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官运 下章
第九章
 29、这段时间,紫源酒厂的江永年过两天就要去找高志强一次。他要把那10万元奖金补给他,惹得高志强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紫源酒厂益兴旺了,产值利润比过去翻了三番,成了临紫市第一纳税大户,其事迹上了省报头题,省委童书记和牛副书记在全省有关会议上,多次赞扬紫源酒厂给全省同类企业树立了榜样,同时也表扬临紫市委经济工作抓得得力,抓出了企业在改革时期如何走出低谷重新崛起的成功经验。厂长江永年也成为全省十佳厂长之首,并当上了省政协委员,据传还有荣升临紫市政府工业副市长的可能。

 在效益和荣誉面前,江永年始终没有忘记高志强。他知道不是高志强给他争得大额贷款,不是高志强给他出主意进行企业广告策划,或者说不是高志强那句堪称绝唱的人生百年,难忘紫源的广告词,紫源酒厂绝对不会有今天。

 江永年也就发自内心地感激高志强,想对他有所表示。但表示什么好呢?金钱还是美女?以前江永年给过高志强两万元的红包,据说他把那钱换了廉政办的收据。连那次颁奖大会上奖给他十万元的奖金,高志强也一分不留地捐了出去。另外江永年曾启发那年轻貌美的妹丛林,要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必须找一个靠山,丛林便主动去找高志强,而且后来还真心爱上了他,可高志强就是没有就范,也不知他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毛病。

 琢磨来琢磨去,江永年决定还是给高志强补上那笔奖金,因为只有这个借口来得充分一点,而且也是他的合法收入。江永年把装着10万元的提包放到高志强的卧室,明白告诉他说:“这是10万元奖金,高书记您就别再为难我了。”

 高志强青着脸色道:“那10万元奖金你已经给过我了。”江永年说:“那算是我们厂里捐出去的。”高志强说:“那也不行。”江永年说:“10万元在我们那样年产值十多个亿的大厂算什么?我们每年的广告费和宣传费就有好几百万。”高志强说:“你别给我添,好不好?”江永年说:“这点小钱,我让广告商开发票时搭着就开进去了,是万无一失的。”

 高志强就来了气,大声吼道:“是见我在台上坐得好好的,你感到不服气,硬要搞我下去是怎么的?”

 吼过之后,高志强觉得自己也过火了一点,他跟江永年打了多年交道,知道他并无害人之心,也许他仅仅是因为心存感激,才报答你的。高志强于是放低声音说道:“永年,如果你硬要把钱放到我屋里,那我也只好像对付其他的送钱人一样,让廉政办的人来把钱提走。可我又不想把你当成外人,你究竟是我的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高志强说:“永年啊,我知道你是一份美意,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不是对我好,而是害我。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和人民在监督,众目睽睽难逃脱。”

 高志强又说:“我当然也自知不是什么圣人,也有七情六,也要食人间烟火。平时我们要求我们的干部,要做到见权不想,见,见钱不爱,说内心话我也做不到,说白了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除非他弱智或有病。但我跟你说,如果你想权,不是什么权都伸手;你,不是什么恋;你爱钱,不是什么钱都接受,那么你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最后高志强还说道:“你知道好人和坏人的区别是什么吗?坏人是有贼心又有贼胆,好人是有贼心没贼胆。”

 见高志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江永年以后也就不再好来送钱。但不给他表示点意思,江永年内心总是深感不安,连觉都睡不香甜。后来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悄悄去了一趟省城,了却了自己的心愿。开着小车在省城转了两天,江永年才在城郊橘颂公园后面一个佳处停了下来。这是一位港商最近开发出来的别墅区,山如黛,水环绕,树荫掩映间,那一座座规模不大的小楼半藏半躲着,有点像张大千的画。

 出得小车,江永年在港商的陪同下,沿着蜿蜒上升的石级小路登了百十步,走进一个名曰翡翠居的小院。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背倚青山,面瞰绿水,松风临户,玉鸟依人,说是人间仙境也没差多少了。还看了里面的装修,一楼是厨房卫生间小浴池健身房,布局合理,设施齐全;二楼是会客厅大卧室小书房,都是木顶木墙木地板,拙朴典雅,舒适宜人。江永年暗想,常居于此,别说长生不老,但延年益寿那是没得说的。

 江永年当即下了决心,开车回城,跟那位港商签署了购销合同,并以购置酿酒设备的名义,电话通知厂里的会计将一百多万元的款子,汇给省城一家合作了多年的老客户,这家老客户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资金打到了港商的户头上。

 当天晚上,江永年就给戴看兰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出来一见。戴看兰开始还没听出江永年的声音,江永年就说:“大处长怎么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是临紫来的。”这一下戴看兰知道是谁了,说:“江厂长你贵人多忙,好久没有你的音讯了。”江永年说:“我天天给高书记卖命,他下的税收任务,我不敢不完成啊。”戴看兰说:“是吗?他这么苛刻,下次我替你说说他。”

 接着戴看兰又问了问临紫的一些情况和高志强最近在忙些什么,江永年都简单说了说。戴看兰说:“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江永年说:“没什么事,主要是想听听你美妙的声音。”戴看兰就在电话里笑了,说:“感谢江厂长的牵挂。”江永年说:“我可没资格牵挂你,要牵挂让高书记牵挂去。”戴看兰说:“高书记牵挂着临紫700多万人民,哪还有时间牵挂我小女子?”江永年说:“他不牵挂你,又怎么会托我给你捎东西过来?”

 戴看兰心里一热,忙说:“他捎什么来了?”江永年说:“暂时保密。”戴看兰说:“这么说,你到了省城?”江永年说:“不只来了省城,而且到了你的楼下。”戴看兰说:“你怎么不早说?”也来不及打扮施粉,穿了双拖鞋就下了楼。

 透过车窗玻璃,江永年望见路灯下的戴看兰步点莲花,圆轻扭,风摆柳般飘然而至,心里就暗想,这可不是随便哪个男人可便可求的哟,怪不得高书记要深恋着这么一个女子,连丛林那样人见人爱的美人都不能打动他。

 等戴看兰来到车前,江永年便把车门打开,让她进去说话。戴看兰说:“还这么神秘?”头一低就钻进了小车。江永年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至,忍不住就咽了咽喉咙,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戴看兰。

 看着手上这件东西,戴看兰一时也没明白过来,说:“你这是干什么?”江永年说:“最近厂里准备在省城设一个产品经销联络处,跑了几个地方,这两天才在橘颂公园一旁找到一处稍稍满意一点的房子。高书记这个周末可能会到省城来,我想请他也给我去看看,参谋参谋,他也答应了我,可我明天要到外省去参加订货会,只好把钥匙寄放在你手上,到时让高书记来取。”戴看兰于是笑道:“好吧,你大厂长发指示了,我敢不从?”

 拿着钥匙要下车时,戴看兰心想,这位江厂长是高志强的朋友,总得请人家进屋去坐坐,于是说:“江厂长,你也难得来一回,上我家去喝口茶吧。”江永年说:“我已经打扰你了,怎么再好意思添麻烦?”戴看兰说:“你这就见外了,你是志强的朋友,我是他的校友,我们不都是朋友了吗?”

 见戴看兰说得诚恳,江永年就下了车。还从车子尾箱里拿出一样东西提到了手上。戴看兰说:“你这是什么?”江永年说:“我们厂里新开发的精品紫源酒。”戴看兰笑道:“我这个小处长,又管不到你们市里企业的厂长,你送酒给我有什么作用?”江永年说:“我可没这个意思,我主要是想借您大处长的威望,给紫源张扬张扬。我们的精品紫源有高度和低度之分,高度是男士酒,低度为女士酒,今天给您带来的是低度精品,您肯定喜欢。”戴看兰感慨道:“江厂长真敬业啊,时刻不忘你的紫源酒,怪不得紫源这么红火。”江永年说:“戴处长您过誉了。”

 两人说着,一齐上了楼。江永年落座后,戴看兰又是好茶好水果,还给江永年递上一条大中华。江永年说:“戴处长是和我等价换啰。”戴看兰说:“谁跟你换?我那位长年不在家,也没人,放久了还会生霉,正好请你帮个忙。”

 江永年拿烟看看说:“哟,还是软装的,可要六百多元一条,我受之有愧啊。”戴看兰笑道:“你愧什么?又不是我自己掏钱买的。”江永年说:“好吧,我笑纳啦。”于是喝了口茶,望望屋里典雅的装饰,说:“戴处长不愧是懂艺术有品位的人,家里的装修就是与众不同。”戴看兰说:“别给我戴高帽了,志强每次来我家,都说我俗气,家里没一点氛围。”

 说话间,江永年不觉就站了起来。他瞥见了墙上那幅《卧雪图》。那次戴看兰从临紫回来后,当晚就将高志强送的这幅画挂在了墙上。

 江永年走过去,在画下细瞧了一会儿,笑道:“这幅画我就看不懂了,雪里还有芭蕉,这可是两个不同季节的东西。”戴看兰说:“这是晚清一位国画大家借王维立意作的画,王维常常将不同季节的事物一同入画。”江永年说:“真有意思,我孤陋寡闻,今天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戴看兰说:“这可是从你们临紫来的,原先就收藏在海叔的书房里。”江永年说:“听说能被海叔收藏的字画都是价值连城的上品,这幅《卧雪图》一定很值钱吧?”戴看兰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聊了一会儿画,戴看兰忽然问江永年道:“听说你们临紫有一个叫丛林的女人,可是临紫第一美人,你认识吗?”

