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盛宴、蛋糕、刀
天池终究未能与吴舟相见。她见到的,只是裴玲珑。
玲珑衣着华贵大方,妆容无懈可击,举止高贵,措辞优雅,人如其名,八面玲珑。她为人一向
于计算,到了伦敦后,又学会英国人的城府深沉,做事更加有头绪,讲排场。一回到中国,就在最短时间内召集无数嘉宾,包下豪华酒店,反客为主,为天池设宴庆祝。琛儿、许峰、程之方、吴舟父母、琛儿父母、甚至连核桃都是与会嘉宾,却单单地,没有吴舟。
依裴玲珑意思,本来要约齐卢家全体,但是程之方坚持不允,只让琛儿带同父母前来,绝不许卢越
面。这次琛儿没有坚持,她隐隐有种预感,裴玲珑葫芦里没装什么好药,她也不想老哥来趟这浑水。他们都不知道,其实天池和卢越私底下早已经有了来往。因听得裴玲珑在向众人吹嘘大英博物馆收藏之丰,琛儿忍不住,冷冷顶一句:“还不都是巧取豪夺来的。”裴玲珑一愣,再不敢小觑这貌似柔弱的女子,没想到她长相甜美一朵花似,却偏偏带刺。
卢妈妈这是自天池醒来后第一次和昔日的儿媳见面,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撒开,连声叫:“天池,天池,苦了你了…”一语未了,老泪纵横。
天池记得这是琛儿的母亲,却不记得她同时也曾经是自己的婆婆,一时对卢妈妈近于夸张的动情有些失措,狼狈地说:“卢妈妈,你好,谢谢你,对不起…”辞不达意。
幸亏琛儿走来解围,硬拉开妈妈的手说:“真是,见了干闺女就忘了亲闺女,又不是演长篇电视连续剧,用得着这么煽情吗?”
卢妈妈怒极反笑,骂女儿道:“有这么调侃老妈的吗?这不孝闺女。”又窃窃向女儿女婿打听消息“这裴小姐是什么人?天池同咱们这么亲,倒由别人来摆庆祝宴,咱们反成了客人?”
琛儿嘴里责怪母亲:“真是,请你吃饭也这么小心,还说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胡思
想。”心里可是十二分警惕,亦步亦趋守住天池,又不时同许峰互打眼色。
就连程之方也有些不安,坠坠地说:“我总觉得今天是一场鸿门宴,等一下要是这位八面玲珑的裴玲珑小姐忽然扔个炸弹出来,我绝不会吃惊。”
然而侍者从后厨里推出的,不过是一只大蛋糕。玲珑将天池轻轻一拉,便拉离了琛儿身边,站在蛋糕车前
面春风地说:“天池小妹妹,听到你康复的消息,我真是太高兴了,专程从英国赶回来为你祝福。不知道该送点什么做贺礼,又走得匆忙,只好买了这个蛋糕,算是庆贺吧。”
那是一个高达九层的婚礼蛋糕,隆重得有些装腔作势。然而裴玲珑自有解释:“这个蛋糕,同我和吴舟举行婚礼时的那个蛋糕是一模一样的,也是在同一家蛋糕店订做的。要是没有你,就不会有我和吴舟的今天,不会有我们那场迟到的婚礼。所以,我送你这个蛋糕,一是庆祝你的醒来,二也是感谢你对我的恩。不过人家说‘大恩不言谢’,所以,话都在蛋糕里了。”
话都在蛋糕里了。已经没有天池可说的话,能说的话。
何况,天池又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
她惟有被动地接过刀子,在玲珑的指使下提线木偶般从蛋糕中间深深切过,仿佛从自己的身上一刀切过,切断过去与未来;更仿佛王母娘娘金钗划过的一道天河,隔开牛郎与织女,天上与人间。她的吴舟哥哥,从此就留在了天河的那一端,永不相见。
天池是在用刀子切开蛋糕,而裴玲珑,却恰恰是那柄用甜蜜蛋糕包裹着的利刃。在她把刀子递给天池的同时,已经措手不及地,向她的身上心上捅刺了千万刀。
琛儿不
再次冷笑,低声说:“果然是黄鼠狼给
拜年,没安好心。”
许峰却与人为善地说:“也难为她了,毕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婚姻,就算夸张造作些,也不为过。”
琛儿鄙夷:“她哪里是为了婚姻,她根本就是一个瑞蓓卡。”
核桃好奇:“什么是瑞蓓卡?”
