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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节
 加林忍不住接着她念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头。何更重游?…”

 亚萍热烈地望着加林:“南京离杭州很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就是江苏省的…”

 加林叹了口气说:“那些地方我这一辈子是去不成了!”

 亚萍微笑着问:“你想不想去?”

 加林:“我联合国都想去!”

 亚萍:“我是问你想不想去南京,苏州,杭州,还有上海?”

 加林:“不会有到那些地方出差的机会。”

 亚萍:“要是一个人在那些地方玩,也没啥意思!”

 加林:“你去不会是一个人,有克南陪你哩!”

 亚萍:“我希望不是他,而是你!”

 加林感到无比的震惊。

 夜。东岗。林中小路上,加林和亚萍慢慢走着。

 亚萍的声音:“…你知道,在学校时,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们年龄小,不太懂这些事。后来你又回农村…现在我才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克南我并不反感,但我对他产生不了感情,实际上,我父母比我更爱他…”

 夜。东岗。他们站在一道长草的塄坎下。

 亚萍继续说:“咱们一块生活吧!跟我们家到南京去!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到大城市就会有大发展…我一定让父亲设法通过关系,让你到《新华报》去当记者…”

 加林从土塄坎上狠狠拔了一棵草,哆嗦了一下说:“我冷得实在受不了…咱们走吧…你先别急,让我好好想一想…”亚萍对他点点头。白天。加林办公室。巧珍把装着红枣、梨和苹果的小筐子放在加林的办公桌上,便向加林怀里扑去。加林慌忙把她推开点,说:“这不是在庄稼地里,我的领导就在隔壁…你坐,让我给你倒不。”

 巧珍没坐,亲热地看着加林,委屈地说:“你走了,再也不回来…我已经到城里找了你几次,人家都说你下乡去了…”加林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说:“我确实忙!”

 巧珍没喝水,过去把加林的被子整理好,又摸了把褥子,嘴里唠叨着:“被子太薄了,罢了我给你续一点新棉花…天冷了,褥子下面光毡也不行,我把我们家那张狗皮褥子给你拿来…”加林:“啊呀,狗皮褥子掂到这县委机关,烘烘的,人家笑话哩…”巧珍:“狗皮暖和…”

 加林:“啊呀,你…”

 巧珍:“三星已经开了拖拉机,巧玲教上书了,她没考上大学…”加林:“这些三星都给我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巧珍:“你们家的老母猪下了十二个猪娃,一个被老母猪死了,还剩了…”加林:“哎呀,这还要往说哩?不是剩下十一个了吗?你喝水!”巧珍:“是剩下十一个了。可是,第二天又死了一个…本来…”加林:“哎呀哎呀,你快别说了。”

 加林有点烦。巧珍感觉到了,便坐沿上,望着他,不知怎样才能使加林喜欢她。加林看她这样子,又很心疼地走到她面前,说“让我到食堂给咱买饭去,咱俩一块吃。”

 巧珍站起来,说:“我一点也不饿,我得赶快回去。我为了赶三星的拖拉机,锄都撂在地里,也没家里人说…”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钱,递到加林面前,说:“加林哥,你在城里花销大,工资又不高,这五十块钱给你,灶上吃不,你就到街上买得吃去…再给你买一双运动鞋,听三星说你常打球,费鞋…前半年红利已经分了,我分了九十二钱呢——”加林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转着泪花子,说:“我现在有钱,也能吃…这钱你给你买几件时兴衣裳…”

 巧珍:“你一定要拿上!”

 加林:“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巧珍只说:“那我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缺钱花,我就给你…”加林突然记起了什么,跑过去打开柜门,拿出一条红头巾,说:“我早就给你买下了,忘了捎给你…来,让我给你包上!”加林过去把红头巾包在巧珍头上,然后退几步,看好不好。巧珍一下扑在他怀里,哭了…

 夜。灯光球场。男篮比赛刚结束,加林站在场边,看女篮比赛。

 女篮比赛在烈进行。

 黄亚萍异常活跃,不时用优美的姿势把球投入网内。

 观众为她喝彩叫好。加林入神地盯着场上的亚萍。

 他强着一种激动的情绪,默然地离开球场…

 他心事重重地立在陡峭的河岸上。

 他在结白霜的草地上徘徊。

 他在办公桌前沉思。他在东岗落叶飘零的树木间焦躁地走动,他看见兴致的亚萍向他走来,他却躲开了她。

 他的眼前替出现亚萍和巧珍的各种面貌…

 加林的画外音:…怎么办?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一场非常严重的选择。上帝作证,我在内心是有巧珍的。如果我一辈子当农民,我和她在一块生活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现在呢?我要是和巧珍结合了,实际上也就被拴在这个县城了,而我时刻都在向往着到更广阔的天地去生活…我现在不得不把爱和我的前途联系在一起考虑了!…这样看来,亚萍无疑是我理想的爱人…当然,我的良心非常不安…你是一个混蛋!你不要良心了,还想良心干什么!是的,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反顾!不要软弱!为了远大的前途,必须做出牺牲!有时对自己也要残酷一些!…