 闻言,江永年暗自吃惊,心想莫非戴看兰听到了什么风声?便扯了个慌:“认得这个人,但不太熟悉。你认得她?”戴看兰说:“不认得,但听临紫的人说,你们的高书记跟她关系不错。”江永年说:“丛林好像是妇联的副主任吧,高书记分管妇联,可能有些工作上的接触。不过我知道高书记的为人,他很注意影响的,你放心好了。”

 “这不关我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戴看兰笑道“你这么给高书记开,不是高书记给了你什么好处吧?”江永年也笑了,说:“高书记怎么没给我好处?要不是他,紫源酒厂能有今天吗?”戴看兰说:“你别把他抬得太高了,这主要是你做厂长的能干嘛。”见戴看兰慢慢把话题转到了别处,江永年这才松了口气。

 又说了些闲话,江永年便拿起那条软中华,一边起身告辞,一边说道:“这我就不客气了。”戴看兰也站起来,说:“你这把钥匙,我保证转交给高书记。”

 江永年走后的第二天下午,戴看兰办完处里的事情,便找个借口走出省委大院,悄悄去了城郊。走进翡翠居,戴看兰就猛然想起她跟高志强在碧梧山庄里说过的话,心想高志强还真放在心上,这就办妥了。戴看兰对悲翠居很满意,当天夜里就柔情万种地给高志强屋里打了一个电话。

 接到这个电话时,高志强刚从外面回来没多久,正摊开小本子,简单记录着他当天做过的工作和近一段时间急于要处理的事情。这其实是一种备忘录式的东西,是他做晏副书记秘书时养成的习惯,下来做地方官后这个习惯一直没有丢掉。比如哪天接待哪位省领导,领导作了什么指示,计划在什么时间内落实好,什么时候反馈给领导。比如哪天开了常委会,会上做了些什么决议,承办者是哪些单位,检查决议落实情况的下限时间大致是什么时候。这么做的好处是使重要的工作记录在案,便于督查落实。

 要说高志强还是从明代大臣张居正身上得到的启发。做秘书时,高志强就喜欢读名人尤其是政治名人的传记,因为他发现晏副书记和其他大领导都有这个爱好。高志强读张居正的传记时就注意到了,张居正的工作方法很简单,要做的事情都逐条记在簿子上,以后一条条去督促落实,做完一件事就在簿子上勾去一条,这样该做的大事要事一件件坚持做下来,最后也就集腋成裘,大功告成。张居正就是凭这一套简单的办法,最后成为濒于崩溃的明朝中兴的赫赫功臣。

 这天晚上,高志强在本子上记下了这样几件事:1、上午听取财政和国税地税三家的情况汇报,年底三家的收入必须超额完成年初预算的8%以上,要讲发不离八;2、下午到市公安局看望缉毒大队的干警,他们破获了一起建国以来临紫最大的制毒贩毒大案,但本市的涉毒案件居高不下,抢劫杀人等不少恶案件都与毒品有关,今年年底破案率一定要达到50%以上,毒品不除,鲁难未已啊;3、晚上在市委校礼堂给全市县处级干部学习班的学员讲课,着重谈了学习问题,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

 写到这里,高志强把本子合上,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摇头当然不是否定什么,恰恰相反,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掩饰不住的得意。高志强想起自己讲课时礼堂里多次出现的掌声,真没意料到他的信口开河还有这样的效果。这堂课他本来是不愿意去讲的,但组织部多次请他,一推再推,推得不好意思了,才答应个晚上的时间去讲,因为白天他实在舍不得耗费时间去务这样的虚。也没做什么准备,连提纲都没有,跟朋友聊天一样很随意地给他们讲了一通。讲着讲着,礼堂里就坐了人,其他班上的学员也来了。

 高志强估计前后讲了两个多小时。他其实是想到哪就讲到哪。开始高志强说:“大家是来校学习的,今天我就跟各位说说学习问题。”高志强说:“人说汉初三杰是张良萧何和韩信,其实应该是张良萧何和陈平,刘邦就是虚心向他们三位学习,才定下治国安邦的大计的。当时有人对陈平有意见,想扳倒他,于是到刘邦那里告状,说陈平与嫂子私通。刘邦召来陈平,问他是否实有其事。其实陈平根本就没有嫂子,但他不说没有嫂子,他说,你是要我来给你出谋划策,定夺天下,还是要我来做一个道学家?刘邦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追究此事,对陈平言听计从,陈平后来给刘邦献上六道计谋,帮他打下天下。”

 高志强说:“曾国藩认为最好的学习方法是于无字中学习,向生活学习。他曾让他的弟弟曾国荃不要出仕,就在家里学习如何孝敬父母,结果曾国荃学得不错,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后来国家需要人才的时候,求忠臣于孝悌之门,请曾国荃出山,他果然建功立业。”

 高志强还说:“主席他老人家非常好学,是伟大的军事家和战略家,他曾经豪迈地说,要用文房四宝打败蒋介石的800万军队,后来果然把老蒋赶到了台湾。主席干出了这样的惊天大业,却没上过战场,三大战役的胜利,主席是用手中的笔拟电报拟出来的。早在红军时期,红一军团参谋处长陈士榘缴获一女式袖珍手,类似掌中宝,精致绝伦,不知何国所造。陈士榘将此手送给军团长林彪,林彪甚喜,转送给主席。主席天天卷不离手,却从没拿过,现在林彪送给主席,主席很不高兴,弃之于地,曰,待我用它之际,红军完矣。”

 一个晚上,高志强前后就讲了这么几个故事,声调不高,慢条斯理,听得台下鸦雀无声。这些学员过去听报告,听得到的都是空话套话,在校听老师讲的课,也是些死教条,而平时在单位总是疲于应付,工作之余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也没个心事读书,什么刘邦曾国藩泽东只在电视里泛泛接触过,哪里晓得还有这么一些有趣的典故?所以高志强这么一通神聊海侃,便让他们大开眼界,觉得高书记讲得确实有水平有学养。高志强呢,深知自己来校讲课,目的并不是要给他们灌输什么革命大道理,大道理任何人都懂。他的目的是要让他们形成这样一个印象,他高志强腹有诗书,不是平庸之辈。现在中央不是要求员和领导干部要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么?他作为主持常委工作的副书记用这种生动形象的形式来讲学习,不更能体现他的政治水平之高么?从听众那热烈的掌声和笑声中,高志强知道自己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预期效果。

 还有一个效果,那就是校长还给了高志强两千元的讲课费,一个小时一千元。高志强知道校办班是经市委常委通过,由市委组织部发的通知,接到通知的有关单位和有关干部必得来参加学习,所以高志强也想清楚了,这讲课费是合法收入,也就用不着拿去换取廉政办的收款收据了。当然下次校再拿着办班的报告找到你,只要是形势所需,还得给人家签字。当然接过讲课费时,高志强得客气两句,故意问校长道:“在校上课也有讲课费的?”校长说:“高书记您的课讲得这么好,学员普遍反应强烈,这点讲课费我还真出不了手呢。”高志强笑笑,不说什么,跟校长握握手,道声再见,上车离开了校。

 想到这里,高志强又笑了。还忍不住哼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说什么周详不周详。

 正哼着,那电话铃就响了。高志强心头一喜,知道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不会是别人。

 30、高志强三两步走到电话机旁,把话筒紧紧抓在手上,急切地问道:“你是谁?”却没有对方的声音,高志强又说:“喂,你好。”对方还是没回答,高志强就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你不要跟我捉藏了。”

 这时话筒里才传出戴看兰甜甜的声音,她说:“我要让你先开口。”高志强说:“这是为什么?”戴看兰说:“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高志强老老实实地说:“真的不明白。我天份没你高嘛。”戴看兰说:“你本来就姓高。”高志强笑道:“徒有其姓。”

 沉默了一下,戴看兰才缓缓说道:“你想想,如果接电话的不是你本人,岂不尴尬?”高志强就知道了她的意思,说:“你就放心吧,除了我,不可能再有另外的人来接这个电话的。”戴看兰说:“现在省委组织部里传着这样的说法,过去的男人,红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孩子一帮;如今的男人呢,白米饭王八汤,孩子一个老婆一帮。”高志强笑道:“这话我也听说过,但至少我不是这种男人。我觉得好女人是一颗难得的鲜桃,一个人一辈子能品尝到一颗,已是人生之大幸了,而不好的女人是烂杏,吃多了只有坏处,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始终记得这句俗话:宁吃鲜桃一颗,不啖烂杏一筐。”

 戴看兰就在那边开心地笑了,她说:“你吃到鲜桃没有?”高志强就动情地说:“看兰,你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鲜桃。有了你这颗鲜桃,这辈子我足矣。”戴看兰也受了感染,连连说道:“志强,我爱你,这辈子爱你,下辈子还爱你!”高志强赶忙点头道:“看兰,我知道,知道,我也和你一样。”