琛儿简单地解释:“瑞蓓卡是一个女人,她希望得到全天下男人的爱,自己却不爱任何人。”
核桃瞠目:“那有多好。”她很佩服裴玲珑,穿得那么漂亮,出手那么大方,尤其她推出来的那只大蛋糕,天啊,核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精美的蛋糕,眼睛死死地盯着,恨不得整个人扑进去,只差没
出口水来:“乖乖,这么大的蛋糕,别说吃,我见也没见过。”
逗得琛儿不
笑起来,对她说:“告诉厨房,吃不完的全替你打包带回家去,让你慢慢吃好不好?”
天池握着刀子,只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连同她那段不为人知的隐忍爱情血淋淋地暴
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种疼痛太熟悉了,以至于闪电划破夜空一般,就在刀子切开蛋糕的瞬间,清晰而利落地割开包裹在她记忆之核外的坚壳,使她完全地记起来了——是的,这同吴舟婚礼上的蛋糕是一模一样的。
她记起来,记起来了。记起自己和吴舟之间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段往事,每句话,每个眼神,记起所有的爱,与所有的痛。她忍不住低低申
一声。
那声音如此细弱,却仍然被程之方所捕捉,立刻紧张地问:“天池,你还好吗?”
天池怆然回顾,她的眼神里,写着那么沉重的痛与绝望,冷如深潭。程之方忍不住为之一恸,他知道,她已经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她又成了那个受伤的冰封百年的纪天池。
记得当年卢越对他谈起天池时,曾经说过,不喜欢她的名字——“太冷寂,太骄傲,完全地不屑与世俗为伍,行不通嘛。”
然而那的确是纪天池,孤傲而冷
,遗世独立。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肯宣诸于口,封锁着自己的喜怒不使形之于
,除了琛儿,对任何人都关闭自己,以一个睥昵的表情不变应万变,将滚滚红尘挡于眼界之外。却不知,正是她那个过于凛冽过于防忌的眼神出卖了她,让他得以窥破她的寂寞与渴望——渴望了解,渴望爱。
程之方觉得悲哀,身为心理医生和准男友的双重悲哀:他猜得到她的伤心,却得不到她的
心。既如是,倒不如全然不知的好。他上前一步,握住天池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安抚地说:“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而亲昵,令得天池一阵伤神。她回眸看他,眼神恍惚
离。她曾经为吴舟做过的一切,便是如今程之方所为她做的。己所不
,勿施于人。她还记得吴舟曾经给她带来的伤心吗?
她想到的,裴玲珑倒先替她说出来了,说得更煽情,更夸张,更
进:“程医生,我们又见面了。我看过报道,天池可以重新醒过来,属你居功至伟。你们已经成为本世纪的都市神话,这么伟大的爱情,简直惊天地泣鬼神,难怪可以制造奇迹。真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感动。喜事打算什么时候办?定了日子,一定要通知我呀。”
天池益发被动,忍不住轻轻后退一步,仿佛在躲避那无形的刀剑相
。又是一柄裹在蛋糕里的糖衣炮弹啊,她简直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卢家父母的眼光齐齐
向程之方,同仇敌忾之情溢于言表:“你们要结婚吗?”
“这…”程之方语
。
便在这时,人群中忽然起一阵小小的
动,原来是吴舟推门而进,排众而出,看也不看裴玲珑,径直向天池走来。
天池在眼风与他接触的第一个瞬间便被电光击中了,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撞得金星
冒,火花四溅。她看着他,过去的和现在的他的影像
错叠现,一时不辨真假,不识悲喜。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然而他们之间那一种震动的空气使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天池,我来带你走。”他耳语般地说,仿佛怕惊到了沉睡的白雪公主。
“吴舟哥哥…”天池立刻哽咽了,泪水涌上来,淹没她后面的话。那个在昏
期间纠
了自己许久的梦忽然涌上心头,梦里,有个男人对她说:“我跟你去,我们死在一块儿。”
我们死在一块儿。那个“我们”是指自己和吴舟吗?
