和接受自己的艰难。

 重光对自己说,她要在这些事里,慢慢成为一个新的人,逐渐置换内心的血。过程缓慢,需要等待。人在一条道路或一段生活面前,总是会像一个无知的孩子,面对大人伸出来的握起的手心,盲目猜测,不敢伸手索要。那里会不会放着糖果,是奖励还是惩罚。但是承担和完成一切看似新奇的旧事,就是他面对的道路。那原本就该是一个人的生活态度。

 任何抱怨都是无用的。抵达了,才能得到解

 终止一条道路的最好方式,就是走完它。一切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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