 两人也不知在电话里聊了多久,那只话筒仿佛粘在了耳朵上,再也摘不下来了。高志强想起戴看兰打的是私人电话,心疼她的电话费,忍不住提醒道:“看兰,你挂了机,由我打过去吧,我这个电话是不用自己出话费的。”戴看兰撒娇道:“不,我不让你挂机。这个电话费我出得起,我也乐意出,只要听得到你的声音,我就是天天吃小菜穿烂衣也值。”高志强说:“那我会心疼的。”戴看兰说:“你心疼了,就回来看看我嘛。”

 一个“回”字,让高志强深深懂得,自己在戴看兰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他不无感动地说道:“这个周末我一定回去。”戴看兰的声调就直往上升,说:“那你说话算话哟。”高志强说:“当然算话,我高某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戴看兰说:“不算话的是小狗。”高志强说:“我本来就是你忠实的小狗嘛。”

 戴看兰这才说道:“现在好了,你回来,我们有地方可去了。”此时高志强还不知道江永年送了套房子,说:“有什么地方可去?”戴看兰说:“你别装傻了。好吧,就这么说定了,我开着手机等你。”

 因为答应了戴看兰,高志强便把几件非办不可的事情尽量往前赶了赶,星期五下午驾着车离开了临紫。主持常委工作就等于成了临紫第一人,许多大事要事烫手事一旦到了你这里,便再没有了可推卸的地方,是好是歹你都得硬着头皮顶着,但这个第一人又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什么事都你说了算。比如你想哪天开常委会,哪天到基层检查,哪天外出开会办事,你都可以随心所,自作主张。别的市领导却没有这个自由,他要到哪里去都得先向你报告,你说这个星期天要开常委扩大会,谁也不能离开临紫市区,那他就得取消计划乖乖留下来。有时经你同意已经上了车或到了途中,你临时决定开会什么的,值班室一个电话打过去,他就得立即掉转车头往回赶。当然手机在他手上,他关了机,接不到通知岂不可以躲一回?这也不行,如今社会矛盾多,有些突发事件要发生,事先是没有预兆的,而且市领导的手机费和话费都出自政府,常委早就硬规定过了,每个市领导如果离开家里或办公室,都得把手机开着,一句话要随时随地联系得上,有了什么急事一喊就到,就像110一样。

 这么想着,高志强脸上就有了一丝得意。不过高志强得意却没忘形,他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主持常委工作。他还有许多关系要协调好,许多工作要尽快干出成效。高志强不由得想起前不久特意赶到临紫的省委牛副书记的秘书宋晓波。宋晓波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人,就是上半年那位承建紫西工业品批发市场的钱老板。市场建成后,钱老板由宋晓波牵线搭桥,承建了省城三座最大的立桥,下一个目标他们瞄准了高志强地盘上的江东大道和紫街的拆迁改建工程。此前宋晓波已经跟高志强打了几次电话,高志强因还有些顾虑,答应得不是太爽快。宋晓波就暗示他,这事牛副书记已经过问了两次。

 高志强深知这个关键时候是不能得罪牛副书记的。他于是定了这天让宋晓波到临紫来一趟,拿个初步意见。一碰面,宋晓波就说:“高书记看你这么忙,真的不便打扰你。”高志强说:“再忙也不会躲着你省委来的大秘书呀。”宋晓波说:“我知道你高书记最讲哥们义气,才铁了心盯上了你。”高志强说:“看来孙悟空再折腾,也没法逃脱如来的掌心了。”

 商议的初步结果是,来年三月左右着手拆迁,争取两年时间完成各项建设工程,资金投入和工程立项由钱老板一方负责,高志强要做的是尽快把江东大道和紫街的改造列入临紫市委市政府的工作程。特别是紫街的区位在城市规划的一环和二环之间,高志强得尽量将它往二环上靠,这样开发商所能得到的优惠就大得多。这个大框架定下后,宋晓波说:“这并没使你大书记太为难吧?”高志强笑笑说:“不是太为难,可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要把紫街拆掉重建,阻力可不小啊,不然紫街早就拆建了。”钱老板也说道:“紫街是临紫最老的街道了,总有一天是要拆建的。这对临紫市和紫街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好事,何况拆建成功也是您高书记造福一方啊。”高志强说:“紫街人不一定就会这么想。”

 宋晓波自然是个灵人,他听出了高志强话中的微妙之处,但当着钱老板的面,有些官场上的人事又不好多说,便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钱老板的手机响了。在堂堂市委领导面前高声喧哗还是有些不便的,钱老板便拿着手机躲到了门外。宋晓波趁机把门掩上,回头对高志强说:“紫街树大深,要动他的根基不容易吧?”高志强说:“这是一棵记忆树,你一斧砍下去,刚把斧头扯开,那砍去的地方又生了拢来。”宋晓波说:“而且他们还出了一个常务副市长。”高志强笑道:“宋大秘书对临紫市的情况这么清楚,临紫市委书记应该由你来做。”宋晓波说:“我曾经跟老爷子要求到高书记辖区内来做个县委书记,老爷子总说我还了点,你这个大书记的位置我敢妄想吗?”高志强说:“你可别忘了我还是个副书记。”

 “可你是主持常委工作的副书记,是临紫市实际上的第一人。”宋晓波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文书记下个星期学习结束,先任政法委副书记兼公安厅长,政法委书记退休后再接他的班进常委。另外就是原来的群副书记要到外省去做省长,群和人事方面的事,这一段老爷子过问得稍微多一点,他已经跟童书记说了两回,等省委常委的班子稳定之后,再将你扶正做书记。”

 闻言,高志强倒一口凉气,心想,如果自己稍稍犹豫,没答应把江东大道和紫街的改建交给宋晓波带来的钱老板,自己这个主持常委工作的副书记不就船到码头车到站了?高志强就对宋晓波说:“还是全靠你宋老弟在牛副书记那里多美言。”宋晓波说:“我美言有用?是老爷子欣赏你高书记的才华和能力嘛。不过——”说到此处,宋晓波眉头皱了皱,放慢声调道:“据说北京有让省委组织部严部长做群副书记的意思,如果他做了这个群副书记,对你多少有点影响,你也知道他一直看好姓雷的。”

 这又让高志强一惊,说:“还有这样的事?牛副书记已是多年的副书记了,这个群副书记的位置轮也该轮到他了嘛。”宋晓波摇摇头说:“政治上的事谁都说不死,也有可能是老爷子这么分析的。不过童书记既然让老爷子群方面的事情,老爷子来管群,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这你尽管放心。”

 宋晓波和钱老板走后,高志强还在办公室呆坐了好一会儿。宋晓波刚才那番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着。高志强不是不知道,领导秘书的话往往有夸大的成份,但宋晓波刚才所说却是省委常委的实情,他也已略有所闻。不过高志强分析来分析去,觉得目前省委常委里面牛副书记还占着上风,自己没必要有太多顾虑。这么一想,才觉得踏实了些。立马给计委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要他牵头,召集规划国土城建等部门的人研究一下江东大道和紫街的改建工程,尽快拿出初步方案,上常委讨论决定。

 此时的高志强是临紫市第一人,当然是一言九鼎,计委主任敢不服从?他当即在电话里表示一定去办。高志强对计委主任的态度还满意,又说了两句鼓励的话,便放下了话筒。望着桌上的电话机又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走出办公室,来到楼下,上了自己的小车。

 车到省城,夕阳正好。在城边高志强就给戴看兰通报了一声,等他把车子开到省委大门一侧的小巷里时,戴看兰已经等在那里了。

 戴看兰上车后,高志强就伸手拿过车后一束兰花递到她的手上。那是一束有着紫蓝粉白多种颜色的兰花,可谓暗香浮动,媚态百生。戴看兰的眉头就跳了跳,把兰花放到鼻子下闻了又闻。高志强说:“你见了花就忘了我,下次不给你送花了。”戴看兰说:“男人哪有花好?”高志强说:“当然,女人才是花。”说着,将头伸过去要吻她,戴看兰头一偏,躲过了,说:“这两天让你吻个够。”高志强说:“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然后方向盘一打,将车开出小巷子。

 来到橘颂公园后面的别墅区,戴看兰说:“这几天哪里也不去,我们就住在这里了。”下了车,高志强瞧瞧周围幽静的环境,赞叹道:“真是一个好地方呀,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流逝。”戴看兰望着高志强,说:“等一会儿,你还会见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然后两人牵着手,踏着树叶间漏下的点点夕晖,拾级而上,来到半山的一个小院前。抬头望见院门上翡翠居三个字,高志强便说道:“这名字不俗啊。”戴看兰笑笑,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将高志强让进后,戴看兰回身关上院门,又过去开了小楼的木门。高志强在院子里东张西望了一会,见古木如盖,闻雏鸟宛转,心头就有了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已经走进木门的戴看兰此时把头从门里伸出来,喊道:“发什么痴,还不快进来?”高志强就边往楼里走,边说:“这不是世外桃园吗?看兰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说着,一脚迈进木门。戴看兰出其不意地向高志强扑将过来,差点把他扑翻在地。两个人就铆在一起,半天也没法开了。高志强的嘴更是不够用,从戴看兰的额头一路吻下去,两鬓,双眉,鼻尖,腮边,一处都不愿放过。

 后来高志强就把戴看兰抱上了楼,进了那间大卧室。在门后两人又拥吻了好一会儿,高志强就无法自持起来,动手去解戴看兰的衣服。戴看兰忽然回过神,护住自己,软声说道:“还等等行吗?”高志强虽然有些急不可待,却知道戴看兰一定还有什么好主意,也就极力控制住自己,在她耳边说:“你说,我听着。”戴看兰轻轻咬了咬他的耳轮,说:“我不想一下子就把快乐享用完,我们应该将事情做得更从容,更完美些,你说呢?”