在梦里,她的回答是:“我爱你。我愿为你死一千次。”
她的确已经为吴舟死过一次了,现在,他终于向她走来,愿意和她同生共死,她终于等来了自己盼望了十几年的答案,她还犹豫什么呢?她顺从地将自己的手递给吴舟,如中蛊惑,如听神旨,从今往后,更愿意如影随形,如胶似漆,天涯海角,永不回头!
然而来自现实世界的一声断喝惊醒她的梦:“不能走!”
是裴玲珑,她
丽的盛妆掩不去受伤的惨痛,铁青着脸望着自己的丈夫,也望着这个“夺爱”的小妹,近乎于咬牙切齿:“天池,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天池恍恍惚惚地说,迷茫地望着吴舟,等待他的指引。
“天池,跟我走。”吴舟拉着天池的手便走。
程之方本能地跟进一步,却颓然放弃。他没有资格阻止吴舟,能够决定去从的,惟有天池自己。她想起了过去,她便获得自由,他再不能以她的心理医生与保护人自居。
而天池,又怎会不从?这是她的吴舟哥哥,她自小顶礼膜拜的神,她曾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的苏醒,永生永世,她只听命于他,只要他愿意带她走,便谁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但是裴玲珑要阻止,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纪天池夺走自己的丈夫。她从英国赶回来打这一场婚姻保卫战,是抱定了宁死不败的决心的。纪天池,这个
魂不散的邻家小妹,从她第一天见到她起,便认定这是一个不简单的女孩。但是她从没把她看成对手,她没有自己的美丽聪慧,没有自己的身家学位,更没有自己的心机手段,她不过是个不曾盛开的花苞,未见世面的小丫头而已。
直到那年她从英国回来同吴舟补行婚礼,才第一次正视天池,意识到她对于吴舟的份量再不像从前那样普通平凡。吴舟并不知道这一年里天池对他的照顾,但是裴玲珑却知道,她每次打越洋长途回国,都是由天池接听。她早已知道天池对吴舟不简单,却偏偏请天池做自己的伴娘,见证自己的婚姻,就是要她令行
止,知难而退。她打了非常漂亮的一仗,成功地与吴舟双宿双飞,一直飞到了英国去。
原以为天池总会一天天长大,总会有自己的婚姻与家庭,总会忘记初恋的青涩。却没有想到,一场
差
错的大病,竟然令她在苏醒之后又变回了当年的邻家小妹,而拥有了比小妹时代更加任
的资格与吸引。
当吴舟提出离婚时,玲珑忍着怒气没有发作,却安静地提出,希望在他与天池会面之前,自己可以先和天池见一面。吴舟答应了,但是他不会想到
子安排的“见面”会是如此隆重,几乎昭告天下;而玲珑,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丈夫竟会尾随而来,破坏她精心导演的这一出好戏。
裴玲珑因愤怒而失态,因恐惧而失
,她忍不住伸手将天池猛地一扯,从吴舟的身边拉扯开来,尖叫:“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天池惊惶,突如其来的记忆和瞬息万变的现实令她如同迷路的孩童般失措,扎撒着手本能地对着吴舟叫了一声:“吴舟哥哥…”
“纪天池,你别再伪装了!”裴玲珑自己先撕去了所有的伪装,撕去高雅斯文的谈吐和雍容华贵的态度,气急败坏地骂道“纪天池,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从小你就会装可怜儿,
着吴舟哥哥长哥哥短地扮可爱;现在你还是这么无
,自己的老公看不住,就去抢人家老公!你还要不要脸?”
“裴玲珑,你住口!”吴舟拽过
子,猛地挥起掌来,却终不忍心打下去。打老婆,是最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做的事情,是为他所不
的行径。然而他面对撒泼的
子,除了打之外,竟无技可施。
而玲珑已经
脸是泪,哭得稀里哗啦:“你打我?你想打我?吴舟,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死过去一年,是谁天长水远地给你寄钱寄药?好容易你醒过来了,什么本事也没有,我还不是巴巴地从英国赶回来跟你完婚?你倒好,三心两意,把个没人要的私生子当宝贝!她算什么东西?从小没爹没娘,来路不正,长大了又搞东搞西,已经结了婚,没过三天又离婚,躺在病
上也不安份,还要搭上一个心理医生为她跑前跑后,你以为她是纯情少女吗?她根本就是狐狸
…”
“啪”的一声,裴玲珑
七八糟的哭骂声被打断了。吴舟终究还是出手,终究还是重重掴出这一掌。裴玲珑整个人翻倒在蛋糕车上,带动了乒乒乓乓一阵
响,更惊动了大厅里的一片唏嘘惊叫声。
吴舟父母脸色大变,齐齐抢过来一左一右抓住儿子双臂,喝道:“不要打人!”