 白天。加林家院子。一堆金黄的玉米。巧珍头上扰着加林送给她的红头巾,和加林妈盘腿坐在地上化玉米粒。

 玉德老汉扛着镢头走进院子。他放下镢头,也蹲在地上化玉米。巧珍回窑拿出一个小板凳,递给玉德老汉。

 三个人一起乐呵呵地干着活。

 夜。巧珍的窑。巧玲躺在被子里,在看书。

 巧珍伏在桌子上认字、写字。

 她在一个小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人、土、山、水、大、上几个字。传来的啼叫声。巧玲把书放下,说:“二姐,快睡吧!”

 巧珍没答言,继续写。

 巧玲:“一天认五个字就行了,多记了记不住,说不定把学会的也忘了…”巧珍还是没答言。巧珍突然来到炕头前,拿着笔和小本,问巧玲,你说高字怎么写?”巧玲:“什么高?”巧珍:“就是…姓高的高…”

 巧玲在被筒里接过巧珍的笔和小本,在上面写了“高加林”三个字。巧玲指着小本对巧珍说:“高、加、林!”

 巧玲笑,巧珍打巧玲…

 白天。加林办公室。

 加林坐在边上,亚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

 加林刚讲完他和巧珍的事,对亚萍说:“…就这样,我和巧珍相爱了。”加林说完,难受地靠在了被子上。

 亚萍半天没说话,然后她带着遗憾的表情说:“你原来想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结婚?”

 加林点点头:“嗯。”亚萍:“你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身才能,怎么能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结婚?这简直是一种自我毁灭!”

 加林愤怒地跳起来,喊叫说:“住嘴!我那时黄尘面,平顶子老百姓一个,你们哪个城里的小姐来爱我?”

 亚萍一下怔住了,她轻轻说:“你这么凶…克南可从来没对我发这么大火…”加林:“你找你的克南去!”

 亚萍激动地走到他面前,说:“加林,你别生气。你给我发火,我不生气,心里反而很高兴。你不知道,克南就是把刀放在他脖子上,他也对你笑嘻嘻的,气得人只能流泪。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男子汉,大丈夫,血气方刚!”

 加林:“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以后在一块生活,你可能要受不了的。”亚萍一下子惊喜地抓住他的肩膀:“那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块生活了?”加林不置可否(或者说默认了)。

 加林:“我得要和巧珍把这事说清楚,不瞒你说,我心里很痛苦。”

 亚萍:“是的。你应该很快结束你们的不幸!”

 加林:“也可能是一个不幸的结束!”

 夜。亚萍家院子。紧挨的两孔窑一明一暗。

 亚萍在没有灯光的门上敲了敲:“爸,妈,你们起来,过我这边来一个。我有个要紧事要给你们说!”

 窑里一阵紧张的唏嘘声。

 亚萍抿嘴直笑。夜。亚萍的窑。父母亲一边穿衣服,一边先后进来了。他们紧张地问:“出了啥事?”亚萍笑了,说:“你们别紧别。这事并不很急,但有些震动!”亚萍父不解地瞪起眼睛。

 亚萍妈:“哎呀好萍萍哩!有什么事你就快说,你把人急死了!”亚萍:“事情很复杂,但今晚上我先大概说一下…是这样,我已经和另外一个男同志好了,并且已经在恋爱。因此,我要和克南断绝关系…”老两口一下子惊慌失措地喊:“什么?什么?什么?”

 亚萍:“对我来说,这已经不能改变了我知道你对克南很爱,但我并不喜欢他…”

 亚萍母亲扑在亚萍的上哭了。

 亚萍父:“你…和克南…之已经两年多了,全城人都知道!我和老张,你妈和克南妈,这关系…天啊,你这个任的东西!我和你妈把你惯坏了,现在你这样叫我们伤心!你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思想!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真叫人痛心啊!垮掉的一代!无法无天的一代!”

 亚萍受不了父亲的吼叫,也伏在桌子上哭起来。

 亚萍妈哭着数说老汉:“就是萍萍不对,你也不能这样吼喊我的娃娃…”亚萍父咆哮地说:“都是你惯坏的?”

 亚萍妈也火了:“你没惯?”

 亚萍父气得一拧身出了门。

 中午。克南家客厅。克南妈拿着壶在墙角浇花,克南坐在沙发上看信。

 克南突然把信扔一边,扑倒在沙发上哭了。

 克南妈跑过来问:“南南,你怎啦?”

 克南:“亚萍写信…和我…断关系了…”

 克南妈震惊地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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