 高志强听话地点了点头。戴看兰泥鳅一样从他怀抱里溜出来,出了卧室。她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整座小楼一时变得金碧辉煌。还将楼上楼下每一间房子的窗帘和过道上的帘子都扯下来,这样小楼就与外面完全隔绝开了,楼里成了一个全封闭的小世界。

 最后戴看兰从壁柜里拿出江永年送的精品紫源,回到大卧室。高志强笑道:“今天你是想废了我的武功是吧?”戴看兰说:“你紧张什么?这是你们临紫的精品紫源,低度的,怎么废得了你?”随即在小桌上摆了两只小杯。要倒酒了,又想起什么,便转身来到头,扭开了音响。顿时,柴可夫斯基那舒缓而又略显忧伤的曲子就占领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高志强心上涨,走过去,坐到桌旁。

 其时戴看兰已将酒倒好。可高志强正要端杯,她又摇手道:“不行,今天我们可要喝点名堂。”高志强说:“喝什么名堂?”戴看兰说:“今天这么好的心情,我们就喝几杯花酒吧。”高志强脸上就有些暧昧,望着戴看兰说:“花酒?我在下面常听人说起花酒,现在有钱人,还有一些地方官员都喜欢喝花酒,只是我还没真正领教过。”戴看兰说:“你说的是什么花酒?”高志强说:“那花样可就多了,什么边三轮,穿心莲,形象得很。”

 戴看兰起了好奇心,说:“你说说,什么是边三轮,什么是穿心莲?”高志强说:“边三轮是女人坐到男的大腿上喝,穿心莲是男的端着酒杯,穿过女人前的内衣,把酒送进自己嘴里,并且要做到滴酒不漏。”戴看兰睁大眼睛道:“真有这样喝酒的?”高志强说:“还有呢,女的先在嘴里含了酒,再趴到男的身上,嘴对嘴喂给男人,这叫做可口可乐。”

 戴看兰佯装生气,骂道:“原来你们在下面还搞这些把戏!怪不得我一说花酒两字,你的眼光就不对劲了。你老实代,你喝了几回这样的花酒?”高志强说:“我刚才说过,我也没领教过。你想我堂堂市委主要领导,会去喝这样的花酒吗?”戴看兰说:“我知道你也不是这种人,否则我不跟你好了。”高志强说:“为了你,我会收身如玉的。”戴看兰说:“我可从没这么高标准,严要求过你。”

 “那是我的自觉行动。”高志强说“你说的花酒,不会是我刚才说的那种吧?”戴看兰说:“谁跟你喝那种花酒?”高志强说:“那你是要喝什么花酒?”戴看兰说:“当然是有档次的花酒。”高志强说:“怎么有档次法?”戴看兰说:“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带有花字的古诗,比如你喝一杯酒,接着说一句带花的古诗;我接着喝,也说句带花的古诗。如果你喝了酒,却说不出带花的古诗,就由我代替你说诗,你代替我喝酒。”高志强说:“这个主意好,那今天我们说五言七言,还是诗词曲赋都可?”戴看兰说:“随便,就说七言吧。”高志强说:“谁先喝?”戴看兰说:“当然你先喝。”

 在绵的乐音中,两人开始喝这种有别于社会上正流行的花酒。高志强喝下一杯,说:“云想衣裳花想容。”戴看兰一听,心里动了动,柔柔的眼光望了望高志强,喝下一杯,说:“杨花落尽子规啼。”接着高志强喝酒,说:“梨花一枝带雨。”戴看兰又喝,说:“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下高志强没肯端酒杯了,说:“我说梨花你也说梨花,不算。”戴看兰说:“怎么不算呢?你的梨花只有一枝,我的梨花可是千枝万枝。”高志强说:“就你的理由充分。”喝下一杯,说:“霜叶红于二月花。”戴看兰喝酒,说:“隔江犹唱后庭花。”高志强喝酒,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戴看兰喝酒,说:“年年岁岁花相似。”高志强想起下句的岁岁年年人不同,觉得这诗有些伤感,喝下一杯,故意说道:“玄都观里花千树。”

 戴看兰逮住了高志强的破绽,高兴得摇头晃脑,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出问题了吧?哪里是花千树,是桃千树。给我喝酒!”高志强就喝酒,由戴看兰代他说。戴看兰说:“既然说到了桃,我就说桃花吧。”道:“桃花潭水深千尺。”高志强喝了酒,瞧着戴看兰那因酒力而泛红的脸色,说:“人面桃花相映红。”戴看兰捂着自己烫烫的面颊,喝了酒,说:“我说桃花,你也说桃花,那我再说桃花。”高志强说:“行。”戴看兰说:“桃花依旧笑东风。”

 两人就这么一路闹下去,直到舌头有些打卷,还舍不得停下来。柴可夫斯基的曲子一直在屋子里漾着,高志强放下杯子,拉住戴看兰那只还端着杯子的手,久久地望着她,说:“看兰,你知道你有多人吗?”戴看兰伸出另一只手,把高志强拉到身边,两人和着曲子悠悠旋转起来。

 经典的乐曲,可爱的美人,水般的恋情,这一切都被高志强所拥有,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苛求的?高志强也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微合着双眼,让自己深深陷进这份奇妙的感觉里。

 这天傍晚,两个人就这么紧拥着,从卧室里旋到走廊上,从走廊上旋到书房里,再从书房里旋到楼下的大客厅,小楼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俩疯狂的影子。最后他们旋到了浴池门外,戴看兰说:“你等等,我喊你的时候你再进去。”说完,戴看兰松开了高志强。她掰下浴室外面的电热水器的开关,又进去拧开浴池里的龙头,没过多久,那腾着白雾的热水就溢了浴池。

 高志强在门外等了一阵子,就听到了戴看兰的呼唤。高志强心翻涌,走进浴室。只见戴看兰已经躺进大浴池里,整个水面都浮着彩的兰花瓣,浴室里芬芳四溢,浪漫无比。在彩花瓣的簇拥下,戴看兰那红润的脸蛋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高志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人早就痴了,立在池边半天都动弹不得。直到戴看兰叫道:“别愣着了,进来吧。”他才拨开水面的兰花,把自己轻轻放进去。还没放稳,戴看兰就蛇一样摆动着将他住了,得很紧,得高志强只差没窒息过去了。只见戴看兰轻抬下颌,微翕双眼,梦幻般呼唤道:“志强,志强,志强…”

 就这样,高志强那积蓄了半辈子的情和生命,都耗在了戴看兰的身上,几番死去又几番涅槃,任凭戴看兰把他撕碎又捏合,捏合又撕碎,几天时间仿佛就活过了好几辈子。这样的时刻,女人是最强大的,戴看兰只觉得身上有释放不完的力量,恨不得将高志强整个地融化成水,全部渗进自己体内。但她又担心他吃不消,有意识地要避避他的锋芒。尤其是早上和午后,戴看兰不敢在上久呆,高志强还在酣睡,她就下了地,她怕他醒来后,又要纠不清。

 当然戴看兰下后并没闲着,她要给高志强准备好吃好喝的。这是她早两天等待高志强的时候就精心准备好了的,她知道只要两人在一起,高志强就会付出很多,有付出就要有补充,否则他就会变得不中用。戴看兰还把整座小楼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她喜欢这么忙碌着的感觉。那是一种家庭主妇式的感觉,潜意识里,她最渴望的也许就是做高志强的家庭主妇吧?