琛儿和程之方则一左一右护住天池,指着裴玲珑喊:“不要骂人!”
而天池早已呆了,自己结过婚?是人家的老婆?她是谁的老婆?又为什么离婚?
她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却觉得仿佛是月夜走在丛林里,耳边是风声树声,四周黑黝黝,每一个奇形怪状的突起后面都藏着某种暗示和预兆,有无尽的可能
。
她的生命的过去,也便是这样,有着无尽的可能
的。她渴望把它们一一照亮,看清楚,却又觉得害怕,担心所看到的自己不是所自以为的这个自己。说不定她是个坏女孩,以前杀过人,或者做过什么别的错事,所以才被父母抛弃了,又被丈夫遗弃,又或者她有过情人,甚至孩子…谁知道呢?
她刚刚苏醒过来的心智又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在瞬间击毁了,泪眼朦胧中,她看不到任何的色彩,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是麻木地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似乎要带她走。是的,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远离开这些人这些事,再也不要回来。
拉住天池的人是吴舟,他昂然地对每一个人宣布:“我要带天池走,再不让她受任何的伤害!谁也别想阻拦我们!”
琛儿和程之方本来想拦在前面的,听到这话,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让了开去。在琛儿是衷心感动,纪姐姐爱了吴舟几乎半辈子,如今他终于愿意承担她,陪伴她,让她如愿,自己又怎忍阻拦?
在程之方却是相形见绌,他与吴舟并不
,见面的次数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五次,但是不知怎地,只要吴舟一出现,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忽然和天池离得好远好远,远到了天边儿上。而且天池见到吴舟时,那一种忽然焕发出来的光彩也令他自惭形秽——现在他是双重地自卑了,他且为自己找到一个充分的理由:吴舟和天池是一块长大的,他占据了她整个的心灵与梦境,他说要带她走,他如何拦,又怎么拦得住?
要拦的人,仍然是裴玲珑。玲珑是不肯放弃的,在裴氏字典里,绝没有“输”这个字。纵然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她都不会让自己退出,看别人胜利。
“吴舟,你敢走出一步,我死给你看!”裴玲珑从蛋糕堆里狼狈地爬起来,右手握着切蛋糕的刀子,搭在左腕上用力
下去,有血微微渗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洁白的蛋糕上,迅速被
油
收了。
“玲珑,不要!”吴伯母
不住这种刺
,尖叫起来,毕竟,这是自己的儿媳妇儿,毕竟,她叫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妈。她抱着媳妇,脸却朝着儿子,哭着喊:“舟呀,你要
死你媳妇儿,还是要
死你老妈?”
这一声喊,却把天池喊醒了,她浑身一震,看着吴伯母老泪纵横的脸,心念模糊而杂沓,吴妈妈为什么哭?裴玲珑拿刀子做什么?她要自杀吗?因为自己抢了她的老公?自己的老公是谁?父母又是谁?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为何会众叛亲离至斯?
她恨自己想不起那些过去,更恨自己可以记起的那些过去。过去宛如巨兽,想起得越多,便把自己
噬得越多,等到记忆完全复苏,也许自己会尸骨无存。
口疼得撕裂一般,脑子里更似有千军万马在踏。她茫然地看着屋子中的每个人,不,她不能跟吴舟哥哥走,他是人家的儿子,别人的老公,他是个好人,不可以和自己这个坏女人搅在一起。这屋子里,每个人和每个人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有自己才是多余的,多余的,是个弃儿,是被这个世界摒弃的,父母遗弃了自己,丈夫抛弃了自己,甚至连自己都曾一度放弃自己,沉睡两年!
早知如此,何必醒来?何必醒来!
混乱中,她听到裴玲珑向她飞来更加犀利的一刀:“纪天池,当着你公公婆婆的面,当着程医生的面,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勾引吴舟,你还要不要脸?…”
公公婆婆?自己不但有丈夫,还有公婆?