 与别的女人一样,戴看兰也希望自己的感情有一个可靠的归宿。她不是没想过,要跟自己那个几乎只有名份而没有实质的婚姻拜拜,再与高志强组织一个家庭。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果真的这样,两个人都要为此付出太大的代价,甚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在官场上呆了那么久,戴看兰听得多也见得多,深知官场上的男人离开自己的舞台后就会变得平庸,身上那些能够打动女人的东西就会消失殆尽。因此对自己拥有的和正在拥有的,戴看兰已经感到非常足。她想一个女人能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在屋里绵够了,他们还会来到走廊上,去亲近亲近外面的世界,听听耳畔的松鸣鸟语,看看楼下橘颂公园里的画栋回廊和青青湖水,他们究竟是肚有诗书的文化人,怡情山水是他们的爱好,他们的骨子里装着陶渊明和苏东坡。有时甚至会步出那座全封闭的小楼,到山上和山下去走走。山上有苍松古木,落霞孤骛,山下有潺潺水,通幽曲径。

 当此之时,高志强就免不了要生出远离尘嚣,晦迹林壑的幽思,忍不住要跟戴看兰说起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庄子,说起古人循迹江湖的旧事。高志强说:“还是古人有风骨。东汉初年的严光与刘秀是旧时的老同学,刘秀即位后,严光避而不见,刘秀就派人画了严光的像把他寻回京师,并亲自去馆舍拜访严光,严光却高卧不起。刘秀又把他请进宫中,深夜长谈,共衾而眠,严光竟把脚架到刘秀的肚子上,急得太史急忙报告,说有客星犯御座甚急。刘秀还要封严光做谏议大夫,严光不就,回富江畔躬耕垂钓去了。”

 戴看兰就笑道:“那你也扛把锄头,拿钓杆,到这里来耕地钓鱼得了。”高志强感叹道:“是呀,这样的生活不比在那官场里奔波和争斗自在得多?”戴看兰说:“其实古人归隐大多身在江湖,心存魏阙,真正的隐士并没有几个。”高志强说:“没有几个,但并不是绝无仅有,如举案齐眉的梁鸿,梅鹤子的林逋就是真稳士。”戴看兰就笑了,说:“那你是做梁鸿还是做林逋?”高志强说:“我还是做梁鸿,跟你举案齐眉吧。”

 就这样,这几天两人晚上在屋里疯,白天便将足迹踏遍了周围的山山岭岭和沟沟谷谷,那日子真如神仙一般快乐和幸福。他们觉得这里与世隔绝,任何人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行踪,他们仿佛成了亚当和夏娃。

 31、高志强和戴看兰在橘颂公园和翡翠居里呆了几天,就好像进了世外桃园,真有点乐不思蜀,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进入人家的视线。而且有一篇关于高志强购买豪华别墅,供自己和情妇乐的材料摆到了省委领导的桌上。这篇材料不同于一般水平的告状信,不仅逻辑缜密,叙述详尽,而且文采斐然,不乏秋笔法,一看就知道出自造诣颇深的文人之手。那么这个文人是谁呢?

 这事还得从郭家冲石膏矿事件之后受到处理的那几个人说起。当时紫东区的周书记和被郭宝田称为孙麻子的孙区长,跟雷远鸣一样都停了职。但后来雷远鸣因高志强多次去省里游说而官复原职,周书记不是直接责任人,挨了个处分后调到一个偏远县做了副书记,只有孙麻子由于与案子有直接关联,虽然免去刑事责任,却被实行双开,即籍干籍都被开除。孙麻子觉得委屈,心想当初的防范措施那么严密,怎么一下子便被省报的宾记者获知,披在媒体上?孙麻子四处暗访,终于清起因就在高志强以及郭宝田和郭三那里。他找到雷远鸣,把前因后果一说,雷远鸣也气得咬牙切齿,叫他采取必要的行动。后来孙麻子又了解到高志强和戴看兰的特殊关系,就跟雷远鸣商量,要把这事整成材料,告到省委领导那里去。两人都不太通文墨,写不出像样的材料,又不好让秘书或一般人代笔,怕走漏风声,打草惊蛇。那么找谁好呢?雷远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便是现任文化局副局长佘祖斌。

 提起这个佘祖斌,雷远鸣跟他还有一段非同一般的交往。那是几年前了,当时雷远鸣刚刚升任分管群的市委副书记,有一天市委组织部长跑来向他汇报说,省委组织部刚刚打来电话,严部长下周到临紫市来检查视察工作。雷远鸣立即给文书记打电话,作了汇报。文书记当即做出指示,接待工作由组织部具体安排布置,但为了显示临紫市班子紧密团结和对省委领导的尊重,常委一班人特别是几个书记都不能离开临紫,一齐参与汇报,请雷远鸣事先跟各位打招呼。要放电话时,文书记又说:“我自始至终会陪同严部长的,但你分管组织工作,接待工作虽然是组织部具体安排布置,但责任人是你,接待不周,或者严部长不满意,我拿你是问。”雷远鸣点着头说:“文书记您放心吧,我一定负责接待好。”心里说,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省委组织部长来了,我不负责接待好,我不是猪是什么?

 接着雷远鸣就和组织部几个部长关起门来,就如何接待严部长的事,认认真真研究了一个上午,拿出了一个十分周到的切实可行的方案,从警车接送到汇报情况到检查视察到吃喝拉撒到下棋打牌,都一一做了规划和安排,并责任到领导到个人,只等严部长一到就付诸实施了。在落实接待和等候严部长到来的那些日子里,雷远鸣什么地方也没去,只在组织部和宾馆之间来回跑,另外就是到下面县里的一个社教点上看了看,嘱咐他们把清洁卫生和文字材料好,如果有一处让严部长不满意了,就撤销县委书记的职。

 过去雷远鸣虽然也跟严部长打过不少交道,但对他却研究得并不太多,因此接待工作准备得差不多了,雷远鸣就取下办公室那些堆放在铁皮柜子上的报纸翻起来,看有没有关于严部长的报道。很快雷远鸣就找到几条有关严部长检查视察某某基层组织建设情况,调查研究某某地方干部工作作风的报道,却都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看不出严部长的什么风格和好恶。

 雷远鸣有些失望,把报纸扔一边,跑去问组织部长。组织部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严部长作风严谨,工作扎实,每到一处,不仅仅听汇报看材料,还喜欢深入一线视察现场,寻究底。雷远鸣只得又悻悻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望着窗外的一棵樟树发愣。这时秘书送进来一把报纸,放到他桌上。雷远鸣在报纸上瞥了瞥,心里骂道,这臭报纸有什么用?尽是些表面文章,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生了一会儿气,一只手又习惯性地向那堆报纸伸了过去。刚把打开报纸,有三个字就跳入他的眼帘,竟然是严部长的名字。只不过这一回严部长名字的位置与以往有不同,不是用体字赫然写在标题上,而是署在标题和正文之间的空档处,这说明文章是严部长写的,或至少是以他的名义发表的。雷远鸣就开始读那篇文章,不想那文章不谈工作,也不谈务,竟然是与组织工作毫不相干的山呀水呀之类,文绉绉的。

 平时雷远鸣最不喜欢这类山水闲文,觉得纯粹是那些没正经事儿干的酸文人,吃了撑得难受,故玄虚,无病呻给报纸占版面的,打死他都不会瞧上一眼。但现在见严部长也写这种文章,白纸黑字地登在省里的报上,便再也不敢这么认为了。雷远鸣当即怀虔诚,读起严部长的作品来,竟然还读出了一点滋味。

 读完掩卷而思,雷远鸣心想这严部长真是不简单啊,这么大的领导,理万机,管着全省那么多的政干部,还能写出这么有文采的作品。他开始反省起自己来了。看看自己成天就是开会呀,作报告呀,谈话呀,晚上回到家里,这一拨人走了,那一拨人又接踵而至,把精力都花在了应酬上,成天不知做了些什么。

 反省了一阵,雷远鸣便给组织部长去了一个电话,问他读到严部长的作品没有。部长说:“今天忙,没空拜读,不过平时是常读严部长的文章的。”雷远鸣说:“我是说严部长的散文,你读过吗?”部长不无得意地笑道:“我抽屉里就有一本严部长的集子呢,是他老人家亲笔签名送给我的。”雷远鸣喜出望外道:“真的?借给我看看。”部长说:“好好好,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部长很快就把书送来了,雷远鸣如获至宝般接过书,看看封面上的远山近水和《叶集》几个字,说:“文章一定很吧?”部长说:“严部长的文章还有说的?人家可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哩。”雷远鸣敲敲自己的脑袋说:“我真是孤陋寡闻,严部长还是中国作协会员,你看这么重要的信息,我都不知道。”部长说:“严部长年轻时在部队当过通讯员,他就是凭一枝生花妙笔转干提干,一步步苦干上去的。”雷远鸣一脸的钦佩,说:“严部长这样德才兼备的领导,真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啊。”

 部长平时也没见雷远鸣对文章感兴趣过,觉得今天他有些反常,就说:“您总是那么忙,今天怎么忽然想起文章的事来了?”雷远鸣嘿嘿笑道:“严部长不是要到临紫市来吗?读点他的书,也是加深对领导的了解,和领导高度保持一致嘛。”

 晚上雷远鸣跟老婆说好,什么人来访或打电话,都说他不在家,然后一头躲进书房,认真读起严部长的书来。两个晚上的工夫,雷远鸣就把严部长那部十多万字的集子通读了一遍。严部长的文章写景时高低远近,各有角度;叙事时起承转合,一张一驰;议论时深入浅出,有理有据。细细读来,感觉如沫春风,倍受启迪。怪不得常听人说起,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虽然经国之大业说得有些过,但不朽之盛事那是一点也不假的。

 雷远鸣的脑壳也就开了窍。是呀,哪朝哪代的为官者,不都写得一手好文章?远的如什么唐宋八大家,都是位及人臣,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同时又写得一手好文章。近的如主席他老人家,堂堂一国之君,不但要心系黎民,治国安邦,还要指点江山,扬文字。看来要想有所作为,不仅只做事务工作,还得写点文章。

 这么寻思着,慢慢的雷远鸣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也要以实际行动向严部长学习,写几篇这样的文章。他当然并不是要当什么作家,除了严部长这样又能当大官又会写文章的领导加作家,其他只知道纸上谈兵而没有任何实际才干的所谓作家,他是根本瞧不上的。他仅仅是想提高提高自己,至少严部长到临紫来了,他手头有两篇文章,也好趁机做一回严部长的学生。

 那么写什么好呢?就写市委隔壁的双紫公园吧,那个公园因有双紫亭,有颜知府的字迹,有历代长官栽下的树木,每次上面来了领导,都会到那上面去走一走,瞧一瞧,领略一下那里的风光和典故。雷远鸣估计,严部长既然喜爱文章之道,来了临紫,那是一定会上双紫公园去的,说不定还会为此诗作文。

 不想这文章,并不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雷远鸣熬了两个通宵,桌下的篓子里已经扔了半篓子纸团,也没写成一段满意的文字。他想学严部长的风格,由远至近,准备先写写公园远处的紫江,可那紫江也就是紫江,除了江水还是江水,两句话就写得干干净净。想写写山包上的亭子,那亭子除了几柱子,也没什么稀奇的。不写紫江,也不写亭子,那就写公园里的树木吧。那里树木可多呢,有松柏梧桐,有老樟古槐,还有数不清的桃李杏梨,雷远鸣一口气把它们都记录了下来。

 可回头一瞧,这哪里是文章?纯粹是一堆会计做出来的水帐,一点文采也没有。雷远鸣没辙了,大骂自己蠢猪。骂过了又深为自己悲哀,心想自己这个副书记看来要做到头了。雷远鸣是个硬人,骂归骂,但却不甘心。于是他骂一阵,又停下来写几句,写几句,又骂一阵。这样写写骂骂,骂骂写写,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上,终于还是枯肠搜尽不成篇。

 上班时间已到,雷远鸣扔下纸笔,夹了公文包往市委办公楼走去。来到办公室门口,一位副书记见他脸色灰暗,眼睛里都是血丝,就笑他,晚上是不是家庭作业做多了,影响了休息。机关里说家庭作业是有特定意义的,是句玩笑话。雷远鸣就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么大年纪了,像你们年轻人劲头足。我是晚上喝多了浓茶,失眠造成的。”

 走进办公室,给组织部打了两个电话,问了问接待严部长的一些准备工作的情况,又翻了一会儿报纸,觉得眼睛涩重,头晕脑,就回家准备补一阵瞌睡,并跟家里人说好,不要打扰他。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下来到桌前,瞥见桌下那个扔了纸团的篓子,想起昨晚一个通宵都没写出几句话,雷远鸣又对自己生起气来。莫非这文章写不出就写不出,就这么算了?雷远鸣这大半辈子还没被什么事情难倒过,想不到这一回竟然被一篇狗文章得走投无路。自己跟自己生了一通气,扒了几口饭菜,正要出门,这时老婆拿过一本杂志,递到他前面,说:“里面有一篇文章写得还可以,作者叫做佘祖斌,也不知是不是你中学的同学佘祖斌?”

 雷远鸣身上的某一神经就动了动,赶忙拿过文章看了一下,一拍大腿道:“没错没错,就是那个佘祖斌。”雷远鸣的老婆见他这个兴奋样,奇怪地说:“又不是你写的文章发表了,你激动什么?”雷远鸣说:“你知道个!”

 这天晚上,雷远鸣早早吃了晚饭就上了佘祖斌的家。临出门时,还从杂屋房里拿了两瓶也不知是哪位马送来的五星级浏河酒,藏到了皮夹克里。他老婆深感意外,从雷远鸣在县里做县长书记开始,就只有人家往他家送这送那的,还从没见过他从家里提了东西往外送,看来不是这个世道出了毛病,那就是雷远鸣神经发生了错。她用异样的眼光望着他说:“你这是干什么?是去上你干爹干妈的门,还是去拜见你新认的岳父岳母?”

 雷远鸣不理她,匆匆出门下楼,也不叫自己的小车,打个的士一溜烟就到了文化馆。

 佘祖斌是文化馆多年的馆长了。他跟雷远鸣是同乡人,从初一开始就在同一个班上读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佘祖斌家里穷,他因而非常懂事,学习用功,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成绩总是独拔头筹,最差时也是班上前三四名。至于学校搞什么活动,他能躲掉的尽量躲掉,万一躲不掉,也是虚与应付,身在曹营心在汉,根本不当回事。他的志向是高中毕业考北大清华。不想高二时,文化革命开始了,学校停课闹革命,佘祖斌只得回家扛起了锄头。

 与佘祖斌不同,雷远鸣对读书历来就没有多大的兴趣,成绩老是排在后面几名。文化革命对他没一点影响,相反如鱼得水,多了不少抛头面的机会。他社能力强,班上要搞什么集体活动,只要他出面组织,就搞得红红火火。恰逢部队到学校来招兵,雷远鸣第一个报名去了部队。

 若干年后,高考恢复,三十岁的佘祖斌边劳动边复习,以高分考取了南方一所名牌大学,四年后分回临紫文化馆做了文化专干。这时雷远鸣也从部队转业回到了临紫,但他不是空手回来的,已是一位副团级干部,而且口袋里还背着一纸某军校的大专文凭。虽然部队转地方后要降半级使用,他只在机关里谋得一个小小的科长职务,但其时中央下了红头文件,各级干部要年轻化知识化,雷远鸣两者兼而有之,被组织部门选中,先做了一年多的机关里的副局长,接着又下县当了副书记,继而县长区长书记的一路干下来,很快又水到渠成地做了市里的领导。

 回过头去看佘祖斌,他虽然把自己文化专干的工作做得十分突出,同时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了几十上百万字的作品,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馆里那些馆长副馆长们干了多年,也写了多年,却一直没干出什么名堂,写出什么名堂,见佘祖斌这么卓尔不群,心里很不是滋味,处处压制他,市文化局要提佘祖斌做副馆长,他们都屡屡从中作祟。直到这些馆长副馆长们都一个个退了休,才皇帝轮做,轮到了佘祖斌的头上。这时佘祖斌都快五十岁了,已经对什么都看得很透很淡,工作上得过且过,只偶尔写点消遣文章,聊以自,同时也换点小稿费,囊中羞涩时以小补家用。

 对于世事,佘祖斌当然也不是全然不知,比如他中学时的同学雷远鸣,什么时候做了县长书记,什么时候做了市委领导,他从地方上的电视报纸里也能略知一二。有几回雷远鸣还打电话通知他去吃顿饭,叙个旧什么的,每次佘祖斌都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找借口推辞掉了。他不是不想续上这份同学旧谊,这对他绝对只有好处,而没有任何坏处。比如文化局就还空着一个副局长的位置,如果跟这位老同学多来往两次,他就是不开口,雷远鸣也会酌情考虑的。他一个分管群的副书记,这样的事还不就是一句话?但不知怎么的,佘祖斌就是迈不开这第一步,一直躲着这位风头正健的旧时同学。

 这一回,佘祖斌可是想躲也躲不起了,雷远鸣亲自跑来敲开了他的家门。当佘祖斌把门打开,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竟是旧时不读书,现在却做了堂堂市委副书记的雷远鸣时,就别提有多惊讶了。他双眉高耸,两眼圆睁,嘴上嗫嚅道:“是是是您?”只见雷远鸣面带春风,眼含微笑,朗朗道:“是我,老同学你还认得?”佘祖斌慌忙说:“认得认得,堂堂市委的大书记,谁不认得?”雷远鸣说:“既然认得,那你总得让我进你家里看看吧?”

 佘祖斌这才发现自己堵在门口,竟忘了邀客人进屋。于是深深地躬了身子,把雷远鸣请进来,一边嘱咐子端茶上烟拿水果。雷远鸣也不客气,拿起杯子喝下一口热茶,顺手掏出身上的两瓶五星级浏河,轻轻搁到桌上。佘祖斌见过这酒,不下两百元一瓶,两瓶酒是他半个月工资,或者说是他六七篇文章的稿酬。他感到很不好意思,惭愧地说:“雷书记,您光临寒舍,我已经受宠若惊了,还带这么昂贵的酒,不是更让我手足无措么?”

 雷远鸣笑笑,实话实说道:“你放心好了,这酒并不是我雷远鸣自己买的,而是别人送的。我也喝不了那么多,请你给我帮个忙。”佘祖斌心想,这姓雷的还坦率,只是他跑到我这里来,大概不仅仅是因为酒喝不了那么多吧?

 两人还随便聊了几句,雷远鸣抬头望望不大的客厅,一边说:“这房子还够用吧?”一边起身,想参观参观家里的布局。佘祖斌也就陪着雷远鸣转了转,哪间是儿子的卧室,哪间是女儿的闺房,导游一样指点给雷远鸣。见这两间房子一尘不染,雷远鸣就说:“儿女们不在临紫市?”这一下佘祖斌的底气稍足了些,不无骄傲地说:“儿子已在省城参加工作,女儿还在广州读大学。”雷远鸣说:“你是教子有方啊,儿女们都有大出息。”

 佘祖斌赶紧谦虚了两句,然后把雷远鸣带进一间由厨房改装而成的小房子,说:“这是我的书房。”雷远鸣抬了头,在那一排高大的书架两旁看到一副醒目的对联,那对联由典型的隶书写成,曰,偶有文章娱小我,独无兴趣见大人。

 雷远鸣笑了,说:“看来今天我能得到佘馆长的接见,也是小人了。”佘祖斌的脸上就红了一块,忙说:“这是一位朋友吃了饭没事做,特意书了沙河的两句话送我的,若到箱底多有不敬,才挂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书房里,今天可得罪雷书记了,我罪该万死。”雷远鸣说:“哪里哪里。做小人好啊,小人有小人的自在和安逸嘛。”

 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雷远鸣见时机已经成,就说:“祖斌,你这个馆长做了有好些年了吧?”