纪天池叹息一声,忽然仰倒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昏倒过去。
大厅里,蓦然充
了一种死亡的气息…
无边的原野,无主的孤魂,无数的声音。
天池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挤得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然而她只是说了一句:“我好想睡。”便又闭上了眼睛。
梦中有无数人影走马灯一样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有些与她有关,有些与她无关。更有一个英俊男士对牢她侃侃而谈:“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也有心,有感情,有冲动,我还年轻,怎能不为美
所
?那些模特儿,个个高大健美,穿得又少,又
情奔放,又懂得浪漫,哪个摄影师没玩过一两次罗曼史?有些人都老了,几十岁了,还演一出廊桥遗梦呢,还不是被奉为经典?凭什么我犯一点错就被指责十恶不赦?这世上谁又是纯情少男无知少女了?你还不是对姓吴的一往情深,难道对我就公平吗?”
仿佛有海水漫上来,将她重重卷裹。天池头痛
裂,辗转反侧。
没有什么比遗忘更轻松,没有什么比记起更痛苦。
海
,无边无际的海
;狂风,铺天盖地的狂风;有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男孩走在大海中,向天池轻轻地招手,天池不由要走过去,一直走到海里去…
天池在梦里不住申
。再醒来已经是黄昏,人们各自散去,只有琛儿守在身边。她刚一转动,琛儿便醒了,翻身爬起,关切地问:“好点了没有?要不要喝水?”
脸焦虑担心。
天池虚弱地一笑,说:“你是不是怕我又一睡不起?”
琛儿笑着说:“怎么会?”然而很明显地长吁了一口气。
天池闭一闭眼睛,记忆一点点浮起,庆祝宴,蛋糕,裴玲珑,吴舟哥哥,刀…
玲珑的话真像一把把飞刀:“她算什么东西?从小没爹没娘,来路不正,长大了又搞东搞西,已经结了婚,没过三天又离婚,躺在病
上也不安份,还要搭上一个心理医生为她跑前跑后,你以为她是纯情少女吗?她根本就是狐狸
…”
狐狸
。裴玲珑居然送给自己这样一个称呼。传说中的狐狸
不都是千娇百媚,法力无边的吗?有谁像她这样笨拙无用?非但不能未卜先知,甚至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清楚。
天池叹息:“琛儿,我结过婚,我结过一次婚的。是吗?”
琛儿要深
一口气,才敢回答:“是的,纪姐姐,你结过婚。”
“他是谁?那个做过我丈夫的人,我有再见过他吗?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是我哥哥。”
“你哥?”
“对,就是那个每天在咱们楼下站岗的灯柱男人,他就是我哥哥。你们领了结婚证,还拍了婚纱照,我做伴娘,程之方做伴郎,连新房都装修好了,可是,婚礼没来得及举行,就被延期了,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你们,就又离了婚。”
结婚,离婚,天池捧住头,觉得里面打雷一样阵阵作痛,琛儿的哥哥,那不就是卢越?难怪每次看到他会觉得心痛,难怪握他的手里有如触电,原来他们曾经肌肤相亲,心灵相通。她一直觉得自己和他有过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过去!她竟然和他结过婚,拍了婚纱照,还装修了新房。但是,他们又离了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婚姻会如此短促?到底发生了什么样可怕的往事?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过去就只是吴舟一个人,她的前半生因为暗恋而错过,故而在梦中一直苦苦地渴望醒来,渴望一场真正的爱情。是这种热望使她清醒的。却原来,她不仅实实在在地恋爱过,还结了婚又离了婚。她不仅是弃儿,更是弃妇。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可怕的女人?她究竟还有多少过去?
天池痛哭起来,抱住肩膀缩成一团,嘤嘤地哭着。
琛儿慌了,她刺
了天池吗?她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会有什么后果?
她手忙脚
地给程之方拨电话,语无伦次:“老程,你快来,纪姐姐醒了,我,我跟她说了,说了她结过婚的事,她,她…”
程之方这一惊非同小可,紧着喊:“卢琛儿,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池怎么了?”
“她在哭,哭得很凶,你快回来。”
程之方松一口气,又忍不住叹一口气,该穿帮的到底穿帮了,最坏的事已经发生,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现在,是他面对天池,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他没有急着过去,却拿起手机,拨给了卢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