 管群的书记问起你的职务,你就是再木讷,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佘祖斌身上血暗涌,又不想被对方窥破,便叉开拇指和食指,拖长声调,故作幽默道:“八年啦,别提他!”这句话是他们这代人小时常看的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台词,那个年代全中国人民都时常挂在嘴边的。雷远鸣被逗乐了,说:“八年可不短啊,也该进点步了。”

 佘祖斌脑袋里打火闪一样又是一闪。

 转而又想,雷远鸣今天不请自来,还带了那么贵的好酒,不可能仅仅是来向你许愿的吧?莫非我佘祖斌时来运转,官运自己跑进了屋?只听雷远鸣又说道:“祖斌平时在家里都写些什么文章?”佘祖斌说:“也没个定准,逮着什么就写什么,云夏雨,秋月冬雪,山水风情,乃至吃喝拉撒,只要有了感触就写写。”

 雷远鸣赞赏地点着头,说:“好哇,文章千古事,爱写文章,能写文章,是件美事。拿点文章给我拜读拜读,怎么样?”佘祖斌说:“雷书记一方之政要,那么多的政务要忙,还有闲心读这些闲文?”雷远鸣说:“不读书不会有提高呀。”佘祖斌说:“老同学是要我出丑了。”起身打开书柜,拿出一本两年前拉赞助出的小册子,在扉页上提了“请远鸣兄雅正”的字样,弓身递给雷远鸣。

 雷远鸣双手接住,赞道:“好啊好啊,老同学的著作,我回去一定好好学习学习。”佘祖斌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涂鸦之作,你拿回去箱底好了。我已经误入歧途,被这些东西害了一辈子,再去浪费你这位大书记的宝贵时间,岂不是我天大的过错?”

 随手翻了翻目录,雷远鸣问道:“这里有没有关于双紫公园的文章?”佘祖斌说:“这里没有,倒是最近没事写了一篇双紫公园的小品,放在抽屉里,也没有兴致往外寄,等后发表了再请你指正。”

 雷远鸣一听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说:“现在就拿来看看,行么?”

 佘祖斌怎么也不明白,这个中学时一见白纸黑字就心慌意的雷远鸣,今天是哪筋搭错了地方,竟然对这些东西感起兴趣来了。他只好打开抽屉,把那篇还没定稿的名为《双紫偶得》的文章拿出来递给他。

 雷远鸣如获至宝,当即就饶有兴致地一口气读完了这篇文章。他当然不太会欣赏,但凭直觉,认为这绝对是篇好文章,至少跟他这两天读过的严部长的文章相比也毫不逊。雷远鸣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拿走这篇《双紫偶得》,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佘祖斌说道:“如果我用文化局副局长的位置换你这篇文章,你答应吗?”

 听雷远鸣这一说,佘祖斌忍俊不,笑道:“雷书记您开什么玩笑?如果一篇小文章能换个副局长,这类文章我写了不下百篇了,加起来恐怕可以换个总理干干了。”

 雷远鸣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正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们既然是老同学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省委组织部严部长跟你一样,也是出过书的,是个正儿八经的文人,他下个星期就要到临紫市来,而且肯定会上双紫公园去走走,也肯定会写关于双紫公园的文章。如果我手头有你这篇文章,我就可以拿着它去向他讨教,就和他有了共同语言,就能成为他的学生,得到他的器重。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佘祖斌脸上的笑就凝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雷远鸣今晚到他这儿来,会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目的,这在他简直是不可理喻。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官场上竟然还有这等有趣的事。不过佘祖斌又有些感动,雷远鸣这样的官场老手,在他面前能做到毫无保留,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说明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最铁的同学和朋友,如果自己还忸忸怩怩的,岂不显得太不够哥们义气了?何况这不过是一篇两千字不到的小文,这样的小文随便抓过一张什么小报就能见到好几篇,如果拿出去换稿费,无非是一张100元钞票,顶多也就是半瓶五星级浏河。更何况,雷远鸣还许了愿,要用市文化局副局长的位置兑换。佘祖斌便说:“如果这篇小文确实对你有些什么用处,你只管拿走就是。”

 见佘祖斌这么爽快,雷远鸣高兴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把文章进贴身的衣袋,起身准备告辞。快出门了,又回头说道:“祖斌你心中有数就是了,我说过的话,我会兑现的,我不会白拿了你这篇文章。不过你要给我保点密,说到严部长耳朵边,那就不好了。”佘祖斌说:“雷书记您放心吧,这世上连我您都信不过,那您还信得过谁?”

 雷远鸣满意地握握佘祖斌的手,这才出门而去。

 32、严部长到临紫市后,雷远鸣果然就凭佘祖斌这篇名曰《双紫偶得》的文章,成了严部长最亲密的部下。严部长非常欣赏这篇文章,觉得不乏魏晋风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听到严部长的夸奖,雷远鸣很不好意思地说:“这篇文章还写得很不成,比起严部长的《叶集》中的作品,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严部长望望雷远鸣,说:“你也见过《叶集》?”雷远鸣说:“岂只见过?我是学而时习之,每次读都有新的体会啊。”

 有人提到自己的作品,严部长心中自然十分得意,嘴上却说:“公务太繁忙了,也没潜心琢磨文章之道,想到哪写到哪,没上档次。”

 两个人就这样成了同道中人,严部长在临紫市呆了几天,也就让雷远鸣一步不离地陪了几天,彼此多了一层一般上下级之间难得有的亲切。忙完例行的公事,就要回省城了,严部长谢绝临紫市其他政领导的陪同,特意由雷远鸣陪着上了一趟双紫公园,当晚就写成一篇名曰《双紫咀英》的千字文,说是步雷远鸣那篇《双紫偶得》的后尘,特让他斧正的。雷远鸣哪里敢斧正?只一个劲地称善。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得到能写《双紫偶得》的雷远鸣的赞扬,严部长自然眼睛眉毛都是笑。

 应该说到了这一步,雷远鸣从佘祖斌那里借来的这篇《双紫偶得》,算是非常圆地完成了它应有的使命,因为雷远鸣和严部长的关系得到了预计的升华。不想严部长透给雷远鸣一个意思,要把自己的《双紫咀英》和他那篇《双紫偶得》一起交给省里的报,让他们发表在同一期的文艺副刊上,也是对临紫的一个宣传。雷远鸣感到很兴奋,说:“能与严部长同上报,学生三生有幸啊。”

 可晚上回到家里,仔细推敲严部长的话,雷远鸣心里不免犯了嘀咕,暗想,如果那篇《双紫偶得》的文章署上自己的大名,发表在省里的报上,知道你雷远鸣底细的临紫人见你平时文墨不通,忽然就发表了这样有文采的文章,岂不要闹出笑话?临紫人笑话就笑话,反正我雷远鸣的乌纱帽又不是临紫人给的。只是万一传到严部长那里,他老人家觉得你这是欺上瞒下,那又如何是好?雷远鸣越想越不对劲,急得抓耳挠腮的,一个晚上都睡不好。第二天大清早,雷远鸣就翻身下,匆匆往严部长住的宾馆赶去。

 一路上,雷远鸣盘算着如何才能说服严部长,不要在省里报上发表那篇《双紫偶得》,如果严部长不肯改变主意,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实话告诉他,当面认个错。雷远鸣已经铁了心了,此举要么就头破血,这半辈子的努力都付诸东;要么就是死而后生,让严部长另眼相看,从此前程一片灿烂。

 赶到宾馆,严部长还没起。雷远鸣就垂着手,在房门口候着,那样子有点像电影里皇帝龙外的太监。候了两个小时,严部长才睡醒起来。走进严部长的房间后,雷远鸣顺手关了门,小心翼翼道:“严部长,我那篇《双紫偶得》的文章太差劲了,我看就不拿去发表了吧?”严部长说:“这么好的文章不发表,岂不可惜了?奇文共欣赏嘛,没发表出去,读者怎能读得到?”雷远鸣说:“您是领导,跟您的文章平起平坐一起发表,我敢吗?”严部长笑道:“文章又不是官职,论官职我比你大,论文章我们可是平起平坐的文友嘛,你有什么不敢的?”

 见没法说服严部长,雷远鸣不好再隐瞒了,只得像小学生一样,低了头说:“严部长,我要向您承认错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严部长一时不知就里,奇怪地瞥雷远鸣一眼,问道:“你要认什么错?”雷远鸣实话实说:“事情是这样的,您到临紫来之前,听说您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文人,我特意找了您的集子读了几遍,还决心学您样写篇文章,到时好让您指教,做您的学生。不想熬了两个通宵,稿子划烂了一大本,就是写不出几句像样的文章。没办法,我只好找了我一个写文章的中学同学,从他那里借了这篇《双紫偶得》。”

 说到这里,雷远鸣悄悄抬了抬眼皮,看严部长是个什么态度。只见严部长面无表情,望着电视上的足球赛,也不知他是在听着,还是没在听。雷远鸣于是又硬着头皮说道:“严部长,我真的不是存心要欺骗您的,我是想您好不容易到临紫市来一趟,工作这么紧张辛苦,如果您身边有一个跟您一样懂点文墨的知音,跟您说说话,陪您四处走走,让你这几天能开心点,快活点,我这个部下也就心安了。”

 说实话,严部长听了雷远鸣的招供,开始确实有些生气,觉得他是自欺欺人。但细思量,这雷远鸣又有什么错呢?他不会写文章而学写文章,说明他有上进心。文章写不出来,去借人家的文章,是因为他急于求成,至少他的动机是高尚的,可贵的。再说他不就是想让你高兴吗?你是他的上级,他想让你高兴,不也是他做下级的工作职责吗?不正好体现了下级对上级的一片耿耿忠心吗?

 这么一想,严部长忽然就笑了,对小学生般低了头,毕恭毕敬站在前面的雷远鸣说道:“小雷呀,真是难为你了。你的职业是市委副书记,不是作家,不会写文章,那有什么?主席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嘛。我倒是非常欣赏你的诚实,宦海浮沉几十年,我可是很少碰到过你这样敢认错,敢说真话的人。”

 严部长还由此生发开来,大发感慨道:“是呀,如果我们这些做领导的,我们的员干部都像你这样,能说真话,敢说真话,有了过失勇于承认,勇于检讨,我们的工作也就好做多了,我们的事业也就更加兴旺发达了。”

 听了严部长的话,雷远鸣开始还有些发懵,不知他话里的确切意思是什么,后来见严部长说话的口气那么真诚实在,才意识到今天这件坏事,终于变成了好事。

 事情的结果是,雷远鸣到底做成了严部长最亲密的学生。不过雷远鸣问心有愧,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学生还很不够格,因为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法像严部长一样,做一个妙笔生花的文人了,这是他自始至终感到最不安的。那么如何弥补这个缺陷呢?雷远鸣想,我写不好文章,就为严部长的文章做点什么吧?

 后来雷远鸣听说文人最大的心愿是把自己的文章印成书,以便芳千古,泽被子孙,便特意找到出版社,了解了一下出版行情,要给严部长出书。身为省委组织部长,主动提出给严部长出书的人还不多的是?他先前的《叶集》就是人家掏钱给他出版的。但严部长觉得让人拿钱买个书号,印上一两千本,实在没有好多意思,一直不同意再出书。也不是不可以多印,先印个十万八万册,再让部里的处长给相关部门和全省各地市组织部打个招呼,要不了几天工夫,还不销个干干净净?可严部长不屑这么做,他究竟是个文人,不想让笔下的文章跟手上的权力发生过多联系。

 因此雷远鸣提出给他出书的时候,他还是这个态度,一口回绝了。雷远鸣早就准备好了理由的,说:“严部长您别看我不通文理,但您的作品读得多了,也懂得了它的价值。特别是您的文章不同于当下文坛一些无病呻之作,贴近现实,紧跟时代,既有文采,又有深度,深受读者喜爱。我们临紫市就有好多读者,并不知道您是组织部长,却跟我一样非常喜欢您的文章。我看只要你同意出版,印过十来万册没问题。”

 雷远鸣此言一出,严部长呆望着他,惊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雷远鸣被严部长望得有些不自在了,低着头说:“严部长,您别以为我在说外行话,我已经做了详细的书刊市场调查,我掌握的信息可是千真万确的。”严部长说:“我知道我的底细,我又不是余秋雨贾平凹,我这个名字不可能像您说的那么值钱。”雷远鸣急得什么似的,说:“您不是名字那么值钱,您是作品值钱。”

 严部长还是不同意他的意见。雷远鸣恳求道:“严部长,就算是我的请求吧。您从百忙中点时间,整理一下书稿,我去联系出版社。如果出版社觉得您的书有市场,愿意跟您签合同,并预付定金给您,您再把书稿交给人家,怎么样?”

 严部长的口气终于松动了许多,说:“文章都是发表过的,只要理一下先后秩序就行了。只是我没法相信您说的会是事实。”雷远鸣说:“您相不相信我都无关紧要,您相信人家出版社得了,让出版社来定夺吧。”

 接着雷远鸣就到外省找了一家教育出版社,那家出版社的副总是雷远鸣当兵时的战友。雷远鸣跟那战友算了一笔帐,给严部长出一部10来个印张约300个页码的散文集子,按每本标价20元操作,印数10万册,总价200万元,出版社按70%也就是140万元回收书款,而付给作者10%计14万元的版税。雷远鸣对那战友说:“这当然是在我的书款到了你的帐户上之后的事,你只先把订单印好给我就是。”

 那位战友匡算了一下,140万元的书款,除去印刷费和作者版税两项,出版社可净赚50来万元。不用前期投资,不担任何风险,不费吹灰之力便有这么大的赚头,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便一口应承下来,并根据严部长第一部作品《叶集》的书名,初定这本书为《秋水集》。

 回到临紫后,雷远鸣就带上他的心腹市财政局长先跑省城后上北京,打通各个关节,通过财政这条线给临紫要回200万元的转移支付款。与此同时,外省那家教育出版社也寄来了《秋水集》的征订单。雷远鸣于是和市财政局长把8县两区的县区长叫到紫江宾馆,开了一个小会,给他们安排了征订《秋水集》的具体任务。这些县区长几乎都是通过雷远鸣这个群副书记提拔上去的,雷远鸣放个他们也会品味一番,现在要他们配合一下,自然不在话下。其实这事操作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市财政将转移支付资金下拨到各县区财政,县区长们回去后,让县区财政局长把款子随同征订单,一起分解到各中小学,学校寄出填好的订单时,把款子也如数汇到出版社。

 布置完毕,雷远鸣补充说:“款子我都是多打给你们的,每个县区都有数万元可剩,你们可酌情处理,比如适当地给出了力的教育部门和学校一点意思,也是很有必要的,有利于工作的开展。”县区长们见自己不但不掏一分钱,还可赚个小头,同时又为市委群副书记和省委组织部长做了一件好事,又何乐而不为呢?当即就痛痛快快领了任务回去,具体落实到了学校。

 一个月后,总计140万元的书款就陆续汇到了外省那家教育出版社,雷远鸣的战友立即跑到严部长家里,跟他签署了出版合同,给了定金。那10万册书籍也跟着印了出来,直接发送到临紫各县区教育部门。接下来,雷远鸣的战友又把全部稿费汇给严部长。这次出书的全过程也就圆结束,每一步都操作得合情合理又合法。

 还有同样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是,第二年雷远鸣就过五关斩六将,做了临紫的市长。据说严部长在省委常委会上力荐雷远鸣时,他什么理由也没说,就说雷远鸣这人一点假也没有,是个敢于说真话,敢于负责任的人,这样的人在当今社会里太少见了,用这样的人,组织上放得心。

 雷远鸣的目的达到了,当然也没忘了曾促成他做上严部长学生的佘祖斌,很快让他做了市文化局副局长。

 因此现在雷远鸣决定再找一回佘祖斌,相信他仍会配合自己的。雷远鸣当即给佘祖斌打了电话,同时还通知了孙麻子。

 佘祖斌如约赶到雷远鸣说的秘密场所时,孙麻子已经先到了。雷远鸣不绕圈子,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意思,给两位下达了硬任务。还对佘祖斌说道:“《双紫偶得》那样的美文你都写得出,这种的材料你肯定更不在话下。”并直言道:“我已到组织部了解过了,文化局长的年龄已经不小,你要有点思想准备哟。”

 佘祖斌懂得雷远鸣话里的意思,只是这回的文章多少让他有些为难。不是文章难写,而是让他这支写惯了丽山秀水的笔去写状告人家的材料,他觉得多少有点委屈了这支笔。但笔受点委屈,人却能够从此扬眉吐气,佘祖斌也就不再犹豫,把笔拿到了手上。

 佘祖斌也是脑筋转得快,知道雷远鸣是不会欺骗他的。他想,既然头次那篇《双紫偶得》能给他换来副局长的位置,那这篇材料也一定能给自己带来鸿运。是呀,文化局长也的确该退位了,他何德何能要干到退休那一天?七不进,八不留,好多部门的头头五十八没到,就让出位置,乖乖做了调研员。

 这个材料很快到了省委领导的办公桌上。这位领导就是严部长。他将材料仔细读了一遍,对雷远鸣说:“材料的文笔不错嘛,写材料的人至少具有省作协会员的水平。”雷远鸣笑道:“这么精彩的素材,没一支好笔怎么反映得出来?”严部长说:“这件事说得有头有尾的,不知你是否有确凿的证据?”雷远鸣说:“有人看见,上个星期紫源酒厂的江永年去橘颂公园转了一趟,几天后高志强和戴看兰也去了那里,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

 严部长沉思片刻,说:“你这仅仅是猜测,还缺乏真凭实据。”雷远鸣说:“我们可以安排人去查一下嘛。”严部长又想了想,说:“这件事我知道就行了。你还得去找一下熊书记,他刚扶正做一把手,又进了省委常委,正想抓两个案子。”

 雷远鸣点点头,觉得严部长说的有道理。不过熊书记那里他没亲自出面,而是让孙麻子拿着材料,敲开了他的办公室。
上章 官运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